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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Solomon:落在远方的果实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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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2,阿什莉与西尔维娅

婚内强奸的理念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晚期,由戴安娜.E.H.拉塞尔首先提出来的。她声称大约有14%的已婚女性都曾经遭受过丈夫的强奸。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认为婚内性行为一概不算强奸的法律在大多数州得到了逐渐的废除,尽管政治右翼一直在进行抗议。有些抗议者的主张回应着殖民时期的厌憎女性思想,他们声称怀恨在心的妻子会利用婚内强奸的罪名来迫害无辜的丈夫。实际上,婚内强奸呈现在法庭上的最常见形式是作为更高一层家庭暴力模式的组成部分。例如1989年的伯恩海姆案件以及其他类似案件显著推动了婚内强奸理念的变革。在这起案件当中,一名女性指控她的丈夫实施了七十次强奸。维克多.伯恩海姆在多年以来一直对自己的妻子瑞贝卡实施各种虐待,包括“殴打,用枪托砸,用枪威逼,发出死亡威胁,捆绑,强奸,强迫妻子勾引陌生人并进行三人性交,拍摄色情照片,用赶牛棒电击,以及强迫妻子与家里的宠物狗发生性行为。”审判列举了照片证据,一名曾经受到伯恩海姆“邀请”与他的妻子发生性行为的男性也出庭作证。这名证人拒绝了伯恩海姆的邀请,因为他意识到瑞贝卡非常害怕。

路易丝.迈克蒙德-普鲁莫是《真正的强奸,真正的痛苦》(Real Rape, Real Pain)一书的共同作者,她本人也曾是强奸受害者。她这样写道:“被伴侣强奸的女性总会遭到指责。人们会告诉她们,假如强奸者是她的丈夫,那就不是真正的强奸。像我这样的女性总会被告知,我们的痛苦是小题大做。身陷婚姻意味着任何性权利都是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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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莉.格林满头金发,身材修长,看上去就如同芦苇一样纤弱,周身散发着渴求保护的气质。她从小在宾夕法尼亚西部长大,出身于一户穷困的白人家庭,她的父亲曾经断断续续地做过煤矿矿工。她从小就没能得到过多少保护。她的父母都疏忽管教,都曾经虐待过她,也都是吸毒人员。由于阿什莉的父亲急着找工作,全家人搬到了佛罗里达。阿什莉放学回家,经常会发现抑郁的母亲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就像她早晨离家上学时那样没有挪动过一分一毫。阿什莉永远不敢肯定家里有没有饭吃或者会不会断电。十六岁那年她在一场派对上遇到了三十五岁的马丁。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马丁陪伴着阿什莉去教堂,出钱让她参加排球夏令营,并且提出要为她买一辆车。阿什莉已经有了一个十九岁的男朋友,可是她并没有刻意疏远马丁。两人之间的关系全无性意味,这也是勾引受害人的男性的惯常做法。

马丁最终告诉阿什莉,他要雇一个人为自己打扫房间,并且建议阿什莉为自己工作。“我打扫了好几个小时,觉得自己干得不错。可是他说,‘你得再干一遍,这还不够干净。’他的态度很凶。”他给阿什莉灌了很多酒。阿什莉喝醉之后,他两次强行鸡奸了她。

回头看来,阿什莉觉得当时的情况很清楚。“他知道他拥有什么:一个无人监护的孩子,想要摆脱一个充满敌意且没有准数的家庭。他有食物,有交通工具,有我父母提供不了的东西。他有一间干净的房间和一份良好的工作。”这些优势在阿什莉看来是向前迈了一步,于是她与男朋友分手,从高中辍学,并且搬进了马丁家里。事实证明,马丁和她的父母一样也是吸毒者。

十七岁那年阿什莉怀孕了。在妊娠期间马丁的脾气越来越暴戾,经常痛打阿什莉,两次害得她投奔了家暴妻子庇护所,还有一次他用刀捅了阿什莉,差点要了她的命。“我害怕他会因为打我而杀死我们的孩子,或者在我将孩子生下之后将孩子夺走。我曾经以为,我只要能将他从我的肚子里掏出来,藏在其他地方,或许她就能平安降生了。我曾经祈祷:‘上帝啊,如果你能让我的宝宝活下来,我一定当一个好妈妈。’”为了尊敬信奉宗教的祖母的意见,阿什莉赶在女儿降生之前嫁给了马丁。反复的殴打致使她遭受了早产阵痛,这种由压力导致的情况非常危险。尽管饱受殴打,阿什莉却始终没有流产。可是当她觉得孩子即将出世的时候,她央求马丁开车拉她去医院。中途马丁还绕道去买了一包可卡因。阿什莉赶到医院的时间太晚,买不到合法药物,只能强忍疼痛进行分娩。

阿什莉爱她的新生女儿西尔维娅,但是她丝毫不知道怎样做母亲。“我很害怕她。她非常闹腾,脾气很大,没日没夜的哭。”阿什莉回忆道。马丁依然继续打她,有时候打的她根本动不了。阿什莉的姨妈劝她向警方报案,结果马丁随即带着母女二人回到了远离弗罗里达州法律管辖范围的阿拉巴马。当西尔维娅五个月大的时候,阿什莉带着她逃到了佛罗里达的一处庇护所。她们获准在这里呆三十天,在此期间阿什莉考到了驾照,买了一辆车,还找到了一份工作。庇护所安排她与一位教友住在一起,直到她找到自己的公寓并且填写完离婚文件为止。“孩子睡着以后,我总会感谢上帝能让我再陪伴她一天。”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阿什莉越来越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独自照顾西尔维娅。因为她有了工作,也就不能再申请食物券了。西尔维娅经常生病,所以她们需要更好的医疗保险。于是阿什莉成为了一位福利母亲,这意味着医疗保险的条件改善了,但是租房的钱却不够了。度过了非常拮据的一年之后,她不得不回到了马丁的身边。“打包的时候我依然相信他会帮助我,我们会重新成为一家人。”可是马丁再一次性侵了她,夺走了西尔维娅并且提出了诉讼离婚。接下来的三个半月阿什莉都没能见到自己的女儿。最终她被获准获得了共同监护权,前提条件是她要继续住在阿拉巴马。“感觉就像我的女儿沦为了人质一样,”她说。马丁对待西尔维娅很不好。“有一天他开车过来接她,车里充满了大麻的烟气。西尔维娅三岁那年他当着我的面企图舌吻她。她的脑门上还经常出现大块的瘀伤。

西尔维娅的性格并没能让这一切变得更简单一点。“她非常不快乐,我觉得都是我的错。我甚至不敢给她洗澡,不敢触碰她的生殖器区域。因为我从小受过虐待,所以我很害怕自己会无意伤害她。她经常发脾气,扯掉我的头发,有一次她甚至把我的鼻子打出了血。她两岁那年我给她买了一只小猫,她会抓着后腿把猫提起来扔在沙发上,然后坐在猫身上把猫的胡子扯掉。我不知道她究竟是见识了这么多暴力之后学坏了,还是遭受了太多的暴力之后想要发泄,又或者是因为我在怀孕时受到的殴打把她也打坏了,还是说其实她天生就继承了他的本性。”

阿什莉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她五岁那年,有一天我坐在浴缸里给她洗澡,她告诉我她爸爸也经常这样和她一起洗澡。我给一位治疗师打电话,他说:‘不要再问她任何问题了,赶紧把她带到我这里来。’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心理医生说,他不仅和她一起洗澡,而且还让她清洗他的生殖器,并且还在她的私处动手动脚。”阿什莉申请了人身保护令,马丁随即提出反诉,希望获得专一监护权,理由是阿什莉在撒谎。阿什莉的履历很干净,马丁则有着一连串案底,包括持有毒品与殴打阿什莉,此外他还曾经因为暴力行为接受过法院裁定的心理治疗。但是在阿拉巴马州的法庭上他还是打赢了官司。法院裁决之后阿什莉一度企图自杀。事后西尔维娅向阿什莉哭诉道,马丁经常赤裸着走进她的卧室,强行她一起沐浴并且殴打她,还不给她吃饭吃药。于是阿什莉返回法庭再次提出争夺监护权的诉讼,找到了同一位法官。“我用录音带录下了她告诉我所有这些虐待的谈话,但是法官根本不允许我播放录音。他还要求我支付我丈夫的诉讼费用,总计一千四百美元。我真害怕他们干脆会把我关进监狱里。”

阿什莉最终放弃了自己的女儿。“这一切的创伤太痛苦了。并不是说我不爱我的女儿,并不是说我不想让她摆脱那一切。只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上帝认为她应该待在那里,上帝认为我们不应该有联系。我能做的一切我都已经做了。”

二十六岁那年阿什莉决定去上大学。她以3.8的平均分毕业,成为了一名社区辅导员。就像前文当中的玛琳娜.詹姆斯、丽莎.博耶顿以及蒂娜.戈登一样,阿什莉解救自己的方式也是帮助他人——但是她不仅与受害者打交道,也与加害者打交道。“绝大多数高功能的强奸犯都具有很高的社交技能,他们当中的有些人,看上去就像是你能见到的最和善的人。他们可能让别人觉得非常舒服,因此他们才能犯下那些罪行,并且让受害者闭口不言。我在那里学到了很多,也愈合了很多。我觉得我还帮助了很多其他人的愈合。”

最终阿什莉又遇到了另一名男性。并且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这一次两人发生的是“自愿的、以生孩子为最终目的的、年龄相配的恋爱关系。”艾丽莎出生时左耳听力受损严重,因此她学说话学得很晚,发音也很不清楚。后来她又被诊断出了其他几种生长延迟,无法应付的父亲随即离开了她们。“她是一个具有特殊需求的孩子,这一点有时候非常累人。但是我对艾丽莎的感觉与对阿什莉的感觉非常不一样,我觉得艾丽莎正是我本科毕业的原因,也是我活到今天的原因。”尽管如此,西尔维娅每况愈下的处境依旧在她心头笼罩了一层阴影,尤其是当艾丽莎长到了当年西尔维娅被马丁从她身边夺走的年龄的时候。“昨天晚上我看着她,她正在睡觉,看上去有一点像西尔维娅。我不得不转过头去,因为我害怕她会死,或者我会失去对她的监护权,我觉得我们应该谈一谈诱奸未成年人以及这种罪行的危害。与一个年龄比我大一倍的男性生孩子是非常不正义的。我知道这种做法听上去并不像‘一位陌生人把你按倒在地并且强奸了你’那样严重,但是对于我以及我的孩子来说就是有这么严重。我们永远也好不了了。”

诱奸未成年人是一个经常遭到滥用的罪名。我曾经采访过一个人,他因为与女朋友发生性行为而被捕,他的女朋友比她年轻六个月,当时的年龄是十七岁半,而他则是年满十八岁的成年人。尽管女方的父母支持他们两个谈恋爱,他还是被捕了。“十八岁以上的任何人都不能与十八岁以下的任何人发生肉体关系”这一原则在此类案例当中很难站得住脚,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诱奸未成年人都等同于强奸。有些年轻姑娘遭到了亲生父母的忽视或者虐待,而像马丁这样的人对于这些年轻姑娘的影响怎样强调都不过分。

十四岁的西尔维娅看上去已经完全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尽管她还很年轻,却已经遭受了一辈子的虐待。“她的穿衣打扮像个男孩,”阿什莉说。“你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个女孩。她身上很脏,气味也很难闻。她还患有类似神经错乱的症状。”说到这里阿什莉哭了起来,说话也有些结巴了。她对我抱歉地说道,“我上次去看她的时候,她说她能听见脑子里有声音。她告诉我,她爸爸会趁她换衣服或者洗澡的时候闯过来,所以她现在既不敢在家里洗澡,也不敢在家里换衣服。”

阿什莉现在没有余力出门工作,因为她要花费全天时间照顾艾丽莎。她每月只能依靠不到300美元的福利津贴勉强度日,栖身在一间廉租房里。尽管她再也不去探访西尔维娅了,她依然要从发给艾丽莎的儿童福利金当中拨出一部分作为赡养费,每月交给曾经强奸过她的那个男人。她从家里撤掉了所有西尔维娅的照片。“他对我的虐待在我的身上留下了疤痕,他还将她变成了我心里的疤痕,我简直无法直视她了。我总会伸开双臂欢迎她,我会陪她去接受治疗,但是我恐怕不能让她进我的家门了,我害怕她会虐待艾丽莎。我希望我从未生过她。如果时间能倒转,我肯定会将她打掉的,或者至少也要将她送去收养。后来的事情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我都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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