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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士兵的突击 开篇:死亡角逐 -- 土豆王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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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士兵的突击(四)

李铁拿着扑克牌在算,算的不是自己的命,是许三多这乡下小子看过了机械化突击部队的精气神后,是不是还能一门心思铺他那鬼路――大家都是曾认真过的人,可一看世界那么大就不好太认真。许三多比老马准的假提前归来,然后去路边种他的花――李铁的扑克牌掉了一地。

  老马终于忍不住把许三多叫住了,大家期待着他终结那条路的命运。许三多却想起什么――他在镇上给老马买了打桥牌的书。老马愣了,过一会只好问你觉得团里怎么样?许三多可劲点头。班长说跟咱们比呢?许三多挠头道为什么要比?不都是解放军吗?

  老马就不好再禁止修路的命令,兵们狠狠跺了跺脚。

  许三多给大家带来的精神磨难继续,老马开始史无前例地在例行出操外加大训练强度,指望在体力上消耗掉那小子修路的精力,可许三多动作不规范体能却好得出奇,每回跑个五公里越野回来就乐呵呵跟老马一报告:报告班长,我去整整咱们那路!他说的还是“咱们那路”,老马只好挥挥手,去吧去吧。

  路从宿舍向输油管道延伸。

  李铁对老马的官方发言不再抱任何希望,怂恿起几个坚决的反筑路派,打算趁晚上把那条路给毁了。月光下扛着锹出去,路上的白石头泛着月光,黑石头泛着月光,铜矿石反射着月光,很安静。李铁们愣了半天,忽然觉得手上的锹是件很过份的凶器――当兵的没有恶人。

  李铁们说回去吧回去吧,跟傻瓜认什么真哪?――老马在阴影里看着几个没出息的小子回去,吁了口长气――如果那几个浑小子真要毁路,他不知道他会服从多数还是服从真理。

  老马陪着许三多站了次夜岗,许三多仍是那般浑浑噩噩,不知道好也不知道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他正在做的事情上。许三多现在学了乖,为防泄密给家写的每封信先向老马做个报告,老马发现这小子精神充实之极,信里写的五班也全不象他看到的这个熊样。老马本想教许三多一些做人道理,也全吃回了肚子里,他偷偷将修好的路步量了一遍――四百二十七米,就是这傻小子在荒原里苦干了半年的成绩。

  凌晨五时半,荒原上的月光还未褪去,老马破天荒地吹响了紧急集合哨,全班全副武装,越野行军七公里。一个班拉出了半公里长的队形,缺乏锻炼的兵们跌跌撞撞跟着老马爬上了草原上兀起的一座山峰。老马一言不发,在滚了一地气喘吁吁的兵们看着表,又看看远远的天际,再看看他的这个班。

  老马说看看咱们还象个兵吗?当兵的不干兵事,咱们来这里穷混什么?别再说在这地方干个鸟毛,我原来也这么想,可我现在瞧见有人跟咱们不一个样。人家活得比咱们好!

  许三多傻呵呵问李铁:班长咋生气啦?

  老马昨天接过电话,今天七点钟师属防空营导弹打靶机,通知的意思是让五班别把爆炸声当了敌情,老马却决定让他这士气涣散的班瞧一瞧:全中国的部队都不是咱们这样,有的是真牛气的――那凭啥咱们就得这个样?

  老马很激动,文理不通地介绍:导弹打靶机,那是很牛气的事情!是先进的科技!人家为什么能很牛气,能用先进的科技,因为……

  军队讲个准时,七点正远远的一个黑影飞过,远远一道白烟掠起。

  老马张了一望,说瞧见没?干下来啦!首发命中!多么的牛!人家能做到凭什么咱们做不到?咱们最大的问题是自己觉得做不到……

  全班瞠目结舌瞧着那黑影悠悠在班长脑后飞。许三多报告,报告班长,还在飞呢!老马一瞧,确实还在,好在又一道白烟掠起。老马说二发命中也成,那靶机多大点,比马扎大不去多少,容易吗?总之还是牛气。许三多又报告,还没打中!老马气坏了,说许三多你到底是没心还是没脑啊?

  第三发导弹才把那该死不死的靶机揍下来,老马再也没情绪了,问我要说的大家明白了没有,都嚷道明白了,老马说明白了才怪。全班都有,向后转,回营。

  五班人困马乏稀稀落落地往回走。李铁跟老马说,班长,下星期再来次武装越野吧。老马没好气说一边去,对牛弹琴。李铁说不是,跑一趟觉得给劲。老马说你少损我。李铁赌咒发誓:是真的。跑一跑觉得底气足,其实没人说咱们是孬兵,是咱自己说自己是孬兵。老马愣住,看来他今天要说却没吭哧出来的话却真被大家明白了。李铁说其实早都明白,谁都不说,怕人说自个二百五。

  五班的牌桌今天再没端出来,兵们忽然开始拾掇生疏已久的内务,拾掇完,李铁看看自己写过几百遍的巨著开头,撕了。起外号的兵说文豪不写啦?李铁说写,不过还是先写两千字的实在点。起外号的愣了会,说以后我只好叫你李铁了。

  老马跟团里通过了电话,欢天喜地价集合,告诉大家今天不是在试射导弹,是在试验新型靶机的机动规避能力。大伙瞧他又气壮如牛,酝酿着五班少有的笑意。老马急得跺脚,说是真的,要假了你们往后叫我老狗。全班终于哄堂大笑――老马也笑,这次他打算主动去要求退伍了,自己确实不算是个牛气的军人,那就不好再躲在军装后混一辈子。

  五班的路现在是全班在修,四条分径怎么也只能构成死板的四边形,全班合计干脆又竖起根旗杆,按许三多的话说我们村办学校都有个旗杆,看着得劲,大家现在习惯了许三多的傻道理,不但照办,还加修条路直通到旗杆下。

  直升机例行巡逻,平日都只是嗡嗡地远远飞过,这天却贴得很近绕了好几圈――这对五班可是件大事,兵们兴高采烈地招手,直升机晃动机身,礼貌又有些倨傲地招呼,飞远。

  在直升机旋翼之下,五班的五条分径赫然构成了一个醒目的五角星形。

  五班的电话线开始被营部连部的电话一个个来烫,问五班到底在搞什么,怎么会惊动了师里来电询问。老马开始发毛,这路兴许就犯了哪条纪律,比如说暴露目标什么的――可往日最坚决的反路派此时成了最坚决的护路派,说咱这是建设军营扎根边防。

  终于惊动了指导员亲临,几月没来过的指导员以为看见海市蜃楼――五班的几间东倒西歪屋已经彻底改观。众人就争着把错往头上揽,气得指导员说抢什么?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最多也就一团部嘉奖!

  ……嘉奖?――省过味来的人们开始归功老马领导有方,至少是组织群众得力。这是指导员要听的,指导员私下里拍着老马语重心长:这样就对了,连里想给你立功,可你也得给个由头。弄好了咱连里那司务长……,不多说了。

  送走了指导员,老马心里一股酸溜溜的劲,尤其看着许三多的时候。他挺明白自己在这事里属于受教育的对象,为了树典型,集体的荣誉让一个人包揽,这在军里是常有的事,可老马心里刚被唤出一些高于生活的东西,他觉得窜味,可能在军队干下去的许诺又让他难以割舍。

  周围都是些朝夕相处的人,老马的心事很快被除许三多以外的所有人觉察到,众人爱班长,众人又知道班长的心理障碍在许三多,于是许三多又无形中被孤立起来。如果一直是没人答理倒也好了,可许三多在修路过程中享受过一种叫作战友情的东西,有得比较就开始难受,许三多开始想家,老马内疚地陪伴――五班又陷入一种有话说不出口的僵局。

  这段时间老马一直在着力抓他的五班,从内务到训练,从军容到军纪,以求对得起他问心有愧的荣誉。终于指导员很惭愧地来了:有限的荣誉得留给那些在一线训练的军人,后勤保障方面的尖子今年只好暂不冒尖。李铁等人齐声大骂,老马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指导员这趟带了专管团报的张干事过来,张干事拍了太多金戈铁马,想拍这么个多少有些诗意的题材调剂一下。众人就准备,李铁爱臭美,把本该自己站的岗换给许三多,乐颠颠挤过来拍照,等老马发现时胶卷已经拍完。老马心里说不出的歉疚,跟指导员说这路其实是许三多发动修的,人五人六地吹了通许三多的高尚情操,指导员没感觉张干事却听出了题材,非去见见,许三多的岗位正好在五星的一个端口,身边是没边的草原。张干事看得一激灵,然后就大骂带少了胶卷,可这家伙是个全才,掏出半支碳笔,拍开纸簿便画了张速写。

李铁死活非得把许三多替回去,许三多发现自己又被五班当回了自己人,这是他最大的满足。

  张干事的照片用在团报上,无声无臭,地面上根本拍不出那路的负采,五班发现大家费了吃奶劲修出来的路在草原上只算细细的几条线而已,张干事的那幅速写却被登在军报上,那个站在五角星上的士兵被认为是结合了象征与写实精神的杰作之一。

  机械化团要求团主官每年进行登车射击考核,张干事来采访,团长乐呵呵恭喜他那张画拿了全军三等奖,就是自个看不太明白站岗怎么会站到五角星上。张干事赌咒发誓这就是本团的地盘,团长发现属实就有些发愣,他做排长时曾在五班地盘上驻过,动了全排力量修路却因资金种种问题没能成功。张干事就跟团长吹了一通五角星上那个兵,告诉团长这条路拢共花了五块钱(买花籽),他自然比老马更会渲染,渲染得团长最后说这样的兵放在荒地上是个浪费,他应该放在这战车里打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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