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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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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注39

        蒙哥马利静坐的参与者伯纳德.李就是领导大会奖学金的受益者之一。另一位受益者则是华盛顿特区霍华德大学新生、日后的“黑人权力”运动(Black Power)发起人斯托克利.卡迈克尔(Stokely Carmichael)。

    • 家园 十,肯尼迪的转变1

      选举次日,无数记者都在海厄尼斯港安营扎寨进行报道。正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橄榄球的当选总统肯尼迪收到了一封来自大英帝国老牌政治家温斯顿.丘吉尔的电报:“在您当选之际谨此致贺。”各路贺词随后也纷至沓来。肯尼迪在应接不暇之际召集了一次家庭餐会,餐会来宾都在设想肯尼迪家族会对整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很多人都认为新任总统会免除阿伦.杜勒斯的中央情报局局长职务以及J.埃德加.胡佛的联邦调查局局长职务,因为这两位树大根深的元老级官僚与肯尼迪的变革精神格格不入。当选总统对于餐桌上的戏言颇为认同,不过第二天一早他就表示将会继续任命杜勒斯和胡佛。随后他就在特勤局特工的护卫下飞往棕榈滩度假去了。

      在肯尼迪南飞之时,约翰.刘易斯及其两名同伴正在纳什维尔的水晶餐馆吃饭——这是一家刚刚创立字号的快餐连锁店。当他们正吃着十美分一个的汉堡包时,一名情绪非常不稳的女服务员将清洁粉和水倒在了约翰.刘易斯等人的背上和食物上,但三名黑人仍然不为所动地吃着东西。两小时后,刘易斯带着他的朋友、纳什维尔学生运动的新领袖詹姆斯.贝弗尔回到了水晶餐馆。他们要求与餐馆经理对话,让对方给个说法。但是餐厅方面拒绝了他们的要求,理由是餐馆正在进行紧急熏蒸清洁。然后经理锁上前门,打开熏蒸机,接着就从后门离开了。这样一来贝弗尔和刘易斯就被困在了餐馆的熏蒸雾气当中。两人在烟雾当中坚持了好一阵,贝弗尔还平静地宣讲了沙得拉、米煞和亚伯尼歌从尼布甲尼撒王的熔炉中得救的故事。餐厅里的异动与飘出来的烟雾很快招来了一辆消防车。一位黑人牧师恳求消防员破门救人,还有一名新闻摄影师抓拍到了两人在室内不断喘息的情况。紧张的餐馆经理也拿着钥匙赶回来试图大事化小,但是他视黑人如害虫的态度已经在熏蒸黑人的行为当中表露无遗了。对于贝弗尔和刘易斯来说,这场劫难不过是身为见证人的寻常遭遇而已。

      肯尼迪令人激动的胜利令金心有戚戚,贝弗尔和刘易斯经受的莫大羞辱也让他感同身受。这两个世界的滋味他都有所了解,对于这两类人他也颇有洞察。在政府交接之际,金代表莫里斯.亚伯兰出面,强烈呼吁约翰.肯尼迪与罗伯特.肯尼迪任命亚伯兰担任副检察长。此外他还请求肯尼迪任命本杰明.梅斯出任民权委员会负责人或者驻外大使。听说佐治亚州参议员阻挠上述任命后,他还撰写了数封私人抗议函。金的请求并未产生效果,但是他有资格参与政府人事任命协商这件事本身就是前进了一大步。他在艾森豪威尔当政时期从未扮演过达到如此高度的角色。

      大选结束后金再次横渡大西洋,这一次是作为尼日利亚政府的嘉宾参加尼日利亚脱离英国统治的独立仪式。此后他回到纽约参加了一次面向全国播出的电视辩论,就静坐示威的正当性问题与《里士满新闻》主编詹姆斯.J.基尔帕特里克(James J. Kilpatrick)展开了唇枪舌剑的较量。金有些焦虑地说道:“整个美国今天都在关注这场命运的交锋。我认为这些学生通过非暴力、直截了当且充满勇气的行动,以不失尊严的方式迎接了来自命运时刻的挑战。”自从布朗裁决后,弗吉尼亚州一直在利用州主权来“压制”联邦政府的种族融合命令,基尔帕特里克则因为拥护弗吉尼亚州的做法而声名鹊起*。他坚称静坐示威的潜藏目标是生殖问题——即全面人种通婚。基尔帕特里克面对全国广播公司的听众说们说道:“我们认为保留过去两千年来促进了西方文明发展的压倒性种族特性绝对有益无害,而推动种族通婚绝非保留种族特性的可行之策,这样只会致使这些原则与特性不可避免地受到摧毁。”除了生殖问题和文明问题以外,基尔帕特里克还引用了大量过往针对静坐示威的法律禁令并且谴责静坐示威是“不良行为”的“粗野表现”。他采用的辩论花招之一是坚持以第三人称称呼金,似乎金根本就不在场一样。金离开直播间的时候十分丧气,觉得自己没能招架基尔帕特里克的全套明枪暗箭。

      不过回到亚特兰大之后金却遇到了一个小小的惊喜:父亲居然亲自参加了亚特兰大市中心百货商场门外的示威游行。在大选前,哈茨菲尔德市长曾商定过停战时限,现在时限已经到期了。此时金老爹与其他黑人长辈们都感到不得不承认学生们的主张:如果不通过示威施压,谈判就不可能取得进展。更加令金感到意外的是,金老爹不仅在胸前挂着“吉姆克劳必须滚蛋”的标语牌,而且他身边的示威同伴居然是摇滚歌手克莱德.麦克菲特,尽管这两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搭调。很快,亚特兰大黑人社区的几乎所有成员——性急的年轻人,大学教师,甚至还有共和党中坚分子约翰.卫斯理.多布斯——全都加入了抗议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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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注38

        基尔帕特里克主张的“州权压制论”其实就是约翰.C.卡尔霍恩在一百多年前提出的联邦权力无效论的现当代版本。

    • 家园 历史的卒子9

      尼克松竞选团队当中曾有很多人——比如总检察长罗杰斯、E.弗里德里克.莫罗以及佐治亚州的众多黑人共和党成员——恳求尼克松为金说两句公道话,但是尼克松拒绝了。金的里兹维尔审判登上新闻报道时,尼克松正在前往南卡罗来纳州竞选,希望能在当地以及南方腹地搞出点动静来。尼克松对金这件事的反应是三缄其口,并且将罗杰斯藏匿在了随行人员队伍当中,因为南方白人肯定不会欢迎司法部投票权诉讼的负责人。不幸的是,煞费苦心的尼克松不仅仍然没能拿下南卡罗来纳州、佐治亚州或亚拉巴马州,而且还在选举人票较多的北方各州失去了太多黑人选票。在选举之后的声明中,尼克松暗示艾森豪威尔的白宫要对司法部声明未能得到发布而负责任。尼克松声称,像这样富有权威却又避其锋芒的回应本应抵消肯尼迪电话的效果,而且不会危及南方的白人选票。然而他的解释却站不住脚,因为他提到的声明起草于金从里兹维尔释放后的第四天,到了这时候再放马后炮已经没用了*。撇开政治与个人信仰,位于华盛顿的尼克松竞选团队身还遭到了艾森豪威尔现政府官僚主义的致命紧缚。他们的行动依靠备忘录、信件与通行证的驱动,而肯尼迪的人只靠电话行事。

      随着金的被捕在美国政治史上留下了臭名昭著的一笔,骄傲与其他人性因素开始促使各位当事人纷纷抛出对自己最有利的解释。肯尼迪的核心顾问都是一帮现实主义者,他们从一开始就反对一切介入此案的建议,事先他们全都不知道肯尼迪的电话,也不知道“蓝色炸弹”的存在。因此为了自找台阶,他们刻意淡化了这一事件的重要性。打死他们也不愿承认民权办公室里那帮整天揣着一颗圣母心、只知道到处惹事的呆子们居然把他们给耍了。于是他们不管不顾地坚称,即使没有金案肯尼迪也会在黑人选民中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因为这是由经济问题决定的”;与此同时,以便以谢教会当中坚定的共和党成员与《亚特兰大世界日报》的经营者们则快乐地宣布尼克松赢得了亚特兰大黑人群体的支持,尽管在这里上演过肯尼迪与金的戏码。有理论认为对于金案件最知根知底的黑人全都被肯尼迪热潮争取了过去,报社编辑们之所以大力宣传亚特兰大当地选举结果正是为了反驳这一理论。但是这些结果实际上更有可能表明金在家乡的声望赶不上在外地,而且共和党在亚特兰大黑人当中的支持度足够强大,足以挺过最后一场选举。

      莫里斯.亚伯兰与金老爹都对一个技术细节很感兴趣,除了金以外在美国并没有多少其他人会关心这一点:小金正式拒绝支持肯尼迪,老金则正式表态支持肯尼迪。不论是策划这次背书的亚伯兰还是公开表态的老金都想到了一点:金并没有指示他的追随者如何投票,所以无论淡化还是强调他的受苦经历都不可能独自影响黑人选票。直到临终之际金老爹都将肯尼迪的胜利归功于自己的手提箱声明。

      在华盛顿,关于金的事后关注也让当选总统颇为烦心。他担心公众会认为自己接受了黑人选民的恩惠,从而削弱他管理这个陷入分裂的国家的能力。选举刚结束还没几天,肯尼迪就开始调整自己的个人形象。他宣称本届政府不考虑寻求新版《民权法案》,也不考虑在参议院支持挑战阻挠议事规则。这套做法稳住了他的南方支持者,却打击了罗伊.威尔金斯的热情,后者立即批评肯尼迪还没上任就放弃了民主党政纲。

      对于金案曾怎样影响了他的胜选,当选总统在公开场合始终不置一词。至于罗伯特.肯尼迪——他就像兄长一样争强好胜,但同时又具有某种告白与自嘲风格的幽默,并且缺乏兄长那种兵来将挡的讽刺精神——则在几年后大笑着表示,当初他致电米切尔法官是受到佐治亚州州长厄内斯特.范迪瓦的建议,而当时的范迪瓦还是金的最强势政敌。无论是从权谋政治还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解释他这通电话似乎都与这种说法相抵触,除非范迪瓦不敢兑现将金弄出里兹维尔的承诺,而是说服了罗伯特.肯尼迪承担政治风险。罗伯特的动机始终是一个谜,也许连他自已都不甚清楚。选举结束后他对此事的公开评论反映了显而易见了模棱两可心态,就好像金案件的离奇后果致使赢取胜利与维持正派之间的关系也遭到了质疑一样。有记者问他给米切尔法官打电话是否开心,罗伯特令人费解地答道:“我当然很高兴,不过我也希望我并不是为了你所认为的原因而高兴。”

      在选举过后的兴奋期,《时代》杂志记者西奥多.怀特(Theodore White)开始动笔撰写《缔造总统,1960》( The Making of the President, 1960)一书,本书销量将会超过四百万册。如果说这本书没能改变人们对于美国总统这一概念的理解,那么至少也导致了今后总统竞选新闻报道的根本性变革。怀特的中心论点认为美国总统这个职位已经套上了一圈神圣浪漫的光环,这一点又与二战之后美国国民信心膨胀密不可分。在革命性的现当代时期,这个职位所承担的惊人责任已经压倒了建国以来美国人对于权力与皇室传统的固有怀疑。“寂静,完全个人化的寂静,围绕这一类权力,而寂静的最深处则是白宫西翼的椭圆办公室。身为总统就必须孤身落座,不论有多少顾问供他驱策。”怀特在拼写“椭圆办公室”一词时独具匠心地采用了首字母大写,这个词很快就成了多种语言当中的标准用法以及当代美国最高权力的象征。

      “六十年代的总统职位——也就是约翰.F.肯尼迪的职位——首先是一种智力训练。”怀特写道。他比大多数人更科学地将黑人选票与肯尼迪-金通电当成了决定选举结果的关键因素。怀特站在历史的大门口,确定了开创性历史事件的关键。不过接下来他就几乎不由自主地进一步放飞了自己的立论,并且全然漠视了有悖于这一立论的所有事实。怀特的文字是对于权力的礼赞,因此根本容不下充斥着偏执失策与种族纠葛的混乱无序,尽管这样的混乱无序贯穿了金案件的始终。他舍弃了大部分来自施莱佛、沃福德以及其他人的证据,把肯尼迪向金表示同情的决策描述成了“神来之笔”。罗伯特.肯尼迪的电话则成为了肯尼迪集团为了谋求黑人选票而执行的“指挥决策”。至于肯尼迪团队对于金案件的借题发挥更是被怀特描写成了1960年竞选活动中“最精确的战略反应结果。”怀特对于肯尼迪-金通电的欢快总结干脆彻底摆脱了一切事实的约束:“这套决策不仅得到了顺次简洁而又坚决彻底的贯彻,而且决策指到哪里,肯尼迪集团就打到了哪里——这个集团宛如一台由人类组成的机器,各个组成部分早已通过了磨合期,经受了实地测试,部件之间的完美啮合发出了悦耳的嗡嗡声。至于集团的办事效力则无懈可击,让人宽慰地回忆起了驶离提尼安岛与塞班岛的美国轰炸机机组。”

      许多阴云都扭曲或模糊了人们对于这场关键选举的解释。1960年美国大选也被后人们当成了象征美国正式成为超级大国的神秘成年礼。但是有一个简单的事实却无处不在:关于一位黑人布道人的个人福祉的两通问询电话成为了获胜一方拿下这场胜利的必要原因之一。这个事实深切影响了每一个人:共和党县长、民主党市长、政治学生以及民权斗争的对立双方。如此小事却能悄无声息地扫过整个黑人世界并且造成事关成败的影响,这一点证明了相互隔离的黑人与白人文化究竟怎样密不可分,两种文化之间的碰撞究竟怎样火花四射。这一现象的核心并不是随便哪个布道人,而是马丁.路德.金。金的名字从此成为了众人瞩目的象征,传扬到了狭小的民权领域之外。对于更广大世界当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个名字从前确实惹人好奇,或许还具有悸动且原始的意义,但却像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或者城市的另一边那样遥远。现在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史书上的星号与决定总统选举结果的催化剂,这个名字的主人也成为了一名或许能影响到黑白双方共同国家历史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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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注37

        这份未曾面世的声明由当时的代理总检察长劳伦斯.E.沃什(Lawrence E. Walsh),日后他将会成为1987年伊朗门事件调查组的特别顾问之一。

    • 家园 历史的卒子8

      金对于竞选的参与并不积极。周一选举日当天,他安适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奥本大街的布朗纳兄弟秋季美容诊所面对一千五百名美容师发表了演说。这一天的《亚特兰大世界日报》最后一次敦促黑人投票给共和党。弗农.约翰斯的老朋友约翰.卫斯理.多布斯(John Wesley Dobbs)在头版声称,肯尼迪的老家波士顿与施行种族隔离的亚特兰大相比黑人警察数量更少——他把这个不足归咎于天主教。多布斯说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任何一位自重的黑人居然打算投票支持民主党。别忘了在民主党执政的各州,任何黑人都不得成为政府成员,“即使是沃尔顿先生或马丁.路德.金这样的人都不例外。”

      那天金本人未能获准投票。佐治亚州官员之所以如此裁定是因为他在亚特兰大住的时间不够长。阿拉巴马州的官员则表示在外地参加蒙哥马利的投票需要支付1.5美元的人头税,不过现在已经晚了。就像两位候选人以及上百万昏昏沉沉的电视观众一样,金没有等到结果揭晓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拂晓时,选票统计还在进行中。根据已经清点出来的三分之一选票,肯尼迪和尼克松各自的支持率都徘徊在48%和52%之间。当肯尼迪参议员上午9点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他的助手泰德.索伦森给他带来了好消息:他赢得了加利福尼亚,也因此赢得了总统选举。实际上索伦森说错了加利福尼亚的选情,但他说对了选举结果。在全国范围内,肯尼迪得到了34221463票,尼克松得到34108582票,肯尼迪以0.2%的优势胜出。哪怕仅仅发生极小的改变——只要在伊利诺伊州有五千人改变主意,在得克萨斯有两万八千人改变主意——就能让白宫大门为尼克松而不是肯尼迪而敞开。

      沮丧的艾森豪威尔总统认为这个结果是对他八年执政成果的否定。深受打击的艾森豪威尔首先指责亨利.卡伯特.洛奇不该对外承诺将会提拔黑人内阁成员。艾森豪威尔在私下里因为洛奇“肆意干涉内阁组成”的行为气得七窍生烟,他相信此人的画蛇添足之举“让我们在南方——也许就是在南卡罗来纳州和得克萨斯州——付出了成千上万张选票的代价”。不过很快总统就改换了口径,批评尼克松竞选阵营不够关注而不是过分关注黑人选票。最后他把失败归咎于肯尼迪兄弟在金案件当中打的“几个电话”。

      艾森豪威尔首先做出了本能反应,一番思考之后又做出了进一步反应。在此期间全国上下都开始寻找1960年大选究竟有什么秘密。对于决定胜负的因素,似乎每个人都有一套私人理论——其中比较出格的理论包括芝加哥存在偷票现象,或者尼克松参加第一场电视辩论时的化妆师故意丑化了他。随着众多分析师对结果进行复盘,他们很快就发现促使肯尼迪获胜的最惊人因素之一就是他在黑人选民当中享有40%的领先优势。1956年选举期间大约六成黑人选择了共和党,1960年选举期间却有大约七成黑人选择了民主党。在若干个关键州——包括密歇根州、新泽西州、宾夕法尼亚州、伊利诺伊州以及南北卡罗来纳州——这30%转换立场的黑人选民投下的选票数量都超过了肯尼迪在这些州的现有优势。大选之后,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思拉斯顿.B.莫尔顿表示,他的党派对待黑人选票的态度过于想当然了。

      发现如此关键的立场偏转还算容易,要想解释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立场偏转可就难了。选举年刚开始的时候,肯尼迪还被人们视为最不受黑人欢迎的民主党候选人——至少他的受欢迎程度肯定不如共和党对手尼克松,因为尼克松在民权方面的正面记录总体而言还算可信。在夏天召开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尼克松在最惹人注目的争议当中毫不动摇地坚持了强硬民权纲领;而肯尼迪则因为选择林登.约翰逊作为竞选搭档而激怒了很多黑人。在竞选期间,两位候选人都没有发表过任何关于民权的过激言论。分析人员推测肯尼迪很可能凭借其外表以及优雅的举止拉近了自己与尼克松的差距,但要想彻底击溃尼克松,肯定少不了一个耀眼而又神奇的原因。

      在事后复盘当中,金案件作为一直遭到忽视的重要线索一跃成为了全国的关注焦点。大多数美国人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传奇故事:经过浓缩的肯尼迪电话内容得到了口口相传,从而确立了两位候选人在民权领域的不同态度——肯尼迪对金的困境表现了同情,尼克松则没有。有些记者挖出了肯尼迪宣传册的基本事实。其他记者则发现了肯尼迪兄弟各自打了一通电话——肯尼迪参议员打给柯瑞塔.金,罗伯特.肯尼迪打给了米切尔法官。《纽约时报》在竞选之后的一个月依然还在正反两面跟踪报道这则新闻,并公开了一份艾森豪威尔政府曾经起草但从未发表的声明,其中声称金的里兹维尔判决结果“根本不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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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历史的卒子7

      蒙哥马利的诽谤罪审判就像亚特兰大针对金的交通违规罪审判一样沿着民主党内部政治的隐秘地质断层逐步推进。民主党是一个全国党派,但是南方势力在党内从来都不容小觑。在种族问题上,民主党的整体立场与南方派系的地方立场完全无法统一。换句话说,发生在受控范围之内的种族矛盾完全有可能让断层两边同时得利。在1940年的民主党大会上,全国派系民主党人邀请一位黑人教士主持了会前祷告,从而为富兰克林.罗斯福赢得了史上第一次数量可观的黑人选票。与此同时,“棉花艾德”史密斯参议员则在祷告期间拂袖而去,直接回到南卡罗来纳州并且受到了英雄凯旋一般的欢迎。他在欢迎现场发表了一番轻松写意的种族仇恨演说,谴责北方人居然邀请了一个“厚嘴唇、蓝牙龈、一头卷毛的塞内冈比亚人”为约翰.卡尔霍恩的民主党主持祷告。二十年后,民主党全国派系希望肯尼迪兄弟在金案件当中的两通电话可以换来北方的黑人选票。与此同时范迪瓦州长与帕特森州长则采取了坚决反对黑人的行动。吊诡的是,这样做不仅提高了他们自己的政治声望,而且还说服了南方白人在总统选举当中继续投票支持传统的民主党。

      每个人都知道,这样的组合极其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造成致命后果。尼克松和肯尼迪都没有公开提到金的被捕、苏利文审判或者其他相关情节。这次竞选将会是二十世纪胜负差距最接近的美国总统竞选。在竞选活动的最后几天里,两位候选人都越发远离了比如种族问题这样的敏感事宜。相反,尼克松祭出了他的秘密武器艾森豪威尔总统代表他继续进行巡回竞选。艾森豪威尔在广大公众面前极力宣扬共和党——或者说他本人——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取得的成就:九百万所新住宅已经建成,高校招生增幅达到75%,经济增幅达到45%,和平终于降临了美国。艾森豪威尔和尼克松一起攻击肯尼迪只会“哀叹美国实力衰弱”,“夸夸其谈地鼓吹相对军事力量”,当美国的国际威望日渐受损之际,他却在一旁“束手无策”。竞选活动的最后一天,尼克松飞行了七千多英里,当他走进洛杉矶大使酒店的总统套房时已经筋疲力尽,甚至站都站不稳了。

      肯尼迪在最后一天的竞选路线则从加州出发向东挺进。他在加州透露了一个计划:在全球贫穷国家建立一支非武装的美国志愿者维和部队。他警告说:“敌人正在通过非军事手段步步紧逼。”在抵达康涅狄格州时他说:“我参加总统竞选的立场是这样的:美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但它必须变得更加伟大。”对于即将来临的风暴,他反复引用了林肯的名句:“我知道上帝确实存在,我也知道祂痛恨不义。”然后他就飞到了波士顿。最终当他到达位于海恩尼斯港的自家大院时也已经筋疲力尽了。

      在远离这两场争夺政治关注的孪生风暴的边缘地带,在专业助选人员的眼皮底下,肯尼迪阵营的“蓝色炸弹”正在黑人文化圈内部迅速扩散,扩散渠道则是自从地下铁路以来黑人群体当中最有效的私密传播媒介——也就是教会。近二百万份小册子通过公共汽车、火车和飞机运送到教堂,历经了复印、捆扎、接收与拆包,接受了上万座布道坛的祝福,发放到了千百万信众的手中。种族的界限使得民权办公室很容易在组织内部进行保密运作,但就算是保密者本人也不知道让这场物流奇迹成为可能的所有秘密。比方说沃福德和施莱弗都不知道——就连路易斯.马丁一开始也只是隐约知道——他们主要的发放网络几乎完全依赖于全国浸信会大会当中的加德纳.泰勒派系,此时这个派系仍在与J.H.杰克逊进行着争夺全国浸信会大会控制权的殊死争斗。肯尼迪的“障眼委员会”位于费城——之前9月份全国浸信会大会正是在这里闹得四分五裂。委员会的联合主席正是三年前被J.H.杰克逊驱逐出全国浸信会大会并且送进监狱的布道人之一*。“蓝色炸弹”的封面代言则引用了一段加德纳.泰勒本人的言论。泰勒名下遍布全国的电话统统被激活,专门用来应付这一起肯尼迪-金突发事件。

      并非所有泰勒派布道人都曾支持肯尼迪,也并非所有杰克逊派牧师都曾倾向尼克松。但是在金因为里奇商场案被捕之后不久,杰克逊曾经公开谴责静坐运动,认为有些黑人“种族整合谈得太多,而种族提升却谈得太少”,这番论调引起了所有人的特别关注*。紧接着又传来了披枷带锁的金被拖到里兹维尔监狱以及肯尼迪对金家人表示同情的消息。这些突如其来的打击不仅斩断了金老爹的共和党情结,还切断了黑人浸信会牧师群体内部的大量交叉结盟关系。黑人浸信会内部的裂隙与美国政治深处的种族断层指向了同一个方向,触发了只有在地震前夕才能听到的隆隆轰鸣声。

      11月6日星期天,也就是“蓝色炸弹”大量分发的那一天,萨金特.施莱弗与路易斯.马丁终于初次感受到了这场地震的威力。两人都待在芝加哥的家里,在竞选的最后两天疯狂工作。此时马丁已经告诉了施莱弗黑人教会争斗如何影响到了他们的工作。那天早上两人冒险走进了橄榄山浸信会教堂的大门,想了解一下信众们都在做什么。橄榄山浸信会是J.H.杰克逊本人的教会,也是芝加哥规模最大的教会。施莱弗带着自家孩子们站在教堂正门对面的路边,不可思议地看到每一位信众手里都拿着一份蓝色小册子。与预期不同,他们并非从教堂里领到了小册子,而是不知通过什么办法事先就自行拿到了小册子,并且连同《圣经》一起带进了教堂。他们拿着赞颂J.H.杰克逊死敌的册子走进了杰克逊的教堂。鉴予目前全国浸信会大会内部的派系敌对程度还相当严重,眼前这一幕简直就好像拿着《权利法案》走进克里姆林宫或者拿着路德会论文进入梵蒂冈枢密院一样。

      几乎所有经过施莱弗身边的人们好像都在谈论金的遭遇以及肯尼迪的慰问。施莱弗突然意识到这本小册子触及了某种超然于派系争斗之上的事物,超越了竞选谋划与最激烈的教会政治。这些民众来自与他自己有别的另一种文化,而他们展现的无声震颤让他由衷感到敬畏。似乎有些非常贴近他本人以及肯尼迪竞选活动的事物刚刚遭到了眼前这一幕的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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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也许尼克松其实是输在这上面,

        而不是什么在电视上看起来不好看。

        肯尼迪山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实在是厉害。

      • 家园 注36

        金后来接受黑人记者采访时表示,他在富尔顿监狱监禁期间从报纸上读到了杰克逊的言论,“感觉很不好。”

      • 家园 注35

        此人是马歇尔.L.谢泼德牧师( Rev. Marshall L. Shepherd)。另一位联席主席是威廉.A.格雷博士 (Dr. William A. Gray),此人的儿子是日后的众议员兼众议院预算委员会主席小威廉.格雷。

    • 家园 历史的卒子6

      并非完全巧合的是,蒙哥马利治安专员苏利文起诉《纽约时报》以及金的四位领导大会同事涉嫌诽谤的案件也在这一周开庭审理。阿博纳西、夏特沃斯、约瑟夫.洛厄里以及西伊都坐到了被告席上,旁边是哈丁.班克罗夫特和其他《纽约时报》高管。辩护律师禁止金出席法庭,甚至不准他在蒙哥马利出现。他们担心金的出现只会加剧陪审员对于辩方的抵触与反感。金本人确实没有出现在庭审现场,但是控辩双方的所有人都能感到他的存在。这场诉讼起源于静坐示威爆发后的阿拉巴马州伪证起诉,提出起诉九个月后的庭审则完全效仿了里兹维尔监狱审判当中拿着金杀一儆百的思路。

      庭审一开始的势头就对辩方不利,因为被选中的陪审团成员全都是白人。接下来法庭上掀起了一场关于“黑鬼”这个词的难看争论,最终原告方获胜,因为一位律师告诉法官他仅仅是遵循了毕生的发音习惯而已;蒙哥马利广告编辑格罗弗.霍尔是原告的第一位证人,他表示自己虽然不是特别喜欢苏利文专员,但作为一名专业观察员,他认为大多数蒙哥马利市民都会认为《纽约时报》广告当中将苏利文称作“盖世太保”损害了苏利文的名誉,假如他们当真相信了《纽约时报》广告的话。《纽约时报》的律师团则试图让霍尔承认,这则广告不仅丝毫没有伤害到苏利文,反而使他成了整个阿拉巴马州的英雄。

      庭审现场充满了吊诡的氛围。双方都懒得纠缠这则广告真伪如何,双方都同意贝亚德.拉斯廷是罪魁祸首——辩方不承认自己要为拉斯廷的文字负责,控方则声称被告应该质疑拉斯廷关于阿拉巴马当局迫害金的主张。弗雷德.格雷以及《纽约时报》的律师团声称他们的委托人是无辜的旁观者,不幸被拖进了拉斯廷和阿拉巴马州之间的纠纷;苏利文的律师则声称苏利文是北方强大利益集团的牺牲品。第三天,陪审团做出了有罪裁决并裁定苏利文应当获得五十万美元赔偿金。苏利文与律师团摆出胜利姿势的照片登上了南方报纸的头版,而辩护律师则向阿拉巴马最高法院提出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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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历史的卒子5

      同一天早上在亚特兰大,唐纳德.霍洛韦尔的心情起初远远要比罗伯特.肯尼迪郁闷得多,但是一则喜讯却让他心中的漫天愁云一扫而空。他兴高采烈地将这条喜讯传达给了每一个关心金的人:米切尔法官改变了主意,签署了一份金额为两千美元的保释令。欣喜若狂的怀亚特.沃克立刻将领导大会的金库搜刮了一番,然后就租了一架私人飞机,叫上拉尔夫.D.阿博纳西,赶在其他三架装满律师和记者的飞机之前飞到了里兹维尔。在三座不同的监狱总共待了八天八夜之后,金终于恢复了自由之身,出狱时间是当天下午3点46分。下午5点57分,金家人在亚特兰大城外接到了金的飞机。有一位记者第一次见到金,当他看到金踉跄着走出机舱门并且拥抱柯瑞塔时这样写道:“他看起来如此脆弱——他的气质既不温柔也不天真,但却依然很容易受伤。”

      金老爹护送儿子坐上了一辆加长凯迪拉克,车内空间大得足以容纳包括孩子们以及克里斯汀的丈夫在内的全体金家人。几架飞机先后降落之后,进城的车队上演了凯旋的游行。在返回亚特兰大途中的富尔顿县边界,一百名静坐运动的资深参与者正在车里等候着金的回归。一看到他们,金家的房车就在路边停了下来。每一辆车的车门都打开了,欢乐的人群涌向了路面。大家在碰头现场合唱了《我们必胜》这首歌,然后胜利会师的车队就赶到以便以谢教堂参加了一场自发举行的弥撒大会。金是感恩的对象,而金老爹则是这帮快乐满溢的人群的主宰。他谈到了上帝、勇气以及恐惧,然后选择在那一刻公布当天早些时候他答应过哈里斯.沃福德的事:“我本想出于宗教信仰的缘故投票反对肯尼迪参议员,但现在他就是我的总统,无论他是天主教徒还是别的什么教徒。在如此艰难的时刻打电话给我的儿媳是需要勇气的。他拥有挺身而出的道德勇气,因为他能明辨是非对错。我要把我能拉来的每一张选票装在一个手提箱里,提着箱子来到他的面前,把一箱子选票全都倒在他的大腿上。”

      欢呼的人群纷纷表示赞同。当拉尔夫.D.阿博纳西表示现在应当“摘下尼克松的徽章”的时候,人群再次喧腾起来。但是金本人的态度却很收敛。刚刚迈出监狱他就一步踏入了政治领域,如此突然的转变对他造成了显而易见的压迫。他并没有多谈政治,而是从个人角度出发将这次入狱经历当成了针对信仰的考验。“我们必须掌握创造性的受难艺术。”至于总统选举,他则表示自己永远不会将候选人的宗教信仰当成值得考虑的因素。

      就在金乘坐的飞机在亚特兰大机场降落时,NBC的一档节目——《亨特利.布林克利报告》的主持人戴维.布林克利致电哈里斯.沃福德,他要验证一则通讯社消息:肯尼迪参议员的弟弟亲自致电米切尔法官以确保金得到释放。沃福德否认了这一消息,他告诉布林克利这则说法简直是无稽之谈。在约翰.席根塔勒的命令下,竞选总部的新闻办公室也否认了这则消息。

      等到罗伯特.肯尼迪当晚打电话来检查工作情况时,席根塔勒将这则谣言转告给了他:“猜猜佐治亚州那个疯狂的法官在说什么?他说是你打电话和他讨论了金不能保释的问题。”

      电话线另一头的罗伯特停顿了好长时间。“他真的这么说了吗?”

      “是的,”席根塔勒回答道。“不过别担心。我直接否认了。

      又是一阵长时间停顿,罗伯特再次开口了:“嗯,你最好收回这句话。”席根塔勒吃惊地听到罗伯特相当羞怯地承认是他从纽约给法官打去了质问电话。罗伯特解释说,一想到某个公器私用的法官“搞砸了我哥哥的竞选,还让美国在全世界面前出尽了洋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席根塔勒赶紧叫来哈里斯.沃福德,让他帮忙起草一份媒体声明,内容是罗伯特.肯尼迪致电法官的原因。如此惊人的消息让沃福德百感交集。从个人感情与政治立场出发,这则消息固然令他欣喜若狂,因为罗伯特的激进转变很可能正是金得到释放的原因之一。但是作为一名公司律师以及前法学教授,他强烈反对罗伯特给现任法官打电话,因为这种做法明显违反了诉讼道德。在电话中罗伯特催促沃福德为自己的冲动行为找一个开脱借口:“难道我们就不能说我是在询问金博士的宪法保释权利吗?”他问道。沃福德只得熬夜撰写了一份声明,语气在骄傲和歉疚之间摇摆不定。

      也是在当天晚上稍迟一些的时候,一个电话惊醒了在华盛顿家中的路易斯.马丁。“我是鲍勃.肯尼迪。路易斯,我特别想让你知道我今天给佐治亚州的法官打了电话,为的是想把金博士弄出来。”

      马丁一听这话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满脑子睡意登时烟消云散。“什么?请再说一遍?”于是罗伯特又重复了一遍:他从纽约的一个电话亭致电米切尔法官,表示任何一名讲究体面的美国法官都会在日落前允许金保释。

      马丁决定不去追问罗伯特为什么前一天还在咒天骂地,现在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已经成为一名荣誉黑人兄弟了,”他大声笑道。

      次日早晨,马丁来到竞选总部时刚好赶上一场新闻发布会,听到新闻发言人还在否认罗伯特.肯尼迪致电米切尔法官的消息。尽管《纽约时报》在关于金获释的早间新闻当中已经将电话内容全都刊登了出来——好在这条新闻还算嘴下留情,没有提到肯尼迪竞选团队对于这件事的否认——新闻发言人依然没有改口。对于马丁来说如此乱象只不过是日常工作内容而已。最后新闻办公室终于拿到了沃福德帮忙起草的罗伯特.肯尼迪声明。金出狱之后,由于缺乏引入注目的焦点内容,这件事很快就从全国白人报纸的版面上消失了。然而事件的余波却在黑人新闻界引起了强烈关注。《匹兹堡快递》引用了某位观察家的意见并且将其称作“普遍共识”:“这些白人们刚刚将马丁.路德.金博士捧成了美国最重要的黑人。”

      在肯尼迪竞选团队的民权办公室,马丁和沃福德向施莱弗报告称,金的案子极度敏感,正在黑人选民当中引起惊人的“巨变”。因为罗伯特.肯尼迪本人率先打破了自己发布的不准将本案牵扯进竞选活动的禁令,所以他们也打算上行下效,希望能获准利用这个变化为选举造势。他们打算大量印制宣传册并且在选举之前的最后一个周日将这些册子发放到全国各地的黑人教会里面。这样做一方面能够利用肯尼迪兄弟对于金案件的支持来大范围争取黑人选民,同时又能将白人选民产生抵触情绪的危险降到最低。他们决定不做任何报纸广告——就算是黑人报纸也不例外——或者任何有可能会得到白人新闻界关注的事情。此外他们还打算建立一个由布道人组成的“障眼委员会”,用来掩盖小册子的来源,以免肯尼迪的竞选团队遭到暴露。事实上册子当中的内容将会非常有限,仅仅包括金家人以及黑人布道人们关于肯尼迪参议员致电柯瑞塔一事的声明,并不会提到罗伯特.肯尼迪致电法官的情节。这本小册子的封面标题将会是《“无可奉告”的尼克松VS热心的候选人,肯尼迪参议员》。

      这本小册子意味着一场干系重大的赌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撰写、打印并且分发足以覆盖全国的册子必然意味着民权办公室此前做出的一切竞选活动计划都要落空。但是马丁保证这件事可以做到。施莱弗面临着二选一的局面,要么执行半路杀出来的宣传册计划,要么继续执行原定计划。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并且命令沃福德与马丁不准跟罗伯特.肯尼迪提起宣传册计划。施莱弗答应为这项计划承担全部责任,还答应绕过竞选团队自行筹措经费。在施莱弗那里吃了定心丸之后,沃福德与马丁立刻全力以赴地搞出了一场物流奇迹。他们的第一个决定是不去寻求金对肯尼迪明确的支持,而是节选了金的公开声明当中的内容——他“深深感谢肯尼迪参议员,他为我的获释起到了强有力的作用。”在紧急情况下,这种程度的文案已经足够好了。

      压在金身上的大部分政治压力并非来自于肯尼迪或尼克松的竞选团队,而是来自他的父亲。此时金老爹已经与常年捍卫共和党的其他黑人领袖们闹崩了,后者严厉批评他混淆了政治立场与个人情感。金老爹则像战场上的指挥官那样为自己改变立场的决定高声辩护,认为这是唯一一条高尚之路。按照自古以来布道人群体一直奉行的以德报德准则,肯尼迪对他儿子做出的善意姿态必须得到报答。虽说本着良心采取了暴露在批判火力之下的立场,但是金老爹依旧做不到心安理得,因为他自己的儿子竟然拒绝加入他的行列——尽管这个混小子直接接受了肯尼迪的善意,而且一直以来都比他更倾向支持肯尼迪。更可气的是,他儿子的好几位顾问明明正在拿着肯尼迪的工资,可是如今却纷纷吃里扒外,居然让他儿子在总统竞选期间保持什么中立。金老爹很不喜欢中立。在金获释后的那个周末,他截获了哈里.贝拉方特打来的一通电话。他拒绝让儿子与贝拉方特通话,因为他不想让来自纽约的蠢主意继续影响儿子。“你就是不明白,”金老爹告诉贝拉方特,“要是某人做出了肯尼迪那样的行为,那你就不能欠着人家的情分不还。”

      “我同意,”贝拉方特说,“我的观点是还人情也要讲究方式方法。我认为马丁永远都不应当沦为任何一位候选人的吹鼓手。他不该像政客那样玩弄权术,更何况在档次上还比人家更低一层。”

      “你还太年轻,这种事你根本不懂,”金老爹不耐烦地顶了回去。然后他生硬地说了一句再见就挂上了电话。

      金在同一个周末飞到芝加哥继续他的演讲计划,也顺便逃离来自家里的压力。回家之后他试图解决这些问题。于是他发表了一份正式声明,表示他不能为任何一位候选人站台,因为“我在南方以及美国各地的新兴社会秩序当中扮演的角色要求我保持无党派立场……但是为了不至于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我要把话说清楚:我非常感谢肯尼迪参议员在我被捕期间表达出来的真诚关心。”金的正式中立立场让金老爹很不满意,认为他太软弱。而他亲近肯尼迪的表态又被亚特兰大的共和党建制派们当成了异端邪说。几乎在金发表声明的同时,威廉姆.霍姆斯.鲍德斯以及除去金老爹之外的浸信会权威布道人们全都参加了“坚决重新支持”尼克松的活动。按照布道人们的说法,鉴于“最近在佐治亚州,特别是在亚特兰大市的政治发展”,第二次特别集会很有必要。

      这一周的周日,哈里斯.沃福德在华盛顿国际机场见到了肯尼迪参议员。肯尼迪即将展开最后一周的竞选活动,沃福德抓住空档尽快汇报了最近的工作。肯尼迪曾承诺要正式签署发布三周前在哈莱姆区宪法权利大会上通过的决议定稿,但现在他直接问沃福德是否真的需要签署这套文件才能当选。沃福德承认决议可能是多余的,不过他并没有挑明自己的信心来源是新近印刷的金案件宣传册——当天他们已经印制了第一批共五万份小册子,采用的材质是廉价的蓝纸,因此这些册子也被称作“蓝色炸弹”。不过当时肯尼迪还并不知道手下人的自作主张。

      肯尼迪决定等到选举之后再发布民权承诺书。他把未签名的文件交给沃福德说道:“你就权当我和你一样已经签过字了吧。”然后他就背着三岁大的女儿卡洛琳走向了竞选飞机。在路上他谈到了自己关于金案的看法,沃福德从没听过肯尼迪在其他任何场合——无论是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人场合——谈到这个问题。肯尼迪提到了金老爹的“手提箱选票”宣言。金老爹宣称就算肯尼迪是个天主教徒他也要投票支持肯尼迪,这番表态让肯尼迪有些忍俊不禁:“这样说话还真是死硬到底啊,谁曾想马丁.路德.金居然会有一位这么顽固的父亲呢?”他半是戏谑半是感慨地补充道,“不过谁家的父亲都不省心,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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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基督徒本色

        “我本想出于宗教信仰的缘故投票反对肯尼迪参议员,但现在他就是我的总统,无论他是天主教徒还是别的什么教徒。在如此艰难的时刻打电话给我的儿媳是需要勇气的。他拥有挺身而出的道德勇气,因为他能明辨是非对错。我要把我能拉来的每一张选票装在一个手提箱里,提着箱子来到他的面前,把一箱子选票全都倒在他的大腿上。”

    • 家园 历史的卒子4

      在里兹维尔州监狱,穿着条纹囚衣的金一开始遭到了单独监禁,直到看守处理完入监手续为止。他的存在早已引起了狱友们的特别关注。有些黑人囚犯给他传话提醒他,他们曾写信向他求教如何为自己遭受的各种令人发指的重罪指控提出上诉;其他黑人囚犯则传话表示愿意为他筹划一场绝食运动,但是金劝阻了他们的想法。

      那天下午,金给柯瑞塔写了在监狱里的第一封信。开头是:“你好,亲爱的。”

      “今天我发现自己跟你与孩子们相隔遥远……我知道这段经历对你来说非常困难,尤其是在你怀孕的情况下。但就像我昨天跟你说的那样,这是我们必须为了同族人民的自由而背负的十字架……我有信心相信,现在降临在我们家的极端痛苦会在某些细微层面上使得亚特兰大成为一个更好的城市,使得佐治亚州成为一个更好的州,也使得美国成为一个更好的国家,只不过具体会好成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但是我有信心改善一定会到来。如果我是正确的,那么我们的痛苦就不会白费。”

      “……我了解到这里的每个人——不论是白人还是有色人种——都能在即将到来的星期日接待访客。我希望你能想办法赶过来……也请怀亚特过来。我有不少要紧事需要和他谈谈。顺便请带给我下列书籍:《迈向自由》、保罗.田立克的《系统神学》第一二卷、乔治.巴特里克(George Buttrick)的《耶稣的比喻》(The Parables of Jesus)、E.S.琼斯的《圣雄甘地》(Mahatma Gandhi)、《号角与光环》(Horns and Halo)、一本《圣经》、一本字典,还有我的参考词典,名叫《增加你的词汇量》,这是一本红色封面的旧书,可能在书房里或者在楼上我的哪个包里。同时也请从我的文件里带来下列布道文稿:《人是什么》、《三个维度》、《邪恶之死》……(他在这里总共开列了十五份文稿)。再拿一台收音机过来。”

      “代我真诚地问候家里人。请告诉他们不要为我担心,我会适应一切痛苦。希望星期天能看到你。永远爱你,马丁。”

      在飞往底特律的竞选航班上,肯尼迪参议员对皮埃尔.塞林格随口提到了他在离开芝加哥之前给马丁.路德.金的妻子打过一通私人电话。肯尼迪在手下面前透露口风的时候并没有后悔的意思,这番话也不是对于他们的警告,不过塞林格与其他人依然立刻就猜到施莱佛肯定绕过他们偷偷向肯尼迪的脑子里塞了一些东西,很可能是那个烦人的沃福德在背后挑唆。塞林格非常担心,于是就给罗伯特.肯尼迪打了无线电话。

      总体来说,肯尼迪的助手们最为人称道的特质恰恰正是沃福德最让塞林格提心吊胆的特质,也就是大胆且不守常规,敢于使出各种险招来挖掘政治财富。肯尼迪竞选团队的最大功臣是一位律师,他从艾森豪威尔的国务院里面挖出了一份秘密民调,证明U2事件以及古巴与刚果危机致使美国的威望在世界各地有所下降。为了避免肯尼迪受到将机密情报用于党争的指控,律师把这项调查结果泄露了给《纽约时报》,但要对方保证隐匿消息来源。然后肯尼迪参议员就不受拘束地引用了《纽约时报》上的报道,要求公开民调结果,并且趁热打铁地宣讲了好一顿他所谓的“生存威胁”。在竞选的最后一个月,肯尼迪在报纸头版头条主张美国威信问题的次数远比任何其他人都更多。此刻塞林格和他的同事担心的是,沃福德也像肯尼迪团队的其他人一样大胆,可是却把冷静算计的策略运用在了感情用事的问题上。

      沃福德和路易斯.马丁恰恰正是打得这个主意。为了在竞选团队中保护自己,沃福德先致电柯瑞塔.金,告诉她千万不能在未经自己允许的前提下把肯尼迪参议员的来电泄露给任何记者。然后他和马丁开始把记者引向亚特兰大的一则当地新闻,巧妙地间接提到亚伯兰和其他几个人的名字。这些人都知道这通电话,但却不想成为这则消息的来源。然后这套手法就突然玩不下去了,因为《纽约时报》的一名记者致电沃福德,问他为什么柯瑞塔.金表示没有沃福德的许可她就无可奉告。(沃福德忘了告诉柯瑞塔,她不仅要听从他的指示,而且这些指示本身也需要保密。)沃福德耸了耸肩,然后给柯瑞塔回了个电话,告诉她现在可以有什么说什么了。

      在肯尼迪的华盛顿竞选总部,罗伯特.肯尼迪一听说记者们都盯上了这条新闻之后立刻强压怒火打电话找上了萨金特.施莱佛。施莱佛说出了他在芝加哥机场采取的行动,然后罗伯特就滔滔不绝地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致使他们两个在家族内部的关系遭受了不可修复的损害:“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你除了会到处扔炸弹还会干什么?!这场竞选都被你搞砸了!”他挂掉了施莱佛的电话,紧接着立刻命令沃福德和马丁到他的办公室报告。

      民权办公室接到传唤电话时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被刽子手点名一样。“我说,我觉着还是你最适合去告诉鲍比到底发生了什么,”沃福德对马丁说。

      “他说要咱们俩一起去,”马丁一边抗议一边勉强开着玩笑。不过他同意了沃福德的提议。毕竟,沃福德作为始作俑者的身份已经暴露无遗了。最终,马丁先沃福德几分钟走进了罗伯特的办公室,希望舒缓一下紧张的气氛。

      罗伯特.肯尼迪一看见马丁就续上了刚才跟施莱弗没说完的话头。他的语气沉静得令人心里发毛,他的措辞则是一连串刺耳的咒骂。马丁等着开口为自己辩护,但是很快就意识到罗伯特的这一通发泄与眼下的事态并不沾边——十三天前他才刚刚成为兄长的竞选活动的总指挥,却已经有一百万道难题压在了他的肩头,他的咆哮其实主要是因为精神负担太重。“我们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之一,”马丁抓住第一个插嘴的机会忙不迭地解释道,“是因为他们用一项以前的无证驾驶指控当成借口,把金博士从亚特兰大强行带走,然后判处他四个月的监禁并且不准保释,又趁着三更半夜把他扔进了州监狱。这一切全部发生在一天之内。”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罗伯特怀疑地问道,“法官是谁?他怎么能对轻罪拒绝保释呢?”

      马丁断定罗伯特很可能忽视了金是黑人这个关键事实——南方政客们抗议金案件遭受干预的时候总会小心翼翼地回避这个小小的细节。“总之他们就是这么做的,”马丁继续说道。“他们想把金当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黑人来杀一儆百,以正风气。所以我才说这件事会在竞选当中对我们造成危害。我听说杰基.罗宾逊想让尼克松召开新闻发布会,他们打算把整件事都栽到民主党头上。毕竟在南方那边搞事情的都是民主党。”马丁说到这里就不再发言了。虽然杰基.罗宾逊打算谴责民主党的说辞是他在来的路上编造的,但是就算真有其事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一时间罗伯特没有说话。他肚子里或许装着千言万语,但是最终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操他妈了个逼的。”他的语气充满了疲惫。

      等到沃福德终于赶过来之后,罗伯特又开始叱责他不服从命令,把肯尼迪参议员推向了爆炸性的政治争议。他命令民权办公室在竞选期间不准再引发任何争议——不许发放任何宣传资料,不许召开新闻发布会,不许搞三搞四,不许闹出任何足以登上报纸的动静。交代完毕以后他匆忙地结束了召见。打发掉这两个人之后,罗伯特命令助手约翰.席根塔勒(John Seigenthaler)开车送他去机场,他要赶飞机去纽约做演讲。在路上他大声抱怨自己不知道怎样才能将火力从牵涉金案的哥哥身上吸引开。暗地里他对所有涉事者全都愤怒不已,除了肯尼迪参议员以外。席根塔勒劝他什么都别做。

      那天晚上,肯尼迪的竞选飞机同样降落在了纽约。当候选人走下飞机时,一名记者问他早些时候致电金夫人的说法是否确实。“她是我的朋友,”肯尼迪说道。其实他以前从未见过柯瑞塔,以后这两人也没有见面的机缘。“我很关心她的处境。”当他与记者擦肩而过时,记者听到他轻声嘀咕他的阵营有个泄密的叛徒。

      不过记者们还是得到了确切消息。第二天早上的《纽约时报》在第二十二版用两英寸的篇幅指出肯尼迪参议员曾致电金太太表示慰问。共和党的发言人则表示尼克松副总统对于金的案件不发表评论。《纽约时报》并不认为这条新闻值得大书特书,全国大多数主要新闻媒体给予的关注就更少了。从政治层面来说,肯尼迪和尼克松的不同反应正是沃福德与马丁曾经希望看到的结果。他们本来有机会在黑人选民当中宣传这件几乎被白人忽视的事情。但现在罗伯特.肯尼迪明确发布了禁言令,因此他们只能遗憾地看着机会在眼前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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