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言论自由和谣言 -- Dracula

对于美国推崇第一宪法修正案对言论自由保护的人来说，今年是最高法院划时代的New York Times Co. v. Sullivan 决定的50周年纪念。下面对这个题目随便写几句。

案子的起始是1960年3月29日，纽约时报上登了一则民权运动的广告。当时正是民权运动的最高潮。美国南方尤其是Deep South的白人政府，正在尽全力扼杀黑人要求平等权利的运动。广告是为马丁路德金在Alabama的伪证案辩护筹措资金。里面描述了Montgomery, Alabama的警察局对民权运动的抗议者以及马丁路德金本人的一系列骚扰，镇压甚至是恐怖活动。广告的内容大多数是事实，但有一些不准确，甚至是错误的地方。比如说Alabama警察局共7次逮捕马丁路德金，但实际上只有5次。里面还提到1956年马丁路德金家爆炸案有Montgomery的警察局参与，但是即使后来最高法院的法官也承认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一点，而且有好多证据表明爆炸案发生后，当地警察尽全力侦破。Montgomery 的警察总管L. B. Sullivan认为这个广告是对他和当地警察局的污蔑，在Alabama对纽约时报以诽谤罪起诉。那个时候南方尤其是Alabama的白人陪审团对这个案子的态度可想而知，纽约时报被判败诉，赔偿Sullivan 50万美元。纽约时报不服，案子打到最高法院，1964年最高法院以9比0全票作出了这一划时代的判决。

New York Times Co. v. Sullivan 极大地扩张了对言论自由的保护。在此之前根据Alabama的法律，只要新闻报道有不实的地方，就犯了诽谤罪。而根据最高法院的判决，首先诽谤案里，举证的责任在原告，他必须要证明报纸的报道是不真实的，而不是反过来，记者需要证明报道是真实的，在很多案子里，这差别很大。其次最高法院在这个案子以及后来的Gertz v. Robert Welch, Inc. 里作出了对政府官员，公共人物和private individual的区别。民主制度要能够顺利的运行，公众必须能够自由地无顾忌地对政府官员进行批评，因此对政府官员，公共人物言论的尺度可以特别宽松。在自由讨论中，出现错误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公众在批评政府官员的时候，必须认真检查每一句话，不是十分确定就不敢发表，怕被起诉的话，这就会对自由讨论产生chilling effect。因此第一宪法修正案对针对政府官员，公共人物的不实之词必须同样提供保护。第三，这一判决中最高法院提出的actual malice的标准，政府官员要想告诽谤罪的话，门槛极高。即使原告能够证明报道是错误的，也不构成诽谤罪，他必须还要证明记者或报社有actual malice，也就是说他们在发稿的时候明知稿件是不实之词，或者是reckless disregard of its truth or falsity，才是有罪。就实际操作来说，要想在法庭上证明这一点几乎不可能，因为是否有actual malice就在于记者和编辑发稿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如果报社编辑在法庭上作证说，他当时发稿的时候相信报道的内容是真实的，原告几乎不可能找到证据来反驳，除非编辑傻到当时留下记录说故意发表虚假报道。因此从那个判决后，美国的政府官员或公共人物几乎不可能打赢诽谤罪的官司。娱乐明星一般都是到英国去起诉全球发行的报纸杂志。

接下来，抄两段最高法院的判决意见。

Those who won our independence believed . . . that public discussion is a political duty, and that this should be a fundamental principle of the American government. They recognized the risks to which all human institutions are subject. But they knew that order cannot be secured merely through fear of punishment for its infraction; that it is hazardous to discourage thought, hope and imagination; that fear breeds repression; that repression breeds hate; that hate menaces stable government; that the path of safety lies in the opportunity to discuss freely supposed grievances and proposed remedies, and that the fitting remedy for evil counsels is good ones.

Believing in the power of reason as applied through public discussion, they eschewed silence coerced by law -- the argument of force in its worst form. Recognizing the occasional tyrannies of governing majorities, they amended the Constitution so that free speech and assembly should be guaranteed.

Thus, we consider this case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a profound national commitment to the principle that debate on public issues should be uninhibited, robust, and wide-open, and that it may well include vehement, caustic, and sometimes unpleasantly sharp attacks on government and public officials. … Erroneous statement is inevitable in free debate, and … it must be protected if the freedoms of expression are to have the “breathing space” that they ‘need to survive

这是今年纽约时报纪念这一判决50周年发表评论中的一段。

The ruling was revolutionary, because the court for the first time rejected virtually any attempt to squelch criticism of public officials — even if false — as antithetical to “the central meaning of the First Amendment.” Today, our understanding of freedom of the press comes in large part from the Sullivan case. Its core observations and principles remain unchallenged, even as the Internet has turned everyone into a worldwide publisher — capable of calling public officials instantly to account for their actions, and also of ruining reputations with the click of a mouse.

最后，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相关问题：说谎受第一宪法修正案保护吗？ United States v. Alvarez 这个案子的主角Xavier Alvarez说谎成性，曾经向人吹嘘他在职业冰球队Detroit Red Wings打过球，和墨西哥的著名电影演员结过婚，伊朗人质危机时救过美国驻伊朗大使的命。2007年他被选为加利福尼亚Claremont 的 Three Valley Water District Board成员，开会的时候吹嘘说他在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25年，屡获嘉奖，包括最高奖章Congressional Medal of Honor。会议在场有个记者，听着这个故事就像是天方夜谭，做了点调查，几天后报纸上发表文章，对他进行了一番挖苦。而对Alvarez来说特别不幸的是2006年美国国会通过了Stolen Valor Act，一个人如果对获得军功勋章说谎的话，是犯罪，是misdemeanor，最高可判6个月。很快他就被告上了法庭，案子打到最高法院，2012年6月28日最高法院以6比3判决Stolen Valor Act违宪 ，这样说谎同样受第一宪法修正案言论自由的保护。

这个帖子原是发在另一个论坛的，最后关于United States v. Alvarez那个案子写得有些简略，引来不少疑问，下面是当时加的补充。

我不是学法律的，只是对关于美国宪法的诉讼很感兴趣，对这方面的新闻报道特别注意。你提到的问题，具体的技术细节我不是太清楚。我的理解是2006年国会通过的Stolen Valor Act的目的不是为了防止行骗，因为不只是军功勋章，任何用谎话进行行骗，获取钱财利益的行动肯定是犯罪，不受言论自由保护。比如谎称是老兵，从政府那儿骗取退休金的话，即使被发现，没有成功，也肯定是犯罪，严重的话，不只判半年。但是在法庭上，政府除了被告说谎之外，还要证明说谎的目的是intention to defraud。Stolen Valor Act的本意是由于士兵对国家做出的巨大贡献和牺牲，应该给与他们特别的保护，因此即使不是为了行骗，不是为了获取钱财利益的纯粹说大话也被定为犯罪。具体到这个案子，Alvarez 似乎就是为了获得别人的尊敬，不是为了钱财。美国最高法院自20年代以来对言论自由看法的演化是，宪法对言论自由的保护几乎是绝对的，政府必须有非常强的理由（比如儿童色情），才能够对言论进行限制。对于最高法院那6票认为这一法律违宪的法官来说，谎话这种言论，价值很低，似乎不值得保护。但是另一方面像Alvarez那种不是为了行骗，就是喜欢说大话的情况，好像也没有多大的危害。平衡起来，他们觉得国会的立法将其定为犯罪是过火的行动，认为是违宪。

这是Bloomberg上对最高法院判决的分析，作者Noah Feldman是哈佛大学法学院的教授。

http://www.bloombergview.com/articles/2012-06-29/the-constitutional-right-to-lie

近来的Zimmerman 案中几个证人当庭撒谎好像也没事

当年希斯就是因为伪证罪被判了5年。克林顿也是在deposition和大陪审团作证时，做了伪证。不过因为Paula Jones的案件被法官dismiss掉了，他没有受到起诉。但是他的律师执照被法官吊销了好几年。

现实中当然有好多证人在法庭上说谎。但是说谎不一定就是伪证罪，必须是对证词有material的影响的话才算伪证罪。而且要证明伪证罪要达到beyond reasonable doubt的标准证明并不容易。一般情况下，只要说谎的后果不是太严重的话，DA会使用prosecutorial discretion，选择不起诉。

我认为，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保护言论自由的本质是防止国家机器被国内政治斗争所利用，其实际作用是限定了国内政治斗争手段必须是和平的。在现代司法实践中，美国法庭就涉及第一修正案的判决，主要作用是界定有关诉讼(即斗争)是否有这样两个属性：国内的、政治的。

就诽谤诉讼而言，其微妙之处在于诽谤往往是一种和平的政治斗争手段，虽然是一种下流手段，但是起诉诽谤这一行为本身却是企图将国家机器引入国内政治斗争，正是第一修正案所要防止的。我想这是诽谤诉讼困难的地方，因为诽谤方的本来目的也许就是把对手逼入角落。那么如果法官就事论事地帮助原告脱离困境，使得双方政治斗争继续进行，的确是符合第一修正案精神的，但也应该仅限于此，不能凡事不顺就找法庭。

因此，具体到“纽约时报－沙利文案”判决，我觉得法官们说的是，本案与政治斗争基本无关。因为打这一拳的又不是纽约时报，虽然纽约时报像在起哄叫好，但根本上，这拳打得违规与否与拳套制造商拳击场或观众无关，沙利文起诉时报的理由站不住脚，故败诉。

惩罚军功撒谎案被判违宪，赞扬其“言论自由”，不嫌俗套？这个判决还是要看本质。实际上，法官们是借此提醒国会：你们不能给和平的政治斗争手段预设任何道德边界。

顺便说一下第二修正案的本质，即现时俗称的“拥枪权”。第二修正案主要作用是保证国家机器的暴力属性不被剥夺、不被篡改，防止外部势力以政治渗透搞和平演变而颠覆联邦。在当时有联邦武装权和州武装权两个层面，特别是后一个，有利于预防各州之间的武装冲突，提供镇压地方叛乱骚乱的手段。

(补) 其实，美国国父们是以这两个修正案的形式宣告这样的立国宗旨：我们将竭力建设一个和平的国度，(为此我们承诺在不可避免的国内政治斗争中绝不诉诸暴力)，但我们决不放下枪杆子！(我们有权在我们的人民中组织武装力量)

再说啦，西方的法制都是建立在上帝夜入民宅奸污处女马痢牙的基础上滴，至少西方法庭无法证明宗教传教是谎言

除非有证据证明的

今天真是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