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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从异体诗说起,浅谈那些极端形式主义的文学作品 -- 江城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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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从异体诗说起,浅谈那些极端形式主义的文学作品

    自古以来,“形神之辨”已经成为我们哲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两者关系的讨论,始于先秦,经两汉而止于南朝,由著名哲学家范缜作出了总结。范缜把“形”譬喻为刀之刃,把“神”譬喻为刀刃之利,两者是“质”与“用”的关系,“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是则形称其质,神称其用”,故“形神相即,形质神用,名殊体一”。

    然而,后世的中国哲学、文学、艺术创作等,却未必是完全按照“形质神用”这个思路走下去,往往更强调的是“形神合一”,而在实际上我们更强调的是神似,乃至于追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象外之神”,这深刻地影响了我们的审美观。而在文学作品上也是如此,虽然古人定下了文学创作的种种规矩和模板,但每当形式主义成为文学的潮流时,就总有反对趋同、主张革新的思潮和流派出现。如唐代有古文运动,反对格式化骈文,清代又有桐城派和“性灵派”来对抗八股文章,这也使得我们的文学多了许多生气和动力。

    不过,在主流文学研究者注视着他们的时候,我却将目光转向那几乎从来不登大雅之堂的派别,那就是一种极端追求形式美的文学流派,如同巧手匠人精心打磨的钻石,穷尽雕饰,从而在外表上显得精细绝伦,但又因为难学难精,从而曲高和寡。还有些则流传在民间,以朴素的形式美而沁人心脾,却也难以登堂入室。

    在各种文学体裁中,最讲究形式美感的,莫过于诗歌。各国的诗歌费尽心思,将韵律和结构巧妙地结合,造就了无数名作。然而,如果极端强调诗歌的结构特性,追求用肉眼可见的美感,就会诞生一系列的异体诗,创造出不同的流派。

    我国的异体诗是个巨大的门类,我们先从顶针格开讲。所谓“顶针格”,又叫“顶真格”,即将前一句的末尾字词,作为后一句的开头。首尾相接,彼此蝉联,具有一种回环反复的形式美感,前人也称之为“连珠格”,俗称“顶针续麻”。在90年代,CCTV中午有个栏目叫《电视书场》,它开头的唱段就是一段“顶针续麻”,是这样唱的:

    “盘古开天地,地久天长,长话短说,说古论今,今古奇观,人间天上,上下千年事,看我电视书场……”

    这是一种极其古老的修辞格,早在《诗经·大雅·既醉》中就已经出现了:

    既醉以酒,尔肴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昭明有融,高朗令终,令终有俶。公尸嘉告。

    其告维何?笾豆静嘉。朋友攸摄,摄以威仪。

    威仪孔时,君有孝子。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其类维何?室家之壸。君子万年,永锡祚胤。

    其胤维何?天被尔禄。君子万年,景命有仆。

    其仆维何?厘尔女士。厘尔女士,从以孙子。

    在汉乐府诗中也多有出现,如: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

    以及:

    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

    劫义公,高堂下,交钱百万两走马。

    两走马,亦诚难,顾见追吏心中恻。

    心中恻,血出漉,归告我家卖黄犊。

    还有唐代李白的《送刘十六归山白云歌》:

    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

    君入楚山里,云亦随君渡湘水。

    湘水上,女萝衣,白云堪卧君早归。

    然而,此时它还只是一种修辞手法,还没有独立成为一种诗体,据说将其固定化为格式的是唐代的岑参,诗名《桃花冷落》:

    桃花冷落被风飘,飘落残花过小桥。

    桥下金鱼双戏水,水边小鸟理新毛。

    毛衣未湿黄梅雨,雨滴红梨分外娇。

    娇姿常伴垂杨柳,柳外双飞紫燕高。

    高阁佳人吹玉笛,笛边鸾线挂丝绦。

    绦结玲珑香佛手,手中有扇望河潮。

    潮平两岸风帆稳,稳坐舟中且慢摇。

    摇入西河天将晚,晚窗寂寞叹无聊。

    聊推纱窗观冷落,落云渺渺被水敲。

    敲门借问天台路,路过西河有断桥。

    桥边种碧桃。

    当然,也有许多人认为这是后人的伪作。然而到了宋代后,顶真诗已经比较流行,出现了许多作品。如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借周瑜之口的诗作: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在绝、律诗中还有一种形式,是以对句为单位,对应顶接。如:

    华彩灿如霞,霞灯月又华。

    纱笼绛烟烛,烛照碧云纱。

    花影摇春玉,玉人簪夜花。

    车来窥宝马,马往看香车。

    也出现了顶真词和顶真曲,前者如苏轼的《菩萨蛮·闲情》词二首:

    落花闲院春衫薄,薄衫春院闲花落。迟日恨依依,依依恨日迟。 梦回莺弄舌,弄舌莺回梦。邮便问人羞,羞我问便邮。

    火云凝汗挥珠颗,颗珠挥汗凝云火。琼暖碧纱轻,轻纱碧暖琼。 晕腮嫌枕印,印枕嫌腮晕。寒照晚妆残,残妆晚照寒。

    这是采用了两句之间回文相接的顶真法。而元人小令中有一首无名氏的《小桃红·情》:

    断肠人寄断肠词,

    词写心间事。

    事到头来不自由,

    自寻思。

    思量往日真诚志。

    志诚是有;

    有情谁似,

    似俺那人儿?

    这则是传统两句首尾相接的方法。

    顶真中有一种回环体,是由后句重复前句的后四字添后三字成句,逐次相叠,而这往往可以回文读,因此也属于回文诗的一种。

    所谓回文诗,大家应该很熟悉,是指顺读倒读都可以成篇的诗歌。当然,其中最知名是前秦时苏蕙作出的回文诗中的空前绝后之作:《璇玑图》。原诗共八百四十字,纵横各二十九字,方阵纵、横、斜、交互、正、反读或退一字、选一字读均可成诗,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目前统计约可组成七千九百五十八首诗。如此机巧,堪称天下无双。

    而上述的回环体诗,应该说清代女诗人吴绛雪的《春夏秋冬》是其中的珍品。

    《春》诗: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

    《夏》诗:香莲碧水动风凉日月长。

    《秋》诗: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

    《冬》诗:红炉透炭炙寒风御隆冬。

    上面各行字句,分别包含了一首七言绝句,即:

    莺啼岸柳弄春晴, 柳弄春晴夜月明;

    明月夜晴春弄柳, 晴春弄柳岸啼莺。

    香莲碧水动风凉, 水动风凉日月长;

    长月日凉风动水, 凉风动水碧莲香。

    秋江楚雁宿沙洲, 雁宿沙洲浅水流。

    流水浅洲沙宿雁, 洲沙宿雁楚江秋。

    红炉透炭炙寒风, 炭炙寒风御隆冬;

    冬隆御风寒炙炭, 风寒炙炭透炉红。

    回文诗还可以很少的字数,圈成一个环,正读或反读而成诗。最著名的是下例:

    传说秦少游曾写了一封只有14字的怪信给苏轼作回信。他信上的14个字排成一圈:

    赏花归去马如飞时酒力微醒已暮

    自己读吧!看看能得到什么?

    《今古奇观》里有《苏小妹三难新郎》一篇,堪称回文诗故事的集大成者,其中佛印写给苏轼的那首连理转折诗,共二百六十字,一百三十对,破解后绝对精彩。这是回文诗的又一变种——叠字诗,因为太长,所以不赘述了,有兴趣的也请自己找来读吧。

    不过这种连环回文诗也有自己的缺点,简单说来就是意象单调,穷尽形式之美,在内涵上就要受到限制,有所欠缺了。

    再来就是回文律诗了。前面说过,律诗想回文是很难的,因为律诗中间要求对偶,正反都要读得通顺,也要对的工整,就比较麻烦。不过也是有写得好的,我很喜欢的就是下面一首:

    广东茂名市有一座观山寺,石壁上刻有一首回文诗,不论是顺读倒读,都是一首渔舟唱晚七律诗,浑然天成。诗曰:

    悠悠绿水傍林偎,日落观山四壁回。

    幽林古寺孤明月,冷井寒泉碧映台。

    鸥飞满浦渔舟冷,鹤伴闲亭仙客来。

    游径踏花堙上走,流溪远棹一篷开。

    还有宋代诗人李禺更有一首别致的回文诗,叫《夫妻互忆》诗,顺读是一首情诗,抒发了丈夫对妻儿的痴情眷念;倒读却是一首思念诗,表达了年轻女子对远方丈夫的思念。诗曰:

    枯眼望遥山隔水,往来曾见几心知。

    壶空怕酌一杯酒,笔下难成和韵诗。

    途路隔人离别久,讯音无雁寄回迟。

    孤灯夜守长寥寂,夫忆妻兮父忆子。

    当然,回文并非是汉语文学的专利。阿拉伯语诗歌中也有此手法,属于高度的“辞巧学”技巧,在此就不介绍了,而英语中也有此手法,简单如“Lewd did I live, and evil I did dwel.(吾生也放荡,吾死也罪恶)”,而令人震惊的,就是在1987年,有人竟然创作了一个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字的英文回文故事。

    还有种异体诗叫排比诗,它是在同一首诗中全用结构相似、意义相关的排比句。如韩愈的《南山诗(节录)》:

    或累若盆罂,或揭若登豆。

    或覆若曝鳖,或颓若寝兽。

    或婉若藏龙,或翼若搏鹫。

    或齐若友朋,或随若先后。

    或迸若流落,或顾若宿留。

    或戾若仇雠,或密若婚媾。

    或俨若峨冠,或翻若舞袖。

    或屹若战陈,或围若搜狩。

    可以说,“一字诗”是它的一种变种。如:

    一山一水一扁舟,

    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壶酒,

    一人独钓一江秋。

    还有:

    天童山中月夜独坐(清·易顺鼎)

    青山无一尘,青天无一云。

    天上惟一月,山中惟一人。

    而诗词中又有一种具有特殊形式美感的格式,即“一七体”或“一七令”,俗称“宝塔诗”。如:

    绮美 瑰奇

    明月夜 落花时

    能助欢笑 亦伤别离

    调清金石怨 吟苦鬼神悲

    天下只应我爱 世间唯有君知

    自从都尉别苏句 便到司空送白辞

    ——白居易《诗》

    花 花

    深浅 芬葩

    凝为雪 错为霞

    莺和蝶到 苑占宫遮

    已迷金谷路 频驻玉人车

    芳草欲陵芳树 东家半落西家

    愿得春风相伴去 一攀一折向天涯

    ——张南史《一七令·花》

    当然,这种诗体在民间流传中出现了更多的变体,也常被人拿来调侃,如:

    秀才

    吃长斋

    胡须满腮

    经书揭不开

    纸笔自己安排

    明年不请我自来

    ——吴敬梓《儒林外史》

    以及冰心讽刺丈夫不通世事的诗作:

    香丁

    羽毛纱

    样样都差

    傻姑爷进家

    说起真是笑话

    教育原来在清华

    在此腆颜放上本人的游戏之作:

    何处

    是归途

    望断愁肠

    江南草未枯

    纵有千言万语

    遥遥却难对人诉

    同学容貌生疏

    叹年华虚度

    梦里唏嘘

    不堪想

    当年

    本来还想写集句诗、三句半这些异体诗的,但还是暂时先放下吧。我们已经见到了国内种种花样翻新的形式主义诗作,而且,这并非国人所专长的。为什么我会想到写这个题目?那是因为接触到了美国和欧洲20世纪的实验主义诗歌。

    美国后现代主义实验派诗人中最著名者是E.E.卡明斯,他的作品中有一首短诗很适合登在这里,叫《A leaf falls on loneliness》,全诗是这样的:

    L(a

    le

    af

    fa

    ll

    s)

    one

    l

    iness

    据说,作者这样写是为了表达出“一片落叶缓缓下落的神态”,而且将一片落叶(a leaf falls)嵌在孤独(loneliness)中,更显得孤独凄凉。然而在我辈看来,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无独有偶,除了E.E.卡明斯,还有英国诗人Roger McGough写的一首诗,叫40-Love。这诗题目就玩弄技巧,语带双关,40-Love既可以译成“40岁的爱情”,又是网球的记分方式(胜3球记40分,一球不胜记0分,读作Love)。全诗是这么写的:

    40- Love

    Middle aged

    couple playing

    ten nis

    when the

    game ends

    and they

    go home

    the net

    will still

    be be-

    tween them

    这诗歌以空格象征球网,也象征夫妻间那道无形的情感障碍,而每个词或音节则象征球落地一次。然而,这算是好诗吗?大家见仁见智。

    关于这诗,有位译者译的版本叫《3比0》,引用如下:

    中年 夫妇

    打着 网球

    待 到

    打 完

    球 回

    家 那

    球 网

    仍 将

    隔 在

    他 们

    中 间

    而许渊冲先生则将其译为《四十岁的爱情》,是这样的:

    中 年

    夫 妻

    打 网

    球 打

    完 后

    回 家

    走 球

    网 依

    旧 把

    人 分

    左 右

    至于到底是哪种译法更加神似?抑或形似?也请大家自己思索吧。

    我们国内的文学界,尤其是老一代文学研究者,对这种形式主义的玩意是嗤之以鼻的,据说北大的数位英语泰斗耆宿,对20世纪50年代后的美国实验主义文学就只有一句话:“我不看,乱七八糟的伤眼睛,你们学生也少看。”不过,外教却并非是这个态度,据说他们曾经弄过一次英文写作课,在讲台上放好一个水杯、一副眼镜、一个黑板擦,然后就让学生用英文写诗,还要让这诗的外观看起来就像一个水杯、一副眼镜、一个黑板擦。

    西方文学界对纯形式的探索有时到了痴迷的境界,有位法国小说家曾经写过一本叫作《丢失》的小说,小说洋洋洒洒数万字,所有的单词都没有元音字母“e”,所有的“e”都“丢失”了,这对法语使用者而言,简直难得让人叹为观止。而过了几年后这作者又写了一部名叫《回归》的小说,这回是所有的单词都带着字母“e”。不过,据说这作品的销量并不理想。

    哦,对了,讲起此类在字词等表层意义上下文章的小说,中国也有呢,清朝时有《飞跎全传》,而现代则有《通天塔》。当然,前者依然追求故事性,而后者则寄托了作家的隐寓和象征含义,并没有像这位法国作家那样,把文字游戏玩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文学有一定之规,但将某种规矩发挥到登峰造极,则未必是对它的尊重,往往却还是对它的反讽。过于追求形式到了极致,内涵和思想就常常要受到损害。有结构,就有解构,在现代主义探索文学创作手法的过程中,道路千千万万,即使有人走上了这样极端形式主义的路线,也不失为一种大胆的尝试。只是,它们永远披着游戏之作的外衣,无论如何,也只能在诗歌乃至整个文学的长河中占有一席之地,却永远不能成为主流。

    文学纯形式的翻译问题浅谈

    关键词(Tags): #文化#国学#文学研究元宝推荐:张七公子,非, 通宝推:胡丹青,唵啊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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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说到异体诗,小时候见过一个

      我家乡某古景点有一石刻,上有如下文字:

      机时得到桃源洞

      忘钟鼓響停始彼

      尽闻会佳期觉仙

      作惟女牛底星人

      而静织郎弹头下

      机诗赋又琴移象

      观道归冠黄少棋

      中学时听老师讲,这是一首七言八句的顶针螺旋诗。中心的“牛”为第一字,上句末一字与下句头一字重复,但下一句头一字只能取上句末一字的一半,每句七字都相连,顺时针方向从内转到外,押旗字韵,念起来就是:

      牛郎织女会佳期,

      月底弹琴又赋诗。

      寺静惟闻钟鼓響,

      音停始觉星斗移。

      多少黄冠归道观,

      见机而作尽忘机。

      几时得到桃源洞,

      同彼仙人下象棋。

    • 家园 顶贴送花
    • 家园 突然想起了,在音乐中,也有类似

      现象,前一句的尾,成为后一句的头,被称之为“连环扣”。

      大家都会唱的《打靶归来》,就是典型的连环扣。

      日落西山红霞飞,(2-5-2-5-,32162——)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2525,1765615-)

      胸前的红花映彩霞,(176561,5651——)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565352,5615——)

      35635——65312——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22355,5635——)

      • 家园 玩这个游戏的大师要数巴赫

        正好也想说音乐中的形与神。对于别人来说赋格就是形式游戏,而到了巴赫那儿是把形玩得神了。今年夏天正好在看"Goedel, Escher, Bach",一个玩数学,一个玩版画,最后一个玩音乐,还能玩到一块儿去,都神了。看得我一番番地醉啊。

        有空想好了如何拿些例子上来分享。谢江城好文,让我也微醉一番。

    • 家园 学习了,送花——
    • 家园 好文好文,送花收藏

      那几年批判梨花体也是属于形神之辨吧。

      再早时候,那些朦胧诗,最出名的两句,一个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来寻找光明”一个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之所以这么多年不衰,也是形神皆备的缘故。

      光有内涵和情趣,没有形式,艺术成就也不会高。

      • 家园 梨花体不算形神之辨

        那根本是关于艺术规律的问题。一切文学作品,包括诗歌在内,应该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人民群众固然不会过于“高雅”,但也有自己的文艺鉴赏力和需求。如今出现个赵丽华,让人们发现自己与诗人没有任何区别,自己平常每天说的话,写的字都可以算作诗,这还了得?所以当时掀起一轮网络娱乐的狂潮,是非常正常的。

        为什么有不少诗人也为赵丽华说话呢?不怀恶意地想,那是因为他们只站在了文学的层次上为其辩护,毕竟文学允许创新和探索,即使它导致出现非常极端化的结果。但是,赵丽华还身兼“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曾担任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评委”,以这样的身份写梨花体,对国人而言就非常不合适了,他们内心自然会问:“纳税人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就养出这种诗人?”因此鄙夷和嘲笑都是很正常的反应。

    • 家园 Madam, I'm Adam.

      人类说的第一句话.亚当对EVE说的.

    • 家园 说到这个,那个印在无数茶杯茶壶上的

      “也可以清心”

      呵呵,很有名的,从哪里断句都可以读,正适合用在茶杯上。

      不知道类似的例子还有什么

      • 家园 另一个茶回文“不可一日无此君”差强人意

        还可以读成“此君不可一日无”、“一日无此君不可”、“君不可一日无此”、“可一日无此君不”、“无此君不可一日”等等,也是比较通顺的。当然,毕竟还是有一句缺憾。

        当然,最有名,也最简单的茶回文是“清心明目”。

    • 家园 个人认为这是白话宝塔的巅峰之作

      何故

      昨日暮

      偶见那妇

      把纤纤玉手

      交那衰人牵住

      盈盈笑语左右顾

      神采飞扬凌波微步

      美眸中一片深情倾注

      似前年与我同在湖畔路

      也这般附耳交颐低语轻诉

      如今见我头也不点形同陌路

      我发现自己旧情难忘六神无主

      两眼痴呆两腿生根心内如被汤煮

      像我这么优秀的男子她却总嫌我土

      那土鳖相貌恶心行止委琐她爱他粗鲁

      女孩子搞不清她想什么我越琢磨越添堵

      明知道她与自己不合适想忘记她另起灶炉

      到头来都只能是剪不断理还乱最终于事无补

      兄弟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怕过谁却栽给了这个主

      看来是上辈子欠她很多钱早知如此就不该和她赌

      碰上她算我倒霉下次说什么也得找个温柔姑娘相处

      总算明白这世上漂亮不能当饭吃往往还让你难堪重负

      从现在起踏踏实实勤勤恳恳谦虚谨慎待人有礼爱护公物

      切记过马路左右看要走人行横道线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化悲痛为力量一边努力学习一边时刻准备着开发祖国大西部

      大丈夫何患无妻没有了你虽然孤独但也使我从此不再一墩夏?nbsp;

      这也使我好好反思为什么会失败总结经验教训继续探索革命道路

      我会遇上好姑娘没命地追她想她爱她决不放过她不管她属虎还属兔

      这个有志青年是个好同志失恋了不失魂落魄自暴自弃颇有男儿气度

      他虽然遭遇了现代女陈世美被无情抛弃但没有怪命也不埋怨老父

      反而擦亮眼睛激发斗志将其丑恶行径卑鄙嘴脸进行了深刻揭露

      再次论证了革命斗争将会在一定范围内长期存在的精辟论述

      展望了初级阶段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这条基本道路

      尤其难为可贵的是该同志认真反省自己并触动灵魂深处

      认识到过去在湖畔漫步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严重错误

      险些为漂亮的外表所迷惑中了糖衣炮弹的惯用招数

      理论联系实际痛定思痛如梦方醒才知道差点迷途

      眉清目秀加白净面皮不是本质不是人生的全部

      语言虽然通俗但体现了有志青年的朴实感悟

      批评与自我批评言辞感人真可谓发自肺腑

      并萌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

      体现了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思想反复

      像他这么优秀的青年怎么能说他土

      自然是徒具外表的女人有眼无珠

      天涯何处无芳草佳丽不问出处

      好马不吃回头草旧情勿枉顾

      兔子不吃窝边草以为三窟

      百步之内必有芳草无数

      也许有天她变成弃妇

      才会想起你的好处

      再回来找你倾诉

      一切已经太晚

      你也有今天

      不屑一顾

      不理她

      扮帅

    • 家园 哈哈,电视书场那个歌,

      我竟然还知道怎么唱

      小的时候喜欢用顶针来编顺口溜骂人

    • 家园 再浅谈点关于文学纯形式的翻译问题

      文学作品的翻译向来是个难题,有人说:“翻译即叛逆”,有人说:“翻译如女人,忠者不美,美者不忠”。而对翻译的“形似”和“神似”问题,近百年来都是我国翻译界争论的热点,从鲁迅主张的“直译”与陈西滢“神似”论的争辩,再到前几年许渊冲和江枫的辩驳,至今尚没有定论。

      而再具体论之,诗是否可译?双关语是否可译?文字游戏是否可译?我在主贴里列举的那些形式主义的作品又是否可译?如果不可译,理由为何?如果可译,是追求传递信息的等值,还是追求感染读者的等效?是尽量追求与原文形式的一致,还是别出心裁,另立机杼?这就更难作出论断。

      300年前的英国诗人John Dryden说:“A good poet is no more like himself in a dull translation than his carcass would be to his living body”(在译作拙劣者笔下,连优秀诗人都不强于行尸走肉),但他毕竟对译诗还抱了一线希望,而美国现代诗人Robert Frost则更进一步,说“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诗歌一经翻译就不成其为诗歌)。这样决然的语句,用在更强调形式美感的异体诗和实验主义诗歌上,似乎更有说服力,如我主题贴里汉语的回文诗和一七令,要如何翻译?又如E.E.卡明斯的那些诗句,又能怎样翻译?

      但是否这些形式就真的不可译?《40-Love》这样的“图象诗”(pictographic poetry)不是被译出了吗?

      人的才智并不见得非受刻板的规矩所限制,如十几年前,日本某游戏公司制作了一款名为《Enemy Zero》的游戏,此处的Zero便是语带隐寓,以比喻游戏中从头伴随至尾的“看不见的敌人”,对于此题目,香港的处理方法是照搬原文,不作翻译,而台湾则是商业化的将其乱翻为“绝命凄杀”,不值一提。只有大陆的某高人,先将“Enemy Zero”简化为“E0”,再以音译形,译为“异灵”,做到了形美、音美和神美的和谐统一。

      同样,如回文、拆字之类的纯形式,也并非绝无翻译之法。如有句著名的英文回文,是说拿破仑战败后被关在厄尔巴岛上的感言,“Able was I ere I saw Elba”(在我看到厄尔巴岛前,我曾所向无敌),不过有人便以拿破仑的口吻,将此句简译为“不到我岛我不倒”,这样在读音上便形成了近似的回文。

      还有这副汉语对联:“人曾为僧,人弗可以成佛;女卑为婢,女又何妨为奴”,汉字拆字的情趣和妙处,本来难以用英语表现,但有人将其译为“A Buddhist cannnot bud into a Buddha. A maiden may be made a maid.”庶几可以表现出点原句中文字游戏的情趣。

      还有毛主席的名句“不爱红装爱武装”,这里重复了两个“爱”字,两个“装”字,要如何体现出这种形式美感?有名家将此译为“(They love)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以face和powder的动词和名词二重属性,再现出原句的形式美,也不损害原句的韵味,确实是佳译。

      文学有形式,翻译无定规,我们应该不要轻易作出某种文学手法、体裁、形式不可译的论断,只能说,至今为止,我们的才智还没有发现适当的译法,还有待我们继续寻找和创造。

      由于我在这个问题上还没有很深的积累,所以就不单独开贴,只是在这里附带谈一下自己的一些感想,浮光掠影,点到即止,希望不要贻笑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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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有句话不记得是别人说的还是我自己想的:

        所谓诗歌不可翻译,只是译者水平不够的借口。

        而造成这个状态的原因之一,在于翻译给译者带来的“名利”是很微小的,所以一来有水平的人不大爱干这种事情,二来干的人很少去非常用心的去干这件事情,很多时候是作为一种类似于“体力劳动”去对待的。很多译者没花多少时间就翻译了相当规模的著作,质量怎样可想而知。我比较了《浮士德》的若干中译本,我的结论是,我赞同胡风的意见,即《浮士德》还没有走进中国来,即使是在这个新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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