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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第八章 腾挪(1)·非常轨迹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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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八章 腾挪(1)·非常轨迹

第八章 腾挪
  

  逐次南移,蒋公急调滇军挑大梁/要断经费,“龙主席”向孙将军拉响警笛/回马一枪,罗炳辉得了大便宜/要打伏击,“朱毛”等不来上桌的菜/富有远见,黄毅夫的“小报告”打得有水平/乾坤挪移,“朱毛”突然翻开底牌/猝然遭袭,孙将军差点当了俘虏/放开脚步,“朱毛”两日下三城/西渡北盘,彭、杨建议抢平(彝)盘(县)/走了弓背,“朱毛”盘算有深虑/骄兵必败,罗炳辉猫场陷险境/伍箐遭遇,中央军不想打硬仗/“压迫匪向东北”,“龙主席”情急发梦呓 

 

  “朱毛”南渡乌江后首选的机动方向是“西南”。

  如果蒋公再被“朱毛”的疑兵计多蒙那么几天,继续心急火燎地东调滇军至吴马口、毛坝场一带跟周浑元、吴奇伟一起与“朱毛”决战,那“朱毛”的这个“首选”就逮着大便宜了!到了那光景,几乎所有的对手都将被“朱毛”打的这个时间差给扔在屁股后头,也就只能跟“朱毛”去比赛跑路的本事了。

  而要论这个本事,蒋公及麾下所有诸侯,有谁敢拍胸脯说有决心有信心跟人家叫板?

  可蒋公的确也不是什么傻瓜蛋,虽然他这回的的确确又被“朱毛”给糊弄得够呛。

  客观地说,能在上个世纪中国政治军事舞台上纵横捭阖数十载,那就不可能是个总处在绝对糊涂状中的大笨蛋。更何况,“朱毛”这种数万人马的大机动大转移,要想完美无憾地长久蒙住对手也几乎是不可能的。蒙也就只能蒙个一时半会儿,利用这“一时半会儿”打打“时间差”!而被蒙者只要本钱更足,那就有可能在相当程度上补救被蒙的效果!而蒙人儿的这位要想再蒙人儿一把,难度当然也就大大的被追加了……

  就在“朱毛”南下渡江的这几天里,蒋公虽然仍处在误判状态之中,但也紧随着“朱毛”南下的步伐将指定滇军集结地点逐渐南移:先是吴马口、毛坝场,继而是打鼓新场、西安寨,再后来又是黔西……

  这一“南移”的结果,就是蒋公又抢得了一次先机。

  3月31日,蒋公在终于获悉“朱毛”已渡乌江的信息后,一时间慌了手脚。当日即电何键“饬就近速派兵6团以上一个师,于佳日(4月9日)前赶到贵阳附近候令,如能来10团更好”,而何建刚安排刘建绪“督率二十三师及六十三师,不待接防部队,克日出发,兼程前往贵阳,听候调遣”,蒋公却又基于“匪有由息烽方面,经开阳东窜模样”之研判而变了主意:令何键“缓开贵阳,即督饬六十三及二十三各师,速于石阡、思南一带,筑碉严密布防”。(1)

  这已不是朝令夕改,而是时令时改!

  其实想想也应该原谅蒋公,他慌乱过后肯定也会有冷静思忖之时:调湘军一来“远水难止近渴”,二来“朱毛”要“东窜会合贺肖”还得靠他们来抵挡,如此还不如就把“龙主席”那队伍拉扯来救救驾。于是接下来他又一连两电孙渡,将其进止地点再次南移:“望兄速率所部向鸭池河、镇西卫(今卫城)、清镇前进,并望激励将士,兼程猛进”,“望兄部星夜兼程经黔西限明日(4月1日)到达镇西卫(今卫城)待命”(2)。

  孙渡这回肯定是被累了个贼死!31日这天他连黔西都还没进哩!

  4月1日,湘军第五十三师李韫珩部从养龙站驰援息烽,在息烽以北的黑神庙附近与红一军团警戒部队接触,湘军人多势众却也并不恋战,以一部进占黑神庙而主力直接就往息烽城中硬闯,进了城马上就与第九十三师一部及当地民团一起彻夜赶筑碉堡。吴奇伟纵队第九十师欧震部则经三重堰(今重新镇)开向镇西卫(今卫城),而周浑元纵队第九十六师肖致平部也开始由打鼓新场向沙土“追剿”,其先头一部已接近黄沙渡口。

  与此同时,孙渡也率其第七旅龚顺壁部进了黔西,先头部队第二旅安恩溥部则已渡过乌江,正拼命向镇西卫赶进(今卫城)赶来——这回是“委座”本人屡屡电催,孙渡再不敢象跟“龙主席”那样犟嘴,而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这么着让“龙主席”也觉得脸上有光,于是也给了他一个前所未有的夸奖:“动作异常敏捷,深感嘉慰”(3)。

  如此算来,中央红军主力进至镇西卫(今卫城)、贵阳一线之时,也是孙渡赶至之日。

  对此,毛泽东等根据掌握的敌情作出了相当准确的研判。

  4月1日19时,中革军委电告红一、红三、红五军团:“估计蒋敌正以3路纵队企图堵截我军向西南转移,其孙(渡)、吴(奇伟)两纵队之先头部队可能于3号赶到镇西卫(今卫城),而我野战军(缺九军团)全部通过镇西卫(今卫城)、贵阳之线须在4号以后”,“因此,我野战军决改经息烽、修文之线向东南过<底>寨渡河,以便寻求新的机动”。路线为:“一军团分经百花坪、底寨向养郎坝(今阳郎坝)、桐子台前进,然后转向马场(紫江以南)、羊场续进”,“三军团经石洞,十三团则经九庄、石洞向猫场、狗场坝(今久长)前进,然后转向新铺及羊场西南续进”。(4)

  “朱毛”的这个调整应该说非常及时——实际上孙渡纵队的先头部队第二旅安恩溥部4月2日就赶到了镇西卫(今卫城),比“朱毛”的预计还提前了一天,过了乌江的中央红军要还是执意“西进”,那肯定就跟孙将军有一番大冲撞了。

  这当口,必须拿出决心,错误的决心也胜似没有决心,万全之策是没有的。

  但如此一来也为蒋公简化了这道选择判断题:“朱毛”不是“西窜”就是“东窜”!孙渡、吴奇伟已赶至镇西卫(今卫城),周浑元也马上就要赶到乌江边,“朱毛”执意“西窜”的可能性大为降低,当然也就“显有东窜之势(5)”了。

  蒋公这道选择题的答案毫无疑问应该得个“勾”,因为当日“朱毛”之决心的确“仍是迅速通过息烽、扎佐马路线,以脱离敌人而向东南机动”,20时“朱毛”作出的部署是以红三军团为右纵队、军委纵队及干部团为中央纵队,红一、红五军为左纵队,从西侧绕过息烽后,经紫江(今开阳)东南渡过南明河(亦称脚都河),直向清水江边疾进,左、右两纵队的日行程被指定为80里~90里。先头部队还要“限4日12时”在清水江边的牛渡河渡口各架两座浮桥(6)。

  然而蒋公正确答题之时心中方寸已乱,“朱毛”突然南渡所具有的“将军”作用也使他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据时任蒋公待从室主任的晏道刚将军回忆,4月2日那天,蒋公曾急召陈诚、薛岳、何成濬等计议“朱毛”行动意图,“大家判断红军这个行动,一是乘虚袭击贵阳,一是仍图东进与湘西红军会师,两案之中以后者公算为大。但两者都威胁贵阳的安全,当前应以确保贵阳为急。”(7)

  这个蒋公当然同意,确保贵阳就是确保他自已嘛!息烽离贵阳也就百十来里,“朱毛”锋刃寒气逼人他脊背上已经开始冒出冷汗:现如今中央军主力都被他老人家驱赶到乌江对岸“堵剿”了,拱卫贵阳仅剩下郭思演的第九十九师,而且多在城外担任守备,城中实际上只有不足两团的宪兵。郭思演这个师虽是两旅4团建制的满员乙种师,但却是由两年前在中央苏区被歼的第五十九师陈时骥部残兵扩编而成的,很难倚为干城。驻扎在息烽、清镇的唐云山、韩汉英部倒是靠得很近,但又属新败之师,建制不齐,士气也很成问题……

  蒋公知道这些队伍打不了仗,又心急火撩地调集各路诸侯出兵“勤王”。

  各路诸侯中离得最近的当然是孙渡那支装备精良人马充实的滇军。

  孙渡日前(4月1日)已随前卫第二旅安恩溥部赶到了镇西卫(今卫城),第七旅龚顺壁部也于同日进驻了黔西——镇西卫(今卫城)之间的鸭池河渡口。按4月2日上午薛岳传达的蒋公意旨,孙渡这天应该返回后卫第五旅鲁道源部和纵队部驻扎的黔西,可他还没有来得及上路就又接到了蒋公第二支令箭:“着安(恩溥)旅江日(4月3日)开赴清镇”(8)。

  蒋公这般朝令夕改孙渡却好像早有思想准备,当下便毫不踌躇地遵令开拔。原来日前路过黔西时他已跟王家烈议论过“匪渡乌江”的意图,那会儿王家烈当着蒋公“督剿专员”的面就幸灾乐祸喜形于色地断言,“朱毛”这回“硬是要将老帅的军哟”。(9)

  然而孙渡越来越积极“龙主席”也越来越担心。这天他对孙渡拉响的是一串警笛:“我军奉命追剿以来,疲于奔命,迄未接触。而其他部队,匪来不击,既去不追,是短期间已无消灭赤匪之希望。本省出兵后,经费剧增,挪垫俱穷。迭向中央请求,仍无圆满答复。若匪窜过贵阳后,我军应即暂行告一段落,停止前进。盖若再继续深入,不唯后方接济困难.经费亦无来源。且似此剿匪,时间不知延长至何日。不久雨水下降,气候炎热,人马更多痛苦,兼之滇币虽勉可行使,实际仍遭折扣,官兵困苦尤深也。若委座有令饬我军前进时,可将上述各种困难情形迳电婉呈。倘有滞碍,可借后方推拖耳。(10)”

  “龙主席”把这道警笛连着吹了好几天。

  据孙渡将军回忆,他4月1日到黔西后即随前卫安恩溥旅赶赴镇西卫(今卫城)、清镇及贵阳,没有回过纵队部,故而一直没有得闻“龙主席”这连吹了几天的警笛。而两天后他赶到贵阳后蒋公问他的第一句话便是:“龙总司令有什么电报给你没有?”——显然蒋公的电台已侦悉了“龙主席”正向孙将军拉响的这串扯后腿的警笛(11)。

  滇军赶赴贵阳那当间中央红军主力上也已绕过息烽进抵清水江东岸附近地域,右纵队红三军团在经过扎佐、狗场(今久长)一带时还刻意作了短暂停留,将驻扎佐的中央军第九十九师一部前出狗场(今久长)侦察的一个排歼灭,并作出进取贵阳的恣态;左纵队红一、红五军团后卫掩护部队则在底寨、唐王山、阳朗坝一带与从息烽出城“追击”的湘军第五十三师两个团遭遇,湘军在飞机助阵下向红军发起猛攻,双方激战6个小时,几度进入肉搏。14时,红一、红五军团掩护部队完成任务后主动撤出战斗,各自按既定路线寻找主力归还建制,而湘军各部已形疲惫也未予尾追——据说那天蒋公还突发奇想,本已令湘军各派小队手执火把乘夜追击,“扰乱敌人,毋使远飏”,而已忙活了几个通宵的湘军官兵好像压根儿就没有找回这类童趣的兴致……

  这当间的蒋公如坐针毡,下令连夜赶筑碉堡全城戒严后依然心神不定,时而步出行辕勘查城防工事,时而亲自打长途电话催促各路“勤王”之师。蒋公一口浙江官话川滇黔三省的官员们听着十分困难,而一反问又惹得他老人家“娘希匹”的干活,有时着急上火了还要摔电话——据说薛岳都得到过这般礼遇,左右见状都不敢多言而只得加倍小心伺候。那会儿贵阳城中一日数惊,到处都传红军到了哪儿到了哪儿,甚至传出“共军已过乌当,清镇机场附近已发现敌便衣队”,吓得蒋公急令贵阳市公安局长王天锡准备小轿、快马到行辕听令,准备经花溪逃往安顺……

  其实这会儿“朱毛”正在作另一番盘算。

  4月4日,中央红军进至息烽东南、贵阳东北地域,军委纵队当日宿营新场,红一军团进至羊场(今龙岗)附近地域,红五军团经马场进至大翁岭、大石板之线,先头侦察分队从清水江浮桥通过,进入东岸的鸡场侦察;红三军团一部经扎佐之三里、水河进入贵阳乌当区老棚寨、玉坝、新场,主力则经新场、独山进至腊鲊坝宿营。而同一天里滇军先头部队安恩溥旅抵达清镇,吴奇伟纵队第九十师欧震部、第九十二师梁华盛部也相继进至修文附近的沙子哨,并经新铺、百宜向羊场(今龙岗)跟追而来,其先头部队已接近红三军团后卫……

  “朱毛”盯上了吴奇伟这两个师。4日晚上,中革军委发出电令:“各军团留原地待命。三军团应即以十三团查明追敌行动,如其逼近,则以该团吸引和钳制之,以便三、一军团会合消灭该敌。并察明贵阳滇敌及马场坪桂敌行动。一军团协同五军团察明追敌行功,架桥部队控制该渡河点,并派队察明马场坪或贵定的桂敌行动。(12)”

  很巧,乌江北岸的罗炳辉、何长工也盯上黔军的犹国才和魏金荣。

  两岸红军,都想打对手一个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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