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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第八章 腾挪(1)·非常轨迹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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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八章 腾挪(3)·非常轨迹

  黄毅夫的本职工作是向“龙主席”打小报告——干这工作他的责任心非常强。

  4月4日——滇军先头部队安恩溥旅刚赶到贵阳那天,黄毅夫在向“龙主席”打小报告状告中央军“罗代周、马子良……诱我第三纵队官兵,随时捣乱”的同时,也贡献了这样一个“匪情预测”:“如桂军能与湘、川各友军在东路协同一致防堵,则匪或将窜扰安顺、织金、水城(今六盘水市)一带,企图取道威宁、毕节入我昭通、会泽之间西窜会理。”(21)

  除“桂湘川各友军协同一致防堵”的前提尚不成立外,黄毅夫这个估计在方向上大致准确。

  可惜这个估计被淹没在蒋公“龙主席”天天铺天盖地的公文和黄毅夫本人几乎天天不断的小报告中了,没人在意他的这个预测——就是黄毅夫本人也没在意,或许他马上就把这个估计给忘了。因为就在“朱毛”突然翻开“南下”底牌的次日(4月7日),他递给“龙主席”的“小报告”中汇报的是另一种情况:“匪大部经高寨支日(4月4日——即此公作出‘匪情’估计的同一天)午前由新渡口偷渡清水江,到达鸡场十余里之后山及谷王升、谷晒塘、牛渡、夹子拐一带地区,放火烧山,并寻贵定往平定营之向导。(22)”

  而7日那天“朱毛”南下决心既定,部署开始下达:红一军团“立即侦察老巴乡、刘家庄转至洗马河、喇旁、隔水、高堡、龙里、麻若场及经观音山小路向王关、比孟场、鸡鸣堡的两条道路与其平行路和里数,准备一军团及军委纵队8号向此路前进。派往水尼、独木河、红岩河的警戒部队于7日晚可作准备架桥东渡姿势,并即作侧卫及后卫警戒,然后随军团后卫前进”,红三军团“先头部队应准备明日3时出发,并有佯攻龙里之任务”;红九军团“迅速向毕节、大定前进,不必每天强行军,走两天择一地形复杂之处,盘旋一天,以便迷惑敌人,利我前进”。(23)

  当晚21时30分,中革军委在部署次日行动通报了“滇敌有到贵定并向羊场‘进剿’讯”,并再次明确:“我野战军决以遭遇敌人,佯攻贵阳、龙里姿势,从贵阳、龙里中间向南急进,以便迅速占领定番(今惠水)”,以红三军团、红五军团为右纵队,红三军团派出两个先遗团分别占领永乐堡、倪儿关,“均控制洗马河及龙里通贵阳两大道,并前出游击队作佯攻贵阳恣态”,红五军团为后卫;红一军团及军委为左纵队,红一军团派出一部“佯攻龙里”。(24)

  “朱毛”这一手蒋公基本上毫无察觉,这几天对“匪情”的研判依然维持着原状。日前滇军进抵贵阳之时蒋公大为高兴,当下便慷慨解囊赏了五万现大洋。蒋公对“龙主席”这两天拼命扯孙渡后腿的情况十分了然,那天对“龙主席”和孙将军使用的是两副面孔。一副面孔作关心体贴状给“龙主席”去电:“孙纵队全部现已到达贵阳附近。径令其暂行休息整理,东窜残匪,已另派大军追剿……(25)”;一副面扎却是“鞭打快牛”,令孙渡率部“先开黄平、施秉附近防堵,如该处无共军到达,应继续赶至镇远附近迎头截击(26)”。孙将军刚得了“委座”表扬又得了现大洋的犒劳,受宠若惊之际便暂将“龙主席”那头的算计置诸脑后,屁颠颠儿地便驱动队伍上路要去“迎头截击”……

  滇军这头“快牛”的动作的确迅速,7日那天第二旅安恩溥部早起出城进了龙里,次日早早启程当晚又进了贵定,第七旅龚顺壁则紧随其后,8日也进了龙里。受宠若惊的孙司令官7日在贵阳城中完成了场面儿上酒酣耳热的应酬,8日那天也在薛岳那里要了一辆六轮大卡,率纵队部和警卫营一早就赶往龙里去追赶自己的队伍……

  第五旅旅长鲁道源因要率部前往永乐堡、猫场驻扎,也搭上了孙司令官的顺风车。

  而孙将军刚一上路即遭“朱毛”队伍的“迎头截击”,差点儿当了俘虏。

  鲁道源搭顺风车到了图云关即下车分道去了猫场,孙渡则继续乘车前行。行到黄泥哨附近时孙将军的卡车超越纵队部先行一步上了倪儿关,跟纵队部和警卫营大大地拉开了一段距离。孙将军如此心急火撩放胆超前行进当然是“委座”的奖赏还热乎在他心头,然而更重要的缘由还是他也认定“匪已东窜”,贵阳城下的这片地界儿已属于“后方”肯定十分安全,自己该操心的是会不会误了“委座”的时间表。孙将军这般心态其实也反衬出“朱毛”把“透过龙筑线”这张牌留到此刻才翻开的处心积虑:“朱毛”在清水江边候了几天候的就是孙将军再向东移,如此他们正好打个时间差跟他来了“擦肩而过”。龙筑公路一头拴着贵阳一头系着龙里,两城之间不足40公里,要是事机不密让蒋公有所察觉预有准备,两头对进合拢连个大半天儿功夫都用不了,“朱毛”要想透过这个缝隙那可就大大地玄乎了!……

  要说军委二局的工作效率的确是太让人钦佩了,滇军这两天的动向都被他们准确掌握。

  不过这种准确也是基本准确宏观准确,不可能达到象头发丝儿那般细密的程度,比如彭德怀派来控制倪儿关的先头部队就并不知道会与孙将军照面。那天中午时分他们进到离倪儿关不到两公里的大坡山上时发现一辆卡车正向龙里方面驶去。那年头能有卡车坐的肯定不是什么小角色,前卫连连长一声喊打山上的机枪步枪“花机关”便把孙将军的座车当了靶子。孙将军猝然遭袭吓了个不轻,为了逃命他疾言厉声喝令司机不得停车继续前进。孰料刚冲出火网到了十来里路外的沙子岗,迎面又撞了上几名“便衣赤匪”的截击,这些侦察员活儿干得更为专业,驳壳枪“花机关”专照着轮胎吐火,那意图显然是要抓这“大官”的俘虏。然而孙将军逃命决心依然坚定不移,六轮大卡轮胎爆了两个还是喝令司机不得停止,如此跌跌撞撞最后还是冲到了射程之外……

  孙将军惊魂甫定再一查点左右,车上卫士已1人毙命3人重伤,而卡车已经不能再开。孙将军只好被10余名卫兵扶着背着步行逃命,并派人给在龙里的第七旅旅长龚顺壁送去手令:孙司令官在倪儿关附近遭遇“共匪”截击,请速速派兵一团前来接应。而那当口红军先头部队不知卡车里坐的何等人物,正忙活着抢占倪儿关也没分派人马去撵弃车而逃这支十余人的“溃兵”,孙将军这才侥幸逃过了这一道血光之灾。

  还在黄泥哨的滇军纵队部和警卫营一听倪儿关那边传来的枪声便知孙渡遭遇“共匪”袭击,参谋长缪嘉琦急令电台和大行李靠后,警卫营翻过倪儿关救援孙司令官。但此刻倪儿关已被红三军团先头部队先一步抢占,孙将军的保镖们被关上铺天盖地而来的手榴弹给砸回了头,明知道长官在那边吉凶莫测却只能望山兴叹。好在龙里龚顺壁派出的第十八团王炳章午后16时左右终于在观音山接住了从谷脚赶逃来的孙渡一行,这才让孙司令官从“为匪所执”的恐惧中得以解脱。获救后孙司令官令王炳章率一营部队去倪儿关接应纵队部。可王炳章不明“匪势”根本不敢下到谷脚,送走了孙将军后还是令所部缩往了龙里。而此间倪儿关前的缪嘉琦正声厮力竭地向长官薛岳和下属鲁道源呼救,薛岳派来了两个营鲁道源也有一个团回援,却直到黄昏前红三军团先头部队已撤向倪儿关东侧高地后他们才上得倪儿关。基于与王炳章同样的理由上了关他们还是不敢轻进,只是停止在图云关、黄泥哨一线“观察待命”。

  龙筑公路倪儿关至谷脚的一段,完全被红三军团控制。

  同日,红一军团的红一团、红五团前卫也由洗马河进至簸箕堡,下午时分从龙里城北开始佯攻,与滇军龚顺壁部在蒋家大山和松林坡一线打得十分热闹,但也只是枪声密集双方均无进取动作。而红一军团主力和军委纵队则在这当间进至高堡、鸡场坝一带,红五军团则由牛场坝、白果坪出发,经新桥、太子山、大小谷龙进至永乐堡以东之喜鹊寨、元宝寨集结。

  至此,中央红军主力全部抵进龙筑线北侧,两翼撑住倪儿关、簸箕桥,劈开了南下通路。

  8日白天蒋公还孜孜于“匪已东窜”的部署上,发给“剿匪军第一路军总司令”何键的是一分坚强的信心:“瓮安与平越线已布置完妥,匪不能再向东窜。再,施秉与镇远皆有杨其昌部筑碉防守,可保无虞。决调六十三师向余庆,务于文日前到达,则局势周密,聚歼更易”(27)。直到当晚接到孙渡与红军遭遇的报告后才如闻晴天霹雳从好梦中惊醒,虽然孙渡报告的结语是被人涮了一把之后的有气无力:“现匪情况如此,除饬安旅集中贵定,鲁旅仍问虎场、高吏目前进外,职及龚旅,拟暂集结龙里,挨匪情较明,再为前进”(28),但蒋公气急之余还是一纸电令把他从深夜的梦中给撵下了床:安恩溥旅回援龙里,孙渡率主力向南截击……

  蒋公这个反应似乎早在毛泽东等的预料之中,他们也从来没指望过中央红军主力数万人马透过龙筑线能够鸡犬不惊,否则也不会为此费心劳神下那么大的功夫。8日晚上中革军委下达电令中头一句话就是:“贵阳滇敌可能于9日向南截击,贵定滇敌有回援龙里,分别向我伏击的情况”,为此作出相应部署:红三军团至倪儿关一个团“带电台于明9日向贵阳积极佯动,并于贵阳以东适当地点转入城南之花革姥,控制该地,以便掩护青岩,阻敌南下”,主力则“于明晨由现驻地经高坡坝,向青岩及其以东地域开进,并以先头团迅速占领青岩,对贵阳警戒”(29)。

  中央红军透过龙筑线的动作稍带着也将了蒋公一军,这当口他们要进贵阳也就是拐个弯抬抬脚的事情,蒋公再怎么“庄敬自强,处变不惊”,恐怕也不得不冒一冒冷汗。而正开向猫场“堵剿”的鲁道源闻知孙渡倪儿关遇险后迅疾回师黄泥哨,好歹也算是替蒋公作了遮挡。虽然多年后我们已得知彼时彼刻的“朱毛”并无直趋“委座”卧榻向其问安道谢的雅兴,鲁将军来不来遮挡一把其实意思并不大,但当时的蒋公的的确确是松了一口大气,而且从此便对鲁将军另眼相看——据说蒋公接见鲁将军时曾问及鲁旅本向猫场进驻却为何转向了黄泥哨,而鲁将军回答得也及其聪明得体:“省垣危在旦夕,领袖安全可虑……”。

  多年后蒋公的褒奖得到了鲁将军相应的回报:鲁将军渐向蒋公靠拢并与“滇军袍泽”们拉开了距离。抗战胜利内战再起之时,鲁将军又成了“剿共”队伍中最积极的一员,虽然屡战屡败——还有过丢了队伍化装潜逃的狼狈,却仍然屡败屡战,还屡拒滇军故旧的策反——甚至屡向蒋公告密。而滇军诸公策动“云南起义”之时,鲁将军更是率残部退入越南,尔后又只身去了台湾,在“国防部”当了一名挂名“参议”。

  在同档次的滇军诸将中,鲁将军似乎是唯一一位去了台湾与蒋公就伴的人士。

  鲁道源将军1985年3月12日卒于台北。

  1935年4月9日,是中央红军主力透过龙筑线最为关键的一天。这一天贵阳、龙里之敌果然从两翼开始出击,但此刻“朱毛”已经抢得了先机:红三军团、红五军团各一个团在倪儿关、黄泥哨一线将从贵阳、猫场出击的滇军第五旅鲁道源部和中央军第九十三师第五五八团陈金城部死死顶住,红一军团两个团则把由龙里出来的滇军第七旅龚顺壁部档在在沙子哨、观音哨一线,大半天功夫军委纵队及各路人马就全部通过龙筑公路。红三军团派出抢占青岩的红十团则经杨眉堡、摆脱,于16时占领了青岩这个至关紧要的锁钥要地。

  当晚20时,担任左翼掩护的红一军团各部进至龙筑线以南的混子场。

  至此,中央红军主力全部透过龙筑线。

  透过龙筑线的中央红军主力几乎没有片刻踌躇,立即转向西进。9日夜至10日凌晨,中革军委连发3电通报敌情并作出部署:10日晨吴(奇伟)敌可能进至黄泥哨、塘坊;贵定之安(恩溥)旅可能回龙里,并将协同贵阳滇敌出击,并抑留我军,以使周(浑元)敌赶到贵阳,李抱冰及桂敌赶到贵定截断我军。我军应脱离追敌,迅速西进,争取先机,火速占领青岩、定番(今惠水)并前出到清镇之代家庄,越过敌人平行追击以便西进,取得有利战地(30)。

  10日清晨,中央红军主力兵分两路开始西进。

  红一军团、军委纵队前梯队组成的左翼纵队当日一路疾进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只有红一军团前卫教导营在定番(今惠水)放了几枪。那天,陈士榘率教导营在经朵花冲、高坡、甲腊冲、岩头山路过上马司时,顺手从路边碉堡上拔下一面“青天白日”旗扛了起来,把队伍变成了一支“中央大军”,然后一路招摇撞骗,顺利通过姚哨、长岭,于17时许进至定番(今惠水)县下。这天定番县城恰逢集市,教导营尖兵喝五吆六地将城外牛场桥上的一名警备队员一脚揣下河,扑向定番东门,以搭人梯的办法登上城墙,将警备队驱散并大开城门。跟进的队伍随即在冲锋号声中一拥而入,轻松愉快地就将这座县城拿下。

  教导营随即穿城而过,连夜经七里冲、冷水河(今大龙)、鸟落关进至长寨县(今长顺)境内的威远,跟进的军团主力及军委纵队前梯队则于当晚进至山边寨宿营。

  红三军团、红五军团和军委纵队后梯队组成右纵队这天下午16时前进至青岩,吴奇伟纵队第九十三师第五五八团陈金城部也随即赶到。这个情况早在中革军委的预料之中,红三军团派出的红十团日前已按军委部署先期占领青岩并布好伏击阵势,陈团刚一进至青岩北狮子山斜坡大冲、歪脚背和关公山一线时即遭伏兵猛袭。陈金城频频发起攻击均遭逐回,又改向左翼簸箕山迂回攻击,却同样被一阵弹雨档回。

  黄昏后,陈金城不断向红军阵地发射燃烧弹,狮子山、簸箕山一线彻夜火光冲天,但再无攻击动作。红五军团和军委纵队后梯队借此机会连夜通过青岩,红十团亦于午夜时分撤出战斗。次日拂晓时分陈团兵分两路再度发起攻击时红军已渺无踪影,而两路人马彼此都将对方认作“共匪”又打了好一阵子,直到天已大亮才发现是自己人打了自己人……

  陈金城赶到青岩之前红三军团主力已经逼近广顺县城,红军气势如虹杀声震天把守城的保安队吓得四散奔逃,县长周协尧更是一大早就已见不到人影儿,红军进城只逮住了保安队副队长陈仲凡,他的坐骑被阵阵枪声吓得惊跳不已,一撂蹶子就把他掀下马来跌得满面都是血……

  到青岩那边热闹开打之时,彭德怀、杨尚昆已在县太爷的衙门里扎下了营盘。

  青岩一仗场面很大打得热闹却并不激烈,红十团伤亡八九人团长文年生负伤,陈团损伤也不过六七十人,但这却是中央红军主力转向西进的关键一战。“朱毛”经此一战便基本解除了被追敌压向黔南、桂东之威胁,此后所有追兵都被甩在身后或在右侧翼平行赛跑,西进前方和左侧翼再无重大敌情顾虑。这般态势可以说是中央红军长征以来从未有过的,这标志着他们通过“四渡赤水”的战略大机动终于为自己挣来了一个极为宝贵的的战场主动权。

  这就是“朱毛”在清水江西岸“徘徊”几天所等待的那个“其他”!  

图8-1:中央红军冲破龙筑线行动要图

(1935年4月1日~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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