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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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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七章,两难选择:1965年3月9日

金与拉尔夫.阿博纳西穿着杰克逊医生家的配套酒红色睡衣跌跌撞撞地走进客厅,后面跟着一队原本试图在沙发上、地毯上,甚至在浴室的浴缸里补觉的同事们——睡在浴缸里的是詹姆斯.贝弗尔,自从十天前被妻子赶出家门之后他就一直在杰克逊家的浴缸里凑合,并且将其称作自己的“应急套房”。之前金的贴身圈子彻夜未眠,忙着起草紧急公告以及进行激烈的内部辩论。正当众人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只听得一声轰响突然打断了所有人的节奏。惊慌失措的站岗人员赶过来查看究竟,发现原来是一张床塌了,床上还坐着好几个正在开小会的人。金笑得浑身抽搐,一口咬定这张床肯定是自己的弟弟A.D.金牧师压塌的。A.D.金指责阿博纳西,阿博纳西则埋怨何西阿.威廉姆斯,总之这一圈体型富态的布道人们全都认为是别人肉大身沉才压坏了这张床。现在的金虽然睡眼惺忪,但还是坐在餐桌前竭力做出了庄重的神态;餐桌对面的约翰.多尔则向他透露了一则坏消息:美国地区法官弗兰克.M.约翰逊确实正在签署一项联邦法院命令,禁止在塞尔玛举行另一次投票权游行,直到进一步通知为止。

这条消息听得金面色阴沉心情郁闷。就在昨天下午,他的民权运动律师才刚刚提出申请,希望约翰逊法官能够反其道而行,禁止华莱士州长以及阿拉巴马州其他官员重复星期天的暴力干涉。金原以为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法官不肯立刻针对阿拉巴马州当局下达禁令,或者干脆拒绝下达禁令,却没想到法官的矛头居然倒转指向了自己。眼下这样扎人的局势逆转远远超出了他原本预期的风险。虽然金并不能说自己很惊讶,但他还是非常沮丧,一方面是因为多尔居然拿着这样的法院命令来警告他,另一方面是因为司法部长卡岑巴赫居然援引这道法院命令来支持约翰逊总统要求游行延期的主张。他正确地怀疑道,总统的律师团和约翰逊法官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勾连在了一起。他抱怨这道命令公然违背了正义,无非是在玩弄政治权术而已。

多尔并没有试图辩称这道命令有什么法律依据。约翰逊法官这一回主动对金发出了禁令,之前无论是阿拉巴马州政府还是民权阵营都没有向他提出动议或申辩。他提前中止了好几项与游行密不可分的宪法权利,而且并非出于任何法律或事实方面的理由。与卡岑巴赫一样,多尔私下里同意金的律师的观点:只要民权阵营提出上诉,这条禁令肯定会被推翻。但他知道在走完法律程序之前投票权游行问题也肯定会失去公众关注与舆论热度。目前这道命令依然具有国家法律的充分权威——即使就连约翰逊法官本人都认为这道命令违反了宪法——而且多尔还坚持认为遵守这条命令才是上策,不仅能体现民权阵营的正直立场,而且还能带来实际优势。“这是一项联邦命令,”他反复告诉桌子对面的金。在此前所有的非暴力不合作斗争当中,金从未违抗过联邦法院的命令,部分原因在于联邦法院仍然是民权运动的希望与庇护所。联邦法官与联邦司法系统是民权运动取胜的重要依仗。即使是现在联邦法官们也正在着手执行1964年民权立法,反对各州根深蒂固的种族隔离。多尔警告说,如果金不服从这条命令坚持举行游行,那么他可能会疏远的不仅仅只有联邦法院而已。届时约翰逊法官将会以藐视法庭罪下令将他拘禁,而司法部将不得不捍卫并执行这条命令,这将不可避免地造成政府的分裂,毒害投票权立法得到通过的机会。

自从1960年静坐示威以来多尔就一直是金的盟友,所以他才能痛苦地提出所有这些令人不得不服的主张。多尔是一位留任在民主党政府里的共和党人,他之所以选择留在司法部工作是为了处理在整个南方大量积压的民权案件。他是政府律师当中顽强创新的先驱,平日里在法庭和办公室之外无休止地实地走访,前往黑人几乎仍然生活在奴隶制之下的偏远地区。他出门时常常独自一人,有时还会战战兢兢地隐姓埋名,只为独立收集那些被联邦调查局忽略或者不予理会的证据——这种行为令J.埃德加.胡佛不胜其烦。1963年他的儿子出生后整整六周都没起名字,因为他一直在外跟进伯明翰示威游行的动荡事态。在这场斗争的末尾,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梅德加.埃弗斯不幸遇害,金参加了这位烈士的葬礼。多尔曾经亲自护送詹姆斯.梅瑞狄斯穿过暴民阻拦进入密西西比大学就读,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也没成功,第三次才冲破了阻碍。正是凭借之前多年的艰辛付出,如今他才有了在金面前耐心劝导的底气。多尔的讲话风格简洁冷静,源自威斯康星州的小镇司法实践。他说约翰逊法官是个好法官,金也知道当年就是他投下了决定性的司法投票,从而肯定了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的正当性。这一次约翰逊法官也并没有永久地驳回金的诉求,只是要求金暂时别找麻烦,好给他留出时间听取证据。多尔承诺,如果金取消游行,司法部将会作为身居高位的盟友站在民权阵营这边,为未来的进一步运动寻求保护。当然谁也不敢说约翰逊法官一定会如何裁决,但是通过服从法官命令,金不仅有可能在今后赢得受到法院保护的游行,而且还能赢得行政部门对于投票权法案的全面支持。

金试图辩驳多尔从法律立场出发的观点,但他的论点却偏向于道德上的痛苦。他认为约翰逊法官的禁令就像是在“谴责一位遭到抢劫的被害人”一样,还说了其他许多在政府律师听来过于激动以至于令人不安的话语。在联邦法官禁令面前,政府律师看到的是合乎逻辑的脱身之策,金看到的却是道德层面的左右为难。政府律师们质疑道,联邦法院的禁令说到底只是要求他推迟游行时间而已,更何况这场游行恐怕与自杀也没什么区别,金为什么非得觉得这是联邦法官在谴责游行本身?金的不可理喻令司法部长卡岑巴赫百思不得其解。一直以来金都承认,约翰逊政府上至总统下至经办人员都对他抱有善意,而且他也认为联邦政府是奠定全新的投票自由的重要力量。如今他们无非是要求金再多信任他们几天而已,为什么这点要求竟会让他如此饱受煎熬?另一方面,金这才意识到政府方面居然想当然地以为他会因为一时便利而背弃自己的承诺,不由得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政府方面的一厢情愿在金的心里唤醒了一份与之针锋相对的历史遗产。当初正是这份遗产让金将爱国主义转化成了践行信仰的行动,如今这份遗产则在他那忧心忡忡的话语当中点燃了一把烈火。“但是司法部长先生,”金曾经反复多次这样说过,“你可从来没有在美国当过三百年的黑人。” 现在他告诉多尔——也就等于告诉卡岑巴赫——游行是他的“责任”,因此他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服从新的联邦法院命令。

柯林斯州长带着约翰逊总统的亲笔信涉足了这个僵局。柯林斯说,总统强烈认为星期天的暴力事件使美国在全世界的眼中蒙羞,目前他最关心的就是防止发生进一步暴力事件,因为暴力不仅将会激起种族仇恨,还会威胁到塞尔玛以外的稳定。因此总统希望金的人马留在家里以保证和平。这不是法律命令,只是总统以个人身份发出的请求。

这番话一出口,金身边有人当即就按捺不住了。金在伯明翰运动时的老搭档,素来脾气火爆的弗雷德.夏特沃斯坐在后排脱口而出:“您这话跟我们可是说不着!”他就像不管不顾的斗牛士那样回敬道,柯林斯不去跟打人的人们讲道理,却来劝说挨打的人们别冲动,实属混淆是非。莫非到现在他都没看过暴力袭击现场的照片吗?柯林斯要是真想避免进一步暴力,就该去找华莱士州长和克拉克治安官,因为“这俩人才是蒙羞专业户。”

自讨没趣的柯林斯只得将大道理搁在一旁,转而寻求妥协之道。金能不能率领队伍走过佩特斯桥,但是并不前往蒙哥马利,而是当即回转塞尔玛?既然联邦法官禁止他“试图从阿拉巴马州塞尔玛市游行到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那么在他能合理地声称自己并未违反禁令之前究竟能带队走多远?金一一回应了各种假设方案,与此同时约翰.多尔则扭过头去以示不赞成。在他看来,柯林斯钻法院命令空子的做法远比不妥二字更加恶劣,因为这样做很有利于种族隔离势力发挥固有优势。痛苦的法庭经验使多尔相信,对约翰逊法官的命令进行“调整”就算真能带来一点暂时的好处,日后也必然会导致百倍的反噬,因为南方各州政府才是运用自由裁量权规避法律规定的积年老手。在他们的妙手操作之下,第十五修正案得到通过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世纪,南方黑人的投票权依然被压制在最低限度;布朗案裁决已经作出了十多年,南方学校依然保持着种族隔离。鉴于民权服从的首要目标是堵住漏洞而不是创造漏洞,许多司法部律师都对新设立的社区关系处的调解作用表示不满,认为这是公然制造政治隐患。

为了不让任何人觉得自己默许这种投机取巧的做法,多尔离开了会谈现场。柯林斯则在周二晚些时候离开杰克逊家,来到佩特斯桥的另一头,在集结的州骑警当中寻找阿尔.林戈上校。此时用来封堵桥面的警车已经达到了一百五十辆。他现在的紧迫目标是回答金对于妥协的强烈质疑。“我不相信你能约束那些人不向我们冲过来,即使我们停下也不行,”金不断地这样说。金担心妥协版本的游行可能导致全盘皆输的最糟糕结果——游行时间太短,以至于会葬送运动本身的势头与凝聚力;游行距离又太远,足以破坏联邦法院禁令,以至于让民权阵营从此失去任何与联邦政府成为同盟的机会;游行本身过于盲动,以至于遭受暴力摧残之后依然会一无所得地失败并且受到各方指责。按照民间智慧与粗鲁的喜剧演员的说法,黑人的惯常下场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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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一位来自芝加哥的神学家的说法,清晨时分布朗礼拜堂内外的人群都沉浸在“不祥的安静与压抑的紧张”当中。布朗礼拜堂以及沿着西尔文街一个街区之外的第一浸信会都挤满了会众。演讲者领着他们回顾了塞尔玛运动迄今为止的进展。与此同时,来自蒙哥马利的公共汽车、租车甚至出租车依然还在络绎不绝地抵达塞尔玛,继续将新来的游行志愿者送入两座教堂,尽管教堂里面早已盛不下这么多人,新来者只能站在外面。这些人的行李箱与铺盖卷要么存放在布朗礼拜堂的牧师宅邸,要么被送到好撒玛利亚医院。在医院那边,与其他塞尔玛当地白人背道而驰的爱德蒙派天主教徒欢迎新来者们在产科病房的地板上打地铺。另外塞尔玛的年轻黑人也会将一部分新来者分流到附近卡弗廉价住宅区的家庭公寓里落脚。有些当地黑人将扎着领带的白人神职人员当作名人,甚至要求签名;这些风尘仆仆且局促拘谨的白人教士则将周日游行期间带伤挂彩的老兵们当成了英雄。有一名记者认为“镇上最酷的家伙们”是几十名非学委的工作人员,他们要么开着装有无线电设备的汽车四处巡逻,要么穿过人堆在人行道上举办非暴力课程。一位演示抵挡殴打技巧的教官发誓,他首先要确保“就算今天还有人要在那里挨打,那也不会是我们的女人。”另一位教官告诉胆小的旁观者,他已经学会了留一层长头发来缓冲预料之中的殴打。

这天早上美国法警也从蒙哥马利出发,沿高速公路行驶一个小时后到达塞尔玛,然后分散开来搜寻约翰逊法官在十点前签署的限制令中提到的各位游行组织者,例如何西阿.威廉姆斯。关于这批人的任务的传言很快就在各路示威者之间先后不一地传播了开来。根据联邦调查局的估计,此时的示威者“人数在两千到两千五百之间”。詹姆斯.福曼告诫一个听说游行被取消的团体,“禁令在送达之前都没有法律效力,我们还没有看到任何法院命令。” 有些正准备面对警察和催泪瓦斯的人们认为任何法律文件与实打实的暴力袭击相比都只能算是次要的小麻烦。其他人则对联邦当局站在乔治.华莱士一边表示失望。“在我看来,联邦政府就是敌人,”黛安.纳什在一场争论吵到气头上时痛苦地说道。这条看不见的法院命令致使来自波士顿的一神论教士詹姆斯.里布感到非常为难,不得不找个无人之处冥想片刻。开始冥想之前他告诉一位浸信会牧师,“故意违反法律的沉重责任”压得他手足瘫软。

非学委的威利.利克斯(Willie Ricks)爬上布朗礼拜堂门外的台阶,对着一个角落里的拥挤人群进行鼓劲演讲。“那是你的桥!”他喊道。利克斯宣称,阿拉巴马河上隐约可见的障碍完全是属于所有人的公共财产,因此他们完全有权自由地游行穿过这座桥,穿过桥上的记忆与恐惧,以及埃德蒙.佩特斯这个名字所象征的这段距离在人们心中唤起的一切限制。身为七年级辍学学生的利克斯用街头语言唱出了自己的心声。起初他只是个终日游手好闲的街头少年,平时忙着“偷轮毂盖”换钱;后来他加入了查塔努加的静坐示威,人生轨迹也为之一变。现在二十二岁的他已经在非学委的南方入狱运动当中——他最近一次入狱是在佐治亚州的穆尔特里——证明了自己具有鼓动人心的天赋。“如果克拉克治安官试图阻止你,”他喊道,“你打算怎么办?” 利克斯的呼喊引起了一连串回应,人群发誓一定要闯过种族隔离主义头号爪牙的阻拦。接下来利克斯又依次质问听众们,假如是汤姆大叔、各色法官乃至“你的亲妈”出面阻拦应当怎么办。最后甚至就连昏聩胆怯的运动领导人都被他拉了出来。“如果马丁.路德.金说不要游行,你打算怎么办?”他喊道。在利克斯的鼓动下,一部分户外人群不等大部队集结就要激动地冲向佩特斯桥,以至于安德鲁.杨悄悄地要求非学委领导人让利克斯先缓缓再说,以便控制局面。非学委方面表示拒绝。

和平队的哈里斯.沃福德说服杨把他带到杰克逊家,与金的贴身圈子成员碰了个头。等待游行的人群当中暗流涌动的反抗情绪令他感到震惊,也促使他恳请金不要情绪用事,不要将民权运动与联邦法院撕裂开来。他预言外地赶来的神职人员肯定会理解游行推迟的原因。只要法院允许,他们肯定还会回到塞尔玛。“你认为人们真的会回来吗?”金反问道。目前塞尔玛已经汇聚了来自二十二个州的大约八百名志愿者,就算这些人或许真会原谅他浪费了他们的付出,他们的八方汇聚本身也依然可遇不可求,日后恐怕很难复制。毕竟,这些外来志愿者都是在“血腥星期天”的冲击之下才来到了塞尔玛,而今后未必还会出现类似这样富有号召力的标志性事件。金一方面对于沃夫德的意见不置可否,另一方面也在勉强应付着非学委代表团。詹姆斯.福曼、西拉斯.诺曼以及其他非学委骨干都认为,周日的暴力事件彻底打消了他们此前对于金的策略的疑虑,现在他们必须站出来支持抗议示威的基本权利。这样做是为了告诉金,他们不能放弃这项权利而依然希望赢得投票权。他们的主席约翰.刘易斯在桥上被打成了颅骨骨折,当天刚刚出院,现在正在布朗礼拜堂门外捍卫游行志愿者们的决定权。金怎么能强行压制这些冒着生命危险响应他号召的人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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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塞尔玛的另一边,一位长途汽车司机拒绝接近电台公告当中预测的种族对决地点,因此在离布朗教堂近两英里的空地上停下车,将乘客全都轰了下去。乘客们不得不提上行李,引人注目地走过塞尔玛的街道,经过一座座公寓门廊,忍受当地人的一道道注视目光。这群人当中就包括来自剑桥的十一名圣公会神学院学生。他们与其他迟到者一起来到卡弗住宅区的操场上,等了半天终于过来了一队陌生人,从他们手中收走了已经签过名的授权委托书——万一他们被捕或者受伤,得到委托书的民权阵营就可以出面为他们办理保释或者住院手续。接下来他们又等了很久,他们的紧张情绪先是急剧上升,然后又逐渐消失。神学院的学生们远远地看到金走进了布朗礼拜堂,就认为教堂里的人们肯定已经知道了金的最终计划。但是金其实退回到了布朗礼拜堂的牧师宅邸,为的是进行最后一轮电话辩论,论题是美国诉联合煤矿矿工案(United States v. United Mine Workers,1946)具有怎样神秘却又阴暗的法律含义——在该案件当中,工运领袖约翰.L.刘易斯因为违反禁令在煤矿发动罢工而受到了严厉对待。另一方面金也接到了更入耳的法律建议,例如不要详细说明他的意图,以免妨碍他为自己辩护。类似这样的讨论金已经参加了不知多少次,有些谈得是民权运动的大势,也有些谈得是具体事件当事人的个性癖好以及具体操作的政治时机。这些讨论让金养成了接手不确定性的习惯。如今他被夹在了运动热情与国家权威之间的冲突当中,只得努力寻找机会结合两者。

在远离决策中心的地方,激情正在更加自由地奔腾。在蒙哥马利,市立法机构的联席会议为一位试图废除1964年《民权法案》的演讲嘉宾欢呼,此人认为这是“有违天理的恶法”。阿拉巴马州众议院通过决议赞扬华莱士州长在周日制止了“无法无天的暴民”。民权战线的另一边也举行了类似的集会,例如密歇根州州长乔治.罗姆尼率领了一场约书亚式的万人游行,围绕底特律联邦大楼转了五圈;六百人在纽约市的联邦调查局办事处门前拉起了纠察线,要求美国保护阿拉巴马州的黑人选举权,在华盛顿,司法部门前的静坐示威人数比前一天的二十多人增加了近十倍,在白宫庭院之外的人行道出现了七百名抗议者,其中包括推着婴儿车的母亲,还有人打出了一块前所未见的标语牌:“约翰逊是伪装的戈德华特。”总统当天的日程原本十分风光,先是主持了教育战略会谈,然后又出席了签署《阿巴拉契亚地区发展法》的盛大仪式,可是他却始终心不在焉。接下来他私下会见了六位国会高层领导人——其中包括四位南方人——并且就黑人投票权的紧迫性长篇大论地独白了一通,六位国会议员全都吃惊不小。“天哪,总统先生,”来自马萨诸塞州的约翰.麦科马克议长(John McCormack)喘着粗气问道,“这番话您怎么不跟老百姓公开说一说呢?”

“在适当的时候我会的,”约翰逊说。

在塞尔玛,午餐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卡弗住宅区操场上的圣公会神学生们一个个饥肠辘辘,而且迟迟等不来进一步的接待。他们当中有一位乔纳森.丹尼尔斯(Jonathan Daniels)在来之前对于无视当地主教的权威颇为顾忌,现在他离开了操场想去买块巧克力棒,留下朱迪思.乌法姆照看着他们的行李——为了步行前往蒙哥马利,行李的分量经过了特意精简。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轰动,显然是金露面了,丹尼尔斯赶紧空手跑回来,听到前面远处传来了模糊不清的喇叭声:“全能的上帝,您呼唤我们为自由而行进,就像您当年也曾同样嘱咐过以色列的子民那样。”金站在布朗礼拜堂的台阶上开始祈祷。当他说完后,游行队列上空升腾起了一片自由颂歌,《纽约时报》称之为“巨大的沙沙声”。助手们试图将队伍分理成二人并排的长列,金却喊道让他们先呆在路肩上不要惊慌。“今天下午我告诉你们,我宁愿死在阿拉巴马州的公路上,也不愿意让我的良心受到屠戮,”他通过喇叭喊道,一阵欢呼声随即向队伍后方扩散。金最后铿镪顿挫地敦促游行者切勿使用暴力:“如果你不能秉承非暴力,就不要来到这里;如果你不能接受打击而不加报复,就不要加入队伍。”

根据联邦调查局观察员的记录,下午2点17分,金走下了台阶。等待多时的长队上爆发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歌曲。在队列前方,一群随行记者注意到有些白人旁观者示意身边人保持冷静,另一些人要么低声嘀咕要么高声辱骂。“你这个狗娘养的!”一个人冲着金喊道。“你想投票是吧?——你怎么不先干点人事呢?” 金自然不予理会继续前进。这时一辆政府公车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科林斯州长跳出车外与金进行了紧急磋商。柯林斯坦言,“他们”已经承诺不会发动攻击,前提是游行队伍不能偏离规定路线。他递给金一份粗略绘制的街道地图,规定路线就画在地图上。柯林斯再三强调了严格遵守路线的重要性,这反倒让金疑惑起来,因为地图上为投票权游行规定的路线乍一看去既简单又正常——沿布罗德街直行走到法院,然后左转登上佩特斯桥,不管规定与否这本来就是前往佩特斯桥的最直接路线——难免让人怀疑其中有诈。金只能猜测对手的打算。或许华莱士州长以及他手下的州骑警们需要金配合他们自欺欺人一下,金假装服从他们的命令,他们则以此为借口来暂且疏导一下早已激起的武斗本能。毕竟,要是完全依照武斗本能行事,那么对方肯定不会眼睁睁干看着黑人再次游行而不加惩戒。又或者他们的目的其实是打心理战,通过宣传对于金的行动的兴趣来激起他的恐惧。无论如何金都忧心忡忡,完全不信任手中这张单薄地图承载的非理性承诺。他仍然怀疑,如果一行人真的走到了桥的另一头,到时候他还能不能控制人员组成繁杂的游行队伍跟随他一起撤退。“我会尽力而为的。”他对柯林斯说。柯林斯赶紧赶赴桥的另一头传达消息,临别时向金发誓自己同样也会尽力而为。届时他将站在林戈上校与克拉克治安官身边,作为联邦政府的代表来抑制这两人的暴力冲动。如果他失败了,难免会被视为种族隔离阵营的同谋。

游行队伍走上布罗德街,来到了佩特斯桥脚下,一位代理美国法警斯坦利.福田(Stanley Fountain)正在桥头等着他们。此人举手示意金暂停脚步,然后向金出示了一份带有约翰逊法官签名的法庭命令副本。接下来他正式宣读了约六百个单词的司法文书全文(“现根据业已核实的申诉提交本案……想要进行登记并成为选民的黑人……试图在3月7日沿着公共道路游行……原告称希望再次……考虑到上述情况……本法庭在此禁止与限制原告以及其他相关成员,以及那些与他们一致行动的人们……”)。金的目光飘忽不定,直到福田开始解释这道命令的实际效果。“我知道这个命令,”金脱口而出地回应道。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放弃了仪式性的即兴演讲,转而提出了一个简单的请求:他希望福田允许队伍向前迈进。

眼看游行队伍决心已定蓄势待发,福田退让到了一旁。“我不打算以任何方式干涉你们的行动,”他宣布。这一举动正式表明联邦当局决定不像阿拉巴马州那样提前镇压游行。“那么我们走吧,”金说。联邦调查局探员记录道,下午2点35分,金“无视”法院命令,带头登上了佩特斯桥。离开塞尔玛的游行队伍从二人并排收拢成了四人并排。沮丧的约翰.多尔站在一旁,他知道游行队伍迈出的每一步都会让他们面临藐视法庭的判决,届时联邦政府将不得不与阿拉巴马州结成不受欢迎的联盟。

通宝推:史文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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