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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我所经历的栗洞东山战斗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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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我所经历的栗洞东山战斗

我所经历的栗洞东山战斗

陈金福

双石 整理 电脑绘图

  我原是第十二军第三十五师第一0三团的,1949年12月入伍,当时我还不满16岁,1951年4月入朝,54年回国,1978年转业到安徽,93年退休回老家——陕西省西乡县城内渡晚年。

  我在部队曾任战士、文书、班级工作员、见习副排长、副排长、排长、参谋、干事、团宣传股长。

  多年来我有个难言之隐,内疚多年,想说想写冲击我无数次,还是未能办理,现年愈古稀,虽身多疾,但还是决心写出来寄给你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份材料绝对是有益的。

  1952年10月6日,反击栗洞东山(当时大家都称它“椅子山”或按我军编号叫他“611阵地”)战斗中,我是第三十五师第一0三团第二营第六连第一排副排长,排长是师团闻名的一级战斗英雄刘凤勇,我六连是主攻连,我排是尖刀班,最先突入敌阵,我又是带着二班(刀尖子)。我连是从东攻占8、7、6、5、9、10号敌阵,其中7、6、5是山上最高工事最坚固的敌主阵地5、6号。给我排任务时,各级都强调,你们排最关键、最困难、最难打的,堡垒多、火力强,是敌人的脑袋,是老虎的牙齿,打下5、6号对整个战斗有极大影响,成功与否就看你们排了。

  6日,夜幕刚降临,在我炮火延伸后,我们冲出612坑道,按预先订好的方案,冲向敌阵。在冲击中,8号阵地已被我排摔过(冲过?),三班从山脊上再向7号冲击猛攻时,遭敌7号阵地之暗火力点机枪和步枪猛烈射击,还有手榴弹投过来,排长刘凤勇是带三班的,身先士卒,被敌机枪射穿腹部牺牲了,三班也负伤3人,此时尾随二班的我,距排长不远,只有六、七步,我向左靠两步,一看三往其余人员还爬在山脊上向敌射击,扔手榴弹,我大喊:“三班过来,从山梁上翻过来,快,我们的任务是6号,你们必须坚决打下6号,不要在7号上粘糊!”“跟上我!”就在三班几个战士翻动身躯向我靠拢的瞬间,我观察了一下四周,二班正在向5号突击猛冲,三班长也带着翻过山梁的战士,猛扑6号。此时此刻我不知为什么,总之苦,是悲痛、愤怒、红了眼,拼老命,信心十足,加之年青气盛,好胜心,求胜心又无指挥经验等等交织在一起,我神使鬼差地拔出信号枪向团指方向发射了两颗红色信号弹,我们出发前,副营长张李保(前几天还是我六连连长)亲自把我和一排长拉在一起交代:陈金福除协助排长指挥外,还要在登上主峰占领敌主阵地后,向团指挥所发两颗红色信号弹,团部还配给你们排一部步谈机,由步谈机员背上,紧跟陈金福,交代完还给刘凤勇一支夜光表,让他用于掌握时间。

  发了两颗红色信号弹后,我又抓起已牺牲的步谈机员手中的话柄用暗语向上级报告:我已占敌主阵地。此时,我看排长手表,时针分针成一直线,可能是6时整。就是我这个提前发信号的错误,铸造了龙鹤山团指挥所的大小记者的错误。当月新华社对此战发的消息,人民日报上的报导上都这么写:“仅5分钟我军即已占领敌主阵地”。此后不久人民日报上又有两篇记述此战的长文章《在团指挥所里》和《最后胜利的预告》,两篇文章都是写这个战斗的,都写成同样的话:5分钟占领敌阵。营、团、师、军的历史从此都这么写。我最近看到一本书,在巨著《开国第一战》(上下册),同样这么写,我的这一错误在战斗中未造成后果,相反地,歪打正着,我二、三班冲得更猛更快了,迟疑的奋进了,前进慢的加快了,我排一班生怕打不上,拼命从二、三班之间硬往前冲,四连和我连预备队四排自然也在加速向主峰进击。

  其实,发信号时,三班正在受阻,才醒过神冲击自己的目标——6号阵地(攻击8号、7号是二排的任务),二班正在与敌激战。我一班从身后拼命向前冲,我大喊“一班停一下,稍慢点!你们马上就有任务,别着急”。敌人十分顽固,并未丧失战斗力,暗堡、堡垒、加厚的掩体、交通壕的敌人都在向我们射击,投弹,不过此时,我军随着我的错误信号发出,像是“兴奋剂”、“强心针”、“定心丸”,还是最后冲刺的“信号令”,喊杀声突起,枪弹声更紧。我满膛怒火,立刻插入二、三班向敌猛扑,我见前有几个大个子黑影在窜动(伪军都是大个子,着深绿色军装),就端起转盘冲锋枪猛扫,拔出集束手榴弹就砸过去(我带了两束4枚手榴弹,班长和战士,包括机枪射手都是3~4束,也就是6~8枚手榴弹),投弹扫射后,我一边前进,指挥战斗,不断四下观察。突然,我发现我的右前方,二班的右后侧有一串“大个黑影”在向二班窜动,显然敌企图从翼侧冲击我二班。天哪!这可是千钧一发,二班虽未全部占领5号,但已有1~2名冲上敌主锋,我连紧跟着我的一班都未叫一声,就只身一人毫不迟疑向这股敌人冲去,先扔身上仅有的一束手榴弹,刚见到爆炸火光,我就一跃而起,猛烈向这股敌人边射击,边用朝鲜语大吼:“交枪不杀,举起手来!”这声音之大,大得连我自己都感到耳膜胀痛,四山回应,敌人被吓呆了,原以来他们会反抗,我正欲喊一班来两人,敌人却接二连三地,不仅扔掉武器举起手来,还都七倒八歪地跪下了,我抓了8个俘虏,接着二、三班也抓了几个俘虏,共13名。我叫最先冲上山来的四排战士陈世新配合一班战士把俘虏押下612指挥所,四排第十一班战士陈世新跟我同乡、同族,现在还在西乡县城北莲花村居住。

  我随二班登上主峰,又指挥二班协同四连攻下敌4号阵地,不料,有一个在敌尸中躺倒的敌人,突然向我射击,并打倒我二班一名战士,战士们调转枪口把该敌打死。此时,四连已上来人了,我返回5号阵地,命令全排除一班抢修工事,监视前方敌人,其他人对阵地上敌尸体全部检查一遍,管他死活,补枪击毙,全排都在搜查,而且搜查得很仔细,这样,我们就放心了。这时,我排只剩下12人,其中有些还用随身的急救包包扎着,此时大约离冲击发起已有20分钟~30分钟,敌在我刚占领主峰阵地,9、10号尚在激战中,就开始炮击主峰,没有试射,一上来就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灰烟四起,火光连天,触地炸、穿甲炸、空中炸,真是联合国的气势,美军炮击的方式。为了巩固已得阵地,我奔来跑去,鼓动战士们利用敌残沟暗堡掩体,边隐蔽,边抢修工事,准备迎击敌人反扑。我在不到10分钟之内身负多处轻重伤,但仍能爬动或扶着掩体踉跄走几步,这时我突然想到我连华川阻击,只剩下4个战士,还完成了阻击任务,于是便大喊:“别忘了咱连华川四勇士,打退敌人多次大反扑的光荣事迹!”有人大声回答:“学习四勇士,坚决守住阵地!”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哪班的人回答的,我最后是被落在身边的一发炮弹打倒的,这时,我在5号阵地顶峰暗堡外,只爬了两步就滚入5号顶峰暗堡了,因流血过多,我昏迷过去了。

  5天后,我才渐渐苏醒有些感觉了,迷迷糊糊躺在床上还在好象听到:反扑之敌打垮了,李(阎贵)连长带人上来了……这不知是想象的,还是呓语……那时我在国内旅大市郊住军队大医院。

  8个月我伤愈后,我步行入朝重返原部队原单位,有战士向我说:你昏过去,一班长代指挥,打退从5号山下攻上的敌的反扑,人不多,十来个人,只有一次,以后主阵地上再也没有反扑之敌了,不过9、10号反复争夺得很激烈。战士们还说:“主峰上敌人尸体遍地,后来,10号阵地前的敌人尸体都是成堆,有些被大批反扑之敌垒起来当作尸体碉堡。”

  我提前发信号的错误,久久埋在心中,回国后部队在上饶市修营房,团政委李克良要我抽时间写一下“611”反击战经过,还要写刘凤勇的英雄事迹,因当时我正在营建工程股工作,十分紧张。营房修好,我又回六连当排长,天天练兵。其实,这些是客观原因,主观是不想写,一写此战斗,我就内疚,我就抑制不住悲愤心情,排长早牺牲,我排还牺牲了很多年青战士,一写心中就难过,就是写也必然要牵扯我自已。那时部队正气很浓,“见荣誉就让,见拼命就上”,我也被感染,何况我还犯敢提前发信号的错误。后来,大概是在56年,还是57年,我写了一篇《步兵排占领敌阵后的动作》一小军事论文被总参《军训杂志》采用了,算是把团政委交的任务搪塞过去了,也避免了“自我暴露”。然而内心总感不安,那么激烈残酷,硬拼硬杀半小时,怎么写那么简单轻松,一想到此事,我就内疚难过,都是我的错!4分钟,有些报纸写5分钟,似乎太容易了,也似乎我们的洋炮大炮起了决定作用,以至于后来一篇名报名人对此战斗之作用,我炮之威力,敌人之不经打,作了许多议论和臆测,说是此战斗的胜利是“最后胜利的预示”。

  我是一小卒,但多我自己经历的这次战果辉煌,意义重大的战斗中,已经感到教训不少,值得认真对待,总结研究。此战,我正好18岁,无实战经验,看问题难免片面。

  一、我个人提前发信号之错这里就不再说了。

  二、对守敌许多情况摸得不清不透,有大而化之的味道。动员时说山上只有敌一个连强连,实际上是两个步兵连,还有师侦察连作预备队,4个火器排,还有坑道屯的兵,隐蔽在691、765高地周围的敌人也是随时准备拉上611的。集中优势兵力谈不上,2:1还要弱一点。

  对敌密密麻麻的火力点、暗堡、加厚掩体工事、盖沟等只知道有很多,但到底有多少说不明白,我们心中也无数,阻击有一年,此山是嵌入我界的敌阵,我可以三面观察此山,还有团侦察排住守612,天天看夜夜摸,应该知道得更详尽些才是,然而我是副排长,只听上级动员说了些情况,看来和实际相比相差很大。

  三、战前准备尚有欠缺,不够周密。后来许多材料写道:战前练兵,沙盘作业,发扬民主,反复演练……

  我的尖刀排副排长,4月间从教导队分配到六连,几个月里,并未有这些活动,刘凤勇在战前两天给我说过要打“611”的事,我们排也只是搞过一次摸拟演练,很简单,不到半小时,在敌我对峙一年里,搞这种演练是很稀奇的事,我抵近观察“611”阵地两次,都是在夜里,进攻前两夜,怕暴露我军意图,时间很短,每次10分钟左右。此阵地,已往曾3次攻占,3次撤离,照说此战必胜不可,而必胜就得有必胜的把握,而对敌情了如指掌是非常重要的的,看来这方面还有欠缺。

  四、在上上下下多次战前动员中,对各班排任务、攻击目标说得不多,规定不严,又过多地强调“拼命往上冲,死也要死在611阵地上”,致使冲击发起后有点乱,个别战士脱离本班排建制,直往山顶上跑、爬,不仅给我排指挥造成不利,且伤亡甚大。

  这次师团决定由六连主攻,是英明正确的。过去听说李德生师长善用“铁拳头”连队,六连是其中之一,此战有深有感受,战士们个个勇猛如老虎,气势如雷电,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我们面对的是伪首都师,李承晚的铁心部队,无论从装备、待遇,还是选兵上看,都是最优的,很象样子,个个都是大个子,人人是彪形大汉,甘愿为李承晚卖命。但是,在一群个子不大杀气十足的我连面前,却被打得不成样子,投降时毕恭毕敬,满口“中古银,满晒”(中国人万岁)!恨不得把我们叫爷,叫爹,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啊!

  以上,是我从612坑道冲出到被敌炮击昏倒的经过,也是尖刀排全部攻占敌主阵地的经过,后面的几点不足,也是经过多年思考,从自身经历中感受到的,我只是个副排长,只能“坐井观天”的谈了这些,都是事实,毫无一句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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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附:陈金福老人关于栗洞东山战斗辩误的两封来信

附:陈金福老人关于栗洞东山战斗辩误的两封来信

双石同志:

  你好,握手!

  我在走访西安市一位老首长时,看到你的巨著《开国第一战》,虽爱不释手,因走访时间短暂,人家也当“宝贝”,不可能易地借阅,只看了下册中的与我部队有关章节。写得很精彩,如此大题目,且是历史记述,就是军事专门家也难完成,但却被一年轻记者业余写成了,佩服极了。可以想象得到你的决心、毅力和勤奋,你收集资料、走访之艰辛,特别是外籍有关资料。从书中看得出是非常丰富的、多方面的。

  我是李德生部队的一名小卒,亲自参加了李部在四川都之战后的全过程,一直到78年转业,共28年。这里特别要说的,也是我一生最难忘的一次战斗——52年阻击战中反击栗洞东山的战斗,当时我18岁,是第一0三团第二营第六连第一排副排长,我的排长就是全师有名的战斗英雄刘凤勇。

  此战有点名气,战绩辉煌,影响较大,新华社和人民日报都有报导。遗憾的是“仅4分钟我部即强占敌主阵地”在上述报导中都这么讲,连军、师、团的历史也这么写,谬误流传至今,这其中有我个人的诸多因素。

  我是副排长,不仅要协助排长指挥战斗,还亲自带第二班强占敌主阵地——山之顶峰的5号阵地;我还有负责与上级联络的任务。当我排向5、6号阵地猛扑时,7号阵地的敌人在暗堡内向我猛烈开火,排长刘凤勇牺牲了,他离我只有六七步之遥,我带第二班在前,他带第三班在我之后,排长牺牲,我排各班正接敌激战,夺取5、6两号之敌主阵地的任务就全落在我身上了,我不知是什么原因,总之是悲愤、求胜心、经验不足等等交织在一起,促使我犯了一个战斗中最忌讳、但却幸未造成后果的错误:提前向团指挥所——龙鹤山方向发了“我已占领敌主阵地”。其实,当时排长牺牲,是我排冲击受阻,正是刚出612之后的“4分钟”,见排长牺牲,我怒火万丈地大喊“三班跟我来!”边喊边拔出信号枪,向我龙鹤山方向打了两发红色信号弹,表示“我已占领敌之主阵地”,关于排长牺牲,我未吭一声,带着二、三两班冲向敌主阵地,我还转身叫紧跟我的报话员向上级报告同一个信息,转身一看,这名报话员也刚倒下,牺牲了。我抓起他手中的送话器大喊:“我已占领敌阵地”。喊后即端起转盘冲锋枪向敌猛扫,又把预先捆好的双料集束手榴弹向有窜动之影的敌人投去。此时,二班已登上敌主阵地,我突然见到右侧一串高个人影向二班右侧窜动,不用疑惑,这是敌人!我只身跳了几步(因山上已焦灰、浮土,人踩上去如脚在软沙上,不跳不易前进),再向窜动之敌猛烈扫射,并大喊朝语“缴枪不杀,举起手来”,于是一下子就抓了11个活生生的俘虏,活生生是说他们没有一个负伤的。这在阻击战中是个奇迹,那时为了抓一两个活的“舌头”,各级都很头痛。难啊,就是抓到了,他宁死不走,也不得不半途“处理”掉。第一0五团侦察排巧计化装成朝鲜“姑嫂”,埋伏在周围的战士趴了几天,才告成功。我抓到了俘虏后,二班也喊我:“排副,我们抓到了几个活的!”我立即叫几名战士用脚下的断电话线把俘虏的手捆起来,此时二班已占主峰,三班也登上6号,正在搜追残敌,连的预备队第四排也有冲上来的,最前面的两个战士,一个叫陈世新,因他是我的老乡,同族——按辈份应叫我爷爷,平时我们都熟悉,此在现在还在西乡县,还有一个不知名叫什么名字,我立即令他俩把俘虏送到612高地营指挥所。

  此时,敌炮开始轰击,直是联合国的气势,美国的开炮方式,一上来就是触地炸,穿甲炸,空中炸,立体式的造成火海弹啸。这时,我们刚上敌阵地,立足未稳, 我命令全排进残壕破堡,抢挖猫耳洞,准备还击敌反扑。就在此时,我因要来回奔跑,指挥全排,身负轻重伤四、五处,最后被击倒,再也爬不起来,昏迷了过去。醒来是被医院入院前清洗,消毒、刮毛等折腾醒的,我只感到右腿动不得,上了铁夹板,从脚跟到背捆得紧紧的。8个月养伤痊愈后,我又要求返回前线原部队了。

  上面讲的这一段,才是真正的攻占敌主阵地的基本经过,也是我多次想写给军师团或军队最高领导机构的,“六连一排是怎么攻占栗洞东山敌之主阵地的”基本轮廓。我始终未写,原因是多方面的:

  ⒈刚回国(1954年初),团政委指名要我写此战详细经过,再写一篇刘凤勇在此战中的具体事绩,我都未提笔,因为我当时是排长,工作任务繁忙紧张,实在是没有时间去写;

  ⒉也不好写,一写就必然要如实地写出真实情况,难免牵扯到我个人的表现和刘凤勇的早牺牲。我们部队历来都是“见荣誉就让,见拼命就上”,我也难逃这一“感染”;

  ⒊在部队时不写,这几年却想写,一是不能让真象被摸糊了,“4分钟占领敌主阵地”不能反映此战的真实情况,在我发信号后,我们苦战拼搏了近半小时,才真正的占领敌阵地,敌开始进行火海弹啸身的炮击。历史事实不能过分简单;二是这里面埋藏着一些错误,除我个人提前发信号外,从上至下都认为洋炮“喀秋莎”起了作用,我们的炮火不亚于敌人,……。就连1952年10月24日《人民日报》刊载的黄钢同志的《最后胜利的预告》,都能从“4分钟强占敌阵”联想到我军炮兵的威力,说此战是“战争最后胜利的预告”。这种错误思想是轻敌的变种,是重武器不重人的作用的思想。我无回天之力,无法写出真实情况,内疚几十年,现在应恢复历史真面目,我们是胜利了,但胜利来之不易。我在1956年还是57年曾写过一篇短军事论文《步兵排在强占敌阵后的动作》,刊登在总参军训杂志上,也是想用亲身经历的这次战斗,告戒基层指挥员要注意的事情,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现在,我已是古稀之年,已愈高龄,想写又无力完成,实在难受。

  去年,回部队取立功证明,部队给我写了一份证明和查了我的立功情况。取证明是为了给我的上级(转业到地方后的县市机关)证明一下我确实是立过战功,取证明后,我更想写一篇《栗洞东山战斗我主攻连队、特别是尖刀排的详细战斗经过》,因敌我详情、地形地貌、地物,我都熟悉,就是提不起笔来。写的目的是补充胜利的历史,教育后人。

  顺提几句,你的巨著里提到的几个战斗,其中人名和职务有点小误:

  ⒈七勇士夜击乔岩山,是李汉章副排长带的其他6名本排战士去的,不是连长李汉章,当时五连连长叫李阎贵,李连长是七勇士出发前的送行者;

  ⒉第一0五团巧计抓俘虏,当时的团长不是许四则,因许在我养伤8个月后,步行十余天返回朝鲜东海岸时,他才是我团(第一0三团)副团长。

  以上两件事,回国后我倒是真下了点功夫,走访了当事人和基层指挥员,后来写了《七勇士夜袭乔岩山》、《巧计捉弄俘虏》,曾发表在省地级报刊上和军师的光荣史绩上,所以,我对这两件事十分了解。

  一本巨著有点小误,只有吹毛求疵者才能发此小议,勿怪,希谅。

  你在成都,我在陕南的西乡县城,相距甚近,西乡在汉中市东90里,便当和可能,我请你到我家里作客,食宿我全包。

  搁笔,再见!

  致

  敬礼!

                 陈金福

                  2005年3月28日

 

双石同志:

  我写了一份我连特别是我排的战斗经过详情并附图二,早就想写这份材料,以便纠正军史上的误载和简单化,但不知道是否不保密,也不知寄到哪个部门。看了你的书,才知道不存在保密问题。因你写的都是真人真事真番号,加之你写《开》书时肯定和军界上层部门都熟了,所以看了你的书,我才写成了这个材料。希望寄给你,请你代转有关部门或某人,我想此战战果辉煌,意义重大,我这个材料肯定还是有用的。

  李德生,我十分熟悉,但他不一定记得我,在壁山剿匪,我是师通讯连战士,被派到师部军务科当徒步通讯员,见过他几次。五次战役我又派到师政治部直工科当徒步通讯员,科长是卢士英,我天天跟着着他,跑师直的送信任务,后来又在该科当班级工作员,再后来又被师工兵营政委贾振华看中,要去当文书,以后被上级派到师教导队培养干部苗子,学业结束,于52年4月份到第一0三团第六连当了几天见习排长,后当副排长。

  原打算把材料交他转有关部门,但不知他的具体通讯地址,他当过总参谋长和总政治部主任,又当大军区司令,最后是国防大学,这些我都知道,就是不知现住何处。

  我给你打过几次电话,是我找114寻呼,但都未打通,只好提笔给你写了信,给你添麻烦了。

  我与此材料同寄去的还有两份图,一份是战前的预案,一个是我连特别是我排的详细战斗经过,因是彩色的,不好复印,寄给你连图带材料一齐转交给军界上层有关部门,劳驾了,谢谢!图只有这两份,我没有底子了。

                      陈金福

                    2005年4月14日

                务请你告知我你的电话号码,以便联系。

通宝推:桥上,旧时月色,东海后学,
家园 花敬老英雄,宝献双石兄!

恭喜: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家园 这样的文摘一定要花!

珍贵史料!

家园 这是真正的军人!

不知双石兄可曾去探望一番?

家园 非常感动
家园 这个既然是双石兄亲自整理并绘制地图的

就不能算“文摘” -- 若无双石兄的功夫,大家如何能看到这篇文章?

推荐加精...

家园 完全赞同。画一幅地图费的力气常常比写好几篇文章还大!
家园 伟大!
家园 去了,老人非常认真,也非常热情。

他是原国民党胡宗南部队来的“解放战士”,胡部退四川时把他这个初中生抓了壮丁,成都战役起义后编入十二军。在栗洞东山战斗中负重伤后回国治疗,伤愈后徒步回部队……

70年代初老人转业回到西乡。

这件事儿上,老人的那份儿执着和认真,真是令兄弟吃惊,也十分惭愧,那两张图,是老人戴着花镜用红蓝铅笔一笔一笔完全凭记忆复原的(各位现在见到的是兄弟用电脑绘制的),兄弟与战例中的原图对比了一下,竟然基本不差(就是侦察排的路线略有出入),可见此战在老人的记忆中印象之深!!!

他自己还有很多故事,正在整理……

家园
家园 鲜花献上!这才是真正的战士!战胜一切的勇士!
家园 请教双石兄一个关于“高地”的问题

1952年10月6日,反击栗洞东山(当时大家都称它“椅子山”或按我军编号叫他“611阵地”)

按照军语,这里“XX阵地”应该是部队自己起的编号吧,而“XXX高地”应该用的是海拔数字。关于高地,我看到有些时候用XXX就够了,比如老山的“968高地”。有些时候却还要再加上小数点后一位,称为XXX.X高地,比如上甘岭的597.9和537.7高地。这就显得有点冗长了,为什么呢?战场上的目标物应该是简单清楚,直接叫597,537高地不是更好?

家园 这里的611是编号,不是海拔——我军这边叫612,……

可能是这是十二军自己这样编的吧!战例上没用这个编号。

至于小数点后边,我军与美军好象也不同,美军一般都是省略了小数点后,我军则不省。究竟为什么我军就是不省这小数点后边,兄弟也得请教一下测绘大队的专家们。

家园 真实的才是最感人至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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