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袁本初密码 -- 张四维
面南背北时,左东右西
《后汉书·公孙述传》:
【公孙述】数移书中国,冀以感动众心。帝患之,乃与述书曰:“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当涂高,君岂高之身邪?
《春秋谶》原书是早失传了。直到曹丕以后,这个预言才丧失市场。
王浚在西晋末年,就很为自己的老子王沈字“处道”高兴,准备依据这个称皇帝
问题只在什么时候被谁取代。
汉哀帝的时候有人献过预言,说汉朝运数将终。怎么办呢,就来个再受命,汉德尧后,继起者当时舜后。陈是舜后,因此皇帝给自己改了个名叫“陈圣刘太平皇帝”,也就是说,五德轮替已经进行了,只是恰巧当皇帝的还是咱刘家而已。
冯赦的讨伐军刚刚离开洛阳,年仅30虚岁的汉顺帝便一病不起。没过几天,顺帝驾崩,年仅2虚岁的太子刘炳即皇帝位,是为汉冲帝,梁太后临朝听政,冲帝的生母虞贵人改称“虞大家”。梁太后无法独断朝纲,于是诏令自己的哥哥——大将军梁冀与太傅赵峻、太尉李固“录尚书事”,也就是组成内阁的核心班子,主管中枢决策。梁冀自知年轻,缺乏行政经验,所以辞谢“录尚书事”的头衔,实际上却四处插手干涉。
新内阁刚上任,立即就得处理一件迫在眉睫的棘手要事,那就是给已经“龙驭上宾”的汉顺帝修皇陵。按照汉朝制度,一般皇帝即位后,就要开始为自己修皇陵。但是汉顺帝没有这样作,也许是因为他自以为能活很久,也许是因为缺钱。无论怎样,汉顺帝驾崩之日,他的皇陵连地还没有圈呢。满朝文武赶紧张罗着在洛阳周边找风水好的墓址,可是洛阳北对黄河,三面环山,周边土地有限,风水好的更稀缺。如果有的话,历朝历代的帝王们也都占全了。这时偏偏又正赶上秋老虎,天气酷热,汉顺帝的遗体面临着尚未下葬,就开始腐烂的尴尬处境。朝廷大员们忙得焦头烂额,最后总算在洛阳城西15里处找到一块比较满意的墓址,但当地是平民的公墓区,有许多小坟墓。梁太后和梁冀也顾不了那么多,派人带着洛阳铲过去,把那些平民坟墓全部扒除,然后立即动工造皇陵。
听说自家的祖坟被政府扒了,洛阳老百姓当然怨气冲天,可朝廷偏偏充耳不闻。尚书栾巴性格刚直,上表为民请愿,梁太后装作没看到。栾巴又多次上奏,梁太后终于憋不住了,下诏斥责栾巴,说朕为先帝造皇陵,就圈了20顷地,能算多吗?你说我们扒了平民的坟墓,别人怎么没有反映?可见不是事实。朕不理你就算了,还反复纠缠。这大热的天,你是不是不想让先帝下葬,使朝廷出丑啊?你栾巴真是大逆不道,判处死刑,秋后执行!
在政府的大力督促下,汉顺帝的宪陵工程进展异常迅速,八丈高的山陵,20顷的园区,不过半个月就建造完毕。九月丙午日,汉顺帝的遗体正式下葬,不想当日就出了事。
在张衡发明的所有仪器中,候风地动仪是最富传奇色彩的。它形似酒尊,外铸八条铜龙,分别表示东、西、南、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八个方位。每只龙的口中衔一粒铜丸,下有一只张着大嘴的铜蟾蜍。如果发生地震,它相对于洛阳方位的那条龙便会将铜丸吐出,落在蟾蜍口中,发出响亮的警报声,这样洛阳人便可知道哪个方向发生了地震。但在九月丙午日这天,八条铜龙竟然一同张口,将八颗铜丸全吐出了出来。对此奇异现象的解释只有一种:中原发生大地震,震中就在洛阳城。在梁太后和梁冀面前,崭新的宪陵裂开了大口子,皇宫里的建筑也倒塌了不少。他们本来就心虚,这下子更加迷信,担心作孽太多造天谴,就下令大赦,释放栾巴,让他回家种地。
《尚书》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但绝少有人能想到,宪陵事件的报应会来得这么快。西方谚语说:离罗马越近,离上帝越远。因为罗马是天主教廷所在地,而和欧洲其它地区相比,这里的民风蛮横狡诈,治安恶劣,丝毫不像天堂。同样,我们也可以说,离洛阳越近,人民就越不爱戴和敬畏东汉政权。汉顺帝的葬礼刚过,四方老百姓居然蜂拥而至,沿着地震造成的裂缝冲进宪陵,哄抢陪葬品。可怜的汉顺帝刘保还没安息几天,竟被自己的子民刨出坟墓,扔在荒野里任人免费参观。呜呼,哀哉!
根据大汉法律,敢偷盗皇室物品者一律斩首,敢擅自在皇陵区内动土者,更要灭三族。对于东汉帝国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距离首都洛阳城仅有15里的宪陵被发掘哄抢,汉顺帝的遗体遭到羞辱,而是如此特大的恶性案件竟然不能破。直到东汉帝国灭亡为止,也没有任何人因为参予发掘宪陵而遭到惩处。皇威于是乎荡尽,法律于是乎无存。像这样的政权如果再不灭亡,简直没有天理了。
话虽如此,瘦死的骆驼毕竟比马大,东汉帝国的阳寿尚有半个多世纪。梁太后和梁冀明白,在百姓把宪陵掀个底朝天之前,亡羊补牢还来得及。为此,他们急需一位忠实能干的官员,负责重修和保护宪陵。但是,由谁去担任这个职务合适呢?中原人看来都不可靠,没准家里就藏着洛阳铲,将来监守自盗只怕会更加彻底。还是边疆人信得过。这个人必须武艺超群,能够对付武装盗墓集团;而且还得懂土木工程,能管理好施工队。凑巧的是,凉州武威郡正好推荐来一位难得的人才,符合上述所有条件,令梁家兄妹喜出望外。
这位旷世奇才姓段,名颎,字纪明。他小时候喜欢行侠仗义,后来潜心研究古籍,终于达到文武双全的境界。但在建康元年,段颎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孝廉”,也就是被地方官认为品德好,能力强,因而适合推荐给上级人事部门,培养为新一代官吏的年青人。段颎到了洛阳之后,就被委任为宪陵园丞。他立即着手肃清宪陵周边的治安,同时组织整修整个陵园,工作努力,成果显著,受到上司的一致赞赏。
段颎到宪陵上任之后,梁太后吸取了汉顺帝生前不造皇陵,导致去世后十分被动的历史教训,打算给年仅2虚岁的汉冲帝建造新皇陵。问题是:他们还敢再圈地吗?答案是否定的。太尉李固建议,在目前“处处寇贼”的情况下,再造新皇陵,不光没有足够的钱,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加以保护。不如就在宪陵的陵园内再造个小陵,由段颎一并负责施工和保安,这样可以节省大笔拆迁费、军费和施工费,总费用至少能下降三分之一。这个提议得到了梁太后和梁冀的首肯,大多数官员也都表态支持,于是新官段颎就只好能者多劳了。
《晋书·王浚传》:
浚以父字处道,为“当涂高”应王者之谶,谋将僭号。
那这主帖目录就不能更新了
感情这个事情早就不新鲜,而且处于无组织群众性运动状态。
阿瞒只不过是把它正规化组织化而已……
仿佛是嫌东汉政府的烦心事还不够多,在建康元年,西北和东南战场的败状几乎不停地一封封传向洛阳。马贤与赵冲是汉顺帝末年仅有的两位抗羌名将,三年内相继牺牲,汉军已无力再战。身为大将军的梁冀只得花重金赏赐羌人部落,暂且买下了几年的和平。
在与“当涂高”的信仰者战斗的东南前线,汉军的表现也同样糟糕。九月,在御史中丞冯赦的严令下,畏敌不进的九江太守丘腾被处死,新任九江太守邓显与扬州刺史尹耀硬着头皮率军进攻,结果被范容诱到历阳(今安徽省和县)一举全歼,尹耀与邓显都阵亡。受历阳战役的鼓舞,马勉军接连攻下了包括合肥在内的多座重镇,横扫江淮,威震华夏。随着官军的节节败退,民间多以为陈胜、吴广的事情又要重演,洛阳的文武大员们人人自危。
偏巧正在此国难当头之际,小皇帝刘炳突然生了重病,永憙元年正月就夭折了。虽然段颎督造的怀陵工程刚刚完工,汉冲帝总算可以正常下葬,但梁太后害怕皇帝夭折的消息传到马勉等人耳中,对朝廷不利,又怕各地诸侯王纷纷借机自立,所以打算秘不发丧,等诸侯王们齐聚洛阳以后再说。在太尉李固的坚持下,汉冲帝的丧情还是宣布了,但关于谁来继承东汉皇位的问题却悬而未决。
在刘炳死后,汉安帝的皇室血脉便宣告断绝了。按照中国的传统宗法,汉安帝的祖父汉章帝的长子刘伉的后裔应当优先入继皇位。刘伉有两个孙子,即前文中屡次提到的清河王刘延平,以及乐安王刘鸿。此时刘延平已经去世,而刘鸿还活着。这兄弟二人各有一个儿子:刘延平之子刘蒜已经成年,德才兼备,特别受太尉李固的推崇;刘鸿的儿子刘缵年仅8虚岁,但是也很聪明。如果严格按照宗法办理,应当优先立刘鸿为帝,刘缵为皇太子;其次的方案就是立刘蒜为帝。
在李固和多数大臣的建议下,梁太后召刘蒜至洛阳,打算策立他为皇帝。但就在此时,却有一位宦官来找大将军梁冀,对此事横加阻挠。这人就是曹操名义上的祖父——中常侍曹腾。原来,当年曹腾曾经有事去找刘蒜,刘蒜素来讨厌太监,对曹腾的态度很不礼貌,所以曹腾不愿意看到刘蒜继承皇位。他对梁冀说,立未成年的孩子作皇帝,才是对外戚专权最为有利的,所以应该选择刘鸿的儿子刘缵。曹腾是梁冀的父亲梁商的好朋友,梁冀从小就与曹腾熟识,认为对方的建议很有道理,便上奏梁太后,改立刘缵为帝,史称汉质帝。
汉冲帝驾崩的消息传到淮南,“当涂高”的信仰者果然群情振奋。不光九江郡,就连周边的庐江郡、广陵郡民众也打着当开国元勋的念头,群起响应。马勉军所到之处,淮河以南,长江以北,莫不望风而降。三月,马勉在占领当涂县之后,自以为已经符合了《春秋谶》“代汉者当涂高”的预言,胜利在望,于是就在当涂县穿黄袍,佩玉印,告祭天地山川,正式宣布:自己就是“当涂高”,现在按照图谶的指示,顺天应人,取代汉朝,称“黄帝”,建年号,封百官。消息传开,天下震骇。
马勉之所以自称“黄帝”,还是颇有一番讲究的。对于朝代的“终始”变迁规律,儒家学者提出了两种理论:一个叫“五行”(即“五德”),另一个叫“三统”。
“五行”理论发源于先秦时期,《尚书•洪范》认为世间万事的发展都可以用相生相克的“水、火、木、金、土”五行循环来解释,朝代自然也不例外。“水、火、木、金、土”五行相当于“黑、赤、青、白、黄”五色,又代表着北、南、东、西、中五方位。汉高祖刘邦灭秦之后,就祭祀青帝、赤帝、黄帝、白帝、黑帝,合称“五帝”;后来司马迁撰写《史记》,也以《五帝本纪》为首。按照儒家经典《礼记》的记载,夏朝属水行,崇尚黑色;商朝属金行,崇尚白色;而周朝属火行,崇尚赤色。一个朝代崇尚什么颜色,皇帝就应该主穿什么颜色的礼服,例如秦朝崇尚黑色,西汉前期崇尚赤色,汉武帝至王莽崇尚黄色,而东汉又崇尚赤色,所以号称“炎汉”。
“五行”的更替顺序历来说法不一,常见的主要有“洪范五行”和“正五行”两种。按照汉朝流行的“正五行”理论,“五行”的更替顺序是:金→木→水→火→土。也就是说,土行应该代替火行,黄色应该代替赤色,所以接替汉朝的朝代应该属土行,崇尚黄色。建平二年(约公元前5年),汉哀帝曾一度听信身边儒生编造的预言书《赤精子之谶》,以为“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主动改姓为属土行,崇尚黄色的“陈”,滑稽地自称“陈圣刘太平皇帝”。推崇图谶的王莽和东汉政府始终赞成这种“土代火,黄代赤”理论,结果到了东汉后期,以黄色为标志反汉的事例甚多,从马勉自称“黄帝”,到张角的“黄巾”与“黄天当立”,再到曹魏集团称曹姓出自黄帝,陈群、桓阶等人宣扬“汉行气尽,黄家当兴”,曹丕篡汉后用的首个年号“黄初”,以至于孙权称帝后用的前两个年号“黄武”和“黄龙”,莫不如此。汝南袁氏自称出自春秋时代的陈国,而陈国是虞舜的后裔,虞舜属土行,崇尚黄色,所以汝南袁氏家族也应该崇尚黄色。后来,袁绍和袁术兄弟野心膨胀,意欲代汉自立之时,都曾经宣传过这个典故。只有刘备坚持说炎汉的国运未绝,所以依旧用火行,崇尚红色,最终却又偏偏死在“白帝城”。“白帝城”是刘秀的主要对手公孙述所建,因为他认为代替土行的应该是金行,崇尚白色,所以自称“白帝”。
“三统”理论的历史要比“五行”短得多。根据汉朝儒家学者的研究,秦朝崇尚的黑色是夏朝的重复,西汉崇尚的赤色是周朝的重复,因此所谓“五行”应该修正为“黑、白、赤”这“三统”,分别代表天、地、人,象征着“天人合一”,而“三统”之间的关系就是“天人感应”。按照“三统”理论,接替汉朝的朝代应该崇尚黑色,代表天。汉朝的儒家名著《春秋繁露》和《白虎通》里,详细列举过“三”这个数字的神圣特征:天有三光——日、月、星,地有三等——高、下、平,人有三等——君、亲、师,天子有三公,三公又各有三卿(合为九卿),古时有三皇与三代,国防有三军,三军又各有三师,如此等等。
有道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不管马勉称什么颜色的“帝”,总归是东汉朝廷无法容忍的。他们宁肯花费重金与羌人议和,也不会对这些“大逆不道”的“盗贼”置之不理。但是,马贤、赵冲、邓显诸将都已经战死,段颎又奉旨到关中修缮被羌人破坏的汉景帝阳陵去了,梁太后和梁冀只得责成各级官员寻找良将。三公联名推荐北海人滕抚,说此人文武双全,堪当大任。梁太后于是拜滕抚为九江都尉,与淮北前线的冯赦联合讨伐。梁太后仍然担心此仗打不赢,又发诏征调天下士卒,准备让太尉李固亲征。
李固尚未出发,东南前线突然传来扭转局势的特大捷报:滕抚乘马勉举办登基典礼,又因屡胜官军,骄傲自满,疏于防备之际发动偷袭,在当涂一举歼灭马勉军司令部,当场斩杀了马勉、范容等暴动领导人,余众纷纷逃散。梁太后闻报大喜,下诏拜滕抚为中郎将,都督扬、徐二州兵马军事,加紧进剿。
马勉死后,他的部下华孟(或名“华盖”)收集残兵败将,一度重整旗鼓。华孟总结教训,认为马勉之所以会惨遭失败,主要原因是五行理论已经过时了,应该用三统理论。于是改马勉用的“土行”为“水行”,崇尚黑色,自称“黑帝”。但这也挽救不了他的命运。当年冬季,滕抚大破“黑帝军”,斩杀华孟,传首洛阳。已经持续了数年之久,一度聚众十余万,横扫上千里,令东汉统治者闻风丧胆的东南大暴动,在滕抚的指挥下,竟然在几个月时间内便被镇压下来。从此以后,直到袁术东征为止,扬、徐二州太平了将近半个世纪,当地再也无人敢谈论什么“代汉者当涂高”了。
次年春天,滕抚率军凯旋回到洛阳。半路上,他听说朝廷已经将此年的年号改为“本初”。
乍看上去,“本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号,代表着事物的开端。类似含义的年号在汉朝还有很多,例如“太初”、“太始”、“本始”、“元始”、“初始”、“元初”,等等。在成功平定了东南暴动之后,东汉帝国在“本初元年”会迎来久违的和平与繁荣吗?
※这个帖子暂时写到这里,算是上部;
休息一下,将来会另开一个新的主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