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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吐蕃玄怪录》之《2、刺客》 -- 京华烟云AM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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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吐蕃玄怪录》之《2、刺客》

    《引子》(点击阅读)

    《1、使者》(点击阅读)

    《2、刺客》

    身为一名刀头舔血的将军,莽布支没有丝毫犹豫地动了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夹着腥气的阴风擦着他的鼻尖堪堪滑过,这个头部后仰的动作假若缓慢哪怕一刹那,他便会彻底失去眼睛。

    几乎与此同时,借着后仰的力道,莽布支左脚迅速蹬地,身体以腰为轴旋转,借着腿脚和腰部所储存的强大弹力,他的右腿猛地张开,狠命向上踢去。做为吐蕃第一力士噶尔赞颇的亲侄子,莽布支尽管不能像叔叔那样一拳便可击毙发狂的牦牛,但这个拳脚竞技中的常胜将军却完全有信心一脚踢断牦牛粗壮的腿骨,更不用说他此时瞄准攻击正是敌人脆弱的下巴。

    但出乎意料的是,莽布支却什么都没踢到。以人类眼睛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刺客的手腿关节突然呈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迅速带动身体仅仅后移一个指头的距离,却好整以暇地躲过了这强力一击。

    身体无法平衡的莽布支再也没时间调整,但就在他失去重心即将落地的时候,却感觉自己竟然失去了重量,身体突然腾空而起,原来随着刺客的左手鬼魅般挥过,莽布支整个人竟然被他凌空提了起来。

    下一瞬间,以远超利刃刺入的速度,刺客的右手臂生生插进了对方的胸膛,坚硬的胸骨似乎丝毫不构成障碍,莽布支已经在劫难逃。刺客狞笑着,想象着马上就要抓碎对手心脏的快感:

    “太可惜了,噶尔家的少爷,让我送你上路吧!如果没有见到那个死人,你也不会这么早就死。不要怨我,要怨,就怨你那倒霉的父亲吧!不好意思,这个匣子嘛就归我了。”

    但出乎刺客意料的是,当他真地用力收紧手指的时候,却感觉丝毫没有遇到心壁搏动施与的应有阻力,感到异常的刺客咬牙全力一攥,手中却空空如也,随即一阵浓厚的烟雾从掌缝中喷出——

    上当了!刺客一闻就知道,这是炒熟的青稞粉的味道,自己捏碎的并非人类的心脏,而是一团晒干的糌粑,他张开手指,果然,掌中除了一根头发和捏得粉碎的糌粑粉末外,什么也没有。

    原来是苯波法师惯用的朵玛替身法,难怪要留下被替者的头发!遗留到今天的朵玛替身法是西藏一种古老的法术,据说正是源于吐蕃时期,当年苯教巫师用糌粑粉捏成人偶形状,内中藏有某人的头发,施展法术后便可造成幻象,让别人以为人偶正是头发拥有者本人。而在今天的西藏,朵玛替身常常用于躯鬼仪式,人们把朵玛当作魔鬼的替身加以破坏焚烧,象征着魔鬼被彻底毁灭。

    刺客明白自己太大意了,竟然忘记了对手的堂兄就是法力高强的苯波,难道说?

    刺眼的光亮突然在刺客身后出现。当他以惊人的快速刚转过身,另一个完好无损的莽布支已经高高举起了兵器,那是一柄长达两肘半的直刃大刀,刀上竟然燃烧着熊熊火焰,一行形状古怪的文字若隐若现,在火焰中不停地来回闪耀,仿佛一串流动的精灵。

    发着烁烁光芒的大刀如同一支巨大的火炬朝着刺客挥来,本已熊熊的火焰竟然又暴长一肘。受伤的刺客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身体朝后飞一般急退,莽布支的耳膜被震得嗡嗡鸣响。

    莽布支合身扑上,转眼之间,他已经攻出七刀!招招致命,都是他在上百次血战中总结积累出的精髓,每一刀的名下皆记有几条甚至几十条敌人的性命。但出人意料的是,七刀全都落了空,他引以为傲的刀法,竟然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由于视觉滞留的原因,在莽布支眼中,对手那迅疾的闪避动作令其身影竟然变成了模糊一团,根本无从下手。最后,气喘吁吁的他认识到徒劳无益,不得不停下手来,长刀护在胸前摆好防卫姿势,他终于有机会看清对手的模样。

    莽布支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敌人,只见他瘦高的身躯上披裹着黑色的斗篷,黝黑的长发随风飘荡,露出一张如雕刻而成的可怕脸庞,嘴角处残留着一道鲜红的血痕,随机被一条同样鲜红的舌头舔得一干二净,原来他竟然在电光火石间好整以暇地将那颗人心吃了下去!

    刺客的肤色极其苍白,就连颧骨上也毫无吐蕃人常见的红斑;深幽的双目,瞳孔的颜色竟然呈现血红;修长的体势看上去优雅无比,全身散发一种恐怖却又吸引人的独特气质,甚至让出身吐蕃最有权势名门的莽布支也相当叹服。

    莽布支明白,敌人怕的并非自己,而是自己手中这柄放射着刺眼光亮的大刀。刀上面的火焰中频频闪烁着的符咒,源自于刀身上刻的那一行形状奇怪的文字,写下它们的就是自己的波斯人师父,他说那些符号正是西域波斯文的赞美词:

    “至上的阿胡拉玛兹达,光明与智慧之主。”

    阿胡拉玛兹达是波斯拜火教主神的名字,代表着光明的力量,很可能正是刚才那个来自黑暗的可怕怪物的克星,因此对方才非常忌惮。也幸亏莽布支早有准备,按堂兄从前教过自己的方法事先用糌粑捏了一个朵玛替身,并施以同样学自堂兄的幻术,才让刺客误以为糌粑小人就是自己的真身。

    凭借着火焰之刀的威力,莽布支慢慢将敌人从门口逼开。门外的人声鼎沸起来,惊醒的吐蕃战士们纷纷拥入主帅莽布支的房间,很快在他周围形成一道道金属尖墙,刀枪剑戟在酥油灯下闪着刺眼的寒光。

    眼见刺杀已经失败,刺客冷笑起来,皮斗篷袍角飘起,沾满鲜血和糌粑粉的手掌迅速隐没入斗篷中,随着他斗篷突然张开,几盏酥油灯马上熄灭,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莽布支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马上凭借感觉用刀奋力挥去,只听到一声尖锐的哀号,大刀上的火焰突然再次增强,火光中人们看到刺客缩回伸向黄金匣子的手,正长啸着急速后退,他手臂上有一道本来相当明显的伤痕,但似乎正在令人难以想象地快速愈合。

    等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借着苍白的月光,莽布支发现刺客已经恨恨地跳上高高的窗户,一墙之隔的外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跳出去的话没有人能活下来,难道他无法刺杀自己便要自杀不成?

    “我还会再来找你!”刺客对莽布支冷笑着留下一句话,纵身一跃而出——

    人们们惊呼着奔向前,纷纷俯视窗外。刺客的身影似乎已经消失在年噶尔山谷悬崖下的黑夜之中,但随即,一阵呼啸的风声过后,某种迅速移动的东西闪入莽布支眼睛上方的视界。

    他仰头看去,只见一只头颅像老鼠的可怕怪物,以密集的频率拍动着比身体还要大好几倍的古怪双翼,回旋着飞向月亮。这是生活在吐蕃高原的莽布支平生第一次看见这种怪物,但他对它却并不陌生,因为吐蕃壁画中经常出现它那恐怖的身影——

    难道真是白色天空之王手下的食血魔,那些传说中永生不死的恐怖魔鬼?!莽布支不由打了个冷战,他看了看周围人,这些随自己身经百战的士兵们此时脸色都苍白无比,看得出无尽的恐怖正在他们胸中蔓延,因此想必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吐蕃人从小就知道,噶朗王统治着终年不见天日的工布(今西藏林芝地区),那里与外界被大山、河流和森林隔绝,充满了危险和魔鬼,因为经常见不到太阳,天总是白蒙蒙的,噶朗王也由此被称为“白色天空之王”。

    按照吐蕃史书的记载,噶朗王族与吐蕃神圣的赞普们有着同一祖先,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天神的后裔,最早的一位噶朗王甚至还是赞普的亲哥哥。为了加强与这个远房亲戚间的联系,赞普后来经常与对方盟誓,吐蕃朝廷也承认噶朗王拥有的特权并将誓约刻在山崖之上,一些誓约的内容一直保存到今天。

    按照吐蕃人的说法,噶朗王所统治的区域是“亡灵的领地,死神的都城”,很少有人胆敢靠近。而可怕的食血魔正是噶朗王最忠实的奴仆,从吐蕃人的壁画上可以看到,在苯波法师们的帮助下,古代某一位噶朗王降伏了这些恐怖的魔鬼。做为不被毁灭的条件,食血魔们被迫向噶朗王宣誓效忠,答应今后成为对方的仆人并服从其所有指示。随后,噶朗王又让它们饮下了苯波法师下了符咒的血水,食血魔如果违反誓言将灰飞烟灭。

    这些魔鬼身上生有薄膜般的皮质双翼,裹在身上很像牛皮斗篷,可一旦展开就可以在空中自由翱翔。据说他们动作快得让人类难以想象,力气也比常人大得多,甚至可以生裂最强壮的牦牛。传说中,这些魔鬼们根本无法用兵器杀死,因为其肌体的伤口会迅速自动愈合,但与此同时,他们却有一个明显的弱点,只要照到阳光就会导致受伤受伤,甚至有人声称亲眼见过他们在太阳下化为灰烬。因此,这些恶魔只能生活在工布常年云雾缭绕的山谷密林里,否则就在夜晚的黑暗中飞翔在天空,外出捕食不幸的人类。

    当战栗着的人类带着深深的惧意再次仰头时,窗外那只巨大的怪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山谷中惟余冷风呜咽。来自黑暗世界的刺客走了,但经历人间多场惨烈战争的莽布支仍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直到士兵们将城堡里里外外照得灯火通明,报告再也没发现异常时,他才终于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现在终于安全了。

    莽布支低头查看着那个死去的卫兵,发现他的整个心脏都已经消失不见,而在传说中,那些食血魔不正是以人血和人心为食吗?待手下人收拾完血肉狼籍的现场,莽布支让他们退下,自己又捧着那个黄金匣子沉思起来。

    由于惧怕吐蕃腹地也就是现在西藏拉萨和山南地区强烈的阳光,据说噶朗王和他手下的食血魔从来不在这里出现,连修订王室之间古老的盟约,也要劳烦吐蕃神圣的赞普亲自去工布才能实现——当然这种情况不常出现,赞普一般都是派使者过去代劳。

    现在尽管是黑夜,但这种可怕的怪物竟然出现在吐蕃腹地自己的城堡中,莫非朝中已经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甚至连噶朗王也参与其中?人们都知道,吐蕃年轻的赞普赤都松并不喜欢宫廷生活,常年在外游玩,他的母亲也就是吐蕃太后赤玛蕾于是不得不一直留守在都城逻些(今西藏拉萨),为儿子看家护院。

    莽布支又想到,父亲钦陵和四叔赞颇率领着吐蕃大军常年驻扎在青海的吐谷浑,随时准备迎战漫山遍野多如牦牛般的唐军。尽管被吐蕃人目为战神的父亲一生中从来没打过败仗,四叔也是百战名将,可如今,竟然连钦陵的贴身卫士都遭遇不测,青海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呢?

    莫非是唐军又发动了大规模进攻,父亲已经?莽布支不敢再想下去了,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刚刚救了自己性命的配刀,可突然记起来,自己的这把配刀不就是来自唐人吗?莽布支当然并不知道,不久以后他就将拥有一个唐人的名字——论弓仁,而他的后半生也将在这个新祖国度过。

    此时此刻,凝望着这把装饰华丽的唐刀,莽布支不由得想起了此刀曾经的拥有者,他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惨烈的一幕:

    汹涌的青海湖畔,吐蕃铁骑正像湖中怒涛一样,一波波冲击着唐军越来越残破的防线,黑压压的箭雨和石弹不停射出,遮天蔽日。而防线的另一边,内无粮草外无救兵,饥饿的唐军正在绝望中一个接一个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通宝推:常识主义者,李根,老醋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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