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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20 躁动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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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41 就职3

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41

就职3

声明:本书所有人物,机构,团体,组织,地理,工具等等之名称皆为架空,请勿联想。

每个人都可以轻易地抹杀我,但如果我被自己抹杀,那该有多么残酷。

为了尽快的熟悉业务,我向老板们申请周六加班。

这个公司每周六原则休息,但要有一个人看家,以应付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称之为加班。

按规定,非正式员工不必加班

我还处在试用期,而且也不能独立处理业务。

他们听到后先是很惊愕,随后,社长轻蔑地一笑:“你什么都不会,来干什么?”

我说不是正式的加班,而是想跟着小黄,北村学多学点东西,不要加班费的。

林桑笑道:“让他来吧,帮个忙什么的。”

小宋听到了,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周六,我按时来到公司。是小黄在值班。

由于货主大多在休息,所以工作量少了很多,小黄利索地处理完了所有业务,我帮着她填写了白板上的船舶的新数据。一看表,还不到十点。在平日,这个时间大家还在和客户热闹的沟通着。

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听着,感觉学习到了很多有效率的方法。

“小黄,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东京经济大学,学的也是经济。”

“怎么想到进这家公司的呢?”

“我老公在一家大型IT公司就职,我毕业后办了家属滞在,心想闲着也是闲,就到职业介绍所找了这家公司。”

“倒是没想到,你结婚了。”

小黄的日语流利得不得了,每当社长和林桑同日本人交流时,遇到沟通不清楚的,就让小黄接过电话解释,——这样的事,反倒不用北村。——因为中国人语言里细微的情感差别,北村是理解不了的。

“你觉得这份工作怎么样?”她突然问道。

我警惕起来,会不会是替老板们试探我,——通常这样的小公司在试用期人员流失率是很高的。

“我刚开始做,还没什么感觉。”我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倒是觉得,这工作特别锻炼沟通能力,和各种人在电话里交流,能学到不少东西。”她真诚的叙述工作心得。

我点点头,舒了口气——看来她不像老板们的卧底,没玩无间道。

新的一周开始了,错误还再不断的出现,相应的训斥和责骂也没有休止过,有时甚至是人格上的侮辱。

整日的责骂,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成了白痴,脑子越来越迟钝了。

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对自己彻底丧失了信心。

奇怪的是,丧失自信的我,对那些责骂,特别是来自北村的责骂产生了抵触情绪,对她的怒火越积越旺,——这不仅仅是因为,责难大多数来自她,而且受到一个比我年轻许多的女孩无休止的训斥,让我觉的颜面扫地,尊严尽失。——我痛恨伤害自己自尊的人。

周四,社长叫我和小宋去‘会议室’谈话。

坐在椅子上,我好像面临着生死的选择一样,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我明天要回国出差,周一回来,”他依旧板着脸,“这段时间你们做得怎么样,我想你们俩心里都有数。”他晃了一下头,“做一个投入不了热情的工作,是男人一生中最大的失败,我出国的这段时间里,你们都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愿意做海运这个行业。”他说完捻灭烟,补充道:“我不想再一次跟你俩说这些事儿了——我的意思你们应该明白。”

当我和小宋愁眉不展地回到座位时,余下的三人正在因为某事乐得不可开交。——我们的痛苦和她们的欢乐永远处在两条平行线上,在我的眼里,她们似乎不懂得同情。

梅雨时节,湿热和霉味包围着我。

周六我如约加班,这次开门的是北村。——如果让我说出最大的烦恼,那不是工作,而是如何与这个动辄发火的小女子相处一天。

果然,在我问她第一个问题后,她的责骂便如预谋已久般连珠炮似的向我轰击过来,:“你怎么会要向下一港的分代理问开船时间,他们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有这么白痴的想法?”

我几乎要把愤怒表露出来,但还是尽量冷静地解释道:“这艘船在这个港某个泊位卸完货后,移到同港的另一个泊位装货,这种情况本来应该用一个分代理,但由于装货方指定了一个我们不惯用的分代理,所以造成了一港两代理的现象,由于在同一港口,代理的优势同一艘船,所以他们情报应是互通的,下一港的分代理,说白了就是下一个泊位的分代理,一定会知道船在上一泊位开船时间的。”

通过我的解释,她意识到自己疏忽了这艘船的特殊性,也觉得错怪了我。于是涨红了脸,转过头看着电脑,一言不发。

这就太不同情理了,我是来帮忙的,反倒遭了埋怨。而且是个冤案——还不给昭雪。

工作大致做完了。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她扭过头来,笑着说:“吴桑住在哪里?”

我知道她这也不过是没话找话。便冷冷地答道:“稻城。”

“哦,一个人?”

“对”

“衣服谁来洗呢?”

“洗衣机。”

“谁来熨烫呢?”

“不熨。”

说道这里,我回忆起那次社长强令我脱西服的事儿来,心里一阵烦。趁她的下一个问题还没开头,我就说:“不好意思,去趟厕所啊。”跑开了。

回来后,坐在电脑前发着呆,北村柔声说道:“吴桑,可以回去了,今天辛苦了。”

我听后,连客套话都没说,迅速收拾完毕,说声:“下周见。”飞似的跑出去了。——同这个女人,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呆在一起。

周一,社长回来的时候,我跟他提出了我签证的问题。

我的短期签证马上就要到期,可这里的试用期满却要到7月中旬。我跟老板商量能不能先给我出具一份雇佣合同,递交到入管局,办了签证再说;至于是否真的雇佣,请老板看我的表现,等到7月以后决定也行。——我的恳求他马上答应了,毕竟他也是留学过来的人。

半个月后,在入管局的工作签证窗口,我如愿看到了我的护照,上面粘着期间一年的工作签证贴纸。

我欣喜若狂,手里攥着护照,以为痛苦屈辱的噩梦由此过去了——可事实上,它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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