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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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序言 + 第一章

序言 + 第一章

臭名昭著的法西斯分子

怎么会让我们热泪盈眶

十恶不赦的历史罪人

为什么让我们荡气回肠

蓝衣社碎片

丁三

第一章“复兴社”的碎片

1、

在纷纭、浩荡的变革年月中,在一个人独处的读书日子里,总有数不

清的情绪和旧事,出现在自己的心间。2001 年晚春到来的时候,作者和自

己的未婚妻,开始了与外界相隔绝的生活。3 月,我们终止了那家小小的、

生意一直冷清的公司。结算帐目、清理债务、封存历年遗留的商业文件……

整整忙乱了近半个月。当办公室一片狼籍后,我不无苦涩地对未婚妻说,

我们要过“一对住在城里的乡下人”的日子了。

到这时,我们几乎都毫无积蓄。而“城里人”的日子非常具体,柴米

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钱。“当乡下人”,对以后的日子,我们只能有这么

简单的、一句话的计划。

4 月,我们开始租住在一套有五个房间的公寓里。这是一处修建于80

年代初的灰色宅子,已经略显旧败。交付了押金和租金,领到房门钥匙后,

琐碎的日子就开始了。

同时,平静的,读书喝茶下棋聊天的日子也开始了。我们不接待客人,

不写信,不看电视,每个晚上都散步,采购大量的书籍。读书之外,每晚

必定下三盘象棋,然后回到各自的卧室休息。我们还从储藏间里找到了一

套旧茶具,然后沿着一条大街的茶庄,精心地挑选着茶叶。唯一不让人满

意的,就是她每晚都要无数次地赖棋。

虽然是80 年代的房子,但这里的采光很好。我在灰色阳台上晒着太阳,

同时读书。这些日子,每两天我就能读完一本书。

这是我一生中最悠闲的时光之一。……但这种悠闲很快就结束了。我

们面对的毕竟是几个月没有一点收入的日子。不久后,为节省房租,我们

搬到了一个只有三间小房的小公寓。这里没有空调,社区里也没有书店、

茶馆、朋友,附近没有大学。换而言之,我们所习惯的夏天在这里一点都

看不到。

买书、读书,却仍然坚持着。

我们和纷纭的外界隔绝着。但在我自己心里的情绪和往事,却不断被

激发。读书喝茶之外,我还在讲述。倾听我讲述的只有未婚妻。事实上2001

年的整个夏天,我都在对她讲述一个小小的村庄。那个村庄就是我的出生

之地。

我生长在福建沿海的那个小渔村边。到2001年,那里生活着三千居民。

王姓、阮姓、李姓、林姓是主要的居民构成。其中,几乎七成的居民都姓

林。

村庄依据相对的姓氏、地形,分成了“东头”、“东沃”、“西沃”这样

一些自然村。以东头林姓为例,它又分成“埕头”、“鳎下”、“埕里”、“长

房里”等几个宗族聚居地。富有意味的是,每一房的划分一般都以50 家为

界限。是自然的认可,而不是任何外来的、或行政的区分,让他们这么确

定自己的亲族范围。

由于我的许多位密友都是这个城市最重要的建筑师。我自己也读过海

德格尔的《空间、居所、建筑》,因此,我比较注意讲述村庄的建筑。村里

最重要的建筑有三个,分别是村小所在的祠堂,在后山山腰的土地庙,村

委会所在的一个村民俱乐部。它们分别修建于1800 年前后、1900 年前后,

和1954 年。这些破旧的建筑,折射了一个村庄200 年的变迁。

然后,比较次要的建筑是一片接一片的民居,民居中最重要的是王姓

的“王家大厝”。这是一个三进开间、有一些精致处的大厝,包括正厅、花

厅、厢房、天井。正厅的一副刻在门柱上的对联,上联是“开闽第一家”。

这纪念的是所有福建王姓的先祖。是一个叫王审知的河南人,在公元885

年带领他的族人、士兵,使福建真正纳入了中国的版图。后来他被封为“闽

王”。

王家大厝和土地庙一样,在1900 年前后建成。当初修建王家大厝的毫

无疑问是一个乡绅。但在我出生以前很久,在大厝里居住的就都是最普通

的农民,并且每个家庭都只有两三间小屋。生存资源的极度匮乏,使兄弟

的殴斗,妯娌的闲话,在每间小屋都能见到。……

王家大厝最低矮、向北的两间小屋,和蒙昧、热闹的王家大厝隔绝开

来。那里住的是一个村庄里最特殊的居民,他从来不介入别人的是非。他

还是王家大厝原先唯一的主人,但几十年了,他赖以栖身的就是那两间小

屋。

他叫王天容,是村庄里毛笔字写得最好,唯一上过省城大学堂的老人。

同时,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是村庄里唯一的地主,和原来“军统局”

的特务。

讲述到王天容时,一些很模糊破碎的早年印记,在我的脑海里被隐约

唤醒了。许多年来,我一直漠忘了这个人,但事实上,我对他并不陌生。

对一个原来的地主、“特务”,乡村总有很多“村史野话”,我就在这些闲话

里长大。此外,我在村庄度过自己的幼年时,也每天清晨都看见他佝偻着

身子,走过几步小街到我叔父的豆腐作坊来买豆浆。

他和我祖父年龄相当,出生在1915 年前后。到我记事时,他已经年近

古稀了。我恍惚记得,他的身体异常瘦小,腰弯得象一只大虾,头发一直

是全白的。这又是一个非常整洁的老人,春秋两季总是穿一身浅色的乡下

休闲服。……我十几岁时,父亲还对我谈起过他。父亲告诉我,他是乌石

山师范学校毕业的,那是福建最早也最著名的近代化学堂之一,几十年间,

全县被该校录取的人数只有13 人。

王天容在二十三、四岁时,就回到了我们村庄所在的小镇,从此,他

教书、为人写对联、当校长,是受人尊敬的“天容先生”。他还经常搭乘一

条乌蓬船到省城,开会、买书,或者和一些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等谈

一些“国事”。土改划成分之前,他家的年收田租是250 担稻谷,这是凋敝

乡村很大的一笔财产。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地主。

但他也是乡间公认的一个“好人”。据说他从不逼交田租,有时还救助

佃农。他的后半生,田土房屋被瓜分一空,却更加安分守己、处处息事宁

人。他犹如一颗乡下的草籽,短暂地被风吹到城里,又被吹回,并终老于

故土。……

这样一个和善的“先生”,会是令人憎恨的特务吗?

他怎么也不能和我心目中的特务形象联系起来。……于是,这天晚上,

我拨通了几个电话,询问一些相关情况。

第一个电话给我的一个堂叔公。他长期是我们的村长,但落选成普通

村民后,对许多事物都很有牢骚。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从此非常热心地

修续族谱、重修祠堂。他对村庄的各种掌故很熟悉。……他先是奇怪于我

这个电话。因为,那个村上唯一的地主,最早的近代化先生,已经在大约

10 年前去世了。这样的一个每个人都想大发其财的年代,谁会对那样的老

古董感兴趣呢?

可能是高兴于我问候了他的原因,堂叔公耐心地告诉我,文革时他是

民兵连长,曾无数次问讯、批斗过王天容。王天容自己也交代过,他是军

统局的人。他是在1935 年夏天加入这个特务组织的。因此,对他的“结论”

不会错。

堂叔公说话的口吻还是村长的。我知道他是一个说话负责的人,我不

怀疑他的话。但更大的疑问却在这里产生了。

凭借我不多的民国知识,我仍然知道,军统局是国民党的“武汉陪都”

时期组建的,时间应该是1938 年左右。那么,王天容怎么可能在1935 年

加入军统?

这样,第二个电话给了我父亲。他和王天容小有交情,知道更多的根

底。父亲听完我的疑问后,只是意味深长地说,王天容是他比较敬重的一

个长辈,人品、学问都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而那个年代,基本上是审问

者要什么结果,被审问者都会回答“是”。因此,所谓的交代,很可能是人

家问:“你是不是1935年加入军统的”,而他就回答,是的。

我认同了这个说法。我点燃了一颗烟,打算吸过烟后就去洗澡。……

但父亲的电话一会儿又来了,他语气很不肯定地说:“想起来了,他当时入

的好象不直接是军统,入的是一个和军统有很深关系的,叫‘光复会’的

组织。”

王天容不可能加入过光复会。这个团体在他出生之前很久就有了。1904

年,后来的北大之父蔡元培在上海,在一个恐怖组织的基础上,组织了这

个人员不到三百的秘密会社。但它从未流传到外地去。而且,辛亥“光复”

后它就不存在了。

我几乎要挂掉电话了。但幸好我随即、随口问了一句,“会不会是复兴

社”?

父亲却立即地、少见欢畅地回答了一句,“是的,是!天容先生自己就

对我说过,谁去记得这个呀。是是,就是复兴社。”

2、

复兴社,我就有隐约的印象了。十年前,我在福建省图书馆自学时,

曾经接触过一、两份相关资料。资料的行文都很简短,一般不过三、四页,

但都提到这个组织是“三民主义青年团的前身”。同时,它还是一个“秘密

的特务组织”。

这些字眼潜伏在我的记忆里。后来偶尔阅读的一些史料、传记,乃至

小说,也不断证实复兴社的这个性质。比如一个简明本的《中国共产党历

史大事记》,在“1950 年”一条里,提到人民中国对旧社会、旧人物进行

的“镇反”。1950 年,破旧迎新、百废待举,但无数“封建会道门、土匪、

特务”仍然活跃。为此,在土地改革之外,新中国发起了这个规模巨大的

专政运动,几十万封建余孽、反动分子被绑上刑场。其中许多人的罪名就

是“复兴社、三青团潜伏特务”。

这些资料谈到复兴社时,都只是顺带一笔。但,复兴社和“三青团”

有特殊的历史联系,它是一个“特务组织”等印象,却不断加深了。……

三青团的很大一部分成员,是民国的教书先生、或高中以上毕业生。这样,

王天容先是作为一个省城的大学生,后来作为一个乡村教书先生,他加入

这个三青团的“前身”,就没什么好意外了。

但疑问却在这里继续扩大。既然如此,作为三青团前身的“复兴社”

是怎么一回事?从字面上看,它不是一个党团,而是社团。在蒙昧的民国,

城市是一个个生活的孤岛,但社团却多如牛毛。区区的一个社团,它怎么

能够成为三青团的前身?

王天容是怎么加入复兴社的?复兴社有怎样的秘密活动,以至被认为

是一个特务组织?最后,复兴社和军统局怎么又有关系了?

这些疑问斑驳地缠绕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疑团。显然,复兴社是一

个“有来头”的组织,否则它不会和三青团、军统局有什么关系。它又肯

定是一个神秘的组织,对它,教科书、以及书店里几乎所有的历史书籍,

都顶多讳莫如深地提到一笔,以至于一般人都没有注意到它。

2001 年的夏天是闲适的。既然无事可做,读一些书也是好的。当晚,

我没有摆下棋盘,也没有继续讲述,而是换上了轻松的睡衣,非常认真地

泡了一壶茶。然后,我开始阅读一些民国的相关史料。

我的阅读从书架上的几十本《文史资料选辑》开始。这些书都是我从

旧书摊上“淘货”得来的,但总是翻阅过目录后,我就让它躲进书柜的角

落去蒙受灰尘。这些年,各级政协都设立了一个“文史委员会”,编撰刊物

以发表政协委员们的回忆文字。特别是80 年代初,拨乱反正,百废待举,

大批原国民党的军政要员重新获得了社会地位,从战犯、历史罪人变成政

协委员。他们在这个时期一般都已步入风烛残年,一生的荣耀、落寞、沉

浮、酸楚,也就化作各个回忆文章的字句。

《文史资料选辑》的大量文字,由于“亲历”、“回忆”的性质,不仅

是可信度很高的史料,更隐藏着一个个昔日大人物的面貌、思考和命运。

它是“历史的影集”。透过它们,一些历史细节,乃至被湮没的重大事实、

“真相”,都得以流传。

它也记载、流传着一个极端秘密,到今天已鲜为人知,但躯体庞大、

曾经权倾一时的组织,复兴社。……这个晚上,翻开第一本《选辑》,我就

读到了一个原复兴社成员的回忆文字。他的名字是龙步云,所撰写的史料,

标题是《中华复兴社内幕》。

龙步云,湖南人,职业军人,正宗黄埔出身。在达官显贵多如牛毛的

南京,他只是区区的一名校官。他在复兴社内的地位也不高,只能算是中

层骨干。但他自称,他长期在“复兴社总社”担任“组织处助理干事”,因

此得以预闻许多“内幕”。

几乎从一开始,这些“内幕”就激发了我巨大的兴趣。他先是言语确

凿、如数家珍地谈到,复兴社成立于1932 年3 月初,解体于1938年春夏,

历时6 年有余。它以“民主集权”、“书记负责”为原则,下设七个处。这

七个处中,书记、组织、宣传、总务四处,大多数民间社团也都设立,并

没有什么特异;但令人吃惊的是,它另外的三个处,分别是军事、特务、

训练。

军事处?特务处?训练处?这丝毫不象一个几杯清茶、一群文人、长

袍马褂,谈些问题也谈点主义的“社团”。那么,它到底是个怎样的组织?

很显然,复兴社不是一个简单的民间团体,它可能是一个半军事半特

务组织。……接着,这个前复兴社骨干谈到了自己的一群上级,也就是复

兴社的一些大人物。

谈到复兴社的“大人物”时,龙步云用的字眼都带着很厚重的黑社会

色彩。比如复兴社的四大“台柱”,被他称为“四大金刚”。又比如“十三

太保”指的是它的魁首群体。这不禁让人产生了一丝疑惑:难道复兴社是

一个黑道组织?

在龙蛇混杂的民国,黑社会作为一股力量也时常登堂入室。那么,这

代表着“复兴社”面貌的四大金刚、十三太保,到底是怎样的一些人?

遗憾的是,这份史料只列举了几个很陌生的“台柱”、魁首的名字。

历史的灵魂是人物。大人物的个人命运更贯穿、折射、反映着一个组

织的大致命运。正是这些个体使历史鲜活丰富了起来。……在《中华复兴

社内幕》之后的另一份史料里,我发现了复兴社“四大金刚”中的一个熟

悉的名字。这个名字就是戴笠。

戴笠这个人,在中国现代史上可谓振聋发聩。他参与了民国众多最重

大的事件,直到今天,大量的文艺作品、教科书都还有他的形象和名字。

他权倾民国,并且一生都和“令人闻风丧胆”、“毛骨悚然”这样的描写联

系在一起。

复兴社,它居然包括了戴笠这样的魁首?

戴笠的权力根源是军统局。军统局是如此臭名昭著,以至于成为特务

政治的一个象征、一个缩影。在其短暂的历史里,它曾控制了无数的外围

组织。那么,复兴社是不是军统局的外围组织之一呢?

事实却恰恰相反。一个前军统局要人,在再一份史料的开篇就写到:

“军统局的前身是复兴社特务处。复兴社特务处成立时,在南京鸡鹅巷53

号办公……。”

也就是说,复兴社不仅是三青团的前身,它下属的一个处,更奠基了

后来无处不在的军统局!

一时之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仿佛看到了厚重的历史帷幕下,

被掩盖的数不清的“内幕”与真相。这个简短的句子剧烈地冲击着我的视

野。三青团是民国最大的青年党团,军统局是民国最大的特务组织。但它

们却来自复兴社的“一分为二”!

仅凭这一点,复兴社就肯定深重地、虽然是隐蔽地影响过中国现代史。

那么,为什么不过几十年它就几近湮没,在公开出版物里,在民间口头上,

都仅仅留有雪泥鸿爪呢?

关于王天容的疑惑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这似乎是在告诉我,在老

家自幼见到的那个“地主”,在其十七、八岁,还是乌石山师范学校的一个

普通学生时,就加入了“中华复兴社”。然后因为军统局替代了复兴社,他

也就成了军统局的基层人员。……但此时比起王天容,更让我感兴趣的,

已经是“复兴社”本身了。

这个叫“复兴社”的神秘组织是怎样形成的?它有怎样的“来头”,以

至于拥有这样的声势?它的“四大金刚”除了戴笠外,其他的三个人又是

谁?……

就这样,因为不可遏制的疑惑与好奇,从一个生活在我老家渔村的、

芥末之微的“老地主”开始,我走进了尘封的民国,尘封的复兴社。

3、

这一个晚上,我阅读了大约四、五十份涉及复兴社的史料。阅读延续

了整整一个通宵。到天色泛白时,我还丝毫没有倦意。

心理学有一个术语,是“体验的颠峰”。当一个人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

的环境时,很容易产生一种“忘我”的近乎梦境的感觉,似乎人物在活动,

时间在行进,自己却身不由己。……这一个晚上,那些零散、陈旧的资料,

就让我有了这样的体验。

这是一个震惊民国、异常庞大的秘密组织。一份权威史料记载:在其

顶峰时期,复兴社象王天容那样具有一定地方影响的成员,保守估计也“在

10 万人到50 万人之间”。

《文史资料选辑》的一份资料则估计:“以军官、教师、高中以上学生、

公务员、宪兵、警察等为骨干”,成员约30 万人,外围组织成员则达四、

五十万人。

一个原蓝衣社的高级官员更补充了一句:加上形形色色的外围组织,

其成员应在100 万人以上。……

这个组织不仅极为庞大,而且异常复杂。关于它的各种说法形形色色,

相互冲突,甚至连它的名称都有一些争议。比如大陆出版的一本传记小说

谈到复兴社时,特别指出“有资料称‘蓝衣社’,实无此组织。即指复兴社”。

而台湾的一本出版物则说到了“力行社”,并称力行社是复兴社的上级机关。

反过来,用“蓝衣社”来称谓它的也不在少数,特别是一些官方文件。如

签署于1935 年、著名的丧权辱国条约《何梅协定》,日本方面的核心要求

就包括“取缔蓝衣社、复兴社等……有损两国关系的反日排日秘密组织”。

即使不去区分“复兴社”、“蓝衣社”、“力行社”,也还有万花筒一般层

出不穷的组织名称。大部分史料都用“复兴社”来概括这个神秘组织,但,

“忠义救国会由复兴社分子领导”;“童子军励进会的各级组织,都在复兴

社分子的操纵下”;“复兴社还只是一个外围组织,其核心是革命青年同志

会”;“力行社和中华复兴社组织一般混称为蓝衣社”等记载,也不时可见。

忠义救国会、童子军励进会、复兴社、革命青年同志会、力行社,以

及军统局、“中国文化学会”、“别动队”、“禁烟缉私处”……或潜伏或公开,

名称五花八门,成员形形色色。涉及到这个神秘组织的回忆、记载、文件,

就是这样的复杂而纷乱。它很容易让人进入一种迷惘的状态。究竟哪一个

说法是准确的?

……文字质朴、页面黄旧的各种史料,终于阅读完了。时间却仅仅五

个多小时。五个多小时里,太多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场景乃至自

己的反应,一下子扑面而来。它错综复杂,难以梳理。

经常乘坐火车长途旅行的人,都很熟悉火车行进时那种有节奏、紧张、

沉闷的声响。在午夜的灯光下,我仿佛自己身处在一列老旧的火车、一节

封闭的车厢。我在逼近着一个神秘的组织。也行进于许多非常苍老、甚或

已经死去的人,他们的生活节奏里。

一种惊心动魄感在我心里蔓延开来了。

次日,在草草一觉后,我来到了福建省图书馆。

福建省图书馆在我的生命里,是有着重要痕迹的一个场所。我最暗淡、

最凄寒的青年初期就在那里度过。关于复兴社、三青团的最早印记,也是

在那里产生的。……快10 年了,图书馆犹如一张过去的相片,慢慢发黄。

而现在,我要回去。

当出租车冒着小雨,把我送到新省图的大门外时,一种恍若隔世的情

绪就自然生长出来。我怀着一种近乎肃穆又略略酸楚的感情,走进新省图。

没多久,在中文阅览室的书架上,我就挑拣出了一摞涉及复兴社、“蓝衣社”

的书籍。

此后就是长达几个月时间,对数以千计史料的阅读、笔记和分析。渐

渐地,关于复兴社、“蓝衣社”的旧事,它的酝酿、崛起、变迁、转折、沉

沦,犹如一幅浩大的画卷,铺张在我的眼前了。

这几个月时间,不仅是对我老家乡下一个普通老人的命运,而且对他

曾经隶属过的整个“蓝衣社运动”,我都发生了真实的兴趣。我和一小群富

有意味的民国青年对话。为了实现国家的强大,在破碎、蒙昧的民国图景

上,他们先是忧虑、号哭、绝望……然后因为某些特殊的契机,他们组织

了起来,并领导了中国的青年。

这一小群青年,就是所谓的“四大金刚”、“十三太保”,一度席卷民国

的“蓝衣社运动”的领导人。因为后来历史的变迁,他们被集体地、鲜明

地钉在耻辱架上,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能轮回。……但我也仿佛看到,

其中的三两个青年却有着一双饱含着泪水的眼睛,那眼睛哀伤地注视着自

己参与缔造的中华民国,一步步堕落了下去。那几个月的时间,那些眼睛

一直悬挂在图书馆灰色屋顶外的天际边。

被时光层层湮没的“蓝衣社”、复兴社旧事,是以1929 年悲惨秋天开

始、一直延续到1931年沉闷夏天的民族危机为序幕的,是以万里之外、流

连在东京的一小群普通中国军人,他们的激情、思考、努力为开端的。它

是在大历史背景下的小人物、小团体的命运,又是小人物、小团体人为地

制造的一段大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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