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第二天一早，我跟着李同力送工人的车返回工地，接着又和他一起去看了看公司基地的场地平整状况，然后沿湖边往西去几十公里，到公路备料场看看场地情况。
德国路桥中标的路段在远离首都的一端，一头接中国东建公司的标段，另外一边直到边境。托德已经从南边邻国得到确切的消息，他们的议会同意修建自己国境内的那一段公路，并且争取尽快开工，和这边的路段同时完成。
过去的路上，李同力抱怨了几句东建公司。他们决定不在工地附近建备料场，而是利用现有的基地，备好料以后用车运过去。虽说他们的施工路段紧邻首都的郊区，但用车辆运过去最短也有近八公里的路途，而且随着工程的进展，运输距离还会越来越长。
我不知道东建公司这个帐算得对不对，所以也不大上心。离开通向湖边边境口岸的有铺装路面以后，我们拐上了一条临时道路，据说是以前法国政府援助的一个环保项目时临时开出来的，项目完成以后就留下来了。周围的居民利用这条路往首都贩运香蕉芒果和蔬菜，所以虽然十好几年无人维护，但还是基本是畅通的，就是路面情况很差，满是大大小小的坑洼。刚开始还有石块铺垫，再往里走是压实的沙土和一些碎石块。越往里去越窄，后来只剩一辆车通行的宽度，中间还长着挺高的杂草。
我们在野草遮掩的地面上仔细辨认着两道若隐若现的车辙，幸亏南侧连续的湖岸和不时出现的村落给我们提供参照，要不然很可能开到路面以外。
李同力一边开车，一边四处观望。嘀咕着千万要记住道路，不然等会可能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告诉他不用担心，能记得回去的路。
说来奇怪，我在城市中容易迷路。不熟悉的城市，如果没有地图，就必须时常问路或沿途看标牌记下路名。这个特点曾经被影倩崔茜取笑，我也爽快承认自己的短板。现在首都的老城区因为每天都要往返多次已经很熟，但在新城区却不敢大意，好在一面是山，一面是湖，抬头观望时，不是见山就是见湖，所以只要勤观察，不至于丢失大致方向，大不了走点冤枉路，但都是开车，跑车不跑人，也无所谓。一旦到了野外，我对自己的方向感和识别能力就恢复信心，事实上也几乎不会出错。大概是对山水的自然地物有更强的辨识与记忆能力，所以在野外环境从来不大担心迷路。
绕过一座山峰，前面的平地上整齐地并排停着七八辆厢式卡车，周围一小片地面的杂草已被清除，还有几个穿传统服装的当地人正在干活，拿着砍刀继续扩大被清理的地面。
“是这里吗？”我低头查看走之前德国人给我的地图，随口说到。
“应该是吧。”李同力握着方向盘略微俯身，透过车窗查看周围，同时慢慢减速，把车拐进清理好的地面上。
一位穿工作服的人顺着车厢门前带扶手的短梯子下来，看看车牌，迈步迎上来，“您好，你们是李先生和……李先生吗？”
“哦，是是。我们……这位是蓝湖公司的李先生，我是承建备料场地的中国公司的李经理。”李同力回答，“请问您是……”
“哦，你们好！我是汉斯，这里的工程师。请稍等，我去找朔尔先生，他是这里的负责人。”他边和我们握手边解释。
“一个黑人，为什么是德国人的名字？法语还有这个国家当地的口音，奇怪！”李同力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说。
“这里长大的，去德国留学，又加入德国人的公司。”我一边四处观望，一边胡乱猜测，“这里有些人在上学后会改名字，改成自己崇拜的西方名人的名字，不奇怪，原来的名字身份证上能看到。”
“我现在也官僚了，忙得和当地人很少打交道……除了那些各部门的官员。”李同力笑笑。
“这没什么，那是你的工作。”我安慰他，“就像踢球，足球比赛。前锋对后卫。另一边也是，后卫对前锋，一般来说都是这样。你打交道多的，就应该是政府官员，经理，老总。”
“你喜欢足球？正好，过几天世界杯预选赛，国内比赛的时间正好下午上班，我让他们停工，专心看球，你也来，大家一起。”
“国家队啊……我好久不看了……算了吧，我在家陪美国妞。”
“哈哈！你这小子。”李同力笑着拍拍我。
朔尔先生和汉斯先生远远走过来。我俩停止说笑，等着他们渐渐走近。
“您好！我是约翰·朔尔，您是蓝湖的李先生？”朔尔先生先向我伸出手。
“您好您好！我是蓝湖的Tony.Li。这位是施工公司的李先生，李主任。”我与他握手，同时介绍李同力。
相互介绍以后，约翰领着李同力在场地上转了一圈，详细说明工程情况和地点及要求。我则对并排停着的厢式卡车很感兴趣。从外表看，有四辆车是住人的，另外几辆车有点分辨不出来，有一辆带向上排气管的应该是发电车，另外的就实在不知道功能了。
在外面看完，约翰请我们进车里坐。我找到机会才问明白几辆车的功能。一共四辆宿营车，两辆发电车，一辆净水车，最后一辆是野外厨房车。
回去的路上，李同力感叹德国人修路的成本不可能降下来。看这个营地就知道，还没怎么样，这几辆车每天的耗费和折旧就要不少的成本，再加上人员工资很高，绝不可能竞争过中国人。
我专心开车找路，随声附和他的话，心里对这种方式很有好感，想着以后遇到类似的工程，蓝湖也可以向德国人学。
“约翰·……海因里希？这后面怎么念？”李同力研究着朔尔先生给的名片，“回去我们得重印名片，在国内就知道这是礼仪，怎么就没想起来随时可能用！”
“呵呵！海因里希，好熟悉的名字。”我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说，“二战德国的一个……人名。”
“哈哈！不会是他家亲戚吧？”李同力大笑，“以后混熟了，可以打听到一些二战的秘闻。”
“这路真不太好走，一跳一跳的，幸亏开的是高底盘的越野车。”我说。
“嗯，德国车还是好，这路不好走。”李同力点头往外看看，又继续看手里的名片，“今天回去就重印名片。”
“嗯，对，最好有名片，印上基地的新地址。”我点头。
“有了基地，就提高生活品质。中国人还是故土难离，在这里就是凑合。中国公司不管有没有基地，都是简易房屋和设备，总想着最后要回国。德国人舍得花钱，光这些车就得不少钱。”李同力扭头看着不远处宽阔的湖面。
“车辆可以移动，这国工程结束了，开去下一个有项目的国家。提姆就帮一个荷兰公司卖过工程机械和生活用车辆，也可以卖掉。”
“嗯，欧美人还是人性化管理，对职员的待遇好，看着成本高，职员的生活还是舒服很多。我们只是洋下放，辛苦挣几年钱回家，所以生活差一些也忍着。其实在这里吃得比国内许多人家里都好，但听他们讲话的意思还是家里好。临时干活……临时来这里干活挣钱的想法让管理有问题，有许多困难。反正我过几年就走了，不在乎。”李同力仔细收好名片，“我以前讲过可以让家属来看看，张总不同意，还在国内引起不小的议论。我估计领导最担心的还是跑了，那就是外交事件，很麻烦。其他人反对，就是眼红。我还没出国，你们把老婆孩子都接过去了，怎么可能！”
“呵呵！是啊是啊。”我笑了，“眼红，正常，人性如此。”
“哎，我发现这里的人，对国家的概念没有那么强烈，很多人都有两本甚至三本护照，多个国籍。大家也不觉得奇怪，尤其是政府，承认多重国籍，很随意。欧美人也是，看重的是自己。自己过得好就行，国家没那么重要。我就在想，中国人为什么这么……重视国家，还不承认双重国籍。”李同力转换话题，“我也没见那些有很多国籍的人怎么样，也没造反。”
“这个……不太清楚。大概……反正在崔茜眼里，国籍根本不是问题。”我思索着说，“大概……只有一国的国籍，就是怕逃跑吧？三字经哦……千字文里有捕获叛亡……诛斩贼盗，捕获叛亡。把贼、盗、叛和逃亡放在一起，那意思是同样是不好的。”
“嗯……犯罪后逃亡和因为生活不好逃……迁移，不是一样的事情。呵呵！你说，在古代，我们这样算不算逃亡？”
“不算吧！”我看看他，“我们……办护照，拿签证的，怎么能算逃亡？”
“对对，没想到这个。”李同力摸摸头，“我们有正规的手续。可是使馆还是非常怕，好几次去开会都讲到这个问题。”
“嗯，发生过类似的事，我估计数量可能不少，要不然他们干嘛总是讲，还让各公司收护照。“我点点头。
”妈的！自由迁徙的权力都没有，狗日的政府！“他狠狠地骂道。
”也不能这么讲吧？可以发给护照，就能出来。“
”不是，不承认双重国籍，就是随时可以把人关在国内，不让出来。“
”可是……可是，如果有多个国籍，就能随时出国吗？“我眨眨眼睛，”好像也可以不让出来，我不太了解这些。“
“也是。反正……不承认双重国籍，总让人觉得有问题。”李同力说。
”这边的备料场你准备怎么弄？“我想起眼前的事，”这施工环境可是不太好。“
”嗯，拉几间移动房屋过来……先把从港口那边过来的路清理一下，租一台发电车……还有水车……做饭的灶自己搭一个。主要是一些设备的基础，办公房不着急，德国人有车。“李同力边想边说。
”办公房最后要移交公路维护的公司，你最好也见见他们负责人。这段路单独有一个维护公司，刚成立，还是个空架子，只有一个经理一个财务。“我说。
”这个提议好！“李同力点头，”以后道路维护公司有什么项目，还会想到我们，谢谢提醒！你很有生意头脑。“
”呵呵！我其实是怕以后移交了再出什么麻烦。“
”别谦虚。“李同力拍拍我，”有句话是‘旁观者清。’你这人做生意很有水平，只不过以后如果在国内做生意要注意……哎！有信号了。“
手机铃响，打断他的话。李同力接起来，是国内负责海外人事的副总打来的。我一边开车，一边听着他们对话，似乎是商量下一批人的出发和这边回国人员的接送问题。
”这次要派一个硕士过来。“放下电话，李同力先冒出这样一句话，”找地方停一下，解决生理需求。“
”什么？……哦哦，好。生理需求，撒泡尿。“我反应过来，”什么硕士？嗯……应该是研究方向吧？增加技术人员，好啊！我这边的设计院也需要帮忙指导，你们太忙了。“
”听说是力学硕士。“李同力四处看看找地方。
”力学？力学和建筑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
”结构……这么说吧，结构讲的就是力学。什么样的结构，梁和柱子符合力学上……稳定的要求，就满足建筑物的需要。一个建筑……一个结构不能稳定，不能保持住下面的空间，就不稳定不符合力学的原理。“
”哦……有点意思，有点意思。“我思考着他的话。
”就是学得比我们多点。“李同力转身往回走，”好不好使还不一定，到时候看。“
”哎，他叫什么名字？“我在后面追着问。
”顾春海……哪个学校毕业的没记住，反正挺有名，能不能行还得再说，来了再看。“
车上大路，过港口路后进入市区，速度慢下来，我的手机这时候也响了。崔茜打过来问我到哪了，能不能去哥哥的超市试试西装，算便开车送她回家。我看看表，时间尚早，让她在超市等我，抬头再看路时，李同力已上座拐道，准备送我去超市。
斯特林超市的服装部新到了几种西装，崔茜拉着我穿穿脱脱一通试，最后配上皮带皮鞋领带衬衫袖扣装饰性手帕全套附件。我忙得头上有点冒汗，趁机提出用冰淇淋降温。崔茜抿抿嘴唇，挑了两个最小的一人一个。
结好帐，把一堆东西放到斯特林办公室。她又拉着我出来，直奔西侧一百多米街对面新开的花木种子店。这是嘉霍来新开的一个园艺分号，伙计不认识我们，正好可以不用应付太多的客气和热情。
我们在色彩斑斓的花和叶子中曲折蜿蜒地绕了几圈，小丫头买了两包种子和一罐花肥，然后出门往回走，去超市找午饭吃。
大街上阳光刺眼的，我拿过崔茜手里的袋子，和她并排走向最近路口的斑马线。
我们刚刚站在人行横道前面，过街方向的绿灯亮起。我走在崔茜左侧，刚迈出去两步，余光里突然出现快速从侧后逼近的黑影，扭头看时，一辆黑色轿车已右拐向人行横道冲过来。司机踩下刹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立刻停下脚步，接着伸手拦住还在前行的崔茜。
一辆黑色奥迪轿车，司机是个稍胖，穿短袖的当地男子，打着右转灯在斑马线前急剧减速，右前座一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士身体前倾，冷漠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连头都没抬一下。黑车又顿了一下，松刹车越过斑马线右拐，加油门扬长而去。
“what's up! 妈*，这车怎么开的，怎么不看一下！眼瞎！”我气愤地用汉语骂道，“C2Y753，妈*！”
“别生气！车都走了，不值得。”崔西扶着我的手臂安慰，“先过马路。”
“呵呵，你现在可以啊！不生气了……姐姐教你的？”
“是啊，上次我下车冲过去指责司机，后来姐姐知道就来劝我。”崔西点头，挽上我的臂弯继续往前走，“这样的事情生气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车都走了。更重要的是，在路中间下车不安全，容易被其它车碰到，再说，那样也容易影响你，也可能不安全。对吧！”
“嗯，好姐姐……好崔西……好女人！”
“哈哈！谢谢，我们做得很好！”崔西笑起来。
斯特林怕我吃不饱，特地准备了两个热狗。我们吃完又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出门把买到的东西搬上车，最后一趟的时候，遇见七八个中国人进超市。大概是刚到不就，远远地聚在一起，惊奇地看着我俩。崔西见他们如此，也远远地对他们笑笑。几个人见崔西和自己打招呼，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似乎不确定崔西的意思，不知道怎么回应。我也抬头对他们笑笑，然后略略点头，带着崔西继续走向停车场。
回到湖边，影倩中午没休息，带着人先把庄园的东西拿出来，然后让静娥把车开去东方饭店。忙完所有，又把刚买的东西安置妥当，才想起来还没检查我，立刻命令我去洗澡。
洗干净全身，拉开门拿到浴巾和内衣。两个女人都还在，挤在电脑旁边的沙发上看我练字的纸。
“哎，你来。”影倩说。
“干嘛？”我有点心虚。
“过来啊！”影倩微笑，“最近练的字有进步。”
“哈哈，谢谢！”我放下心来，“练得不多，有时候只能写三四个字。”
“已经有进步了，笔画有变化，至少显得熟练一些。”影倩拿起纸，凑近了仔细看。
“我这次在开始的时候想了一些事。上次为什么没坚持下来，这次怎么解决，哦……反正想了一些办法，比如你说的来不及就少些几笔。”我坐下继续讲。
“又没让你成名成家，有进步就好。”影倩又把纸放远一些，“结字还可以改进。”
“哎，这都是我的词哎，怎么都让你说了。”我逗她，“又买了两支笔，防止因为总是用一支笔厌烦，然后我不想抄字帖，抄唐诗宋词……还有滕王阁序。但是在字帖里找字，但很多字找不到范例，先按以前的习惯写。”
“嗯，临帖的确很累，你的办法可以试试。下次发集装箱过来，让我爸给你买钢笔，多买几支，省得厌笔。”影倩放下练字纸，“再买几本有格子的纸。”
“呵呵！夫人果然出口成……锦绣。厌笔，好……优雅而……而精致的词！”我竖起大拇指。
“谢谢！受你启发。”影倩脸红了。
“哈哈，谢谢美女夸奖。看来有一天我也可以当老师。”
“说你胖你就喘。”影倩对我歪歪下巴，低头整理练字的纸，“以后按时间顺序放好，我们两个每天来帮你标注日期，过一个月再往回翻翻，看有没有进步。”
“哎！这是个好主意啊！。”我一步跨到她身边，“写完把日期记上，随时可以看到自己的进步。好主意，好主意！我自己写，不麻烦你们。”
“我妈教我的，的确有用。”影倩站起来，“我去那边，你们……你下午休息，丫头下午去哪？银行？”
“嗯，对，姐姐。”崔茜也站起来点头。
“好，你抓紧时间去歇一会。“影倩握住我的胳膊，”下午船需要保养，你去看看，多和提姆学学，别总是麻烦他过来。走了。”
“哎，亲爱的，忘和你说了。外交部一个副局长上午让商会会长给我消息，说下次我们外商开会要过来讲话。”送走姐姐后，崔茜回身和我说。
“嗯？什么局长……哪个副局长？外交部的？不……不明白。”
“好像是贸易局……对外贸易促进局，没记住，我没注意。”崔茜皱着眉头。
“外交部？外交部到商会来讲什么？外贸政策？外交……迪恩又要耍什么花样？……来就来吧，看看他要讲什么，下次聚会在哪？”我问。
“会长的意思，改在我们这里，这里条件好一些，让准备一下。”
“哦，行，你是外商会长，你决定，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我想让莫佳娜指挥卡雅做准备。卡雅有经验，莫佳娜人头熟，到时候你出席就行，行吗？”
“好，没问题，定下日子通知我。”我点点头。
三天以后，我早晨起晚了。乒乒乓乓一阵忙活，最后边穿外套边往外走，到了车边才发现没拿钥匙，刚回头就看见卡雅在后门口接过影倩手里的钥匙，快步向我走来。
谢过卡雅，又向回到三楼的影倩招招手，我赶紧跳进驾驶室出发。
今天李同力要和德国路桥开技术会议，讲公司的施工方案。本来昨晚已经早早地上床，结果和影倩一讲话又不困了。早上睁眼看表时，我立刻从床上弹起来。
我本来对会议内容不太感兴趣，但想到李同力可能会遇到语言问题，同时可以见见德国公司的中高层，看看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对员工这么好，所以最后决定还是参加。
早高峰肯定堵车，还好我在小巷和贫民窟里钻来钻去，及时赶到李同力借用的会议室。德国人还没到，我只看见了李同力的两辆车。熄火挂P档以后，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周红兵在门口看见我大喘气，不由得笑出声，走过来帮我拉开车门。
”别急别急！德国人还没到。“
”哈，大哥周，西装穿起来好帅！“我开起了玩笑，”有相机吗？拍张照给嫂子寄回去。“
”别扯淡！老夫老妻了，帅不帅有屁用。“他拍我后背一巴掌，”德国人来了。“
德国路桥公司只来了三个人，一位是公司副总经理，另两位是非洲公司经理和工程师，连司机都没有。我有些疑惑地跟着他们西装整齐地走进会议室，忍不住又回头透过窗户看看那辆略显陈旧的大众车。
会议开始，只过了一两分钟，我就从眼神和对话里看出这几位都懂工程，李同力用法语讲的技术细节他们都能理解。那位副总经理法语不太流利，但提出的问题也是关于技术细节的。
工程不大，会议内容也不复杂，总体技术方案讲完以后，又重点讲了几处关键的细节，再回答一下对方提出的问题就结束了。
送走德国人，李同力转回头拉住我，“老弟，你要是没什么其它事，帮我个忙，带些材料去崔茜庄园的工地，用公司的皮卡车，你的车先放这，再来这儿的时候换回来。把车锁上钥匙带着，别让其他人乱开。老周和我要出去，来不及去看你那边的情况，帮我在那边盯着刘师傅他们几个。行吗？”
“哦，行。”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湖边新盖的楼，当着其他的人面，他应该是不想让无关的人知道。
回到庄园的主楼，影倩正看着苏静娥指挥几个人往里面搬东西，我晃着步子走过去，把包和车钥匙交给迎上来的卡雅，刚和影倩讲了两句话，大门方向传来的引擎声引起我们的注意。
崔西的红色小越野车快速在浓密的绿藤空隙间闪动穿行，没进停车场却直奔楼前的通道而来。崔茜从车上跳下，蹦跳着跑过来，同时拉住我和影倩，“公主生了，公主生了，四只四只，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影倩也跟着崔西高兴起来。
“好好好！”我扶住两个不停蹦跶的女士，“别激动，站稳站稳站稳。咱们马上看车去开开。”
“啊？”影倩愣住，“什么……哦，哈哈！开车去看看！什么是看车去开开？”
“哦……哦，嘴瓢了，激动得。嘿嘿！我去开车。”
公主一次生下四只小狗，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恢复正常。四个小家伙都在吃奶，不时哼哼几声。有一个不知是被压到还是吃饱了，转头爬出来，叫几声，又找回去。
”太好了，太好了。“崔茜搓着手蹲下来仔细观看，”昨天下午才看过，今天就生了。“
”是啊，傍晚开始有动静，直到今天凌晨。“婕碧蔻满脸疲惫，”好了，总算一切顺利。“
”我们在这里，你去睡一会吧，如果你放心。“影倩试探着问。
”放心！当然放心！“婕碧蔻笑着拉住影倩的手，”当然放心，谢谢你！我现在不困了，早上五点多的时候在椅子上睡了两个小时。公主第一次当妈妈，有点紧张。现在好了，不过它也累坏了。“
”哎，小狗们睡觉了。“崔茜插话。
我们转头往窝里看，几只小狗大概是吃饱了，摊开身体，安静下来趴在妈妈身旁。
”新生小狗怕冷，我找到一个小小的热风机，烘干衣服用的。“婕碧蔻补充道。
”哦，我说这里怎么热一些。“崔茜站起来。
”我们出去坐坐吧。“婕碧蔻向门外伸手，”现在没什么事。“
”好好！也让公主歇歇。我们走来走去也打扰它。“影倩点头。
外面太阳很大，婕碧蔻犹豫片刻，又回屋里感受一下，叫来一个佣人拿把椅子在门外守着，如果屋内温度上来就关掉热风机，防止气温过高。
我们在客厅坐一会，又去玻璃作坊参观一圈，最后到婕碧蔻卧室外的办公室坐下喝咖啡。
这间办公室东西很多，却没有刻意的装修。清水墙上挂着很多照片和装饰物，一个大小适中的吊灯从拱顶天花板上垂下来，透明玻璃组成得百叶窗外是浓密墨绿的大叶植物，强烈的阳光射在叶面上，也反射进来照亮屋里。办公桌很大，摆着打字机，传真机，电话，电脑，打印机和各种办公文具及用品。
女士们继续讨论着大狗小狗的事，我则环顾墙上的照片，被一张显得有些年头的黑白照吸引。
照片镶嵌在简朴而有些厚重的木框中，和其它东西一样擦得干干净净。画面中两位年轻的美军军官看着镜头，身穿二战时期的陆军军服，头戴钢盔，热情地笑着。
“那是我爷爷，这张是在巴斯托涅附近照的。”婕碧蔻顺着我的目光看看墙面，扭头回来向我解释。
“哦，1944年冬，希特勒的阿登反击战？您父亲属于101空降师？……军装好像不对啊？”我有些疑惑。
“您怎么知道？”婕碧蔻惊奇地瞪大眼睛，“太棒了！您……知识真丰富，他是第三集团军，巴顿将军的手下，……就是那个……打士兵耳光的将军。”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我兴奋地站起来，“我能拿下来看看吗？”
“可以可以，我来。”婕碧蔻起身去墙上摘下照片，双手捧过来，“那次是莱茵守卫行动，德国人起得名字，是他们的进攻行动。”
“哦哦，谢谢！”我双手接过照片，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是什么军衔？”
“中尉，在团部任职，管军需品，所以没有很多的战斗经历。”婕碧蔻也走到我身边一起看照片。
“哦，这个职位会……比较安全，但管军需得有耐心和细心。”我说。
“嗯，后来他有些烦了，申请调去其他部门，想参加战斗。”婕碧蔻进一步解释。
“呃？”我很惊讶，“他后来……怎么样？”
“没有什么。这张照片以后几个月。他被临时抽调去帮坦克指路，结果一辆坦克侧滑撞到他，撞到小腿，严重骨折，等修养好就退役了，战争也结束了。”婕碧蔻指着照片上爷爷的左腿，影倩崔茜也凑过来看，“后来他和我们说，当时下大雨，他站在吉普车旁边，路面只有很小的坡度，但坦克失控了，还好速度不快。他穿着雨衣，等发现坦克滑过来时尽力躲避，结果腿没抽出来，被挤在车厢和履带之间，血流到鞋子里。他当时以为左脚肯定完了，没想到结果还能接受，只是骨折，但被扯掉很大一块皮肉，开车的和开坦克的都是新手，吓得不知道怎么办，还好不远处有医护兵，立刻冲过来给他止血包扎上夹板。”
“哦，太惊险了！后来他的腿没事吧？”影倩问。
“没有，就是留下一大片疤痕。呵呵！我奶奶说像纹身，一副很抽象的画，还特别拍了一张大照片。”婕碧蔻忽然笑起来，“他去世以后，奶奶把这张和那张腿上的图案都挂在卧室墙上。”
“已经……老人家已经去世了？太遗憾了！”我感叹，“无缘见一面，很遗憾！”
“是啊是啊。谢谢你，Tony！”婕碧蔻点头。
“我们……再去看看公主和小狗，时间差不多了。”崔茜抬手看看表。
“哦，好的好的。”我隐约感到一些什么，赶紧赞同。
众人起身往外走，我把相框挂回墙上，绕过办公桌边的时候突然决定要做点什么，看看其他人都已走到门外，我停步转身，两脚并拢，挺胸抬头，举手齐眉，郑重地向照片敬礼。
“oh！Li，oh！天哪，你你……谢谢你谢谢你！”婕碧蔻不知怎么在门口看见了，冲进屋来一下抱住我，然后立刻分开，紧握我的手，眼中已经湿润，“天哪！天哪！这是这是……我该怎么说……”她语无伦次，泪珠掉落。
”哦哦，没什么。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敬意。“我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但仍然手足无措，”他们……他们和邪恶战斗，全世界都应该感谢他们……他们……中国二战时候也有飞虎队，我……我以前不清楚，还有美国的援助，应该谢谢他们。“
”太好了！……真让人激动。哈哈，您真可爱！“婕碧蔻用手胡乱擦擦脸，”他应该很高兴收到您的致敬。战争结束很多年了，爷爷去世也十年了。很多人不记得，有些人都不知道了。“
”是啊是啊，我以前也不知道。我……妈妈也曾差一点死在这场战争中……我，应该给他一个感谢。“我趁她的手松开，赶紧往门口跨出一小步，”我们走吧，……去看看公主。“
回去的路上，车刚上大路我就觉得气氛不对了，两位女士正襟危坐，绷着脸不说话。
我小心翼翼地开这车，仔细地躲开路上的几个小坑，找机会开口打破沉默。
”那个……今天应该带着小强来……让它也看看小狗……好……好可爱。都还没睁眼……好可爱！“
后面没人回应，我抽空瞟一眼后视镜，影倩低着头在拨手机。
”喂，静娥，我刚刚想起来，那个罗宋汤没喝完，我好像忘记放进冰箱了，在小厨房里。如果在外面，你看看有没有坏。没坏中午就喝这个，然后……配些主食，你看着准备，我们现在刚刚开始往回走，路上车多，你先开始准备午饭吧，不用等我们。基德中午回来吗？哦，辛苦你了！“
影倩放下电话，车厢里又沉默了。我停在红灯前面，看看后视镜，尴尬地笑笑。
”立强，我知道……这样不合适，但我和崔茜就是不高兴，不愿意她这样。“影倩忽然看着后面开口了。
太好了！终于开口了！我心里暗暗高兴，赶紧笑着半转过身体，“我明白我明白，你们看重这事，很重要。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我的错。”
“错哪了？”崔茜动了一下，影倩依然绷着脸。
“嗯……应该，我应该躲开不让她拉住我。”我转回来，边想边说，“撒腿就跑。”
“哈哈哈！”崔茜先忍不住笑了。
我松刹车慢慢启步，再看一眼后视镜，影倩正假装生气地看着小丫头，“我以后不来了，你们要看小狗自己来，省得麻烦。”
“你说的啊，说话算话！”影倩立刻接上。
“对对对！那个，说话……那个话。”崔茜也跟着说。
“放心！这话肯定算数，省得你们总是打翻醋坛子。”我笑着点头。
回到庄园时，一切已恢复正常，两个女人和静娥卡雅她们讲着新出生小狗的事，我则跑去洗澡。
中午吃饭，几位女士又开始议论什么时候再去看看，把小强也带上。我把罗宋汤倒进米饭里，又加进去几筷子肉丝炒豆角，低着头只顾往嘴里划拉，绝不多说一个字。
下午把车送回医院工地，又去了一趟自己的楼盘看看进度，我早早地就回到湖边。
两个女人都不在，卡雅也带着两个下属出去了。我洗完澡坐到电脑前，忍住上网浏览的念头，开始写设计公司的工作流程。
设计公司刚成立时，我就考虑如何在设计过程中防止出错。依照CRM的交叉检查确认的原则，根据各个设计工程师的特点分组，让他们互相检查，最后安排两位做事细致的人负责出图前的总体检查。开始时这套流程效果很好，第一个设计的变电站工程基本顺利，已完工交付使用，但后来还是渐渐出现问题。
首先是职员之间的配合，有一组的两位工程师相互之间关系紧张，平时常常争论，开会也有时意见相左。我没时间仔细观察分辨他们谁对谁错，但从初步的印象看，两人主要是在一些技术问题上有不同想法，可能有点互相瞧不起。
我和设计公司经理讨论以后，决定把他们调到不同的组，避免矛盾激化。但这只能是临时措施，整个设计公司只有十六个员工，总有在工作中要相互打交道的时候，所以这次要把工作流程再进一步细化，不是为了完全隔离两个人的工作，而是要考虑怎么在两个员工有矛盾的情况下，仍然保证工作范围内的事情不受或少受些影响。进一步讲，整个公司不能保证任何人在任何时间地点都没有冲突，必须考虑到如何在有矛盾，甚至冲突比较激烈的情况下尽量保证工作流程不受影响。
第二个是工作中的信息交流问题。最近出现两件事引起我注意。一次重要的技术交流会议，业主代表没及时得到通知，虽然最后还是到会了，但明显准备不足，对一些技术问题没有充分的思考和讨论，影响了会议效果。会后业主负责人趁闲聊的机会提出能不能早一点通知，让他们有个反应时间。这个负责人是托德的手下，说话很客气，大概是要给我面子，也不想引起设计公司职员的不快，所以话说得很客气，但我不能忽视，这件事反映出公司的流程还是需要改进。
另一件事是设计发生变更，公司领导和项目设计的负责人都在内部技术会议上进行了通告和讨论，设计人员也进行了相应的改动，但这项改动牵扯到的附属建筑在设计时却没有考虑到变更，造成部分工作推倒重来。
虽然公司制定的流程最终发现并制止了错误，但已接近最后晒图交付的步骤，所以要想办法提前察觉，尽早发现错误，并把造成的影响尽量缩小。
出问题以后，设计院的两位负责人主动找我说明情况。听完汇报以后，我又询问了详细的情况，告诉他们这事不能轻易放过，要仔细检查所有相关人员的处理流程。不是为了处罚谁，那是最坏的方法。主要目的在于完善工作流程，看看是哪里有漏洞造成这个失误。如果不是故意，可以不处罚，但应该尽量查出原因。
我原来打算就这个问题召开全体的专题会议，后来想到这样郑重其事的开会，可能对当事人造成压力，未必能得到所有的真实情况，还可能造成同事之间的矛盾，最后决定一个一个人单独谈。事先发出通知，请每个人详细回忆这个项目的操作过程。
没想到的是，和所有人都谈过以后，这件事反而搞不清楚了。所有人都做了应该做的，所有人似乎都没有责任，可是这个项目的的确确出错了啊！
我又仔细看了两遍当时谈话的记录，除了考虑可能有人没说实话以外，意识到已实行的工作流程虽然经过反复的仔细斟酌，但却没有规定每一个步骤都要留下记录。这个记录应该对应每一个步骤，尽量详细精准地对应可能出现问题的技术细节，做到一对一的映射关系。对于参与项目的人员也是如此，谁负责结构设计，谁负责计算数据，谁负责通知变更并检查，谁负责沟通业主与设计人员，都必须是一一对应的映射关系，这样在回溯过程中就可以确定到更小的范围，确定到具体人。
我把想法详细地写到纸上，直起腰看看自己的字，感觉确实有进步，然后放下笔喝口水，又在后面加上一段，解释设立严格详细的记录规则不是为了处罚，而是为发现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案。
写完所有的想法，我离开座位信步晃到门外。楼里面依然十分安静，外面似乎也没什么大动静。看看表，刚过四点，影倩崔茜今天都出去忙各自的事情，孩子们还有段时间才放学。走到客厅旁边，拐进里面到录像机前站住，翻翻旁边的带子，把《阿甘正传》再次放进机器里。
等电影差不多看完，我被屋外灿烂的夕阳吸引，起身拉开窗帘，温暖而金黄的光顿时照得满屋通明。
“嚯！斜阳……塞屋明。”我不禁一声赞叹，“沙路缘江曲，斜阳塞轿明。”
院子里接孩子们的车已经回来，正开着门等待下班的佣人和员工。影倩崔茜常开的车都没出现，不是没回来就是不约而同都去了东方饭店。我伸展身体左右晃动解解乏，迈步出门先去厨房看看。
厨房里已开始做晚饭，佣人们吃饭的三个桌子已摆好餐具。一看到平常影倩崔茜和我吃饭的主桌上什么都没有，我转身就下楼去了停车场。
东方饭店的小厨房里灯火明亮，刚进最外面的那道门，我吸吸鼻子就嚷起来，“哈哈！沙路缘江曲，斜阳塞轿明。谁家刚齐饼，味过八珍烹。”
崔茜转身看着我哈哈一笑，影倩正拿着方巾往头上比划，想把头发扎起来，看看我没说话。
”好香！巧了，刚刚还在背这首诗，这就应了景了，美女们真厉害！“我抬手把方巾拿过来，给影倩把头发扎起来，看着她露出来的脖颈刚想有进一步的动作，转眼看见小峰站到门口，立刻老实下来。
”今天去了趟菜地，晚了饭了。“影倩看弟弟一眼，嘴不停，手不停，脚不停，”刚刚烙好两张，你们饿就先垫垫，给孩子们留点，别烫着。“
”两个美……做饭的先垫垫，我不饿。去洗手了。”我转身去洗手池。
“瞧瞧你怎么给我系的，丑死了！”晚上忙完一切，影倩进屋解开头上的方巾。
“呵呵，对对。我这个粗糙的老爷们，做不好这些事。”我从电脑前起身，走过去接住她手上的盒子。
“就给你拿了几个水果，晚上睡觉前不要吃太多东西，容易胖。”
“其实不饿，谢谢！”我把盒子放在一边，搂住她亲了一下。
“那个刘军来信了。”影倩看看电脑桌，“说些什么？”
“哦，讲他的情况，老婆做财务的，现在国内在财务电算化，整天拉着他一起学财务软件。他自己在学C++编程，希望以后能写程序……我家里好像没有C++的书，现在编程语言进步得太快了。……哦，呵呵，还说他过年又和父亲一起回家上坟了。他爸也不提前通知他，下午下班前打电话，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害得他请假的时候很不好意思，好在当天中午就能回来，下午能上班。为这事还有些不愉快，他爸连续几年都这样，从来……把他们几个孩子当物品，随时搬来搬去。”
“嗯，”影倩把一颗葡萄剥开塞进我嘴里，“咽下去再讲话。”
“嗯嗯，好甜！我给你剥一个。”我抢过她手中的盒子，挑了个最大的葡萄，“哎，你说，我们为什么要上坟，就是祭拜祖先？”
“这还用问？表达对祖先的感激和崇敬。”影倩咽下嘴里的葡萄，又把盒子抢回去，“我不吃了，越来越胖了，你吃。”
“自己来自己来，你去洗澡吧。”我拉着盒子没撒手，“可能没那么简单。”
“什么？哦，那你慢慢想。我把换的衣服都带进去了。”她转身往洗澡间去。
“用不着，每次总要拿衣服，麻烦。”
“说的是。你……等会我叫你，把大浴巾给我送进来，其它衣服放卧室。”影倩停在浴室门口说。
趁她洗澡的功夫，我又坐回电脑前，继续看完帖子，直到影倩在里面叫我。
今天她洗了头发，长发湿漉漉地聚成一片贴在背后的浴巾上。我赶紧再拿两条毛巾包住头发，然后像拧床单一样隔着毛巾把头发里的水拧出来，然后拿起吹风机帮她吹干。
“你先洗澡吧。”影倩拿过我手里的吹风机，“把玻璃门关上，别溅到外面。”
“嗯，好。你仔细吹干，外面有风，别像上次那样感冒了。”我边脱衣服边叮嘱。
“上次那是有事，又赶上下雨。”影倩仰着头摆动着吹风机，“你又在电脑上看什么呢？”
“哦，论坛，反动论坛。上面有人说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是假的，我看着挺惊奇。没亲眼看见，不知道谁说得对。”我关上玻璃门。
“反动论坛？你又给人家乱扣帽子。”影倩说。
“呵呵，说着玩的，现在我都不知道谁反动了，反正无论如何，不能说谎，尤其是大的历史事件，一定要知道真相才能判断。”
“那当然。”影倩把吹风机换到另一只手，“嘉霍来说有时间送些大树过来，我们新楼那地方树少。我说不着急，才刚刚确定大致方案，等建成也来得及。他说要保证成活率，移过来没活的还要换，先把确定位置的种上。冷库和车库都完工了，周师傅要抽空过来商量新楼的事情，我想找个时间你也在，咱们请他吃个饭。”
“嗯，嘉霍来的树……整个绿化要花不少钱，他非要送我们。我想想也行，现在可是挣了不少钱，约翰逊也在帮着他。”我边洗脸边说，“周师傅……我也不知道时间，太忙，不行就你们两个请他，都这么熟了，我不在也行。”
“不行！你不在，周师傅不自在。你忘了以前，我们都不好意思久坐。”影倩扭头看看我，“脸再洗一遍！排气扇开了吗？”
“开了。怎么了？”我抬头确认，“窗户也开了。”
“好热！”她看看自己手里的吹风机，“最高档，我说呢。”
“上一次应该是小丫头用的，急性子。”我猜测。
“嗯……应该是。她在我这洗的头，完事急急忙忙就跑了。”影倩调低档位继续吹，“温度太高伤头发。你好了吗？给你搓背。”
“哦，马上马上。”我赶紧抬手把脸上的水抹掉，“好了，香皂给你。”
“拿沐浴液。”影倩没接我的香皂。
影倩把头发拢到脑后，倒些沐浴液在手中，用掌心抹遍我后背，然后竖起指尖，用指甲吱吱啦啦一通刮，接着又咚咚咚一顿敲打。
“呵呵，舒服！”我坐在浴缸边上享受着，“你怎么不也敲一下。”
“你那熊掌，一下再给我拍晕过去，我找丫头她们敲。”影倩到水池旁洗洗手，“嗯，怎么又弄到身上了！”她解开浴巾搭到旁边，到外间披上另一条，“你先用毛巾擦干，再找条给你。”
“嗯，好。”我答应着，回头看见她只把浴巾搭在肩上挡着头发，“出去裹上！光着身子容易着凉。”
“知道，这么热不怕。”影倩继续往外走。
“小心外面有人！”我逗她。
“除了她们几个，还能有谁？”她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擦着头出来时，影倩已穿好衣服，继续吧浴巾垫在肩头。
“我来我来。”我接过吹风机，“这么漂亮的三千……青丝，一点不知道珍惜，胡乱摆弄。”
“呵呵，词改得挺快。”影倩笑。
“想起一件趣事。以前看电影，那时候武打片正当红，我们几个小伙伴相约一起去礼堂看电影。一个女侠和坏人正在搏斗，开始时穿着肚兜，下一秒镜头转换，又变成长袖了。我们几个立刻大叫起来：’怎么衣服又穿上了！‘前排两个小姐姐马上不屑地嗤了一声。我立刻意识到说错话了，当时好尴尬，不是那个意思啊！”
"呵呵，你们这些人啊！”影倩笑笑。
“想起来挺有意思的，我们无意间让前排的两个姐姐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我摇摇头。
“是啊，有意思。她们为什么要出声……哦，表达态度？其实不理会也没关系吧，我不知道。要是我，可能也鄙夷你们。”影倩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说。
“其实，现在说，即使理解错了我们当时的意思，也没关系，食色性也。黑灯瞎火的，谁管谁啊。”
“也许是出于正义感吧。”
“哦……那也……不对吧？”我整理电线，把吹风机换到另一只手，“这好像没有妨碍谁啊？”
“非礼勿听。”
“嗯……这个有点难吧？我又不是讲给她们听的。再说，也不是……那个非礼的意思啊！”
“诡辩！”影倩摸摸发梢，“再吹吹。只是个误会。”
“肯定是误会。”我点头，捧起头发，“这种情况下，似乎有种压力让人必须表态。”
“嗯。哎，院子里的花越开越多了，好漂亮！你种的爬藤也长起来了，有些地方都不晒了。”
“花是很漂亮，丫头的草坪也维护得很好，整整齐齐的，像人造出来的地毯。”
“她经常检查园丁的工作，下班回来常常去草坪看看，还有高尔夫球场。”影倩点头。
“这地方接近赤道，阳光太直，要是在国内，那些爬藤早就是大片的阴凉了。”
“不着急，长得快，估计再有几个月就能从顶上盖住道路了。”影倩说，“哎，这里的黑人们好像都不怕晒，停车的时候，明明前边不远就有树荫，非得停在大太阳下面。”
“这个你要多提醒司机，他们没这个习惯，我以前也是，提醒了好久他们才能记住，没办法，一地有一地的习惯。”
”嗯，孩子们最近放假挺多，马上又是暑假，我打算任命一个小组长。“影倩扭头看看我。
”啊？你要干嘛？“我没明白，”让孩子们组建公司？“
”不是，我想让孩子们学会自我管理，他们已经慢慢长大，要学会自我管理。“
”嗯……有个组长……能学会自我管理吗？“我犹豫着说，”暑假不上学，的确有些……要考虑孩子们干些什么。“
”这里学校没有假期作业。有点胡闹，再开学都忘光了，我们可以组织学习小组。“影倩提议。
”呵呵！什么时候都得有组织。“我笑。
”是啊！为什么要有组织？“影倩也笑，”人是社会性动物……组织起来才能做更大的事，也能保护自己……个体。“
”说得好，国家，政党，军队，警察都是组织……现在，从报纸和电视上看，迪恩正在把他领到的政党和军队神圣化。组织这个东西，好像……应该不可以神圣化，一旦……一个组织把自己变得神圣，就可疑，背后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纳粹时期的德国和希特勒。我现在有点想法了，但感觉好像还不完善。“
”这问题复杂，你慢慢想。咱别跑题，孩子们假期怎么办？
“凉拌。”我开起了玩笑。
“哎呀，讨厌！”影倩向后拍我一掌，“快点想。”
“好的好的，容我脑子转转……反正学习不能丢了，我有时间带着他们练习，其它的再想想……办个小小的夏令营。”
“你整天忙得……能有时间吗？”影倩问。
“好好安排一下……晚上应该行，少看点网络。钱是挣不完的，网也是看不完的。行了吧，再吹会不会伤头发？”我挪开吹风机，“嗯，行了，天不冷，很快就干。”影倩起身拿掉肩上的浴巾。
“哎，你说。崔茜她们都不会乘法口诀，心算也不大行。我在想，是不是我们小时候在这方面用了太多的时间，没有学其它东西，比如美学，体育……那个逻辑的基础知识？”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不知道，好像有些道理，现在用计算机按几下就算出来了。”
“那是计算器，摆在桌子上的才叫计算机。”我纠正她。
“谁说的？你以前还说……那个计算器里也有……存储器……C什么的，和大的结构差不多。”影倩反驳。
“嗯……对，有道理。一不小心掉自己的坑里去了，不是大的……就，怎么说呢。”我想着词。
“大的不一定就高贵，就……就厉害，不要被表面迷惑。”
“对对对！夫人讲得好，讲得好！”我竖起大拇指。
“少拍马屁！赶紧准备准备休息了。”
“没拍马屁啊！拍的是美女……哎呦！”我躲开她的手，撒腿就跑。
睡到半夜，我突然醒了。月光照在窗帘上，投下外面花盆的影子。影倩仰面躺着，睁眼望着天花板，眼角边一片晶莹闪亮的月光。
“嗯？什么事！”我立刻完全清醒了。
“没事没事。”我声音挺大，吓得影倩一抖，马上转过身来面对我，“……想起以前的事情……”
“嗯，哦……”我搂住她轻轻抚摸，立刻想到战争前和她吵架的事，“是……我的错，对不起！”
“嗯，不是的。”她把手放在我腰上，“那时候……爸爸的病很复杂，解决钱的问题，又要等肾源，结果身体情况又不适合手术，也要等，弄不好只能保守治疗。我一个人在这，离家万里，人地生疏……夜醒衾寒……那一刻真是绝望。想到如果爸爸不行了，离得这么远，回去见最后一面可能都来不及……就哭了。”
“哦，这样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心里好一阵难受，却不知道怎么转变她的情绪，只能继续抱着。
“因为没那么多钱，所以耽误很长时间，身体越来越差……”影倩把头埋到我的腋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都过去了……不开心就和我说说。”
“嗯，心里好多了。你困了吧？睡觉吧。”
“你要是困了就接着睡。”我抬起搂着她的胳膊，“我去外面看看。”
“不许去！”影倩立刻抬手抱住我的胳膊，“总是往外跑，陪我讲话。”
“呵呵，好好，你松松手，我跑不掉，到外面看看也是为了安全。”
“你陪着我最安全。外面有什么不安全，到处都是镜头，谁敢偷东西？“她仰面躺在我胳膊上。
”那倒是！自从监控摄像头装好以后，很久没有小偷了。“我表示赞同。
”装的时候，斯特林建议把许多摄像头装在很显眼的地方。他说咱们装摄像头不是为了抓小偷，是为了阻止。“
“嗯，他这个提议很对！”我把她往自己身上挪挪，“咱又不是警察，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有邪念的人。”
“我喜欢你这个光明正大。你总是……看人的时候从两眼中间，这就是心里端正的表现。”
“呵呵！两眼中间，那叫斗鸡眼……哎哟哎呦！我错了我错了。”
“看你还没正经！”影倩坐起来，把头发理顺抓在手里，在我身边躺下，抬手让一头长发盖住我的脖子，“抓着，小心睡着了我跑掉。奇怪的毛……习惯，不许说话了，睡觉，都几点了！……搂着我啊！那只手！”
星期五下午，外交部的个副局长按计划来商会讲话，莫嘉娜吃完午饭就带着卡雅忙开了。
我和崔西提前十分钟到大门口迎接，大家行礼如仪，握手寒暄。
副局长讲话的会场设在高尔夫球场边，从路面上拉起一座遮阳棚，在草地上摆一百多把椅子，听众和讲话者侧依青山，面向草地和绿荫后的湖面。提前检查的时候我站在演讲者的位置，不由得点点头对莫佳娜和卡雅竖起大拇指。
影倩稍后赶到，和莫佳娜卡雅一起在摆茶歇的长条桌附近看了看，对两个人笑着点点头，然后抬头找到我和崔西，迟疑一下，没过来，就近找把椅子坐下，笑着和认识的人打招呼。
那位副局长站在自己放在讲台边的椅子前，盯着影倩走过来看她坐下。旁边的莫佳娜抬手看看表，稍稍趋前低声说了几句，副局长微微抬头，又向莫佳娜点点头，转身坐下。
片刻以后，商会会长起身走到台前，凑近话筒，未开口已笑容满面，先对副局长先生表示热烈的欢迎，然后说明这次聚会的主旨，请外交部的领导做形势和政策的宣讲，指导商会成员企业的经营运作。
大家点头，然后热烈鼓掌欢迎。副局长走到话筒前，低头似乎要鞠躬，好像半途又改了主意，抬手向下面挥动了几下，然后开始讲话。
我听着他的大好形势和对迪恩总统的高调称赞有点无聊，又不好意思到处乱看，只能悄悄低下头，开始想着蓝湖和银行的工作流程细节修改和自己楼盘的事情，然后不由得想起初二时上课困得不行，一边要努力撑住眼皮，一边还要装作努力认真听课的样子。那时班主任和其他老师都以为我是不努力，所以学习不好。久而久之，我也已为是自己不上进，所以成绩才会下滑的这么厉害。
讲话结束，众人跟着会长鼓掌。我回过神来，也跟着拍起手，后面讲了什么根本不知道。
全套流程结束，大家陪着领导从高尔夫球场一路观光着走到停车场。副局长并不着急，挨个和每个人握手，轮到影倩时却不肯马上松手，拉着她询问东方饭店的情况，还说以后要去尝尝东方的烹调，要和影倩多多联系。
看他没有马上结束的意思，莫嘉娜半侧身回头看我一眼，然后跨前几步站到影倩前面，略抬头用下巴对托德的院子示意，然后提醒副局过一会路上就要开始检查车辆。
副局愣了一下，赶紧松手，回身上车，钻进去前，还往警察学院的方向飞快地看了一眼。
看着车驶出大门，还没来得及转身，我的手机就响了。李同力打来电话，说明天上午和周红兵去城郊的一个工地，大概十点半左右就能结束，问我打算中午还是晚上请周红兵吃饭？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影倩已经从对话里大概猜出内容，说最好是晚上。那边立刻说没问题，但如果是晚上，这边就得派车接送周红兵，星期六下午公司里没有司机。我也点头回答没问题，五点半左右车到工地。
第二天下午，我看见接周师傅的车从主车道的绿荫里冒出来停在楼前，转身下到二楼走进厨房。周师傅已经系好围裙指挥着影倩崔茜开始准备葱花和香油。
我笑嘻嘻地凑过去，被分配到一大块发好的面团，跟着周师傅学习揉面。他示范着动作要领，同时解释女人们力气小，揉面太费时间。小丫头不服气，从周师傅那里抓走一小团，也学着揉起来。
影倩虽然也会做面食，但做发面的不太在行，饺子还可以，包子蒸出来就差些意思。后来和周师傅熟悉了，就说要学他的面食手艺，所以这次早早就开始请教，先把面和好发起来，等周红兵到了就开始上课。
周师傅揉着自己手里的面，盯着我的面团，嘴里指导着崔茜和影倩，时不时假装认真地揶揄小丫头两句，引得大家都笑。
揉好面，周老师又把崔茜手里的夺过来重新加工，然后检查影倩的工作，接着开始做饼。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拿着面团跟着学。
我听着她们的说笑，走向旁边的服装间准备系上围裙去烙饼。影倩看见我背着双手摸索，马上擦手过来准备帮忙。我扭了一下身体，突然意识到不妥，抬头看看她。影倩立刻反应过来，停住脚步，眨眨眼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崔西这时也抬头看姐姐，又看看我，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马上接过影倩手里的擦手毛巾，然后给我系上围裙。
周红兵在面饼上倒些香油抹开，再均匀地撒上葱花。崔茜在一旁不住地称赞味道香颜色漂亮，乐得周师傅满脸得意的笑。
我这边热好锅，周师傅已经捧着一张饼等在旁边，放进锅里以后，他立刻伸手把饼转了两圈，然后到旁边洗手，“行了，我出去抽根烟，回来再做也来得及。立强烙饼我放心，不像你们，半天不知道动一下，总有糊的地方。”
听见周红兵批评她们，两个女人毫不在乎地笑。崔茜转身拿来一个烟灰缸，周师傅接过来，顺手把围裙递给她，拉门去了露台。
所有的饼都做完后，影倩崔西洗手开始布菜，先把杯盘刀叉放好，又问周红兵喝什么酒，然后把凉菜从保鲜的冷柜里一层层拿出来。我这边烙饼的速度最慢，崔西进来看看，我让他们先开始，不要等我。崔西没说话转身回去和姐姐与周师傅商量。
三人都跑到厨房里看着我慢慢操作。过了一会，影倩决定还是她们三人先开始。我不喝酒，她们两个陪着周师傅先喝起来，
卡雅提前吃过晚饭，安排好事情后也从旁边佣人就餐的房间过来。看看我的烙饼，又看看餐厅三人，穿戴好围裙帽子，起火热锅开始炒菜。
周师傅过意不去，趁大家进来端炒菜的时候站到我身边说话。我知道他的意思，停下手里的活把他推出门外。
卡雅把炒菜完成，过来接着烙饼。我摘了围裙，给卡雅拿来一瓶玛拉酷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出门外。
“早就给你倒好了。”影倩见我出来，指指桌上的杯子。
“呵呵！忍不住了。”我把两杯和到一起，“说什么呢？厨房里听不清楚，就听见你们总是笑。”
“讲新房子呢。面积小，但许多功能不能省略。”影倩先回答。
“嗯，那当然。”我点头，“饿了，你们喝着，我先来块饼。”
“哎，老弟，前两天大家看足球，你怎么啥都没说就走了。”趁我吃饼的空，周红兵转了话题。
“有什么可说的！回回都输，多少年了。我都不看了。这次有事过去赶上了，李主任又热情邀请……再说，你们……别人讲的那些，什么技术不行，体力不行，训练不认真，比赛不努力，十几亿人找不出二十二个踢球的等等，我都有点听腻了，可是没解决问题。其实我不太在意这事，如果中国人的体质不适合踢球，那就不行好了，有多大的事？各个人种都有自己的特点，巴西人和南美人有灵性，德国人严谨而有战术纪律，中国人……或者说黄种人有什么特点？适合怎样踢球？这个可能才是真正要思考的问题……我喝口水。”
所有人都看着我笑，卡雅赶紧从旁边拿过来凉白开水的瓶子。影倩看看我欲言又止，转头跟卡雅说她可以走了，有事再叫她。
崔茜把杯子重新装满，“没人逼着你说话，大家聊天喝酒，慢慢讲。”
“对对对！”周洪兵立刻点头，“丫头说得对，别着急。我也是气不过，大家都是黄种人，每次都踢不过他们，尤其是韩国……其实年轻人像你这样的很多，不关心，根本不看，不过像这样……想来想去的不多，也不知道怎么才行？”
“踢球这事，不是大事，新闻为了吸引眼球，各种消息很多。我其实挺喜欢踢球，也琢磨过，不是专业的，平常玩玩，现场动动脑子而已，没当什么大事。大哥，我劝你也……适当地喜欢，别耽误赚钱。还有，我在网上看到很多言论，说报道体育成绩是为了给政府增加执政的合法性。这个我还不能完全明白，不知道对不对，所以我就……怎么说呢，就是站远一点看着，想想到底怎么回事儿。就是……就是这样的心思，不过也就这样，赚钱，过好自己的生活是最重要的。”
”也对！不过还是气不过。喝酒喝酒，老弟喝饮料你也端起来，我敬你！“周红兵脸色有点发红，爽快地端起杯子先放到嘴边。
“哎，老周，我问你个问题。立强在中国算帅哥吗?”崔西微笑着，突然来了这么一问。
“哦……”周红兵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问出来，一时有点犹豫，转眼看我。
“实话实说，实话实说。没事，老周，实话实说。”我也愣了一下，立刻笑着挺直身体表态。
“好！”周红兵重重地放下筷子，“这家伙！我跟你讲，在国内，绝对被很多姑娘追。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又有学问，还会打架，还……厚道，还……还……”
周红兵举着手，一时想不到词了。
所有人都笑起来，我的脸也红了，“你这么说，我怎么倒有点担心了。别说得那么太完美，有点假。”
“不假不假，我也是这样看他的。”崔西毫不客气，立刻给与肯定，“就是有时候很小心，不愿意说出来。”
“是是，他有时候不愿意说话。”周红兵立刻点头接上，“我还以为他瞧不上我们这样的，懒得搭理我们。”
”没有没有。“我和两个女人同时开口否认。
”立强经常和我说到你，说你辛苦……吃苦耐劳，是个好人。“崔茜见我和影倩停住，就继续说下去，“现在电脑用得很好了，下面还想学编程。”
“哎哎！说到这个，老弟，我得好好和你喝一杯。”周师傅端起杯子，不由分说一饮而尽，“我最早觉得电脑太难了，怎么就拿手指戳几下就算出来了？后来听你讲过以后，决心试一试，最早也是脑子里一团浆糊，慢慢就清楚了。谢谢你谢谢你！”
“不客气，大哥！”我双手持杯略略前送，也喝一大口，心里很得意，“你我都很关键，你愿意耐心学，我愿意耐心教。智力正常，没有不成的事！”
“对对对！就是时间长短的事。”周师傅俯身用力地点头。
“呵呵！我想起那个电工跟我说停电差点被你打的事，可以想到你当时的样子：握着拳头，睚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笑着说，伸手又拿一块饼。
“哎呀！你不知道。”周红兵一拍大腿，“那时候屁都不懂……对不起！说脏话了。那时候啥都不懂，还是迷糊着呢。按了几个键，突然一闪，什么都……黑屏了，这不要命吗？抬头发觉灯也灭了，才想起可能是停电了。出门就看见电工房里有人，当时就急了，又犯毛病了。”
“知道知道。”我笑着点头，“以为自己把电脑弄坏了。有情绪正常，上学的时候，突然停电，学生就会喊起来，差不多。”
“说这个我想起来了。”周师傅又探身向前，“那个赵前进后来和孙继红讲，开会的时候被你呛得答不上话，因为他小时侯算数成绩就不好，其它课都能考一百分。每次考试回来，他爸都要算数不好打他，还和他妈一起骂他。说他以后卖菜都不会算账，就是个笨蛋。那天你问他数学知识，他当时就慌了，想起小时候的事，结果就没吵过你。”
“嗯……”我微笑着听周师傅讲完，“其实，用这样的办法堵他的嘴，也是胜之不武……不太光彩。当时他太嚣张了，把我惹火了。以前我就和你说过，没读到多少书，不是你们的责任，是那个年代的错误。所以，我觉得用这样的办法吵架……有点欺负人，不公平！”
“没读书不怪自己，可是学坏就是自己的事了。那次喝酒我就瞧他不地道，拍张明远马屁，还硬要让你喝酒。”周红兵不大同意我的说法，“在国内就是个马屁精，跟着造反派的一个小头目屁股后面转。不说他了，烦人！”
“对对！老周，我敬你一杯。”崔茜趁机举起杯。
“呵呵！你这个小丫头，一天到晚老周老周的，我都能当你叔了。”周红兵端起杯子开玩笑。
“什么？”崔茜眨眨眼，“我听不明白，先喝为敬！”
“周师傅的意思是……”影倩刚要翻译，崔茜偏头冲她挤挤一只眼睛，一下子把我逗乐了。
“嗨，你这个丫头，我治不了你，认怂认怂！我要也有个女儿就好了，多快乐！”周红兵仰头喝完自己的酒，崔茜立刻拿酒瓶给他倒上。
“您啊！只要别见到我就冒汗就好，以前我都……和您说话都很难受，好像我欺负您一样。”崔茜边倒酒边说。
“我哪见过外国人啊！”周红兵不服气，脸色黑红地辩解，“还……长这么漂亮，眼睛这么大，紧盯着我说中国话，做梦也想不到，做梦也要吓醒了。”
“都一样，我第一次见到崔茜心里也紧张，后来就好了。”我赶紧圆场。
“你是大学生，好得快……哎，别瞪我，又说错了，我自罚一杯。”周师傅举杯又干了。
“我陪你一杯！”影倩也豪气起来，举手喝干自己的酒，忙得崔茜倒了这杯又慌忙去倒那杯。
“倒少点，少点。”我抬手示意小丫头，“这两人喝得太快了。”
“没事没事，满上，这才到哪？和你们喝酒就是高兴。“周红兵按下我的手，”吃你的饼，别耽误我们讲话！“
所有人都笑起来，周红兵有些不好意思，又伸手拍拍我，”我和你们讲，出国以后真是长了见识。头回坐飞机，头回就坐够了，十多个小时。西餐吃不饱，一直饿过来。到这看到这的人……头上顶着床垫手里拎两个包袱就搬家了，还有按时去教堂，还有每天准时祈祷。祈祷可以在天不亮就起来，上班却不加班。哦，还有，每月发完工资就得几天见不到人。“
”文化……生活方式和我们很不一样。“影倩点头。
”嗯嗯，对对！很不一样。“周红兵送夹一些菜放在自己盘子里又换筷子送进嘴里，”还有学电脑，上网。网络里的中文太少了，都是英文，看着照片，不知道啥意思，有时候实在想弄明白，就翻字典查，还是不大明白。“
”哦，这样的周师傅……“我把嘴里的饼咽下又喝了口水，”英语……还有法语也是，有时侯……有很多短语，就像我们的成语……或者叫俗话吧。你一个个查单词，拼起来也不能明白意思，比如那个name-calling，字面的意思好像是喊人名字，其实是骂人的意思。还是要靠……这个得慢慢来，你可以多看看词典里对每个词的解释和后面的举例。有些词典会把常用的短语也列出来……那种比较厚的词典。“
”嗯嗯，这个我也知道一点。以前上学的时候学的是俄语，知道一点……这种字母的外语的情况。“周师傅点点头。
“这个其实和你学电脑一样，得有耐心，也要放松心情，不能急……你想想，学中文汉语，从出生到能简单地叫爸爸妈妈，你得听别人说几年汉语？现在学英语，道理差不多。”我进一步解释。
“哈！你这个例子讲得好。”影倩率先称赞，“其实就是多听多说，生活在外语环境里，学得很快，也就两三个月。没环境就有点难，得自己监督自己，要不停地练习。”
“是啊！”我得了称赞，也很高兴，“其实还有一个，学习的时候一定要，要解决……心理问题，现在学习的知识，没有那么简单的，不可能很快就会，一定不能急，就是……不能很焦虑，想着五分钟就学会，不可能的，必须沉下心来，而且，人都是会遗忘的，大部分人都会遗忘，必须有个反复记忆的过程。我学模电的时候，老师讲到一个问题：三极管放大电路，静态工作点设置不合适，如何调整……哎呦我又忘了，就是……为什么不能……“我歪着头，想不起来了。
”别急别急！“影倩笑着安慰我，”刚刚还讲人都会忘事，过两天就想起来了。“
”哦，想起来了！“我一拍大腿，”三极管放大电路截止失真，必须改变基极的电压来消除，不能改变基极电阻消除。当时好几个同学不明白，我也想了半天，明白了。后来……第二天给不明白的同学讲，又想不起来了，当场现眼。后来又想明白了，结果又忘了，还好考试的时候没考。现在又想起来了，好像是……基极的供电电压不加大，减小基极电阻，虽然改变了特性曲线的斜率，但静态工作点到基极电压值的区间不够，还是会截止……大概是这样。“
”老师没讲明白吗？“崔茜问。
”讲了，但是大学上课可不像中学上课，一个知识点反复讲，反复练习。一次课讲出去几十页，一章可能就一次课，回去必须自己看书。所以对自学的要求很高，上学前我爸和其他叔叔就跟我说了很多次。“
”能上大学真好！“周红兵脸红眼也红，喃喃地说了一句。
”嗯……哦……“我心里一紧，继续吹牛的兴趣散去大多半，”现在自己学也不晚……闻道不分先后，你做得很好。“
“呵呵，遇上你和李同力主任，也是很长知识。”周师傅转开话题，“前两天他还给我们讲英国的一个沉船……海难，讲救生艇上的几个人把一个人给吃了才活下来，后来法庭审判他们，就在争论该不该吃，有人说那人死之前就答应可以吃他，那就可以吃，为了其他人能活下去，还有人说同意也不行，违反道德还违法。我也听得不知道怎么好了，这真是为难。以前以为好就是好，坏就坏，这么看，真是不好判断好坏。想想自己，也是有好有坏。“
”哈哈，好好好！“我忍不住大笑，扔了筷子竖起大拇指，”周大哥，你厉害！就是这样啊！人都是有好有坏，只是要想办法多好一些，少坏一些……逐渐向好人靠近。不能说做了坏事就永远是坏人了。我也是到这里以后才想明白。“
“那你两个还不喝一杯。”影倩开始点戏，脸红红地笑着。
“哎，对对！这个一定要喝一杯，影倩提醒得好，谢谢！“周红兵立刻端起杯子。
”好好好！“我也端起杯子，”周师傅，慢点慢点。明天没什么事，咱慢慢喝。“
”你不喝酒，这个你就不懂了。“周师傅放下杯子，吃了口菜，”喝酒不能太慢，要那个一点晕的感觉。喝太慢，酒劲过去了，就没意思，当然也不能猛喝，喝多了难受。我最瞧不起那些喝多了撒酒疯的，闹的骂人的，平常有什么事情忍着，喝酒就忍不住了……怂！有什么事，想法解决，解决不了，忍着，借着酒劲，没本事。“
”老周，男人们压力都大，借着酒劲发泄一下，也没什么，就是别骂人打人。我有个邻居，那家男人喝多了就打骂老婆，我爸妈和邻居们不知道劝了多少回。“影倩接上周红兵的话题。
”打老婆的事不做！“周红兵用力摆摆手，”欺负女人……更怂，女人又打不过你。“
”对对对！这样才像个男人，不欺负弱小，不畏惧强大。“影倩击掌叫好。
”呵呵，谢谢夸奖！“周红兵笑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牛肉，没等咽下，又放下筷子拉住我的手，”老弟我听说一件事，你还记得那个……得了阑尾炎做手术的那个……“
”哦，我知道……那个谁……“我也忘了那人的名字，”怎么了？“
“他前一段把赵继红打一顿……就是那个木工，走路晃晃荡荡的……”周红兵看着我。
“哦，赵继红，我知道，回国有半年了吧？为啥打架？”我回答。
“因为你呗！”周师傅边说边笑，“赵继红和他在一个公司，两人应该是在讲话，怎么说到你把他送去做手术的事。赵继红先说的，说你傻，都快半夜了，领导让送医疗队就立刻开车送医疗队，一百多公里山路，也不知道怕，治安还不好，第二天就不能去了？”
“哦，这个……怎么了？我不能见死不救吧？急性阑尾炎，真要死人的，做完手术那个大夫还讲再晚来一会儿可能就穿孔了，那就麻烦了，不死也得脱层皮，不能耽误。“我很不高兴。
”是啊是啊！“周红兵频频点头，”那个人听见赵继红这样讲，从地上站起来，绕过旁边的人，上来就把赵继红踹倒了，扑上去就揍，打得脸上都是血，都报警了。后来经理出面说情，才没被抓起来，听说赔钱了。还说下次再敢这么说，见一次打一次，不怕进去。“
”哦，那是赵继红活该！“我点点头，心里这才明白当时齐工不去是因为怕路上不安全，”不送他可能就没命了，我管领导是不是耍心眼，救人要紧。这帮人什么思想？救人不是天大的事吗？两军打仗，国际红十字会也是两边都救的，不管是哪一边的。“
”是啊是啊！所以我也说赵继红活该，就该揍他，救人要紧。你也别生气，这种混蛋有的是，气不过来的，见一个治一个！“周红兵说。
”呵呵！他都挨揍了，我还气个屁！“我点头笑笑，”就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有点生气……哎，周师傅，请你帮个忙，问问国内的朋友，……那个，他赔了多少钱，我给他，为我出气，不能让他吃亏。见鬼！就是想不起来叫什么来着……“
”哈哈，你是做了好事，但没放在心上，做完就忘了。“周红兵说。
”呵呵，谢谢！叫什么来着……，周师傅，都怪你，说话打岔，这下真想不起来了。“我开起玩笑。
”哈哈，拉倒吧你！“周师傅笑着一抖手，”哪有这么耍无赖的？怪到我这来了。来来，美女们，咱们喝酒不理他。“
我笑着跟大家一起举起杯子，厚着脸皮伸长手臂和其他人的杯子凑到一起，喝下一大口饮料，”吃菜，都吃菜，喝完酒吃菜。“
酒足饭饱，几个人仍然谈得很热烈，不时都笑起来。周红兵看看墙上的钟，喝干杯中酒，又连吃几大口菜和两位女士告别。
影倩崔茜都劝他留宿。周师傅犹豫一下，还是礼貌地拒绝了。我知道他明天一早就要到外地的工地，再说不回去恐怕有人要打小报告，所以也不挽留，直接起身去拿车钥匙。
车出大门，经过警察学院的岗哨，向着色彩斑斓，在港口映衬下流光溢彩的湖面行驶。周师傅在后座好久没讲话，只是降下车窗静静地看着外面。
“怎么不讲话，喝多了？我开慢点。”我忍不住开口问。
“没有，这点酒不至于。心里……这酒喝得真舒服，头一次这么舒服，其实没喝多少。”周红兵依然看着窗外，似乎在喃喃自语。
“呵呵，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松松油门，“喝酒不一定喝醉就好，我不大喝酒，但有时候也是感觉特别好，喝一点点。”
“嗯，看和谁喝，怎么喝。今天就是感觉好……非常好！不知道怎么说。”
“感觉好就好，管它怎么说。喝酒就是要讲心情环境。说实话，我不喜欢工地那样的喝酒，透着……刻意，假装……还有强迫。”我给灯开始转向。
“哎，老弟，你知道无国界医生吗？”周师傅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
“哦，知道，怎么了。”我歪头回答。
“不是。那天去扎杨杨的工地，回来路上看见十几个人在追着打两个人。一黑一白，两人跳上车就跑，还好有车。酒瓶子乱飞，那个车上写是无国界医生的车。”周师傅解释。
“哦……他们不是医生吗？……怎么和当地人打架？”我想不明白，“无国界医生，也就是没有强大的祖国做后盾，很可能被欺负，初衷是好的。”
“谁知道啊？那些人好像喝醉了，一边追一边歪歪倒倒的。所以我想问问你。”周红兵继续说。
“我没和他们打过交道，就是看见他们的旗子，写着无国界医生，具体怎么回事不知道，应该是一个慈善……国际性的慈善组织吧？”我思索着回答。
“国内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组织外国医生给人看病，很新鲜！”周红兵感叹。
“国内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我点头头，“其实也可以让他们进去，农村的医疗条件不好，他们正好可以补充。而且，医生之间多交流，互相介绍对疾病的治疗经验，对医疗技术的进步很有好处。”
“唐山地震的时候，我听说是国家拒绝外国的救援队进来帮忙。“周师傅说。
”哦，这个我也听说过……那时候，真他妈的，人命要紧啊！“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呵呵，知识分子也会骂人了。“周红兵笑。
”我才不是知识分子，只有知识和思想，遇上不讲道理的就没办法了。“
”对对对！你不是知识分子，打人的时候下手真狠！“
”呵呵！对不起周师傅，我这人有时没准。“我突然有些歉疚，扫了一眼后视镜。
”没事没事！“周师傅赶紧回答，”打醒了，打明白了。“
”没有没有。“我赶紧摆摆手，”还是在你自己，谁都会遇到事情，能不能想明白还是靠自己。“
”呵呵！说明我还挺聪明，挨打以后能想明白。“
”对对，哈哈！周师傅你还是很聪明，电脑不是学明白了……对了，刘亮！得急性阑尾炎的是刘亮。“我突然想了起来。
”哦，对对，刘亮，这小子！一眨眼回国快一年了。“周红兵也想起来。
”有……快十个月了。周师傅，帮忙找熟悉他的人问一下，到底赔了多少钱，我想办法给他。“
”好吧。其实你可以不说，他自己打架……“
”嗯，毕竟是……怎么说呢，他因为别人说我坏话……反正我觉得不应该……应该……应该让胡说八道的人得到教训……就这样。麻烦你！“
”不麻烦，兄弟你是好人！“周红兵从后面伸手过来拍拍我肩头。
”哈哈，谢谢！听说有人说我坏话被打了，心里高兴！“
回到庄园，外屋和卧室都没看见影倩。我以为她出去了，转头却看见书房亮着灯。
影倩正在写字，听见我的动静，急忙说在这里在这里，一边匆忙收笔。我循声走进房间，铺开的宣纸上已几乎写满漂亮的毛笔字。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我冲过去拿起一张纸巾，试图蘸去落在最下方的一粒墨汁，“写得这么漂亮，滴了一滴，真可惜！”
“没关系没关系。”影倩盯着我笑，双颊满是嫣红的酒晕，“快去洗澡，我收拾一下。”
“你这……好可惜！”我凑近仔细看，“写得龙飞凤舞，好漂亮！放着别乱动，明天我收起来。“
“快点去洗澡吧！”影倩抱住我的胳膊往浴室挤，”罗罗嗦嗦。快点快点！“
”好的好的。”我扭脸亲亲她额头，“字给我留着，别扔了。”
“知道知道。抽空我再写几张，你自己挑。废话那么多，快去！“
”呵呵，“我被推着往浴室去，”酒能乱性。“
”……胡说！酒能助性，什么乱性，正常的事，又不是坏事。“影倩纠正我。
”对对对对！“我赶紧点头，”是很快乐的事。床上等我。“
一番云雨过后，我喘着气仰面躺下，心里十分畅快，“嗯！开了眼界以后，整个世界都在变化。”
“什么？又胡言乱语了。”影倩侧身拿了几张纸巾，帮我擦拭身体，“累糊涂了？”
“不是，”我转身搂着她，“知道……一些事后，整个心态变了，好些事没有那么着急了，好像平静很多。”
“嗯，以前你眼里有杀气，当然也有英气，现在柔和许多，有笑模样了。”影倩说。
“不是吧？以前也笑，尤其是见到你的时候。”
“不是……就是……就是，神情里有……温暖。以前像……哎呀不说了！费劲，赶紧去洗澡，用那么大劲，回回累一身汗。明天早上麦隆先生要亲自送鱼来，我的早点起。”影倩起身下床。
“哈！我不用力，你怎么能舒服？我也不能舒服，虽然累一身汗，可是舒服啊！”我一边爬起来，一边笑着。
第二天早晨，影倩一动，我也醒了。看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我索性也不睡了，陪着她洗脸刷牙，然后一起去东方饭店。
湖边很安静，没有客人，小峰也还没起。影倩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包子，又淘米开始煮粥，我跟着端锅拿碗，然后和她一起坐在餐桌边。
影倩打个哈欠，歪头靠在我肩上，“起来早了，没睡够。”
我略转身体让她靠着舒服，“嗯，那个……送鱼的老板什么时候到？”
“九点左右。”影倩低头闭上眼。
“哦，那是太早了，现在才七点半多。你去沙发上再睡一会，到时间我叫你。”
“算了，都收拾好了，再起来又得收拾一遍。”
厨房里渐渐水响，影倩闭着眼睛不说话。我正无聊，门口人影一闪，小峰推门进来，抬眼看见我和影倩，愣住了。
影倩依然靠在我颈窝里没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指指墙上的挂钟示意还要等一会。小峰垂下眼帘，点点头退出门外。
”谁啊？小峰？“影倩听到轻轻关门的声音，依然闭着眼睛不动，”再等会。还有多长时间？“
”十……十一二分钟吧，水还响着呢。“我回答
”嗯，你看着表。“她的头动了动，又不说话了。
吃完早饭，我正要赶去工地，李同力打来电话，说今天因为山区一所学校和警察的派出所处理地基时遇到问题，他和周红兵要过去看看。我这边庄园小楼的场地清理工作照常进行，但需要我留在庄园帮周师傅照看一下。
放下电话，看看时间还早，我在东方饭店的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着苏静娥的车从大门开进来，也转身向大厨房走。
“今天这里的工地有事？”影倩正在厨房里看着员工准备器具，转头看我一眼问。
“聪明，猜得对！他们等会才能到，我先来看看你。”
“哦，我这没啥事……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还想给我吃啥？不怕越来越胖？”我笑了。
“妈讲的，早饭吃多点没事，一上午就消耗掉了，晚上不能多吃。”
“哦，那就好，你妈和我妈意见相同。”
“什么你妈我妈？就是你妈讲的，她是医生，这个要听她的。”影倩看我一眼。
“哦……啊，那好……对对对。”我赶紧点头，“那个……早晨小峰进来，我……你靠着我，我没敢动。”
“嗯，没动正好，不然就把我弄醒了。”影倩也不看我，边点头边说话，“哎，你绕到后面看看，那个鱼池子的水不能放太多，不然会跳出来。”
我答应一声走向厨房后门，一直看着放水的员工大概放到池壁高一半的时候才离开。回到厨房里，影倩对我扬扬手里的一瓶玛拉酷佳，“拿着去办公室喝，剩下的放冰箱里。怎么放在这里的大冰柜里？”
“没有啊，不是我放的。是客人点的饮料吧？”我说。
“不是，现在没有点这个的，都喜欢点外国产的饮料。已经好久没进这个了，只有你和我们才喝，客人都不喝了。”
“哦，怎么回事？都看不起本地产的饮料了？”
“嫌这个太便宜。你拿着，马上深蓝的员工班车要到了，你去办公室看看。”影倩把饮料塞到我手里。
“好，我去看看。”我接过瓶子。
走过院子后，深蓝的班车也到了。我转身又返回来，站在车门不远处看着员工下车。
现在班车分为两班，先到的是大多数员工，另一辆中巴负责拥堵的市区西北部员工接送。
我站在原地，一叠声说着早上好早上好。几个新加入的同事有些羞涩或紧张，正式而严肃地回答我的问候，然后快步离去。我随意把手里的饮料递给设计公司的一位女同事，她愣了一下，然后说声谢谢，双手接住，走过以后不久，身后传来几位女同事的笑声和男同事的起哄。
我笑着回头看看聚在门口的一群人，返身上车。前段时间崔茜讲车厢里有点脏乱，问过司机和队长，说是接上学和放学的孩子们弄的，为此专门安排了负责清扫全部车辆的员工。这个国家的司机被认为是高阶层的员工，只负责驾驶车辆，维修和清洁工作由另外的人负责。
两个随车上班的清扫员工正在逐步检查座椅和地面，发现需要换洗的座套就拆下来搭在手上。司机和我打过招呼，拿上手机去了车队办公室，我也跟着下车，和走来检查车辆状态的车队队长点点头，转向办公室。
莫佳娜已到办公室，见我上楼，笑着迎出来。
“嗨，你怎么到得这么早？”我问。
“吃完早饭就来了。住在这里很近，几步路就到了。”莫佳娜笑着看看表，“我说昨晚怎么梦见欢乐大神呢？原来是你要来。”
“哦……啊，谢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敷衍，“……这么早上班辛苦了！”
“进屋坐。我这有刚煮的咖啡，要加糖和奶吗？”她没接我的话，侧身往里相让。
“嗯……”我想着要不要进去坐坐，一时反倒不知道该加什么了。
“进屋坐啊！坐下再想加糖还是奶。”莫佳娜说。
“好，少加点糖和奶。谢谢！”我打定主意，迈步往里走。
“我不喝茶，你不经常到我办公室，所以也没准备茶。”她一边倒咖啡一边解释，“一块糖，奶……”
“自己来。”我拿过咖啡杯，“都是同事，别那么客气。……最近银行的事情……比刚开始的时候少一点了。崔茜小姐说你有记工作日记的习惯，我想……这是你能准确快速处理很多……复杂的事情的原因。”我想好话题，先开口进入情况。
“嗯……谢谢老总夸奖！”莫佳娜高兴地笑着，“这是我的习惯，尤其是事情很多的时候。”
“呵呵！不客气。我其实在写一些……类似于工作规则的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莫佳娜迫不及待接过我的话头，“这个想法我非常赞成！我也在思考这个事情。”
“哦，那太好了！真棒！等我这边写得差不多了，给你看看，请你提提意见。”
“好啊好啊！一定认真看。”她使劲点点头，“其实，惹麻烦的只是少数人。而且，极少有人是故意的。”
“嗯，对对！我不是想……主要针对的不是这样的问题。我看到一些……怎么说呢？他们很努力，很认真，但是因为情况变化……或者是因为自身能力的不足而造成的失误，他们也不愿意这样，比如忘记了。我就因为遗忘而做错过一些事情，当然不会是故意的。我的意思是，人总有不擅长的事情，我们应该有一个流程，尽量避免因为能力不足……或者偶尔的失误造成麻烦。”
“对对对！就是应该这样。”莫佳娜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比如忘记某件事，那就安排记忆力好的人负责检查提醒，或者用写记录的方式防止遗忘。”
“办法当然很好，可是我想这些措施也要注意成本，管理是有成本的，而且可能造成效率下降。”莫佳娜补充道。
“哎！这句话讲得非常好！”我拍手称赞，“管理是有成本的，采取某项措施，要计算成本，看看要增加多少人工和其他成本……还要看看这个措施想避免的错误会造成什么损失，如果增加的成本远远大于错误造成的损失，那就不用……至少要想想其它低成本的方法。太好了！谢谢你提醒！”
“您太客气了！”莫佳娜整个脸上都是笑容，“我们应该经常聊聊，这样会产生很多美好的想法。”
“呵呵，对对对……我们可以经常用E-mail交流，你也可以用E-mail记工作日记，这样即使不见面，我们也可以交换想法。”
“哦，也行。”莫佳娜愣了一下，点头答应。
“其实，工作中的很多交流都可以用电子邮件完成……你先接电话。”
趁着莫佳娜打电话的功夫，我一口喝光咖啡，打手势示意走了，然后起身出门。
麦隆先生先生的运鱼车已经停在厨房后门，他自己单独开着一辆越野车停到餐厅门边。
“您好！李先生。“麦隆热情地迎上来握手，”好久不见。“
”是啊是啊，好久不见！“我也笑着和他握手，”你现在生意越来越好了，运鱼的车又换了，我看见是一辆新的奔驰卡车。“
”是的是的。您看得很准。这辆车是刚买的，改装水箱用了两周多的时间，这是第一次送货。”麦隆往房子后面转转头。
“哦，用水箱送鱼，很好的想法！这样到客户那里就是新鲜的。”我点头称赞。
“是的是的。以前的二手车容易坏，耽误事，所以干脆买一辆全新的。现在生意好，车要大一些，不然得用两辆……至少要两辆，那种中型卡车。”他进一步解释。
“我们买的算少的，城里的饭店比以前买得多了很多。”影倩插话。
“是的夫人。”麦隆转身面对她，“您这里是高档餐厅，本地产的鱼客人点得少。城里面大众化的餐厅每天要的货是这里的两倍不止，所以我要用大一些的车。”
“哦，完成了是吗？好的，谢谢您师傅！“运鱼车的司机带着本店的一个伙计从后面绕过来，打断我们的谈话，影倩立刻处理，”请去苏静娥那里登记一下。“
”那好，鱼下完了，我也要走了，还有下一家要去看看。“麦隆与影倩和我道别，”夫人，有事电话联系。“
”好的好的，再见！“我和影倩一起回应。
“哎……问个问题。”看着麦隆的车远去，我转向影倩，“……是不是他送的鱼从来不会少重量，所以你不需要当面称重？”
“是啊，从来没少过。怎么了？”影倩有些惊讶，随即明白过来，“呵呵！你现在……越来越会讲话了。”
“呵呵！我开始想提醒你称重，后来觉得如果忘了会让你感觉不好，就临时改了说法，即是提醒也是建议。”
“嗯，对对……这是心底里的善良。“影倩转向我，眼里的热情如篝火一样闪烁，”晚上我早点回去，你也早点，咱们……好好聊聊。“
”哈哈！谁和你聊？我要……一曲情歌到天明。“
”滚蛋吧你！“影倩挥手狠狠打我一下，”赶紧过去工地，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