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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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快点继续呀。

讲故事要更新快点,兄弟。不然太久接不上以前的内容。

家园 抱歉抱歉!您现在看到的都是新鲜出炉的,我是边写边发。

有时候事情忙,写得就慢,请稍等。

谢谢!

谷石

家园 在非洲一百一十一

第二天,我们一早出发。基德和加斯帕尔为了安全,坚持要增加三台车,两前一后把我们夹在中间。

车出市区以后,阳光也渐渐爬上山头。我坐在中巴车的驾驶座上,听着身后三个女人的欢声笑语,好久没有出城,这次重回孟拉维,也算是出来散散心。

孟拉维附近还是原来的样子,离城市十多公里,山头上已经可以看到废弃的工事。基德开始介绍情况,时不时向我确认一下。我把车速降低,观察这些还未被荒草重新覆盖的山头,回想当初巡视阵地时的情形。

“哎,我们先去机场看看吧。”崔西从后面拍拍我的肩膀,“那架飞机应该还在。”

“好的!”

机场已经完全废弃,但还有士兵在守卫,最前面的加斯帕尔下车交涉几句,门口的哨兵拉开路障,然后举手敬礼让我们通过。跑道上的战壕和一些装满咖啡豆的麻袋还在,有些地方残留着弹坑,混凝土表面依然可见颜色斑驳的印记,可能是血液浸透以后留下的。撞坏的飞机和炮车扔在原地,上面密布着累累弹洞,还有燃烧的痕迹,估计胡图人进攻机场时曾经用它当做掩体。

崔西和影倩走过去向驾驶舱里观望,我从杂草里拣出一粒未发射过的子弹,突然感觉到可能有危险,赶紧仔细观察四周的地面。果然不出所料,周围的地面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弹壳,有些地方似乎还有完整的手榴弹。

“你们两个,站在那别动!”我赶紧对两个女人说,可惜稍微晚了一点,崔西已经使劲拉开一扇机舱门。

“哎呀!”我吓得大叫一声,三步两步跳到两个人前面,探头观察机舱里面。

还好,机舱里没动静,我回头看看两个惊呆的女人,崔西已经把影倩护在身后。

“别动别动!”我后脖子发凉,尽量把声音放低,“脚底下都不要移动,这里有未爆弹药。”

“那怎么办?”影倩吓坏了。

“听我指挥,都别动!基德,你们往后退,离远一点卧倒,这里有危险!”我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地面,“按原路退回去,踩原来的脚印,千万别踩其他地方。”

“那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们别动。”我想了一下,慢慢调整好姿势,然后一边一个,猛地使劲把两个人一起抱起来,“搂紧脖子,不要掉下去。”

我估摸着来时的路,仔细看着地面,一步一步,慢慢走回跑道,放下她们时,已经气喘如牛。

“你没事吧?”影倩扶住我。

“没事没事,......让我歇一会。”我瘫坐在地上。

“苏静娥,去车里把水拿来。”

“不用不用,”我摆摆手,转身看看刚才的草地,“基德,等会我们去中国医疗队,你们去打听一下,看看谁是这里部队的头,告诉他们,尽快把以前的战场清理干净。”

医疗队的院子里很安静,以前的壕沟还在。我们刚刚下车,王阿姨和张大夫就从屋里迎出来,其他人也闻声而至,很快把我们围在当中。

“进屋坐,进屋坐。”王阿姨脸上满是笑容,拉着崔茜和影倩的手进屋。

“王队长,你还好吧?”刚刚坐下,我就抢先开口。

“好好好!哎?你应该叫我阿姨,怎么改口了?”

“哦哦,在大家面前还是要叫您队长。”我解释。

“队长算什么?以后就叫阿姨,实在不行,正式场合叫我王大夫。”王阿姨上下看看我,然后转头看看坐在两边的影倩和崔西,“看看,两个鲜花一般的女孩子,弄得我都后悔年轻时没要个女儿了。哈哈!”

“阿姨......给你们带了点东西,我去看......帮他们卸车。”被王阿姨挨个看来看去,我很不自在,找个借口想离开。

“去吧,和其他人打个招呼,中午在这吃饭。上次和影倩来,跑得跟兔子似得。”

“好的,阿姨,今天不跑了。”影倩赶紧替我圆场。

车里的东西已经快搬完了,张大夫拎着大半口袋水萝卜对我竖起大拇指,“谢谢谢谢!这个好吃,中午就拌出来,看我的手艺。”

“呵呵!别客气,过一段时间还有,你们下去或我上来的时候再给你们带些。”

“先生,”苏静娥走过来,“这边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带他们去希尔顿饭店。加斯帕尔去找部队的指挥官;中午我们在那边集合、吃饭。”

“好,你去吧。”

中午饭后王阿姨又拉着影倩和崔西到她屋里说话,直到将近两点半我们才告辞出来,王阿姨还在后面一个劲叮嘱我开车慢一点,以后常来。

从医疗队出来,开向希尔顿饭店,半路碰上加斯帕尔的车,我赶紧在路边停下。加斯帕尔跑到驾驶室边上,报告说亨特在饭店等我,因为怕暴漏身份,所以没让他到中国医疗队。

我把车开进饭店停车场拉上手刹时,亨特已经跑到车门边立正站好,先扶着两位女士下车,然后双手与我紧紧相握,“先生,好久不见,您好!”

“没有多久吧?”见到他我也很高兴,忍不住开起玩笑,“你被派到这里来不到一个月吧?”

“呵呵!是的先生,大概三周多。我们进去谈。”

到大厅里坐定,我转头四处看看,“这里重新开业了?”

“是的,先生,这里现在由迪恩的一个手下经营。”亨特回答。

“啊?这原来不是希尔顿饭店吗?”

“是,听说战争结束以后,希尔顿的人员迟迟不敢回来开业,迪恩就发给他们一封信,说是由于迟迟不按规定开业,政府决定接收这个饭店。”

“这样啊?......这样不好吧?”我看看远处的崔西。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么多。”亨特回答。

“好吧,说说你的工作。这里的治安如何?”我转换话题。

“城里基本没问题,北边偏远的山区还没有完全恢复控制,原来政府在那边就很弱。”亨特有些不安地搓搓手。

“是啊,我听说有些地方道路都不通,政府根本就没有在那里设置机构,这个事情得慢慢来。哎,对了,这附近的阵地好像还没有清理,这事要尽快,平民如果进去捡东西,弄不好会引爆废弃的弹药,很危险。”

“是的,先生。最近已经出现几次伤人事件,都是平民去捡东西引起的。有一家人捡到四颗手榴弹,孩子们拿着玩,一下子炸了,全家就剩一个正在上厕所的男孩。”

“哎呦,太惨了!战争时期死人很正常,和平以后还出现这种事,太不应该了。你一定要赶紧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别再出现无谓的伤亡。”

“先生,其实我早就想这样做......”亨特停顿片刻,看看旁边的加斯帕尔,“可是现在绝大部分的人手都在忙着收缴枪支,根本顾不过来。”

“让军队协助吗!他们都在干什么?”

“实际上他们也在忙同样的事,挨家挨户地搜查。”

“其实这是一样的啊!”我摊开双手,“你们把武器收了,老百姓又从战场上捡回来其他的,那有什么用?”

“先生,其实我早就向托德先生汇报过,建议先清理,再收缴。托德也和金讲过,但他的命令依然没变,只是回复要进一步加强高级长官的保卫工作。先生,”亨特把双手握在一起,“其实金这个人我不看好。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行,这个人还非常残暴。您记得围城时在贫民区放火那件事吧?我记得您一再提醒他要撤离百姓,其实据我事后了解,他根本就没下命令,直接指示他的部队往下水道里灌入柴油,然后立刻点燃......”

“你知道烧死多少平民吗?”我想起最后阶段和崔西一起经过贫民窟的那个孩子,暗暗地倒抽一口凉气。

“超过三千人。”

“我怎么不知道,数字准不准?你在现场还是后来听说的?你确定是平民百姓吗?”我有点急了。

“我在现场,清理下水道的工作就是我指挥的,有很多妇女和儿童,尸体很容易确认。金的部队解围以后最先离开这里,我估计他们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具体情况。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到这以后,连续下了几场雨,水一大,尸体把下水道堵塞,腐尸的味道飘出来,我们才发现问题。”

“真的吗?”我头皮发麻,还是不敢相信。

“谢夫,我在战争中经历过什么您很清楚,可是清理尸体那几天,包括后来的三天,我都没法吃饭。我的下属里有三个人吓得精神崩溃,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我估计战斗期间大部分平民都躲在下水道里,倒进去的柴油一着火,大部分没跑掉。”

“你辛苦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人们闻到柴油味为什么不跑?”

“外面炮火连天,谁敢轻易出来,再说,没人通知,里面的人也不知道会放火啊!谢夫,虽然我和金以前有过冲突,但我不认为对他的评论有个人感情因素。非洲国家的政治您可能也有些耳闻,很容易政变的......”

“不要不要,你们国家刚刚恢复和平,千万不要再出事了。你要尽力赶快完成禁枪工作,清理战场的事往后放放......不安全的地方先立个牌子,提醒靠近的人小心。”

“是,谢夫!”

“还有,马里奥的尸体怎么处理的?”我想起那个打不死的马里奥,心里隐隐作痛。

“埋在公共墓地里,我前几天才去看过。”

“你知道他是怎么被打死的,和敌人枪战?”

“没有。事情很简单:当时他正和一个女护士在床上,本来早就应该赶快跑。他可能觉得没事,想结束了再走。女护士的声音引起胡图人的注意,拉开门看见他俩,一阵扫射。两个人都死了,他被一颗子弹打碎脑袋。”

“你怎么知道的情况?听到枪声,他为什么不跑?”我还是不太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胡图人一开始没有开枪,只是把图西人集中到一起。有个胳膊受伤的士兵发现情况不好,躲到走廊对面的女厕所里,胡图人没进去,只是伸头看看,然后扔进去一颗手榴弹。他从隔间的门下面看见全过程。”

“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是图西人?”

“是的!谢夫,来之前,我看到一部分审讯俘虏的记录。当时胡图人没想去医院,是那位中国的王先生命令他们占领,然后就发生了医院的屠杀。”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警觉起来,突然想到王文革被俘以后,没有提醒过托德要保密。

“谢夫,我是审讯组成员。您放心,记录里全部使用的是代号,没人知道这里面还有中国人。托德先生已严令看过的人保密,我因为是审讯组的成员,才能看到这些文件,而且是事后才知道胡图人那里也有中国人。不过,那位先生和您差别太大了,他竟然下令占领已宣布为中立区的医院。”

“嗯嗯,他只是极少数中国人......”我极力想挽回影响,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先生,”加斯帕尔走过来,“已经三点四十分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哦,谢谢你的提醒。亨特,我得走了,你要保重,现在还不是彻底安全,你不要鲁莽行事。”我一语双关地说。

“是的,先生,您放心。”他和我握手告别。

我走到崔茜和影倩旁边,看看表说:“走吧,我们回去。”

“回去?”影倩不明白,“不是还要看别墅吗?”

“今天来不及了,以后还有机会。”我想起亨特说的政变,这地方现在连机场都被破坏,如果再出事,那真成死地了。

“好吧,现在就走,天黑前肯定能赶回去,很安全,以后再来。”影倩顺着我的意思说。

回去的路上,我沉默不语。影倩和崔西过来问怎么回事,我只是托词说想起围城时的经历,没告诉她们真实情况,一路无话回到庄园。

开车累了一天,我身心俱疲,上床倒头就睡。半夜醒来时,刚过十二点。我悄悄下床上厕所,回来见崔西在旁边依然睡得香甜,就没有打扰她,喝了两口水轻轻地返回床上,仰面盯着天花板。

白天亨特说的情况让人担忧,刚刚恢复平静,难道又要出事?我的钱可怎么办。从以前的经历看,金这个人的确有些问题,不过有两个弟弟在,尤其是托德,应该能帮帮他,再加上他掌握着数量最多的部队,一时半会应该问题不大。可是如果金自己的部队出问题怎么办?现在新的政府刚刚成立,大量围城时的军官离开部队,担任各部门的官员,整个国家的情况不停地在变化,我这个外国人基本无法了解总体的情况。看来参加杰夫的沙龙是一步好棋,可以听到很多消息,这些大学里的教授都有政治和经济的专业知识,对未来的预测也应该比我更准确一些。

我迷迷糊糊重新睡着,又回到孟拉维。四周的山顶上炮火连天,周围子弹乱飞,基德和加斯帕尔带着警卫人员端枪扫射,我却看不到一个敌人,疑惑间突然掉入下水道,无数双发光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后面是滚滚而来的烈焰。我手刨脚蹬,却只能缓慢地移动,没出去多远就被一道铁栅栏挡住,正急着想办法的时候,突然被许多尸体压在地上,腐烂发黑的肉块和尸水瀑布一样将我淹没。

我猛地一下醒过来,胸口发闷,心跳的声音犹如隆隆的战鼓。崔西跪在旁边,声音颤抖着,不停地喊我的名字。

“啊,啊......”我张嘴喘着气,“做梦了,做梦了......”

“是个噩梦吧?”她依然不敢靠近。

“嗯......梦见......被老虎追着跑。”我把她拉回被窝,贴在胸前,“别怕别怕,没有了。”

“吓死我了!你发疯一样的手脚乱动。”

“嗯,没事了,没事了。”

“你要不要喝牛奶?”崔西问。

“呵呵!你还当我是小孩子。”

“大人也可以喝啊?没关系,我也做过噩梦。”

“没事,不要,已经好了,一个梦而已,又不是真的。”

“时间还早,继续睡吧,搂着我......”崔茜又往我身边靠靠。

杰夫的沙龙在星期六下午准时举行,他首先上台讲了几句开场白,然后郑重其事地把我介绍给其他人。我起身向大家点头致意,犹豫一下,用法语自我介绍,最后礼貌地表达对各位教授的尊敬。

沙龙正式开始,大家开始轮流发言,对当前局势的各个方面发表意见,时不时引起讨论。我拿着本子认真地进行记录,可是因为涉及许多专业词汇,时常听不懂,只好拿着笔在本子上根据读音乱猜。

轮到杰夫讲话,他稍稍坐正,打开另一个笔记本,一上来就讲到最近的禁枪。在他看来,虽然政府已经表明禁枪是为了解决治安问题,但这个理由无法说服他,原因是这次禁枪不分对象,一律收缴封存所有人手里的枪支,不论是否合法。这首先就已违法,而且目前对治安最大的危害,并不是这些合法拥有的枪支,因此他很怀疑政府的目的,这样禁枪,等于剥夺民众保护自己的能力。

我坐在下面听着,感觉这人不可理喻,明明是为了百姓的安全,他却非往歪处想。我在座位上晃来晃去,几次想开口打断他,但看看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只好忍着。

结束以后,杰夫送我出来,问到刚才的谈话,我犹豫片刻还是说出自己的意见,“杰夫先生,禁枪是必须的。您想,如果谁都能拿着枪在街上乱射,还有什么安全可言?美国就是最好的例子,你看看出了多少枪击事件。”

“我不同意您的观点,”杰夫看着我,“如果非要说枪支对治安有影响的话,那也应该是指非法拥有的枪支。政府把所有的枪一律收缴,会使非法持枪者更加大胆,他知道其他人基本不可能有枪,所以不用担心别人也会用枪指着他。还有一个问题您想到没有:如果政府做坏事,手里又有枪,没枪的平民如何制止他们?”

“政府怎么会做坏事?金、迪恩、托德你都认识,他们能做什么坏事?”

“我并不针对具体的某个政府官员,一个没有制约的权利机构,很可能会侵犯别人的利益。还有,您现在合法拥有枪支,请问您会拿着枪去街头射杀无辜的人吗?”

“当然不会!我为什么要杀人?不过杰夫先生,我提醒您,在就一个观点讨论的时候,最好不要拿对方举例,这是我的中学老师教给我的、基本的辩论时的礼貌。”

“哦,对不起!”杰夫很尴尬,“我只是想说明,合法持枪的人不会成为治安问题。”

“那可不一定!”我不依不饶,“这个国家的合法持枪的有好几千人,您怎么能保证每个人都不会出问题?”

“这个不能保证。”杰夫点头承认,“不过我总觉得这事的背后可能还有其他打算。”

“杰夫先生,您是教历史的,请您告诉我,研究历史的时候能靠猜想吗?”

“能,”他肯定地点点头,“可以依据事实进行未知情况的猜测,但在公布成果的时候必须说明清楚。”

“那......您就觉得禁枪的目的也可以猜测?”我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沙龙就是一个自由讨论的地方,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讲出来,不论对错。”

“即使是自由讨论,也不能非要讲错误的结论。”我看看表,“对不起,杰夫先生,我还有事要忙,告辞了。谢谢您的邀请。”

离开学校,我直接去托德的办公室,秘书见我进来,快速在记录本上查看一遍,没发现有预约记录,可又不敢直接拒绝,只能为难地让我稍等,她去问问托德有没有空。

“我没有预约,你不要为难。现在托德先生有没有客人?如果没有,帮我通报一下,如果有,请弄清楚大概什么时间结束,我可以等一会。”我这才想起来星期六下午不上班,赶紧安慰她。

“嗨!李,进来坐。”托德走到门口,冲我招手。

“我正好在附近,星期六下午还上班?”

“有些事上午没忙完,西点也在。坐,来杯咖啡?”

“你好,好久不见。”我先和西点打招呼,“谢谢!不用了,说完就走。我在孟拉维碰见了亨特,他和我说了一些审讯情况,我想提醒你注意保密......这里面的许多情况可能需要进一步证实。”

“你说得对!金已经下令将这份文件列为最高机密,连我们的秘书也不能看到。整理工作就快完成了,到时候得麻烦你自己来拿,因为这是绝密文件。”

“我们最近正在讨论这些俘虏怎么处置,正好你来了。”西点接过话头。

“这还不简单,”我挥挥手,“罪恶大的死刑,其他人找个偏僻的山沟关起来......”

“不经过法律审判怎么行。”西点摇头反对。

我抬眼看看他,说:“法律审判?这些人在法庭上会说真话吗?”

“根本不是会不会讲真话的问题,不经过法律的审判就把人关起来是不对的。”

“胡图人围城的时候杀人,有没有经过法律审判?”我有些不以为然。

“他们犯错,不等于我们也可以那样做。”西点在座位上挺起腰。

“呵呵!西点,你别激动。”我不想趟这个浑水,“我没学过法律,随便说说。只要能适当地保密,不再引起民族仇恨,怎么处理都行。”

“只有经过公开、公平、公正的法律审判,才有可能不引起新的民族矛盾。”西点还不放弃。

“呵呵,”我摸摸头干笑两声,转向托德,“总统先生是什么意见?”

托德看看西点,又转回来面对我,“金的意思是全部处决。我们正在和他争论。”

“哦,”我点点头,“不可以这样杀人,以后你们的国家还要进行正常的经济建设,绝不能再打仗了。”

“嗯,我们也这样想......”托德站起来,“其实你的办法很可能是一个折衷的解决方案。”

“好的,谢谢!打扰你了。”我得意地笑着站起来。

“别这么客气,我通知门口的秘书,以后你来了随时通报。”

“不用不用,没什么急事还是提前预约,要尊重你们的习惯......还有,禁枪的事怎么样了?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啊,正常进行,怎么了?”托德很奇怪。

“没什么......我担心胡图族再发动大规模爆动。”

“这个方面我们也非常谨慎,收缴的同时也在大规模的宣传,防止引发民族矛盾,千万不能再打仗了。”

“是的,是的。”我紧握他的手,用力抖动几下,“打扰了,再见!”

告别托德,我回到崔西家的别墅,一进大厅就看见她在摆弄着枪套。

“崔茜,枪套寄到了?”我走过去问。

“你不是总叫我小丫头吗?今天怎么了。”

“哦,下午去参加杰夫的沙龙,从头到尾都是先生女士的,一下子没改过来。”我笑着解释,“丫头,过来,我抱一下。”

“好!”她一下子跳过来,我赶紧伸手接住,差点坐到地上。

“看,你的枪套。”她把手里的东西举到我眼前,“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那还用说。”我放好她,伸手接过来。

“当然要说,喜欢就要说出来。”

“好的,非常喜欢!谢谢你!这样你姐姐就不会老是提醒我注意枪上的油了。”

“是啊,你太不小心,总是把油抹到衣服上,有一次还抹到我的裙子上。”

“嗯,说得对,就算有枪套也要小心。”

“还有,”她转身拿起几盒录像带,“这个给你,上面这三个是去年广受好评的电影,你看看。”

“好的,马上就去看,都是什么电影?”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翻着录像带。

“《阿甘正传》,《低俗小说》,《肖申克的救赎》,都是好电影。我去给你泡杯茶,你先去看吧。”

“不用,我自己......你这里哪来的茶叶?从姐姐那带过来的?”

“是的,你先去吧,没有热水,我得现烧。”崔茜转身跑开。

我走到里屋的电视机前,把《阿甘正传》塞进机器,大概只坚持不到十分钟,我就实在受不了影片无聊的情节开始溜号,把枪从套里面取出来,退出弹夹,拆开擦拭。

“嗯,你不看了?”崔茜泡好茶走进来。

“嗯,这个什么甘说话有口音,我听不大懂......里面的情节也不喜欢。”

“哦,尝尝我泡的茶。”她把杯子递过来。

“嗯,很好!”我浅浅地喝了一口,“下午我去了杰夫的沙龙,他很怀疑金禁枪的目的。”

“他觉得禁枪有其他目的?那会是什么?”

“他没明说,我估计他也是瞎猜。离开之前,我建议他不要胡乱说话。上次在《要塞》发表的文章就引得总统不高兴,还得托德帮他想办法改善关系。”

“这应该没什么吧?大家在一起讨论,有什么想法当然可以说出来。”

“乱说肯定不行!”我摆摆手,“他是大学教授,说出话来有一定的影响力,会出事的。比如一个社会学科方面的专家,发表文章说马上又要打仗了,老百姓还不吓死,搞不好就会引起社会混乱。”

“他说的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别人也可以怀疑啊!”

“其他人要是都相信怎么办?”

“怎么可能!除非他是神,谁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说服,即使他是对的。”

“嗯,说得有道理!中国有句古话:‘谣言会被聪明的人击败。’可是,万一没有聪明的人怎么办?”

“不会的,人的智力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崔西抬头看看表,“不说了,我们去吃饭。晚上还要去姐姐那里,明早我去超市,你还要到医院工地整理宿舍。”

“哦,对对!以后要忙起来了,哪有时间管杰夫他们的事情。走吧。”

公司的人五天后就要到,我已经提前在报纸上发出招聘广告,明天要先把宿舍收拾干净,免得他们到地方还得现收拾。

第二天早上我赶到工地门口时吓了一跳,报纸上的广告已经说明只需要十个人,堵在门口的却至少有四五百人。车在人胡同里慢慢蹭到门外,我跳下来,却不敢开大门。这么多人,如果一下子冲进工地乱抢,我根本就看不住。

人群聚拢过来,我赶紧锁上车门,爬上后面的货斗,挥着手里的纸笔让他们先登记。可是很多人听不懂法语,甚至连字都不会写,只能跟我哦哦啊啊地乱比划。太阳渐渐热起来,我已经口干舌燥。离车近的几个懂法语的人登记好姓名,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仍留在原地不走,后面的人急着挤进来登记,大家你推我撞乱成一团,吵闹声伴着阳光下的尘土越飞越高。

整个人群挤得越来越紧,连车身都晃动起来。我稳住身体,看着已经被揉搓争抢得不像样子的登记纸,满身是汗,不知道如何是好。

“谢夫,谢夫李!李!”慌乱之间,我突然听见有人在外围高声呼喊我的名字。

“哎呦,太好了!马旦,过来过来!”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两眼放光,使劲冲他招手。

马旦推着挤着、喊着吵着、跌跌撞撞来到车前,我一把将他拎上车厢。他满脸油汗,鼻子不知道已被谁撞出血来。

“擦擦,”我递过去一张纸,“怎么样?”

“没事,谢谢谢夫!”马旦用手抹了一下,满不在乎,“我想要这个工作。”

“没问题,你算第一个。赶快帮我讲讲......所有人排好队,把名字写在纸上......还是你来写吧。”

“好的谢夫!我告诉他们让登记完的到那边等着。”

“好主意!快讲快讲!”

马旦连吼带比划,告诉人们这个工程很大,需要很多人,只要登记上姓名,大家都有机会,不要乱挤。人群渐渐松散,排成弯弯曲曲的一队,虽然还有争执,但混乱的程度已大大缓解。

应聘的人全部登记结束,马旦又把同来的三个朋友介绍给我。我立刻照单全收,又选出另外七个,通知他们明天八点上班,然后一溜烟冲出人群,回到东方饭店。

影倩正好从屋里出来,看见我立刻笑吟吟地走过来,到跟前发现我一头脸的尘土油汗,“怎么弄得跟个泥猴子似得,赶紧去洗洗。”

“哎哎,今天招工。你不知道,人太多了。”

“嗯,包给我,快去吧。我爸的信到了,洗好了给你看。”

“好好,等着我,唉!嘴唇上都粘上许多灰。”

“哈!谁教你嘴唇那么厚。”

洗完澡出来,影倩已在外间等着我。

“你刚才说谁嘴唇厚?”我笑着逼近她。

“怎么了?嘴唇厚的男人不好吗?我还想嘴唇能厚点呢。”

“哦,原来是好话......你的嘴唇不用再厚了,这样就很好,很性感。”

“过来看信!”影倩瞪我一眼,从桌子上拿起信封,“我爸又在舞文弄墨了。”

“怎么了?”我坐下把头歪过去,“写封信而已,怎么舞文弄墨都出来了。”

“你看。”她伸直手指让我看第二段。

“余尝闻,汝曾日出而读,诵《少年中国说》于山顶,背手临风,神采耀越晨曦。择佳境,赏雄文,余弱冠时之梦境也,至不惑之年,却见鬼神同路,美丑比肩,始觉不可得。但读书却不能停,古人可牛角挂经,于艰困中苦读,我们也应该做到。

读书重在心境;读书重在思考;读书重在所得......”

“哈哈!”我挺直身体笑起来,“你爸写得好!‘背手临风,神采耀越晨曦。’”

“臭美!”

“谢谢你告诉他我在读书。最近有点懒惰,读书少了。还有,好久没看到你写字和翻书了。”

“是啊,最近忙忙碌碌的。没事,过过就好了,刚一开始有点忙乱。看信看信。”她把信递给我。

“马上马上。再说一句,有些事你没必要亲自做,教会佣人们就行。”

“说得对!刚回来时有几个新人不熟练,现在好多了。”影倩站起来。

“别着急走,一起把信看完。”我拦住她。

“干嘛?”

“一起看亲人的来信,也是很愉快的事。”

“嗯,打仗回来以后,真的有变化。”她点点头。

“唉,烽火连三月......”

电话铃响,影倩过去接起来,说声请稍等,然后捂住送话器对我说:“使馆的二秘,找你的。”

“哦,”我站起来接过听筒,“喂,李立强,您好,您是哪位?”

“李立强,这里是中国大使馆,下午三点来一趟,问你些情况。”电话那头一个男声说。

“哦,好的,您贵姓,您要问哪些情况。”我进一步追问。

“来了你就知道。我姓刘,到办公楼三楼正对西侧楼梯的办公室找我。”

“好的,刘秘书,我准时到,再......”那边没等我说完就已挂断电话。

“怎么了?下午要去使馆,什么事?”

“没说,不等我讲完就挂电话。不管他,看信看信。”我皱皱眉头。

因为想着下午使馆的人要问什么事,我中午一直睡不着,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和应对方式。下午三点,我准时敲开刘秘书办公室的房门。

“李立强是吧?大使让我问你一些情况。战争期间你也在孟拉维对吗?”

“嗯,是。”我有些紧张,不知道他要问些什么。

“前一段当地政府给我们打来电话,说抓到一个中国人,和胡图人的叛军在一起,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是到中国医疗队去治病,结果正好赶上打仗。我是在城里,胡图人在城外。”

“这个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你如果知道和胡图人在一起的那个中国人的情况,要如实汇报给使馆,知道吗?”刘秘书抬头看着我。

“知道。”我赶紧点头,“刘秘书,请问你知道那个中国人更多的情况吗?......因为我们项目组失踪了一个人。”

“我们主要掌握援外项目的人员情况。你们的事只有你们的经理汇报上来,我们才知道,你可以走了。”

“哎,好的,再见!”

使馆院子里很静谧,高大茂盛的树木遮天蔽日,看不到院子的深处。中国大使馆的院子很有大家富户的气势,庭院深深,内部又分出经参处和住宿区,不像美国大使馆,坐落在闹市区边缘,一眼看两面,像个四四方方的堡垒。我打着火,突然想起该去看看以前给经参处盖的楼,那边的临时宿舍里还有些工具没收走。

经参处的司机王师傅和另一个中国人正站在院子里聊天,我停好车打个招呼,然后走过去推开宿舍半掩的房门。屋子里还算干净,有个东西在床底动了一下,我停住脚步俯下身查看,一只狗在角落里瞪着双眼惊恐地看着我。

“呦!这怎么还有条狗啊?”

“撵走撵走!”和王师傅聊天的那人听见我说话,赶紧嚷着冲到门外,皱着眉头大喊,“打过多少次了,就是赖着不走。”

“这不是以前那个......那个张秘书养的吗?怎么......”我扭头看着他躲到门边,又低头看看床底下的狗,没弄明白。

“张秘书调走了,狗他不愿意带。这狗冲谁都乱叫,没人愿意养,赶紧撵出来,我把它打走。”那人就近抄起一支镐把,又躲到门边。

“别别,”我冲外面摆摆手,“我去找点吃的给它。”

“不能喂,不能喂!”那人有点急了,“喂过以后它饿了还回来。”

“什么啊!”我也有些恼怒,“王师傅,帮忙找点吃的,我把狗带走。”

“好!我那还有几个肉包子,你等一下。”王师傅应声而去。

我把门关上,拽过一个小凳子坐下仔细看着那条狗。自从上次打过它以后,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这狗似乎已经忘记我,并没有试图逃窜,只是紧闭着嘴盯着我。床底下的光线不好,但仍能看出它的毛色很差,一条原来粗壮丰满的大尾巴似乎秃了许多,肚子侧面的毛也变得坑坑洼洼。

王师傅拿了两个包子过来,嘱咐我小心点,然后退出去。我把包子拿在手里,冲着床下晃晃。狗的眼神立刻直了,贴近地面伸伸脖子,似乎已嗅到肉的气味,却不敢从床底下出来。我知道拿在手里它绝不敢过来吃,就把包子掰开,慢慢放在屋子中间,自己退到门口。那狗观望了好一会儿,大概实在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小心翼翼地爬出来,叼起半个包子又回到床下,一边急切地吞咽一边还不忘观察我的动静。

我保持着面部表情的和善,看着它再次从床底下出来,警惕地含着另半个包子退到床边,一口吞到肚子里,然后继续盯着我的手。我将另一个包子分成两半,故意把里面的肉馅向着它,拿在手里慢慢地伸出去。狗谨慎地靠过来,伸长脖子把包子咬走,后退两步很快吃完,尾巴轻轻晃动。我把最后半个包子用右手拿着,放在身体侧前方,但没有伸出去太远。狗不再犹豫,靠过来张嘴咬住。就在包子脱手的一瞬间,我左腿向前一步,两支手臂同时揽住它的前后腿。狗惊得猛地一跳,正好被我揽到怀里,我立刻抬肘低头,用臂弯和肩膀卡住头,防止它咬到我。

狗在我怀里拼命而无力地挣扎着,不停地哀叫,我站起来快步走到车旁,拉开门把它塞进后座。

“狗是好狗啊!被打过好多次了,你看吓得,直发抖。就是养不熟,不行就打了吃肉吧。”王师傅走过来,看看急得在车厢里乱转的狗。

“谢谢您!”我拍拍身上纷乱的狗毛,“养不熟也不能赶出去饿死。有时间去我们工地坐坐,其他人马上就到了。”

车出使馆大门,那狗前腿趴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向着渐渐远去的使馆大门吠叫,同时伴着无力的哀鸣。我看看后视镜,突然很生气。笨狗!主人都不要你了,被打这么多次,还不明白。

回到庄园,影倩和苏静娥都不在。我跳下车,找间空屋子把狗关进去,然后翻箱倒柜搜到一小罐炼乳,倒在碗里喂它。狗大概已知道没法逃跑,完全平静下来,低着头不停地舔着炼乳。我站在稍远的门边,看着脏兮兮的毛,琢磨着给它洗个澡。

“哎呀,哪弄来一条狗?”影倩回来,站在窗外问我。

“呵呵,原来使馆养的,主人调走了,其他人不要,就被我逮回来了。进来看看,我在这,不会咬你。”

“就是你以前打过的那条狗?我害怕,毛茸茸的!”影倩直摇头,“给它洗洗。苏静娥,把旁边的洗澡间打开。”

“等会等会,吃得差不多了我去给它洗。”

“你抱它了吧?自己也要好好洗洗,等会到外面先把衣服抖抖,一身毛。”

接近晚饭的时候,加斯帕尔过来找我。他一身便装,让我有些奇怪。

“先生,我要走了。”

“嗯?你的意思是不当警察了?”

“不仅如此,我已经联系好去法国留学。”

“哦,太好了!恭喜你!”我停顿片刻,伸出手和他相握,“什么时候走?”

“后天,机票刚刚确认。”

“呵呵!好啊,去法国留学,法国留学......”事情有些突然,我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你......和基德还有苏静娥讲了吗?”

“讲过了,这次是特别来告诉您和夫人的。”

“哦,啊!晚上留下吃饭,你还缺什么东西,钱够吗?”

“基本够用,如果您能再给一些更好。”

“行,不过我手里的现金也不多,明天给你。后天什么时间的飞机?我去送你。”

“后天上午九点的法航班机。先生,我不在这里吃饭了。明天再来拿您给的钱。”

“哦,好的。”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该给多少钱,又很是感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星期四早晨,我们一行把加斯帕尔送到机场。忙好所有手续。加斯帕尔站在对面,大家忽然都沉默了。我费力地保持着笑容,试图赶快找到打破寂静的话题。

“谢夫!”加斯帕尔抬起目光,嘴唇有些哆嗦,“我......你们要注意安全,我想再给您敬个礼。”

“好的,”我挺直身体,双腿并拢。

“谢夫!......谢谢您所做的一切!”加斯帕尔举手齐眉,眼泪随着手臂的抬起扑簌簌落下。

我的眼前也模糊一片,向前一步和他拥抱,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机场回城的路上,我扭头看看法航的花尾巴,想着明天中午还得过来,国内的人到了。

这次公司一共派过来六个人,还是齐工带队,一个厨师,一个会计,一个翻译,还有李同利和郭建华。李和郭是我在国内时就认识的同事,尤其是郭建华,当初非常照顾我这个新人,所以看见他的名字时我高兴了好几天。

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在齐工的带领下鱼贯走出机场。我热情地拉着和我初到时一样迷糊的郭建华坐到副驾的位子上,直奔东方饭店。因为厨房还不能立即启用,所以我在东方饭店订好午饭和晚饭,这样下午大家就有时间整理房间。

影倩带着人忙里忙外,热情地招呼着大家。几个人忍受了十八个小时的飞机餐,也顾不上说话,低着头很快吃饱。

下午我在工地跟着他们忙里忙外,傍晚又把他们拉回东方饭店,接着马不停蹄又赶回工地,直到将近半夜才回来。

影倩还没睡,正在灯下看书等着我,见我回来赶紧递过来一杯已经放凉的水。

“哎呦,总算忙完了。时差还没倒过来,他们根本不困。我现在也不困了,你先睡,我去洗澡。”我边喝水边说。

“不急,我等着你,洗完澡咱们说说话。我和齐工讲过了,你还住山上。”影倩笑着接过空杯子。

“哦,你讲过了!我没听到啊!”

“你忙来忙去的,哪顾得上我。”

“呵呵!别在意,他们刚来。除了齐工都是初次到这里。”

“谁在意了!”影倩端起换洗衣服,“去洗澡。”

“哎,衣服给我。”

“我拿着吧,放在浴室门口。”

公司的人员一到,我立刻忙起来。上街采购办公和生活用品,拉着他们办理各种恢复工程施工的手续;影倩出面和齐工谈判,追加新建庄园的工程;托德派人把审讯记录送过来,我也没时间看,只好暂时锁在影倩的保险柜中;政府的工程款在总统的关照下很快到账,影倩和崔西一有时间就拉着我与郭建华讨论建筑细节,庄园的工地上也热闹起来。

星期六下午,我忙完手里的事情,沿着湖滨大道缓缓滑向东方饭店,停在一截直路上远远地看着夕阳下新庄园的工地。因为是政府直接拨款的工程,又交给自己的公司,所以没有那么繁杂的手续和监理程序。趁着医院工地的其他人员还没有到位,郭建华和李同利连续忙了几天,建筑图已经基本完成,结构图也进度过半,各种材料设备正在陆续进场,很快就可以开始施工。

我勾画着新庄园建成后的景象,把车拐进大门。影倩正在检查刚刚修剪过的草坪,看见车进来招了招手,我锁好车门走过去。

“那个杰夫先生下午打过好几次电话找你。”

“哦,今天下午他们的聚会没去,忙不过来。”我这才想起下午还有一个沙龙。

“给他回个电话吧。”

“好,我去洗洗脸,马上。”

杰夫在电话那头很兴奋,我说明下午有事没能参加以后,他就开始说个不停。

“李,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还不相信。总统刚刚公布法令,要没收外国人在这里的资产。我以前就怀疑禁枪有其他目的,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恢复治安。你看,我说得对吧?现在开始行动了,”

“嗯?你,出什么事了?”

“上午刚刚公布一个消息:政府将没收所有外国人的资产,除了住房以外。”

“有这事?我还不知道。”

“晚上的新闻会播出,赶快去打开电视。我正在赶一篇稿件,争取明天《要塞》能出一期号外。”

“好的,谢谢您通知我,再见!”

通宝推:浣花岛主,过堂风,jhjdylj,石狼,他山无石,脊梁硬,
家园 我还以为二密找你有任务呢

看这架势还要乱。

家园 容我慢慢道来。

那时候在使馆眼里,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有任务也轮不到我。

谢谢您喜欢!

谷石

家园 我咋觉得胡汉三要回来?

赶紧撤吧...

家园 当时年轻气盛,虽然有些担心,但钱拿不出来,很不甘心。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您说的——带着她们离开。

可惜根本没想到后面还有那么多事。

谢谢回复!

谷石

家园 在非洲一百一十二

第二天上午我特地跑到街上买来一张《要塞》的号外,仔细阅读政府通告的原文和杰夫的文章。崔西得到消息后,和哥哥一起赶到东方饭店,大家围成一圈讨论这件事。

“这是非法抢夺私人合法财产!政府选择在星期六上午发出通告,然后限定两天完成,根本就是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斯特林敲敲放在桌上的报纸,神情很气愤。

“我打电话问问金,搞什么名堂。”我放下杯子站起来。

“你等等!”影倩拦住我,“先把情况了解清楚,想好怎么说再打电话。”

“哦,对对!”我停下,习惯性地摸摸头,“先给托德......这样,苏静娥,基德在哪?能不能过来一趟?”

基德很快赶过来,说到没收外国人财产的问题,他也不很清楚,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左右掂量之后,觉得还是要给托德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托德也是一肚子气,金事前根本没和他商量,直接命令他执行决定。托德星期六和他吵了一上午,没有任何进展,但他保证斯特林家的超市和其他财产绝对不会有问题,因为那个超市是首都三个最大的之一,一旦关闭,会影响一大片居民区的日常供应。

我把托德的话告诉斯特林,他沉默片刻,轻轻摇摇头,“这种趋势一旦出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今天我们没事,以后会不会有事?昨天有人提出要游行示威,我没有立刻答应,从现在的情况看,必须要去参加。”

“你们等一下,我立刻打电话给总统。”想起以前和马旦一起观看游行遇到打架和警察开枪,我有点着急,决定还是先和金通电话,看看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我拨通总统府的电话,值班的人说总统不能接听电话,可以把事情记录下来转告。我亮明身份,反复请他给我能找到总统的号码,对面却只是重复可以转告。

我无可奈何地放下电话,崔茜看着我的脸色就知道事情没成,转头对哥哥说:“看来明天必须游行。”

“等等!”我抬手阻止她,“明天上午我直接去拜访总统,一定要面见,再让我努力一下好吗?”

“不用了,李,”斯特林站起来,“托德先生和您都已经尽力,看样子总统已经下定决心,既然他不听其他人的劝说,那明天我们就上街去劝劝他。”

“对,明天我也去,让躲起来的总统先生看看我们的愤怒!”崔茜激动地站起来。

“不许去!”我急了,弹起来挡在崔茜面前。

“为什么?”

“不安全,警察会开枪的!”

“不可能!”

“我不许你去!”我直瞪着崔茜的眼睛。

“你凭什么?”她不服气,仰头迎着我的目光。

“凭......因为我......你是我的爱人,我要保护你!”

崔茜一愣,咬着嘴唇,转身就走。

“没关系的,李,我们会组织好的,放心。”斯特林见妹妹就这样离开,有些尴尬。

“你们组织得好......可是......”我急得头皮直炸,“麻烦你告诉我时间,明天我也去。”

第二天一早,我洗簌停当,草草吃完早饭,偷偷带上手枪,急匆匆往停车场走。

“我们一起去。”影倩跟在后面。

“你去干嘛?万一有事,我顾不过来。”

“带个司机,我在外面看着。她去你不放心,你去我也不放心。”影倩脚步不停,径自走到车前,挡在驾驶座门前。

“上车,上车!”我没办法,“你说的啊!不许进去。”

游行的集合地点在富人区的一个小广场,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人到达。司机把车远远地停在广场边缘,我让影倩留在车里,自己走过去看看情况。

最早到达的人都是兼任服务的志愿者,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半个小时后,人群已经集合完成,总共大约有六七百位,基本都是白人。一位组织者登上台阶,拿起话筒开始宣读注意事项,详细说明游行路线,并提醒大家注意控制情绪,不要有违法的举动,结束以后不要步行离开,他们已经租用车辆,会把每个人送回家等等。

我站在人群的侧后,找到一块稍高的地方搜寻斯特林和崔西,可是被人们手里的各种标语挡住视线,根本看不见里面人的脸。眼看人群就要出发,我赶紧跑回车里,让司机把车靠近人们出发必经的路口,坐在里面仔细查看经过的队伍。

队伍最前面是负责控制行进速度的志愿者,斯特林兄妹走在中间靠前的位置。他们经过以后,我赶紧跳下车拉开距离在旁边跟着,让司机带着影倩沿着平行的街道逐段跟随。

游行队伍有次序地前行,并未像我想象的那样高喊口号,每经过一个路口,都有先行的人员提前中断车流,保证人群顺利通过。我远远地盯着崔西,看着她有说有笑地走在人群中,时不时向周围观看的人群派发宣传纸片。队伍从半山腰的富人区一路下坡穿过闹市,到达湖边的港口后转向,经过各个政府部门的办公楼,最后聚集到总统府门前的广场。

对于这次游行,政府明显没有准备,直到人们接近总统府,大量军队才慌慌张张地出现,乱七八糟地组成警戒线。我紧张起来,攥着裤兜里的手枪靠近崔西。

游行队伍围成一片,有人开来一辆小卡车,摆好扩音设备,人们开始轮流上台演讲。我没心思听他们说什么合法违法,眼睛盯着崔茜,顺着外围悄悄靠近军人的队伍,寻找负责指挥的军官,以便第一时间采取行动。

演讲大概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有时人们也呼喊口号,但总体气氛很平和。最后,组织者登上卡车,要求所有人带走垃圾并组织示威者把许多牌子面向总统府方向摆在大门前的花坛边,然后在志愿者的引导下分批乘车离去。广场迅速变得空旷,我看崔茜和斯特林也准备离开,估计应该不会再有事情发生,赶紧低头往外走,准备去找影倩,但没走多远就被拦住去路。

“你到哪去?”崔茜微笑着站在我面前。

“回家。”面对她的笑脸,我不知如何应对,只好绷着脸回答。

“坐车回家,也不打算带上我们?”斯特林跟到崔茜身后,也微笑着发问。

“好吧,”我勉强笑着抬抬手,“那边,我们一起走。”

“好!”崔茜跳起来,“我走累了,你背着我。”说完就绕过来蹦到我背上。

斯特林哈哈一笑,摇摇头转身先行。我无可奈何,看看无人注意,伸手兜住她往前走。

“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我的气。”没走几步,崔茜又从背上跳下来,抱着我的胳膊。

“谁说我不生气?”

“是吗?”她停下看着我,突然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现在好了吗?”

“哎呦!”我本能地闪了一下,“好了好了。”

“对不起......”她抱紧我的胳膊扭动着,“今天早晨一看到你,我就知道错了。不该发脾气。”

“哦,今天早上才知道啊,要这么长时间?”

“时间很长吗?”她微笑着抬头看着我。

“不长不长,”我拿她毫无办法,“不出事就好,我没有生气。”

“怎么会出事呢?你看多有秩序,地上都没有垃圾。”

“是啊,的确组织得很好。”我看看四周,晃晃手臂,“哎,你放松一些,别抱得那么紧。”

“不行,”她跟着我向四周看看,“你是我男人,就要抱紧。”

到家没多大功夫,杰夫打来电话,提出要采访斯特林和崔西,两人一口答应,又急急忙忙赶去报社。

星期一上午,我安排好所有司机的工作,刚要上车离开医疗中心工地,却被齐工喊住,要我派车送他和郭建华、李同利去东方饭店,向影倩讲解一些庄园工程的情况。我一边开车,一边注意着市内的情况,昨天游行以后,政府似乎没什么动静,只是总统府的四周加强了警戒,大门前停着十几辆军用卡车。

到东方饭店,齐工展开图纸,从地质勘探数据到房顶上的圈梁,详详细细地一直讲到中午。我听得半懂不懂,离开稍远坐在外围,看着影倩努力认真地面对着齐老头子喋喋不休的专业术语。

讲完以后,影倩热情地请他们留下吃午饭,大家围坐一桌,我早就饿了,一时走神,没顾得上客气,抓起饭碗就开吃,立刻被齐工提醒要注意礼貌,只好赶紧停住,和影倩假意客气几句,看着她嘴角一翘一翘的,憋得有些脸红才没笑出来,自己也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去。

饭后把齐工他们送回去,我又开车返回来,影倩还在收银台招呼着几桌客人。

“吃饱了吗?那边还有。”她抬头看看我,“上午开会,坐那么远,剩我一个在那里硬撑着。”

“我不能离得太近。你想想,上午我只是司机,凑到图前面比比划划不合适。”我走到里面,借着台子的掩护揽住她的腰,“万一再加上什么动作,那就彻底露馅了。”

“说的是,”她空出一只手拍拍我的胳膊,“去房间等着我。”

“回来路上好多军人,不知道在干什么。上午你辛苦了,谢谢!”我顺势摸摸她的背,起身离开。

回房间洗了个澡,我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随便翻着一本书,刚刚读了一段,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托尼吗?”电话那头是托德。

“嗨,托德,中午没下班?什么事?”

“有件事麻烦你,一定要保密,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托德声音不大,显得神神秘秘。

“请讲,屋里就我一个。”

“你赶快找到杰夫,把他一家都接到你那里,金要杀他。”

“什么?”我一惊坐起,“为什么?”

“上午杰夫组织学生罢课,到总统府前示威,发生骚乱,军队开枪打死六个学生,金下令要我派人抓他,我尽量拖时间,你赶快去,拜托!”

“好的,他在哪?”

“我也不知道,你先去他家看看吧。时间紧迫,请抓紧,先到这,再见!”托德匆忙挂断电话。

“奶奶的,这个杰夫!”我跳起来穿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就走。

影倩正好进来,我匆匆说明原委,告诉她如果托德再打电话来,立刻派个司机告诉我。

街上很多军人,聚集在路口和街角处,虎视眈眈地看着过往的行人车辆。我摸摸腰间,没有带枪,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既然托德说得这么急,情况必然很紧迫。

因为距离最近,我先赶到杰夫在《要塞》的办公室,那里只有几个值班的职员,告诉我其他人都去参加或报道今天上午学生的游行了,还没回来。我告辞出来,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去近一些的首都大学看看。没想到离着学校的大门还有几百米,车就被警察拦下来,告诉我大学已经戒严,任何人不许进出。我看看周围的警察和军队,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只好掉头去杰夫的家。

杰夫家在中等收入的图西人住宅区,每家一座单层独立房屋,门前一片小小的庭院,但树木比富人区稀疏得多。我顺着干净的街道疾驰,咣咣咣咣地跳过没隔多远就会出现一次的减速带,直接滑到杰夫家的院门前停住,刺耳的刹车声引得一个女人从窗户里面站起来向外张望。

“杰夫在吗?托德让他跟我走,赶快!”我来不及客套,直接在院子里对着窗户里的人大声说。

“李,你好!”杰夫从里面迎出来,“托德说什么?”

“他让你和家人到我那里避一避,快跟我走!”

“好,我收拾一下。”

“还收拾什么啊!叫上其他人,立刻走。”

窗户里的女人走出来,杰夫介绍说这是他的妻子。我也顾不上客套,立刻把两个人塞进车里,原地掉头,选择僻静的小路返回东方饭店。

下午利用出去购买工地材料和办事的机会,我买来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送到东方饭店,又去托德的办公室向他了解事情的细节,直到天黑才返回庄园。

影倩已把杰夫一家安排妥当,见我的车进停车场,立刻迎过来。

“都安排好了,情况怎么样?”影倩问。

“还能怎么样?金很生气,一定要找到骚乱的组织者。杰夫啊!这下惹出好大的麻烦。”

“别和他们讲,先住下,在这应该很安全。”影倩扭头看看院子深处。

“安全应该没问题,就是得辛苦你了。”

“尽说没用的,去洗洗吧。今晚没客人,很快就开饭。杰夫的晚饭怎么办?”影倩看看四周无人,帮我拽拽衣领。

“一起啊!哦,你说的是还有佣人们......和他们说清楚,今晚有客人。今天开始,佣人单独吃饭,我们和杰夫家一起吃,苏静娥他们可以知道。”

“嗯,正好,趁这个机会,以后就形成规矩,分开吃饭,也免得新来的人总是不习惯。”影倩点点头,转身离去。

餐桌上,杰夫夫妻有些拘谨,影倩落落大方,很自然地找到话题,一会就和杰夫的太太聊得轻松愉快。我和杰夫这边有些冷场,两人都试图找些话题,但往往只能开个头,再往下就无话可说。

“杰夫先生,”影倩察觉到我们这边的情况,“在中国,我们吃饭的时候被要求少讲话甚至不讲话,所以,李可能有些沉闷,您不要介意。我建议你们晚餐以后去湖边坐坐,到时候您就知道他还是有口才的。”

我和杰夫笑起来,他看看我说:“好的,我们吃完再谈。”

晚餐以后,我和杰夫各端一杯茶走向湖边的长廊,出门时我邀请小峰一起,但他推说有事拒绝了。

湖边稍有些不易察觉的清风,水面微微荡漾,把一轮当空的明月晃成一块不规则的银斑。杰夫和我相对而坐,一时找不到话题,好在四周光线不佳,还不至于太尴尬。

“雨季应该快结束了。”杰夫转转手里的杯子,总算说出一句话。

“杰夫先生,”我决定不再兜圈子,“这次情况很糟糕,如果不是托德打电话给我,您现在可能正被锁在牢房里。”

“谢谢你们庇护我和我的家人!不过,我不怕坐牢。”

“这不仅仅是坐牢的事,您有可能被杀害。”

“嗯,很有可能。但我不怕,我愿意为民主而流血。”

我有点急了,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和地说:“你那个所谓的民主,已经证明不适合这个国家。看看那个根据美国的选举方式产生的总统,不仅自己丧命,还给这个国家带来多大的动荡?”

“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他在当选以后采取一些不适合的措施,主要是驱除军队和警察中图西族的高级官员,换上自己信任的胡图族,而这些新上任的人采用非法的方式迫害图西族的警官和军官,最后才造成这样的结果,当然,这样的结局,对图西和胡图都是不好的。”

“所以说,您所谓的美国式的民主根本行不通。”

“这个问题我还在研究,虽然觉得您的说法不正确,但目前还没有办法反驳。”

“行!等你研究好了,随时可以来反驳。”我自信地往椅背上一靠,“不过,这次游行真的不是好主意。”

“我们必须发出声音,告诉统治者不可以随意抢夺平民的财产。”

“还有许多方式和途径可以表达你们的观点,为什么非要去游行?别的办法不可以吗?”

“游行也是一种合理的方式啊!为什么您认为它不好?您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在为金的错误决定辩护。”

“什么辩护!”我腾地站起来,“我现在知道的,就是有学生被打死,金还要抓你。有些人因为游行丢掉了性命,知道吗?这不是战争,可以不用死人,知道吗?嗯!”

杰夫无言以对,目光暗淡下来,慢慢低下头,声音变得颤抖而微弱,“您说得对,我们没有维持好秩序,学生的情绪失控了......到总统府门前以后,我和一些人发表演讲,谁知道学生情绪过份激动,有人向总统府大门前的军人扔杂物。我看到局势不好,赶紧宣布游行结束,让学生们回学校,没想到回去的路上有十几个人开始砸车......但是,斯特林他们的游行很成功,所以游行也可以是个好主意。。”

“仅仅是没组织好吗?”我决定彻底打败他,“有没有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或者强盗,混进你们里面趁机打砸抢?所以说游行不是好主意,非常容易出事。杰夫先生,我虽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但也不愿意看到有人无辜丢掉生命,更不愿意看到托德和您这样的朋友有麻烦。”

“谢谢您!”杰夫彻底低下了头,“不过被打死的学生都不是流氓或强盗,我都认识......”

我重新坐下,面对着湖面,本想再训他几句,可又有点不忍心,只好狠狠地长出一口气。

杰夫盯着手里的茶杯,沉默良久才轻轻地说:“有机会请替我向托德表示感谢,希望这件事能早点过去,我能参加那几个学生的葬礼。”

“先别想那么多,你安心在这住着,别再冒险。去休息吧,跟着我。”

局势平静下来,我除了忙工作,每隔两三天就和托德见个面,问问最新的情况。各国媒体报道金的政令和游行的消息以后,引起众多的批评,可能是感觉压力太大,总统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一段时间,没收财产的事也停在那里,没有继续推进。公司又从国内派来瓦工、水电工、木工和钢筋工,但医疗中心的工程却因为监理公司的人没有到位,迟迟不能恢复。这样正好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庄园的两个工地,随着一车车的水泥钢筋运进来,两个工地很快就呈现出大致的模样。山顶的临时宿舍已经拆除,我们商量以后,由影倩向齐工提出腾出一栋别墅,专门用作宿舍和堆放山顶工地贵重装修材料的场所。

雨季完全结束,天气日复一日地艳阳高照。一天午饭前,我照例端着食盆走向摇着尾巴的活蹦乱跳跑过来的大狗。这狗经过一个多月的喂养,已完全恢复往日的神采,影倩和崔西调皮地叫它“小强”,我本来就喜欢狗,所以并不介意。小强到东方饭店以后改变许多,不再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咬乱叫,但只对影倩、崔西,我和苏静娥表示亲近,其他人一概不太搭理。有一次基德想表示友好,结果被它呲牙咧嘴的样子吓了一跳。

影倩和崔西走过来看我喂狗,嘻嘻哈哈地开着我和狗的玩笑。我看看她们笑笑,也不回嘴,索性蹲到食盆旁边,伸手拨拉里面的肉块。小强突然低吼,一口咬在我的手上。

“哎呦!”我大喊一声,摔坐在地上,掌心边缘被咬出一个洞,鲜血很快顺着手指滴落下来。

两个女人慌忙靠过来,一个托住我的手,一个拽出手绢包扎。影倩厉声呵斥不知所措的小强,让崔西赶紧拿钥匙开车送我去医院。

“没事,没事,护食,是我不小心。”我安慰着影倩,把手抽出来。

“什么没事!赶快去医院,还要打针。”影倩重新扶住我的手,拉着我去停车场。

到医院清洗伤口,包扎,注射疫苗,等所有事情忙完回来,已经将近下午一点。影倩和崔西下车后去准备午饭,我停在门口,望着空地上有些不知所措地的小强,犹豫一下,招手让它过来。小强耷拉着尾巴,慢慢走过来,我缓缓蹲下,把受伤的手伸到它面前。它伸长脖子嗅嗅我的手,似乎想起刚刚做的坏事,低下头往后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微鸣,使劲摇着尾巴。

“看看你做的坏事!”影倩从屋里出来,指着我的手教训小强。

“没事没事,它可能是以前饿怕了。”我抬手摸摸狗的脖子。小强抬头想去添受伤的那只手,我赶紧把手举起来。

“先生,”苏静娥走过来,“您的手不严重吧?基德刚刚打来电话,让我转告下午很多路段戒严,所有人最好都不要出去。”

“嗯,又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基德一会就过来。”

“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我站起来,“我的车没来得及加油。影倩,那辆大巴是满油的吧?”

“对,上次用好就加满了,先进去吃饭。”

吃饭期间基德赶来,苏静娥迎出去,两人在外面站着说话没进来。

“基德,进来吧。”影倩过去拉开沙门。

基德摘掉帽子进屋,和所有人打过招呼之后对我说:“先生,我不知道为什么戒严。最新的命令是全城戒严,孟拉维也同样。”

“哦,你坐下说。苏静娥,给他倒杯喝的。你们警察同事之间没有议论什么吗?”我问。

“没有,先生。执行戒严的是军队,我们只是得到通知。”

“什么时间开始和结束。”

“两点钟开始,暂定的结束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先生,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营房去。”基德站起来。

“好,你去吧。有什么新消息打电话。”

基德走后,我默默地吃完饭,躺在床上反复琢磨这次戒严是怎么回事,就在将要迷糊过去的时候,突然想到戒严是不是为了抓杰夫。我一下子惊醒过来,仔细掂量这个猜测的可能性,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干脆下床去找杰夫。

影倩正和崔茜坐在院子里的藤架下闲聊。我没去打扰她们,径直走向庄园深处的别墅。

杰夫正坐在门廊边的椅子上看书,看见我就远远地迎过来。我看着他高而挺直的鼻梁和稍厚的嘴唇,反而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诉他实情。

“我正在读有关中国的书,正好你来了,有事吗?”

“是吗?那太好了,很高兴你对中国感兴趣。......杰夫,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为了预防最坏的事情,我们必须有所准备。如果有人来搜查这里,请你和太太躲到那边油罐车的驾驶室里,那辆车有篷布盖着,一般不会有人去掀开,外面的事情我和影倩来应付。”

“怎么了?情况变坏了吗?”杰夫眨着眼睛,有些慌乱。

“政府突然宣布戒严,不知道要干什么。”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去自首......请您照顾好我妻子。”

“不用不用。”我急忙摆手,“我觉得不一定是为了找你,用不着这么大的声势,但我们必须做好全部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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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21年后被抓

他是胡图族?

家园 您指的是谁?我没明白。抱歉!
家园 恩塔甘齐瓦

恩塔甘齐瓦,卢旺达胡图人

家园 大屠杀

是不是大屠杀的序曲

家园 看样子金对警察不放心

所以调军队实施戒严。

仔细调查的话,有可能追到谁把杰夫带走的。

家园 这人是胡图族,看他的鼻子。

据我所知,当时是严重的种族屠杀,认真说起来,罪犯不仅仅是领头的那些人,当时情况太混乱了,很多屠杀至今没见过报道,参与的人依然逍遥法外。

许多真实、详细的情况可能永远弄不清楚了。

谢谢!谷石

家园 新皇登基,不铁腕立威还能干啥,总不能光喝茶看报吧

不过老金同志心太急了,人得一拨拨的收拾,哪能全弄到对立面去嘛?

先把资产阶级和中产阶级联合起来稳住,斗倒了造反的那拨再说,这可是当务之急,资产和中产阶级再怎么着也没有操枪造反啊,待得天下大定再来斗地主嘛,那金银财宝还能长脚跑喽?

屁股还没坐稳就想着刮地皮了,这小同志的心眼子不是一般的大,照这拉风的节奏,估摸着很快就得领盒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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