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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谜团

1、使者

凄冷的月光下，噶尔莽布支惊恐不安地看着那个匣子，他已琢磨了足足一个时辰，但却一无所获。

护送这个匣子来这里的人已不在人世，莽布支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伤痕累累浑身血污。当时正是傍晚，莽布支带着几个随从在河谷中散步，享受着夕阳下短暂的惬意，突然之间，这个垂死的人像幽灵一样出现了，他蹒跚着爬下同样伤痕遍体行将倒毙的坐骑，颤抖着将匣子交到惊愕万分的莽布支手中。

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使者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你父亲给……给你的……今……今夜噶尔法……法师会为你打……打开……”

莽布支认得那人，他正是自己的父亲、吐蕃百官之首噶尔钦陵大相的贴身卫士，护卫在钦陵身边已经超过十年，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一直忠心耿耿，没想到现在却死于非命。检查完死者的伤口，莽布支更是触目惊心，那人身上至少有十几处刀伤，护体的锁子甲几乎已经被砍烂了，许多钢环甚至深深地嵌入血肉中。

但也多亏了它的保护，这些刀伤尽管吓人但都不致命，导致他死亡的是其背后插着的一支又一支的羽箭。送信者整个后背被射得仿佛刺猬，几乎所有的重要器官都受到损伤，粗通医道的莽布支认为他能坚持到这里已经是个奇迹，要知道钢环联成的锁子甲对箭的防护一直较弱，而他所中的这些又基本都是镞部尖锐如锥的破甲箭，很轻易地就能穿透并扩大甲环相互之间的微小空隙。

莽布支知道，使者说的“噶尔法师”，指的正是自己的堂兄拉吉尼根布，其父聂多布是莽布支的父亲钦陵的亡兄，也是吐蕃前任大相。拉吉尼根布与莽布支从小一起长大，后来莽布支继承家族的事业成为武士，拉吉尼根布却无意功名，而是拜几位法力高强的苯波（注1）为师潜心修行，据说天赋异禀进步神速，各种咒术巫法无一不精，现在三十多岁的他已经是吐蕃最著名的法师之一，并因其姓氏而被尊称为“噶尔法师”，人们甚至传说，凭借噶尔家族的支持，拉吉尼根布将来很可能成为吐蕃最高宗教领袖——苯波大国师（注2）。

这是一个装饰华丽的黄金匣子，大约一肘见方，匣盖用同样华美的金锁锁着，而锁孔连同匣盖边缘的缝隙都用珍贵的黑漆封得死死的，漆团上还盖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人们都认得，那是苯波法师特有的符印。

回到城堡后，莽布支曾捧着这个金匣反反复反复地掂量，上下左右寻找能一探其中的途径，可终究都是徒劳。他只觉得里面肯定装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呢？研究了许久，最后得出的结论仅仅是，如果想在不毁坏匣子或锁的前提下打开它，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强行撬开，谁知道里面暗藏着什么可怕的诅咒？要知道苯波法师在吐蕃可谓无所不能，而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各种可怕的咒术，身为大法师的堂弟，莽布支自然知道，匣子上黑漆盖的封印就是巫师最明显的警告，任何不听劝阻胆敢破坏它的人都会遭到恐怖的报应。

凝固着使者血迹的金匣在冷月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芒，随着高原上呜咽的风声，不时散发出一阵阵血腥的味道，让观察它的人感到相当不舒服。还是等过一会儿堂兄来了再说吧，他终于决定放弃了。

身为镇守这片广大区域的东代（注3）长官，噶尔莽布支统领着一万名吐蕃精兵，尽管年纪并不太大，但他官服的左臂上却缀着一片镀着黄金的精美银制臂章，这是吐蕃特有的官员级别标志——“艺仓”，唐人则将其翻译为汉语中的“告身”（注4）。

按照吐蕃官制，银镀金告身被称为“颇罗弥”，仅次于第一等级的“瑟瑟”即翡翠告身，以及第二等级的黄金告身，也就是说莽布支已经是吐蕃第的高级军官，其地位与敌国大唐的三品府卫大将军差相仿佛。

吐蕃军队的城堡就建在年噶尔山谷的最高处，它仿佛雄鹰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谷地，山谷中的一举一动都丝毫逃不过它的眼睛。其周围的山体都是陡直的峭壁，只有唯一的一条小路通往城堡所在的山顶，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难怪当地人都畏惧地称其为“容迈额查”，意思是“连老鹰也飞不过的山头”。

年噶尔达则是一条狭长的山谷，地势险峻，扼守着通往吐蕃首都逻些（注5）的交通要道，同时，它对莽布支来说还有另外一个重要意义，这里正是他所在的噶尔家族的发祥地。几十年前，此地还在孙波王国的统治下，邻国吐蕃的赞普——也就是松赞干布的父亲囊日松赞——与不满国王统治的松波大臣们里应外合，一举偷袭得手，与其他松波王国的故地一样，年噶尔达则从此就被吐蕃占据。

为笼络人心，囊日松赞大量任用松波当地贵族为官，莽布支的曾祖父噶尔赤扎孜门就是在那时候出仕吐蕃，并最终成为吐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大论，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大相。此后，莽布支的祖父噶尔东赞域松、伯父噶尔聂多布以及父亲噶尔钦陵连续担任吐蕃大相，年噶尔山谷走出的噶尔家族也成为吐蕃权势最显赫的名门……

莽布支的思索突然停住了——一股强烈的不祥感笼罩着他，他迅速抬起头。借着门口惨白的月光，他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一幕：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几步之外的房门口，一名卫兵低头惊愕地盯着自己的胸口，他身上精钢制作的锁子甲竟然被人硬生生扯开了，那处本应是心脏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空洞，喷涌的鲜血马上从周围甲环的缝隙中射出，喷出肘余远才缓慢减势落下，如同一道道细细的血箭。

注1：苯波是苯教的巫师或祭司，苯教是吐蕃人信奉的原始宗教，也是藏传佛教兴起前吐蕃的国教。

注2：根据历史记载来看，苯教僧侣在吐蕃人的生活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其政治影响也非常大，但苯教是否有最高领袖则没有记录，所谓大国师只是笔者杜撰。

注3：东代，吐蕃兵民合一的军政组织，后世学者估计一个东代的规模大概包括五万以上军民，可征调一万左右的军队，其规模远远大于后来旧西藏的代本团。

注4：一般认为，吐蕃的告身分为六等，即瑟瑟（翡翠或碧玉）、金、颇罗弥（银镀金或银错金）、银、铜、铁，每等通常又分大、小两级，制成纹章缀在臂上，做为官员级别的标志，除官员外，百姓有木制告身。也有认为吐蕃告身分五等的，比如《册府元龟》记载：“大略其官章饰有五等：一谓瑟瑟，二谓金，三谓金饰银上，四谓银，五谓熟铜。各以方圆三寸褐上装之，安膊前以别贵贱。”

注5：逻些，又名逻娑，吐蕃王国的首都，位于现在的拉萨。

（受人所托，搬运添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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