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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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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七章

不用看,钟信也能明白那身后之人定是持弓以待。面前,走来一个戏彩艳装身姿高挺的花旦。

“邢缨不敢来?”出语却是男音,懒懒的。

钟信凝视花旦,不语。

花旦甩着水袖叹息道:“六年前,他这个东厂少监排场好大,带着大队人马来抄我父亲的家。”

“你父亲当年收受徐九龄贿赂,将徐九龄及一班余党私放出牢。被邢缨查觉又试图杀人灭口。只判了流放抄家之罪,已是皇恩浩荡。”钟信淡淡道。

花旦笑得花枝乱颤,在钟信面前甩起水袖,又转莺莺女声:“我又不曾说我不谢主隆恩,但儿子为父报仇又有何不可?我父亲在流放途中便死了,他一辈子没受过苦,就那一回便走到了鬼门关。”

钟信不语。

花旦瞧着他笑道:“你果然还是从前模样不肯多言语,与你打交道好生为难。”

“你把阿琚怎么样了?”钟信开口道。

“怎么,你这心里只记着沐琚么?”

“那凤钗是你骗他给你的吧?”

“为何就不是我抢过来的呢?”

“你能抢得过他?”

“你当他还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神智明秀的沐琚么?我也不是当年那个纨绔少年了。”

钟信那心也是七上八下,是啊,沐琚不可能还是当年那个沐琚,更何况那人还曾在定州为救他而受了重伤。

“你回去告诉邢缨,明日上午午时之前到城外金泉寺见我,午时过后不来,他就再也见不到沐琚了。”

钟信眼光一凛,看着花旦。

“你不必这样看我。还有,要他一个人来,若是有人跟着,你们也见不着沐琚了。”

花旦抬头越过钟信看向他身后的人:“师兄,把弓收了吧,我们走。”

“你把阿琚放了,我跟你去。”钟信道。

花旦摇手摇头:“你武功高,我拿不住你。沐琚就不一样了,当年他的武功也不过与我齐平,现今就更差了,拿着他,我才好为难邢缨呢。你也别想现在杀我,我若死了,我的师兄弟们,会把沐琚活剐了。”

“你敢!”钟信怒斥。

“我是不敢,但他们真敢。”花旦一指持弓的师兄,笑道:“他们可是报应神,拿银子就办事,我想要如何折磨邢缨,只要给了他们银子,他们就能帮我办到。”

钟信一听‘报应神’三字,亦不禁惊道:“那他们如何对阿琚?”

花旦笑弯了腰:“钟信,原来你也会怕?你想我如何对沐琚?”

“你要敢伤阿琚一根毫毛,我定将你千刀万剐,将报应神斩草除根。”钟信恨道。

“我还真是怕啊,我的督主大人。你放心,沐琚他很好,你只须好好的将我的话传给邢缨就是。”花旦咯咯笑着,飞身而去。

钟信内心惶惶,如此全无胜算的交易,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返身向安陆郡衙门走去。

天方地圆,为何你们没有看好阿琚?为何?钟信的心也禁不住恨起他人,可最终恨的却还是自己,若是自己能早早原谅沐琚,沐琚便不会遭此不测了啊。

安陆郡衙门那小小的门槛,钟信却无力踏入。

“督主,您怎么站在这里,快进来。”石勇和宁儿端着羹汤走过来,正好看到钟信立在大门外。石勇忙将手中托盘放下,小步跑过去扶钟信。

钟信看了石勇一眼,好一会才轻声道:“勇儿,你帮我去唤七……七……邢少监过来。”

石勇不敢逆师父的意,赶紧返身向偏厅跑去,过了一会,钟信就看到张鸾扶着邢缨飞身而来。

两师兄弟门里门外四目相对,钟信喃喃道:“是必里加答。”

邢缨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你说甚?”

“用凤钗刺你的花旦是六年前被你抄家的邢部侍郎哈失哈的儿子必里加答。”

“是必里那小子害阿琚?”邢缨怒了:“他跟阿琚是自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儿,比你和我还亲,他居然害阿琚?当年哈失哈在云南为官,他们便在一起玩到大,后来哈失哈调往邢部,阿琚也被先帝接到京中陪伴你,但他二人依然在一起称兄道弟,情比金坚。他居然害阿琚,早知他变得这般坏,当初就不该向圣上求情免他一死。”

“他要你明日午时之前一个人前往南泉寺。若是有人跟随,阿琚便会被报应神折磨。”

“报应神?生死判?”张鸾亦不禁抬头惊问。

钟信缓缓点头。

“督主,这生死判、报应神到底是何方神圣?”石勇疑惑地问。

钟信只看着邢缨,心里有愧疚的话想说,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转身离开安陆郡衙门。石勇看得心慌,他这一年和钟信相处,最怕钟信突然落寞不语的言行,赶紧让宁儿先入内,自己追过去跟在钟信身后。

邢缨忽然握住张鸾的手道:“把你的内力度给我。”

“不要揠苗助长。”

邢缨把眼一瞪:“你度不度?”

“我是为你好。”张鸾温言劝道。

“我这不过外伤,你度点内力与我,算得甚揠苗助长?你不帮就算。”邢缨一恼,伸手就欲推开张鸾。

张鸾也不恼也不怒,只用力握着他的手,扶着他的肩,哄道:“回去将息将息,明日方好去南泉寺。”

邢缨不好再反驳,便随张鸾入内,让师爷安排个客房先行歇息。

晨曦初露。

钟信于安陆城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石勇道:“你不须跟着我。”

石勇咧嘴一笑:“师父,我是您的徒儿,我不跟着您,跟谁?”

钟信不语,只抬头望着城门,他心中空空,也不知自己在望甚么。

城楼上有人影跃下。

钟信猝然身随影动,斗然间欺到来人面前,刷刷刷连劈三掌。来人连退三步,旁边一人甩拂尘相救,逼得钟信也退后三步,呼道:“你杀他作甚?”

双方站定,石勇望去,可不就是在定州遇到过的和尚与道士。

“阿琚随你们游历江湖,目今却在报应神手中,你说你们该不该杀?”钟信怒极抑声道。

“哎。”和尚叹息道:“是我们大意,一个月前必里加答寻来,阿琚见到故友,十分开心,神智恢复。我二人亦欣慰喜悦,便许他与那小子共游多日,不曾想一来二去便没能回来,我们一路追踪到此,原来阿琚竟落到报应神手中?原来报应神竟已来到安陆了么?”

“阿琚不但在报应神手中,必里加答还假扮花旦用阿琚的凤钗刺伤缨师弟,缨师弟恨死我,明日午时必里加答还要缨师弟一人前往南泉寺,若有人跟着,阿琚便要受折磨。”

“缨师弟受伤了?”和尚和道士不约而同惊问。

“那凤钗正好刺中他的心口,虽未危及性命,但他性子暴烈,若是去到南泉寺不能遮掩情绪,只怕心血崩流,新伤难好。”

“我们可以跟去南泉寺啊。”和尚说。

“我们这些人必里加答都识得,如何去?若被他们认出,阿琚必不能活命。”

“师父,那个甚么甚么加答的人跟你们是一辈,但是跟我们不是啊,他们必不认得我和周昂,李龙,就由我们去救人可好?”石勇道。

“你们皆在戏园子里看过戏,难保他们也认得你们。”

“哎,不是啊,六师叔不曾随我们一同瞧过戏,他们必不认得。”

“嘿,她在兴王府风流多时,谁知是不是早就被报应神看到透了。”钟信冷冷道。话虽如此,但他心里却是气恨自己,咬唇不再言。

道士突然低声道:“城上有人。”

石勇即住口,四人皆警惕抬头望向城楼,城楼上旌旗招展,并不见人影。

“师父,我们先回王府禀报陛下吧,若报应神当真厉害,陛下的防卫少不得要加强方好。”石勇低声道。

“陛下也到安陆了?”道士问。

钟信轻轻点头,四人小心远离城楼,疾身而去。这一夜四人皆不敢眠,虽知兴王府加强护卫,正德又有十侍卫守护,四人依然前后左右守护在客房之外。

一夜无事。

这边厢宁儿熬到半夜先行睡去,到了凌晨刑名师爷也累得不行,就也先去歇息一会。余下的书册由李龙、周昂、高玉、张鸾一起看,可是直到安陆郡厨娘送来早点,他们也还有一车的书不曾看完。

张鸾用过早点之后也去将息了,他心里还是担心邢缨去南泉寺的事情,不过他向来做事,哪怕面临绝境也都是君子淡如水,慢条斯理的模样,若不是与他深交的人,多半会对他退避三舍。

邢缨初与他合作,也没少被他气死。

高玉也起身道:“陛下要起身了,我过去侍候。”

周昂、李龙点头,二人用过早点后继续查找与李志亮相关的线索。

正德寝室门外,兴王一早就过来请安,还特意带来洗漱等物。当他看到屋外左右前后守卫的人,心里还是有些惊惶。

“高玉。”屋内正德在唤。

高玉正好赶到,急上前三步道:“陛下,臣在。”

“替朕更衣。”

“陛下,督主在门外候旨,兴王也来向您请安来了。”

“叫兴王不必客气,钟信有事吗?”

钟信也上前三步:“陛下,臣有要事容禀。”

“你们都到前厅等候,我稍迟便来。”

“是。”

兴王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已叫人送来面巾牙刷水盆等洗漱之物。”

“多谢皇叔,你都交给高玉便可。”

兴王看了高玉一眼,叫侍者把托盘交到高玉手中,由高玉开门端了进去。高玉把托盘放在桌上,先取来盛着水的玉杯和放在锦盒内还不曾开封的牙刷递给正德。

正德看着锦盒笑道:“高玉,你可知这牙刷还是父皇所制?”

高玉摇头:“臣不知。”

“父皇用猪鬃打造了二十四枝牙刷,手柄用玉制成,然后赐给宗室成员。看来兴王是将这牙刷当成供品日夜供着,还不曾使用过。”正德说着打开锦盒,那里面果然躺着一枝还缠着明黄绢布的牙刷。

高玉一笑,将牙刷取出递给正德,顺手把玉杯也递上来。洗脸漱口,整冠更衣,正德在高玉陪同下前往前厅。

钟信、兴王、石勇还在厅外等候。

正德看着兴王道:“皇叔去忙吧,此处无须理会。”

兴王看了钟信一眼,只得退去。

正德牵了钟信的手道:“叔叔随我进来。”

高玉止步,和石勇一样站在厅外。

厅内,正德在太师椅上坐下,看着钟信道:“叔叔有何要事?”

钟信将昨夜遇到必里加答一事详细说出。

“必里加答?”正德若有所思道:“太祖高皇帝曾经下旨,凡在我朝生活的色目男子均须娶汉女为妻,色目女子须嫁汉男为妻或妾,这必里加答的母亲可是汉女?”

“是,哈失哈娶云南布政司白玉之女为妻,生二男一女。长男于六年前随哈失哈一同流放,次男便是必里加答。”

“女儿呢?”

“女儿随母亲回云南娘家,嫁给云南武进县知县照磨余濂的儿子照磨卢仪为妻。”

“两男可有妻室?”

“长子有妻室,是云南石屏州同知王中之女,哈失哈事发之前就命儿子写了休书。”

正德一笑:“可有孙辈?”

“长男有一子一女,都随母亲回了云南。必里加答当时虽已婚配,但并无所出。”

“长子的一子一女可曾婚配?”

“禀陛下,长子之子目今方得八岁,长子之女当年还在腹中。都不曾指腹为婚。”

正德点头:“很好,叔叔虽长年隐居,但依然心清目明。朕有叔叔在身边,纵有逆贼百千也不惧了。”

“谢陛下夸奖。臣还有一事禀告。”

“你说吧。”

“天方地圆回来了。”

正德笑道:“沐琚失踪,他们若不回来也不像话。”

太师椅后面的屏风处传来道士叹息:“陛下说得我与大师兄好羞愧。”

话音落处,和尚和道士齐齐现身,拱手唱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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