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大师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徒弟?”李龙笑问。
剌麻星吉凝视李龙一眼,忽道:“至少你不是我想要的徒弟。”
李龙轻笑不语。
二人正说着话,客栈外进来一个年轻男子,所过之处香风阵阵。
那一桌广东人都站了起来,恭谨唤道:“少爷,您来了。”
男子在主位坐下。
高玉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主位,不由细望了那男子一眼。
四目相对,那男子忽眯眼向他一笑,倒像狐狸。
高玉一阵恶寒,忙撤了目光。
“少爷,您叫我们来此有何事?”
周昂竖耳倾听。
“流云赌庄的老板今儿病了,我们过去正好干一票。”
“少爷,这要是给老爷知道了,可怎么好?”
“你们向来也没少干,怕什么?”
“可是流云赌庄的老板是老爷的相好,老爷向来不许我们去那里赌的。”
“他是怕我们把流云赌庄的钱全赢光,他还得倒贴钱给那个骚狐狸精吧。”少爷眉目妖娆自显,冷笑道。
“要是少爷肯替我们在老爷面前担当,我们去把整个流云赌庄都赢过来也不在话下。”几个广东汉子放肆笑道。
周昂听到此,轻松一口气,原来所谓干一票是去赌博。
“就这么定了。”少爷站起身道。
“少爷,这就走吗?这里的桂花鸡很好吃。”
“我有事。”少爷跨步转过周昂身边,却是向着高玉走来。
剌麻星吉正好也站起身,高大宽阔的后背便将那少爷整个挡住了。高玉亦忙起身道:“大师,您在何处下榻?既已来中原,不若就在中原住下,可好?”
“我去看看怀忠。”剌麻星吉道。
“大师,我带您去。”
刺麻星吉点头,大踏步出门,高玉和李龙紧随其后,周昂也随即起身跟来。大师的两个带刀护卫瞪了那少爷一眼,方才离开。
少爷看着高玉离开,眼睛又眯成一条缝,嘿嘿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这倒是个妙人儿,且虏来尝尝鲜。”
南京守备太监府门前警守森严。高玉一惊,他们先前出去时都不曾如此守卫,难道师叔就出事了?疾奔上前。
警卫却没有拦阻,由高玉等人进去。一行六人直到后花园,才看到花园里摆着一张罗汉床,怀忠正坐在上面与人对弈。
对弈之人却是太子。
高玉松了一口气,上前见礼。
太子一笑道:“怀忠身有残疾,我来南京不曾叫他谒见。明日我便回京城,是以今日来看看他。”
站在罗汉床后边的刺麻星吉听到太子的声音,突然纵身掠过来。
周昂和李龙一惊,飞身追来。
怀忠和高玉更是身形疾动,挡在太子身前。周昂和李龙立在刺麻星吉身后,围 住了他。
怀忠喝道:“刺麻星吉,休得无礼。”
刺麻星吉站定脚跟,双目虎视太子:“你是何人?”
太子看向刺麻星吉,笑道:“你便是刺麻星吉?”
“不错。”
“怀忠有时会回京城述职,与我共聚之时曾向我说起你。是你斩了他双腿,又差点将他一掌打死的,是不是?”
“两军交战,各有死伤,怨不得人。”
太子哈哈一笑道:“我明军大胜,怀忠一心尽忠,有何可怨?”
刺麻星吉眼露精光凝视太子:“你骨骼清奇,不可多得。”
太子笑不可遏:“大师,你糊涂了么,我骨骼清奇?你可知你面前站着的三位少年都是武林高手。”
“他们皆是少年才俊,但不是我要的徒儿。”
太子惊讶地看着他道:“难道大师是想收我为徒?”
“不错。”
“刺麻星吉,你可知他是谁,竟如此狂傲要收他为徒?”怀忠怒道。
“能被怀忠你舍命保护的,这天下并无几人。”刺麻星吉哈哈大笑:“看他年纪轻轻自然不会是你们大明的皇帝,想来便是你们大明天下未来的主人,东宫太子朱厚照。”
“刺麻星吉,你竟敢直呼太子大名?”怀忠脸一沉喝道。
“我是蒙古人,称他一声太子已是有礼。”
“怀忠,不必生气。”太子轻抚怀忠后背道。
怀忠低首:“是,殿下。”
太子望向刺麻星吉,微微笑道:“大师,怀忠向来敬你磊落,怀忠敬的人我自然也是敬的。只是大师要收我为徒着实令我意外,我也不能答应。他日若真是有缘,或许你我能真的续此师徒之缘。”
刺麻星吉双手合什唱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您是大明太子,我自然不能强求,不过我与你定有师徒之缘。”
“大师精研佛法,相信因缘际会。怀忠这许多年却一直精研蒙古萨满,求人神合一,你二人倒是可以互相切磋切磋。”
“殿下如此说,刺麻星吉便当遵命。”刺麻星吉施礼道。
太子轻叹一口气道:“我这个小师叔一生寂寞,时日亦无多,你既来了就在这守备府陪他一程吧。”
刺麻星吉心内一阵凄然,轻轻点头。
太子看向高玉,周昂和李龙道:“你们的事办完了吗?”
“殿下,事情经已由东缉事厂办了。”周昂说。
“如此甚好,你们今日就留在小师叔府中陪伴,明日一早出发回京。”
三人应允。
太子笑道:“你们且下去为大师安排住处,我在此陪小师叔下完这盘棋。”
三人行礼,陪刺麻星吉而去。
“殿下?”怀忠轻声道。
“何事?”
“殿下他日登基,蒙古边患始终是我大明王朝卧榻之痛。”
“我明白。”
“刺麻星吉在蒙古德高望重,或许有朝一日殿下真能用得上他。”
太子一笑:“蒙古各部若都能归顺我大明,自是我大明之褔,华夏之幸,你放心,我会看时机好好用他。”
“传武堂九子已可承继大业,我纵先去亦无憾,只是我去之后便中剩下三师兄一个,殿下?”
“王岳老而弥坚,怀忠,你倒真不需担心他。”
“是,我这三师兄是我们九师兄弟里最刚硬酷狠的一个,我确实不必担心他。只是——”
太子看了怀忠一眼,缓声道:“怀忠,你还有何事梗怀?”
“殿下,若是怀忠逝去之前还能寻得二师兄遗骸,便当真无憾了。”
太子缓声道:“当年二师伯在大藤族一战中失踪,周义也因此受连累身残入宫,这么多年来天方一直不肯入朝为官,游历江湖,也是为了寻找他爹的遗骸。你说的事我都会记着,不必多想,好好过好这最后一程岁月。”
“是。”怀忠低眉。
“此次我来南京祭祖,不言自明,自是为了不久的将来能登基做准备。只望我登基之前南京一切安定,不生变故。”
“殿下放心,南京在我手中,定是殿下最可靠的后方。”
“有你这句话我自然放心。”太子展颜一笑,手中白子落下。
这一日再无事,众人在守备府中过了一个温馨夜晚,第二日一早太子便启程回京,南京六部官员俱来相送。
出城十里,众人意外的看到石勇及其父母家人。原来石勇听说太子来了南京,便急急带父母家人从温州赶来,要与他们一同回京。
周昂看到石勇也来了,真正松了一口气。所谓的干一票果然只是说赌博吧,就算真的是虏人,也定不敢针对太子殿下,就算真的针对太子殿下,有他,有李龙,高玉,现在再加上石勇,也只有匪帮伏首的份。
这样一想,周昂心情大好。大队人马离开南京,灰尘滚滚过后,官道上站着的是那眼如狐狸的公子和那差点将周昂、李龙收拾掉的,与赵良缠斗二十年的贼人。
“郑公子,你当真要做这一票?”
“我爹请了你,自然是要做这一票。而我,只要那人身边的一个人。”
“这可是真正的谋逆啊。”
“你不敢?”
“哈哈哈,这世上还有我徐九龄不敢做的事?五百两黄金备好,事成之后我再来取剩下的五百两。”
“只是你要何处做事?越近京城越麻烦。”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且随他们行去再想。”
“如此也好,你带你的人,我带我的人一起跟着,爹爹要的人,我要的人都必不会走失。”
太子一行进入山东地界,太子命东宫十侍卫先行护送石勇父母家人回京,他自带着高玉,周昂,李龙和石勇轻车简从前往曲阜祭拜孔圣人。
哈哈哈,这机会正好,我们便在曲阜虏人。
这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周昂还不知干这一票,果然说的是虏劫太子呢。
“如何?怎么下手啊?”
“有办法,我们潜入孔府随他们一起去祭拜,趁机劫人走。”
“这不行吧?能随侍在太子身边去祭拜的必然都是孔家重要的人物,谁会不认识谁呢?”
“太子不认识他们就行,至于孔家,嘿嘿嘿”徐九龄笑道:“我们直接绑人威胁他们就行,孔家万世一系就算罪恶滔天,历朝历代的君王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孔家可有重要人物可以劫用之?”
“老夫人还没死。”
“那就行。”
太子前来祭祀孔圣人,孔家忙成一团,渗沙子进去不少绑匪当下人也非常顺利。
衍圣公亲自带引太子前往孔庙祭圣人,那捧着祭品的手还有些颤抖,脸色也有些惶然。
高玉李龙一左一右傍着太子,周昂,石勇紧跟其后。
祭拜中衍圣公偷偷擦了一额细汗。
李龙突然上前一步,拦腰抱住正要下拜的太子,低声道:“殿下,抱紧我。”
太子本能的就紧抱住李龙的腰,贴在他的怀里。
“露馅了,快抓住他们。”
“把庙门关上。”
“石勇,冲门!”李龙断喝一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
嘭!
庙门被冲破,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那门外竟射来箭弩。
石勇急旋大门将箭弩挡住。
李龙抱起太子冲向屋顶。
周昂、高玉一左一右带着石勇一起从屋顶冲出孔庙,向孔庙后面的树林狂奔。
箭弩齐发,各自急避于树后。
石勇气死了,大叫:“怎生我一来便给你们惹来祸事。”气极之下顺手扳下一断粗树枝,转身虎吼着猛掷过去。
远处一声惨叫,竟有人被这树枝穿胸而过,牢牢钉死在地上。
树林中前后左右竟是被蒙面弓弩手四面包围了。
前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太子殿下,我们只是想见您一面,绝不会伤您,您出来吧。”
不动。
“太子殿下,您若不出来,我便将这衍圣公杀了。”
不动。
“太子殿下,您不会让天下人以为大明王朝未来的主人还未登基就残忍无情吧?这衍圣公可是天下读书人都要跪拜的。”
太子脸色阴沉,转身而出。
高玉、李龙身形一闪,已左右挡在他身前。
周昂和石勇依然殿后。
数丈之外,徐九龄拎着瑟瑟发抖的衍圣公等着他们现身。
李龙看到徐九龄,惊呼:“是你?”
周昂亦是一惊,更小心提防。
徐九龄哈哈大笑:“可不就是我。”
“你在南京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今日竟然劫虏殿下,你就不怕朝廷诛你九族吗?”李龙喝道。
“我徐九龄做的事早就可以诛九族了,也不怕多做一单。不过我今日是受人之托来请太子殿下,绝无伤害之意。”
“是何人要见我?”太子走出来,缓声问道。
“是我爹爹要见你。”那眼睛好像狐狸的公子摇着折扇来到徐九龄身边,眼光扫过太子却停在高玉身上微笑道。
那双眼睛一直盯着高玉看,高玉毛骨悚然,但他此刻不能躲不能退,只能硬扛着那公子的目光。
“你爹爹是谁?”太子再问。
公子把腰一弯:“殿下随我走,自然便知道了。”
太子忽然一笑:“你让他来见我。”
“殿下,这可不好玩。”
“我可没有玩。”太子淡淡道。
“殿下,你想让衍圣公血洒当场吗?”徐九龄狂笑道。
太子冷冷道:“衍圣公令太子受辱,早当自尽谢罪。”
衍圣公听太子这样说,吓得当场就晕死过去。徐九龄轻呸一声随手就将衍圣公扔在地上,指着太子喝道:“你既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我带你走。”
周昂和李龙皆厉喝一声道:“你敢!”
“你俩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南京城差点被我打死,目今还想在我面前逞英雄?”
“那就再打一架试试。”李龙冷冷道。
“好,那就打一架。”猛听得一声吼,那手持狼牙棒、面似戾猴之人从天而降,挥着狼牙棒就朝李龙头顶砸去。
李龙把太子往身后一挡,自己旋身避开,戾猴也落在徐九龄面前。
徐九龄大笑后退三步道:“九应,这回可不能再输了。”
“大哥你放心,我倒要看看他那一双肉掌到底怎么拼得过我这双金刚臂。”
原来这人,便是徐九龄的弟弟徐九应,两兄弟联手闯荡江湖,无恶不作,官府也奈他不何。徐九应自与李龙交战,便一心想找李龙再打一架,看看自己的金刚臂膀到底能不能赢得过李龙的一双肉掌。
徐九应将狼牙棒扔在地上,赤手空拳看着李龙叫道:“好小子,我就以空拳接你肉掌。”
李龙上前一步:“你输了是不是就放我们走?”
徐九应回望了大哥一眼,徐九龄看着李龙笑道:“你赢了,也不能走。”
太子轻笑出声,对李龙说:“你打不过他?”
“殿下,他差点把我和周昂打死了。”李龙指着徐九龄,淡然道。
周昂则有些尴尬点头。
“哦?”太子缓缓点头,细看徐九龄一眼,转颜一笑道:“既如此这架看来是打不得。”
狐狸公子再次弯腰:“殿下果然是明理之人,请。”
“带路吧。”太子淡淡道。
五人在众劫匪前后左右的包围之下随着他们前往要去的地方。那地方原来是曲阜城外的一座寺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方丈禅房门外,狐狸公子推门请太子进去。
高玉欲跟着太子进门,却被狐狸公子伸出折扇拦住:“你不能进。”然后又指着李龙:“你进去。”
“殿下?”李龙唤道。
太子缓缓回首,道:“客随主便,那就你陪我进去。你们三人且在门外等候。”
高玉、周昂和石勇三人只得留在门外。李龙陪伴太子入内,房中有一青衣老者驻立房内,凝视着进来的太子。
“我来了,是你要见我么?”太子缓缓问道。
老者沉声一唤:“刘山,你出来。”
内堂走出一人,太子暗暗一惊,这人他倒是认识。
刘山看到太子便跪下:“老奴刘山叩见太子殿下。”
“刘山,你虽贬居南京,但依然是宫庭内史,为何与外人勾连?”
“殿下,是我叫他来的,因有一事须得他亲自进言,太子殿下您才会相信。”老者开口道。
太子冷视老者一眼,不语。
“殿下,请上坐。”老者谦恭有礼,倒是令太子及李龙有些意外。既来之则安之,太子便上前坐下,李龙随侍在后。
“刘山,你说吧。”老者看着刘山,缓声道。
刘山听了,猛地把头一叩,竟是带着哭腔喊道:“殿下啊,老奴为国母申冤来了。”
太子一愣,不明所以。李龙也有些莫名其妙。宫庭中事他还是有所了解的,在他眼中帝后向来琴瑟和鸣,皇后何来冤情?
“殿下,这大明天下真正的国母并不是张皇后,您的生身母亲姓郑并不姓张。”刘山抬起头大声道。
太子大惊,复而震怒,厉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如此胡说八道。掌嘴。”
李龙亦大惊,竟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刘山自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却更加言语凄切:“老奴不曾胡说。殿下您的生母唤做郑金莲,曾在周太后宫中侍上有孕,为张皇后所执。”
老者忽然落泪,也跪了下来:“殿下,我儿金莲多年被张皇后幽居冷宫,不得与殿下相见,但求殿下还我儿一个公道。”
太子脸色铁青,咬牙不语。
“你唤做什么,在此冒认皇亲?”李龙喝道。
“我唤做郑旺,十六年前将女儿金莲送入宫中,此生便不复见。若不是遇着刘山,还不知我儿原来这般孤苦。”
“刘山,你又如何知道此事?”李龙再问。
刘山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双手奉上:“殿下,我因在宫中犯错被贬至南京,临行前去冷宫辞别义父王玺,国母金莲便以此为信物,要我到南京帮她寻找父亲为她申冤。”
“郑旺,此事若妄,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可知道?”李龙缓声道。
“草民知道,草民只想为女儿申冤。”郑旺再次叩头,老泪纵横。
李龙欲语还休,把眼看着太子。太子沉默着纹丝不动。。屋内一片沉默。
良久,太子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此事待我回京再说。”
太子声音无力,这消息对他打击太大了。
郑旺,刘山再次叩首。
太子抬头看了李龙一眼,轻声道:“叫高玉进来。”
李龙即打开房门唤来高玉。
“殿下。”高玉过来唤道。
太子把手伸向高玉,高玉握住,心下一惊,那手绵软冰冷。这屋中到底发生何事,为何?高玉不敢看太子,只望了李龙一眼。
李龙也不知如何说,避开了高玉的目光。
“高玉,不要离开我,伴我回京。”太子缓缓站起,却腿软走不动。
李龙轻声道:“高玉,抱殿下走。”
郑旺伸手拦住,沉声道:“殿下,我们送你们回京。”
太子不言语,只是抓紧了高玉的手。高玉即紧抱太子,转身出门。太子把头倚在高玉肩上,长长的却无力的幽叹一声,闭目。
高玉听得心惊胆战,不解这屋内到底发生何事令太子虚脱若此。
周昂和石勇见高玉抱着太子出来,也不由惊讶。
郑旺走出来,狐狸公子问:“爹,我们?”
“我们随殿下一起入京。”
“和他们一起去?”狐狸公子面露喜色:“好啊。”
郑旺复对徐九龄道:“那剩下的五百两黄金要等去京城完成此事才能取。不过,我听闻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赵良多年追捕的重犯,此去京城,你敢也不敢?”
徐九龄大笑,拱手道:“郑帮主,那五百两黄金待我到京城一游后再取。”
“好,有胆量。”
双方说定,齐奔前程。水帮之人在明与太子一起走,徐九龄在暗追随他们而来。但是就在他们抵达京城的前夜,郑旺决定停止前进,先寻了个靠水岸的客栈住下再做打算。其实越近京城,郑旺也越担心,他并不能十分确定太子殿下就一定是自己的外孙儿。万一不是的话,进京城等于自投天罗地网,在锦衣卫和东厂双重追捕下根本没有机会逃出京城。但是到底该如何处理他也拿不定主意。
“爹爹,怎么不进京城?”郑熏过来问。
郑旺将疑虑告诉儿子,郑熏思虑半晌道:“爹爹,我有一计。”
“你说。”
“我们把太子当人质留下来,让其他人回京寻姐姐如何。”
“不好。”
“如何不好?”
“太子何等尊贵,若是我们把他当成人质,纵然日后能相认,必也对我们心怀芥蒂。不妥不妥。”
郑熏眼珠子一转,笑道:“那就把太子身边那个唤做高玉的家伙留下来。”
“为何留他?”
“爹爹难道忘了,太子殿下寸步难行之时,宁愿唤那高玉入内也不要身边人相扶,可见高玉在太子殿下心中地位非同一般。把他留下倒是可行之策。”
“只是若太子殿下并非你姐姐所生之子,只怕这人质也无所用处。”郑旺仍然担忧。
“郑帮主,你就是在风花雪月里浸得太久,江湖豪情都消磨光了。纵然太子不来救人,那两个黄毛小子也定会来救。太子殿下纵然拥有四海,也须得有人为他守护这四海江山,难道他还当真把效忠于他的人全牺牲掉,自己做孤家寡人?”徐九龄突然从窗口飞入房中,不屑地瞧了郑旺一眼,道。
“是啊,爹爹,徐大侠说得对。在那四人当中,太子明显最器重高玉,留下他最合适。”郑熏眼睛眯成一条缝,淫淫笑道。
郑旺看了宝贝儿子一眼,面色一正道:“熏儿,你平日寻花问柳也就算了,休打太子殿下身边人主意,若出了事我们担待不起。”
郑熏嘿嘿笑了两声:“爹爹,孩儿看一看总可以吧,若日后救得姐姐出,我便是那国舅爷,我叫他跪他便得跪,到时孩儿再将他吃干抺净又如何。”
三人主意已定,便出来叫太子将高玉做为人质留下,由周昂,李龙和石勇陪太子进京。
高玉有些意外,不由看了殿下一眼,想知道他如何打算。
太子缓声道:“我可以将高玉留下,但你们也得给我一个人。”
“殿下要什么人?”郑旺问。
“你把刘山给我,我要带他回京方好查出真相。”
“好,成交。”郑旺道。
太子又看了高玉一眼,将石勇召来,道:“你留下来陪高玉。”
“是,殿下,有我在,定不让高玉受毫发之伤。”石勇说。
太子轻轻点头,也不留恋,拂袖而去。太子一路行来已恢复心智,心中也已归心似箭,想一早回京查明真相。
太子一行四人离开客栈纵马回京。郑熏便过来高玉房间找他。
高玉不惯他如刺的眼神,低首不语。
郑熏笑道:“太子殿下把你留下,绝决拂袖而去,你有没有伤心?”
高玉心一震,不语。
“你在太子殿下心中应该很重要,但是再重要你也不过是人臣,他才是人主,必要之时,身为臣子的是可以牺牲掉的。”
高玉眼光一凛,直视郑熏喝道:“住口,太子殿下也是你能说的吗?”
郑熏掩口一笑,手中折扇一收道:“好,好,我也就不说。日后你我见真章。”
“请你出去!”石勇开门而进,厉声对郑熏道。
郑熏哈哈一笑,跨门而出。
高玉拂袖,石勇入内关门。
太子回京后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东厂督主钟信。现在他能信任的同时又能为他解决问题的人也就是这个亲叔叔了。
钟信自与韩芸娘回京之后便不理事,东厂事务多交给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去处理。芸娘与他相处日久,那身体却也日渐虚弱。对于钟信来说本不欲在此时节插手任何朝堂中事,但在皇帝陛下龙体违和,太子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承继大统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国母之争,这可是会动摇国本的啊,此事他不能不理。
“殿下,此事由我亲自督查,请放心。”钟信说。
太子苦笑,轻轻点头:“叔叔,我是父皇独子,原以为登基是再顺利不过的事了。却不想居然会在此时发生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钟信沉吟半晌道:“臣有一事须请殿下明示。”
“你说。”
“若此事为假就好处理。但若此事为真,殿下当如何自处?”
太子看了钟信一眼,缓声道:“这一路回京我也想了很多,我自小与皇后娘娘并不亲近你也是知道的。”
钟信缓缓点头。
“叔叔,若是你,会如何处理此事?”
“自然是以国事为重。”钟信坚定地说。
太子愣了一下,缓缓道:“你且先去查吧,明日此时能给我答案么?”
钟信果断点头。
太子想了又想,道:“你且先下去,帮我叫周昂进来,我有话对他说。”
钟信先行退出书房,周昂入内向太子下跪行礼。
太子没有叫他平身,只是凝视着他。
这个人自出现在他眼前,他就一直想将他拉入自己的命运之中,只是这个人一直若即若离。当下,他值得自己最深刻的信任吗?
太子决定赌一次。
这一次的国母之案是他人生当中的第一个不确定。从前的一切他都是确定的。他是父亲唯一的孩子,独获父亲的专宠专爱;他是大明天下命定的东宫太子,没有人跟他抢,没有人跟他争;他知道高玉对自己的心,他也确定李龙那截铁般的忠诚,一切都是确定属于他的。
可是这次的国母之案……
他没有过多的犹豫,他选择涉险赌一次眼前这个向他下跪的人,会越来越靠近自己,会真正进入自己的命运之中。
“周昂,你还不知在曲阜到底发生何事吧?”太子缓声道。
“请殿下明示。”
“南京水帮帮主郑旺对我说,我的生母不是张皇后,而是被张皇后软禁在安乐堂的郑金莲。”
周昂一惊,却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
太子凝望着他:“你,不吃惊吗?”
周昂这才缓缓抬头望着太子,面容平静:“殿下召臣进来,是要臣调查此事么?”
“如果此事为假便很好处置。”太子盯着周昂,眼中掠过一丝凛厉:“若此事是真,当如何处置此事?”
周昂恭谨的低首,答:“臣谨遵太子殿下意旨去处置此事。”
“我是在问你,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处置此事?”
周昂沉吟半晌,缓声道:“臣不是殿下,不敢妄议。”
太子微微皱眉盯着周昂许久,忽轻叹一声道:“你出去吧,帮我唤李龙进来。”
“是。”周昂恭谨退出,李龙进来。
太子看着周昂退出的身影还有些呆,这个人啊……
“殿下?”李龙轻唤。
太子回神看到李龙,轻轻一笑道:“李龙,若国母之事为真,我该怎么办?”
李龙咧嘴一笑:“殿下的母亲只有张皇后,无论过去还是将来。”
太子微愣,略有不忍:“便是如此?”
“就算那郑金莲真是殿下生母,殿下的嫡母也只有张皇后。再说那郑旺冒认皇亲也未可知呢,殿下不必先乱阵脚。”
“会有人以诛九族的代价冒认皇亲么?”
“殿下,既然这世间有人以诛九族的代价谋逆叛乱,那么以诛九族的代价冒认皇亲也不是不可能,这世间事无奇不有。”
太子缓缓点头,终展颜一笑道:“万事到了你手里,都变得容易。”
李龙一笑:“殿下叫我进来,有事吗?”
“你和周昂随钟信去查,明日此时我要知道结果。”
“殿下,我也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在南京铁作坊获得一把上古神剑,此剑可能与锦衣卫指挥使赵良有关。但我知周昂喜爱此剑,是以想请殿下代为说情,将此剑正式赐给周昂。”
“剑啊?”
李龙点头。
太子一笑:“指挥使是个剑痴,不过……也不是不行,好,我去找赵良说说看。”
“谢殿下。”
“你去吧。”
“是。”
李龙和周昂离开东宫之后,立即带着刘山随钟信前往安乐堂。安乐堂由大太监王玺管理,这王玺也是刘山的义父,见钟信到来即过来叩见。
钟信只叫王玺带他去安乐堂内见郑金莲。王玺也不迟疑,亲自带钟信到郑金莲住处。
推门——
房内坐着一个灰衣女子,怀抱襁褓痴笑。
钟信双眉微敛,轻步上前一看,那襁褓里却是一个木偶。
“刘山,王玺,尔等如何知道此女便是太子殿下生母?”
“回督主的话,这木偶里刻有字,应是此子的出生年月,与殿下同年同月同日所生。这郑金莲十五年前就入宫,从不曾出得宫去。”王玺从女人手中抱过襁褓,拆出来递给钟信看。
果然刻有生辰八字,果然与太子相同,钟信心里也打了个突。但抬头看女人面容与太子根本不相像。
哎,太子与张皇后也不甚像,倒是与皇帝陛下一个模子印出来一般。
“此事不得张扬,你二人且在安乐堂等候消息。”钟信眼光一凛,盯着刘山和王玺道。
“是,臣等不敢张扬。”刘山和王玺老实答。
钟信转身而出,复又转身,即点刘山、王玺、郑金莲三人身上穴道,将三人一同关入郑金莲屋内方始出门。
“李龙,周昂。”钟信唤。
“督主?”
钟信从袖笼中取出令牌递给李龙:“你持我的令牌去敬事房调阅十五年前后的记录。此事非同小可,我须得面见圣上方可。”
“是,属下这就去。”
李龙、周昂前往敬事房,详细查究十五年前的宫廷记录。周昂主要看的便是帝后妃的部份,他看得极之心细,每一条每一字都不放过。看着那一条条巨细无遗的记录,让周昂颇有些感慨。做皇帝的,原来要受如许多繁文缛节的束缚。不觉想起从前闯荡江湖,纵横武林,逍遥天下的快乐和自由。
蓦然间,周昂心里便浮现出太子在定州,在南京时纯真自在的笑颜。莫名的便想,将来的他,也要受这许多的束缚么?
“查到甚么?”李龙一边揉着酸痛的眼睛一边问,他看的是宫中杂事笔记,记录更是繁多,眼睛都看痛了。
“陛下当年日日只与皇后殿下在一起,这敬事房的记录里并无异样。不过还是再仔细看看方好。”
“我们把前后三年的记录也看一遍,定要无所遗漏。”
“好。”
渐渐的,周昂看出一丝端倪:“当年宫中虽无异样,但是当年的钦天监少监,现在的监正童轩却曾经频繁出入宫中,不但在乾清宫出没,还在周太后宫中出没。”
李龙轻轻点头:“我这里也有些发现,当年御医高廷和也曾多次出入宫中,不过他是御医,常年出入宫中也很正常。但是钦天监出入太后宫中?”
周昂说:“我们把童轩与高廷和的行踪尽数摘录出来,然后一条条的核实。”
“十五年前的事如何核实?”
“总有办法核实,先摘录出来整理一下。”周昂看了李龙一眼,沉静道。
李龙笑道:“你当真心细如发,我可做不到如此细致。”
周昂笑了笑,提笔。
万岁爷有些意外钟信会来见他,而且还是穿着东厂督主的官袍来见他。如此着装通常意味着发生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万岁爷端坐在龙椅上等待钟信。钟信向陛下三拜九叩,非常正规。
万岁爷轻叹一声:“你如此庄重,倒有些吓到朕了。”
钟信轻轻抬起头,缓声道:“陛下,殿下回来了。”
“照儿回来了,为何不入宫见朕?”万岁爷看着钟信,缓缓道。
“殿下有一事烦恼,特召臣入东宫见驾。”
万岁爷看了钟信一眼,沉吟半晌道:“你有话直说吧。”
“陛下,殿下在曲阜祭拜孔圣人时被人劫虏。”
万岁爷‘嗯’了一声,盯着钟信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劫虏他的人名唤做郑旺。自称他的女儿郑金莲少年入宫,在周太后宫中时与陛下——”
“与朕?”
“说是与陛下在周太后宫有一夕之欢。”
万岁爷大怒:“荒唐。我自小恩养于太皇太后宫中,太皇太后对我省视万方,我亦事事对太皇太后千依百顺,唯恐太皇太后不悦。又岂会在太皇太后宫中做此荒唐之事?”
“郑旺说当年怀有身孕的是他的女儿郑金莲,是郑金莲生下殿下。”
“放肆!”万岁爷一拍龙椅,赫然起立:“何人竟敢如此胡言乱语,扰乱国体?”
“陛下,臣定会查个清楚明白,陛下莫要忧心。”
“还要查什么,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便可处以极刑大辟!”万岁爷双眼仿似着了火,忽掩口坐下,钟信一惊,忙起身扶住他。万岁爷将手缓缓摊开,那掌心便是一滩血。
“陛下?”钟信心痛地唤。
万岁爷一把抓住钟信的手,沉声道:“朕不许任何人伤害我儿,亦不许任何人伤害皇后。传我旨意,将散布谣言一干人等尽数抓捕。”
“陛下,若不查个清楚明白,只怕殿下心里会永远有根刺。”
平日一向给人温柔甚至软懦的万岁爷此时却像一头凶猛的猎豹,双目凛然盯着钟信道:“这本就是明明白白的事,无须再做调查。照儿若敢私疑自己的母亲便是不孝!传我口谕,你听到没有?”
事已至此,钟信也不好反驳,即答应派厂卫缉捕刘山,王玺,郑旺等人。当他离开乾清宫,正好看到黄惟德陪同皇后殿下散步回来。
钟信向皇后殿下问安。
“钟信,这半年你几乎没有到乾清宫走动过,今日所为何事而来?”黄惟德笑道。
钟信思之又想,觉得此事还是要审慎,便跪下来向皇后殿下禀报太子之事。皇后殿下微敛凤眉,黄惟德亦是面色凝重,但两人却并不惊讶。
听钟信说完,皇后殿下缓声道:“陛下要你抓人?”
“是。”
皇后殿下沉思半晌道:“你且等一等,我进去见见陛下。”
“是。”
皇后殿下和黄惟德入宫,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复又出来。
“钟信?”
“臣在。”
皇后殿下看了黄惟德一眼道:“此事由德官全权处置,你帮着德官就行。”
钟信微怔,点头默许。
走在宫道上,黄惟德轻声道:“钟信,你是不是有些许疑惑?”
钟信轻轻点头。
黄惟德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也长,我们现在就去北镇抚司诏狱,把此事一并儿解决掉。”
钟信没有问,只是轻轻点头道:“我要先回一趟敬事房。”
“为何?”
“我已命周昂和李龙在敬事房查找当年的记录。”
“殿下让他们来查此事?”
钟信点头。
黄惟德忽微微一笑,道:“殿下还是很会用人。好,我就先随你去敬事房一趟,看看他们都查到些什么。看看他们的能力到底如何,看看他们是否真能值得太子殿下托付性命,江山和……秘密。”
敬事房内,李龙看到母亲到来,有些吃惊:“娘,您怎么也来了?”
周昂放下笔欲行礼,黄惟德挥手制止,问道:“你们找到什么线索?”
周昂道:“回禀德官,我们查看了太子殿下出生前后三年的敬事房记录,找到两名嫌疑人。”
“那两名嫌疑人?”
“一个是钦天监监正童轩,一个是御医高廷和。”
黄惟德柳眉一挑,眼含笑意:“这两人?”
“钦天监监正童轩,他当年身为钦天监少监出入圣上所居乾清宫很正常,但是他还频繁出入周太后所居清宁宫便着实有些可疑。”
“你的意思是他比高廷和嫌疑更大?”
“是。”
黄惟德嘉许地看了周昂一眼,望向李龙:“龙儿,你怎么看?”
“孩儿也觉得这两人嫌疑甚大,按周昂之意,我与他一起将当年他们的行踪一一摘录出来,他们当年所见何人所做何事一并去核实寻找交叉矛盾之处,相信能找到真相。”
黄惟德欣慰点头,却道:“不必去查了。”
“娘?”李龙一怔。周昂也愣了。
“既然太子殿下要你们随督主查案,你们便随我去北镇抚司衙门,此事今日便了结。”
“娘,您,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要多问,随我走就是。”
“德官,你带他二人先去北镇抚司衙门,我随后就来。”钟信说。
钟信从黄惟德的言行中看出万岁爷和太子殿下着意培养周昂和李龙的心思,便自行退让一步。他这一生已有太多秘密,并不想再知道其他人的什么秘密了。更何况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吧,太子的生母是何人并不重要,太子是万岁爷的血脉才真正重要。
黄惟德点头,带周昂和李龙先行去北镇抚司诏狱见锦衣卫指挥使赵良。她要借锦衣卫的兵马让周昂和李龙把钦天监监正童轩及御医高廷和一家人以最快的速度带到北镇抚司诏狱关押。
从前的一切秘密,要在殿下登基之前彻底抺去。黄惟德凝望蓝天叹息了一声。
钟信带着东厂厂卫去了安乐堂,还唤来了稳婆。他让稳婆查验郑金莲,得知此女确实已非处子之身,曾经生儿育女。
随后,东厂厂卫带着刘山,王玺、和郑金莲一起来到了北镇抚司衙门。
锦衣卫指挥使赵良这几日正气闷,他接到了南京锦衣卫的报告,得知他的老对手在南京城当街杀人。
他不知道的是,那徐九龄目今就在京城十里之外。
铁作坊的人是当年他保下来的证人,因着证人的指证,他得以将徐九龄八个打劫朝廷救灾官银和粮草,杀朝廷押运官的结义兄弟正法,此案过后他亲自将证人安排在南京城隐世而居。不料这么多年过去了,徐九龄还是找到了他们,杀了他们,报了仇。
也等于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
钟信前来北镇抚司倒是让赵良有些安慰,虽然钟信是为太子身世一案前来,但此时却并不需要他来处置此案,有时间去看望赵良,与他一起喝杯酒。
不该自己管的不要管,这么多年在朝廷为官,两师兄弟还是很明白这一点的。是以现在他们就在北镇抚司衙门的后花园凉亭里饮酒,诏狱的事就交给德官去办。
李龙和周昂也来到后花园,最关键的时刻,只有黄惟德。
周昂来向赵良请安,向师父奉上湛卢宝剑。
赵良眼睛发亮,这可是把上古神剑啊,他握在手中于凉亭下起武,好不痛快!
但他还是把湛卢剑还给了周昂。
周昂看着他。
赵良一笑,看了钟信一眼道:“任谁得了这把剑都会欣喜若狂,但我现在所用之剑是五师弟所赠,我不能换。这也是天意,让你看到得到这把上古神剑,你就好好用它吧。”
“是,多谢指挥使。”
“回禀指挥使,徐九龄就在京城十里之外。”李龙说。
“嗯?”
赵良和钟信都把目光望向李龙。赵良的对手,钟信自然也是知道的。
“我和李龙在南京城遇到徐九龄,曾与他恶斗一场,但我们武功远不及他,败了。”周昂说。
“详细说来。”
“我来说吧。”李龙便将从南京到曲阜的事情详细说出来,也包括太子殿下身世之事。
“还真有人活得不耐烦了,无风起浪,造谣生事啊。”半空中传来刑缨的冷笑,他又持着凤头双刀从空中落下来。
钟信添了一个酒杯,斟了一杯酒,刑缨过来饮下。
钟信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们将郑旺等人悉数拿下。”
刑缨问:“这郑旺是何许人,竟如此大胆?”
赵良缓声道:“他是南京水帮的帮主。”
“水帮帮主?武功很高么?”
“倒不曾见过他动武。不过他请了徐九龄。”
刑缨一听徐九龄这三个字,面色一变,颇有些愤愤不平:“居然请了他?当初我们让他逃脱,真是窝囊。”
赵良不语,默默饮酒。
面前的是酒桌,设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童轩与高廷和就坐在酒桌前,他们面对的是黄惟德。
黄惟德给他们斟酒:“喝吧,这酒没毒。”
童轩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高廷和叹息一声:“多活了十五年,谢了。”也举杯一饮而尽。
“你当年胆子也够大,居然敢在太后宫中勾引宫女。”黄惟德道。
童轩一笑:“我也不敢想啊,怎知便会撞到一个令自己心如鹿撞的女子。”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送他去少林寺了,别的都好,就是不会说话。”高廷和说。
“是当年我点他哭穴害的吧?”
“也许吧,不过这孩子能活下来已是天大恩典,我怎会怨你?”童轩感慨道。
“可是当年你们那场孽缘却在这几日困扰了太子殿下,动摇国本。”黄惟德面色一正,缓声道。
童轩、高廷和望着黄惟德,黄惟德略将郑旺之事告知。
高廷和叹息一声,又饮了一杯酒。
“廷和,当年你若不参与此事,今日倒不会如此。”黄惟德轻道。
“我与童轩青梅竹马,又是他的姐夫,怎能不帮忙。再说当年太子之事是我有错在先,是他先帮我的。若真追究起来,我和童轩十五年前就该死了。”
童轩笑起来:“可是我有一事却终究没有判错。”
高廷和与黄惟德看向他。
“就是太子殿下果然是我大明王朝命定的太子。皇后殿下后来又生下一子一女,居然都没能活下来。现在回头想,我与郑金莲在周太后宫中苟且,便是为了太子殿下能平安降生的天意使然。”童轩笑道。
高廷和回想当初亦感慨:“当时确实也是幸运。那郑金莲的孩儿居然就能早生半日,皇后殿下却差点难产。是这娃儿出生之后,皇后殿下才转危为安,太子殿下亦得以降生。”
“那孩子能早产,难道不是你给了催产药么?”童轩道。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到底还是自己的命重要啊。不过那孩子长得也还算好,只是不能说话而已。”
童轩举杯向黄惟德:“当年我与廷和也是事急从权。宗人府,礼部都派人在外面盯着呢。太子降生后居然不哭不闹,倒把我们吓坏了。到底还是德官你机智,点了那孩儿的哭穴将那孩儿冒充太子给宗人府、礼部诸人查验。那孩儿哭声震天,好生勇猛。宗人府和礼部都以为我大明王朝生了个朝气勃勃的皇子,十分欢喜,即时便传诏天下,也算是天意吧。”
“也幸得廷和你医术精湛,救了太子一命。皇后殿下怜惜那孩子一降生便为太子立功,免了你们的罪。可惜孽缘始终是孽缘,十五年后的今日还要困扰殿下,其罪便不可恕了。”黄惟德认真地说,把杯饮酒。
“只是想问一句德官,我们的家人?”高廷和轻问。
“你们去之后,我会派锦衣卫送他们回原籍居住,永生不得再入京。”
“多谢德官。”二人起身下跪三叩首致谢。
黄惟德从袖笼中取出一把短刀放在桌上:“身首相离是最确定的死法,你二人互道尊重吧。”说完,先行拂袖离去。
半刻之后,黄惟德复来,童轩与高廷和已先后逝去,果然是身首相离的死法。
童轩与高廷和的遗体被送到乾清宫。
万岁爷下旨东厂和锦衣卫缉拿郑旺,务必生擒。
钟信与黄惟德前往东宫面见太子殿下。
此时,日已落,旧的一天将消逝了。
“德官,你怎么也来了?”太子有些意外。
“殿下,您相信我么?”黄惟德握住太子的手说。
“只要是德官你说的,我就相信。”
“殿下,郑金莲所生的那个孩子现在在少林寺。”
钟信欲退,黄惟德叫住他:“钟信,你也听一听。”
钟信停步。
太子看着黄惟德。
“他的父亲是钦天监监正童轩。”
“我要见童轩。”
“童轩已经自裁了。”
太子赫然看着黄惟德。
“他怎么可能会死?我去南京之前他还——”
“一个时辰之前在北镇抚司诏狱自裁,身首相离,同死的还有御医高廷和。”
“德官,你,你是在杀人灭口吗?”
“殿下是要钻牛角尖么?”黄惟德盯着太子厉声反问。
太子一怔。
“您的生母是张皇后,童轩当年在周太后宫中勾引郑金莲成孕。您出生那日也正是郑金莲的儿子出生之日。”
“郑金莲生的是儿子?”
“是。御医高廷和帮童轩把这个孩子带出宫的。后来送到了少林寺。”
太子殿下怔怔看着黄惟德,苦笑一声道:“既然我是皇后亲子,为何皇后待我如此冷淡?”
“皇后殿下的苦心,殿下应该明白的呀。”
“那也无须如此冷淡。”
“皇后殿下也是怕母子相处太多,殿下会过于娇纵,不能长成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殿下是皇后独子,在皇后心中,没有比殿下能顺利长成为大明王朝未来的主人更重要的事情了。”
“我那弟弟和妹妹死了,我才是她的独子。”太子殿下依然无法释怀,喃喃道。
“殿下。”钟信开了口。
太子看向钟信。
“殿下,有些事过于执着便是执妄啊。”
太子冷笑:“那叔叔你可放下了?”
钟信微怔,欲语无言。
“殿下,今夜我们会去捕郑旺归京师。”黄惟德道。
“我也去。”
“殿下,您千金贵体……”
“我一定要去!”太子目光坚定。
黄惟德缓缓点头:“那就由我保护殿下前往。”
太子随黄惟德与钟信前往北镇抚司衙门。因郑旺请了徐九龄,钟信和赵良决定先由太子带着周昂和李龙去见郑旺,若能将郑旺引入京师最好。万一被徐九龄等人察觉,便由钟信、赵良、刑缨出手捕人。锦衣卫和东厂的厂卫在更外围的地点设伏。
黄惟德不出面,暗中守护。
刑缨拎着凤头刀说:“把张鸾叫上吧,他也跟着我们捕了徐九龄多年了,也成了他的心病。”
众人议定,便去布置。
出现在客栈门口的,只有太子和周昂、李龙。郑旺没想到他们晚上便回来了。
“高玉呢?”太子坐到上座,缓声道。
“殿下,您可是查得清楚?”郑旺问。
太子看了郑旺一眼点点头。
“那您就真的是我金莲孩儿所生之子啦?”
“你先把高玉带来见我。”
“熏儿,快把人带过来。”
高玉和石勇完好无损的过来向太子行礼。太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高玉,微微一笑,向着郑旺道:“我先接你们进京,随后会安排你们去见圣上。”
“当真?”郑旺惊喜道。
“郑金莲就在安乐堂,我也自会安排你们父女相见。”
“谢殿下隆恩。”郑旺激动得跪地叩头,还急急拉着郑熏下跪。
太子见此,起身道:“我们回京城。”
“殿下,明日再启程如何?”郑熏道。
太子不免嫌恶,狠瞪了郑熏一眼:“你要管我?即刻启程。”
郑熏低头,见太子行向大门,突然将手中折扇一开,便向太子击去。
高玉急喝:“住手。”双手‘啪’地一夹,就将郑熏的折扇夹住了。
太子再也忍不住,厉喝道:“周昂,李龙,将郑旺拿下。”
话音一落,李龙和周昂同时出手。郑旺突然身形爆起,与周昂、李龙各对了一掌,齐退数步。
郑旺怒指太子:“你果然是来抓我们父子的。”
太子淡淡:“你倒也很机警。”
“若非熏儿事前提醒,我便着了你的道。”
“哦?”太子望向郑熏。
“郑熏妖媚一笑道:“纵然我是你亲舅舅也难保你不杀我。毕竟我们是江湖中人,若传出去说堂堂太子的娘家人居然是混江湖的草莽,殿下您自不免让天下人嫌弃笑话,到底还是杀了我们干净。果然官家最是无情。”
太子见事已至此,也不想再跟他们啰嗦,就道:“你既已知晓,就乖乖随我们回京师。”
“怎么可能?去京师可是死路一条,倒是殿下不如跟我们走为好。”郑熏笑道。
“你要我跟你走?”太子脸色铁青道。
郑熏抽扇回身,遮唇而笑:“殿下若不肯随我们回南京,就让高玉代你随我回南京。”
太子一怔:“此话怎讲?”
郑熏伸手就去握高玉的手,高玉吓了一跳,急后退。
“我看上你这个侍卫了,我也不当什么国舅爷,你就把他送给我便可。”
太子本就忍着怒意回客栈,此时听郑熏说话如此轻薄,不由大怒,喝道:“好大的贼胆,居然敢抢我的人?国舅爷?你有这个命再做!”
郑熏哈哈笑:“我如何没有命做?”
太子当胸一掌拍去,郑熏一时不察,竟被打得飞跌于地,吐了口血。
郑熏惊而爬起:“殿下,您?”
太子冷冷道:“你以为我身娇肉贵,手无缚鸡之力是吧?”
刺麻星吉:乌斯藏大宝法王派来朝贡的番僧。但是不是后来豹房的番僧就不清楚,这里是把他设定为明军敌人,但后来进入豹房教导太子的蒙古高僧。
徐九龄:此人纵横江湖三十年,还曾被朝廷招安,在正德十年才伏诛,当时斩首了四百多人。
郑旺、刘山、王玺是两次太子身世之案的犯人,第一次孝宗斩了刘山,第二次是正德二年斩了郑旺和王玺。
后两个人在明实录的原文比较多,尤其是徐九龄,就不贴了,简短介绍一下。
郑熏站直身,抹了嘴边的血,又狠狠吐了一口血水,尖笑道:“我果然看轻了你,想不到你居然会武功,而且这掌力竟然不弱。”
“你知道就好。”
“那就再试试。”郑熏面色一沉,折扇已‘嘭’地一开向太子击去。
高玉喝道:“我来会你。”
“熏儿,休与他们纠缠,我们走。”郑旺急叫,拉了郑熏就从窗口跃了出去。
“高玉,石勇,你们守着殿下。”李龙叫着,和周昂一起追了出去。
太子瞪了高玉一眼,跨步出门。
高玉心情忐忑,但还是紧跟出门,石勇也紧随其后。
郑旺父子在客栈门外再次被李龙,周昂拦住。李龙朗声道:“郑帮主,请随我们进京。”
郑旺阴沉着脸道:“我私认皇亲,进京岂不是死路一条,是傻子才会跟你们进京。”
太子听着郑旺的话,想起郑旺见到他时嚎啕大哭的真心实意,对他倒是有些好感,就道:“你且先跟我回京,我会向父皇求情,免你一死。”
郑旺冷笑:“我这一生只跪过父母天地师尊,你是我唯一一个跪拜的外人。我原以为你会寻到我儿,替我儿申冤,想不到你却为了你的名声地位要把我们置之死地。”
太子看着郑旺,忽一笑道:“郑帮主,我还真是感激你对我的真心,可惜你认错人了。”
“你说什么?”郑旺脸色一变道。
“你那女儿确实在宫中产子,但不是我,也不是我父亲的孩子,而是与朝臣苟且……”
郑旺大怒,吼叫着朝太子扑来:“你好毒的心,居然如此污蔑我儿,如此不孝,我便打死你。”
李龙、周昂,石勇都惊喝道:“休伤了殿下。”一齐将郑旺截住。郑旺怒极攻心,招招夺命便向三人攻来。
三人一时之间,竟对他无可奈何。
石勇见郑旺疯狂,大喝一声,也不顾自己会受伤,硬是冲向郑旺。李龙、周昂怕石勇受伤,更快更疾速地与郑旺过招。石勇冲到近前一个扭身就转到郑旺身后,伸出双手就要将他的腰牢牢箍住。
这边厢郑熏亦是恶向胆边生,箭步冲向太子,就要抓他做人质。此时他倒也不乱来,知道还是抓住太子重要。
高玉迎上前实打实的与他对了一掌。
郑旺感觉身后有人,就地一滚到郑熏脚下,飞身跃起,拉了儿子就逃。李龙等人欲追,不料此时郑旺带来的二十几个手下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便是那几个广东汉子。这些人跟了郑旺十几年,甚是对他忠心耿耿。而且身为水帮帮众也是过着时时与人抢夺地盘,刀口舔血的彪悍日子,二十几人同时围攻太子、高玉、李龙,周昂和石勇五人,五人虽然武功高强,但一时之间竟也脱不出去。
太子反倒兴奋起来,他虽然自小习武,但是在宫中与他人比试之时,让着他,不敢伤他不想伤他者众,是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到底好还是不好。此时见那些汉子不要命的打过来,自己也好似不要命的迎战。
高玉小心的在他身后四周游走,将意图偷袭太子的人一一打倒在地。太子居然也在混战中连续三脚将其中一名壮汉踢得口吐鲜血伏地不起。
太子喜悦大叫:“高玉,高玉,你看我打倒他了,我打倒他了。”
高玉亦笑而点头。
李龙高声道:“高玉,带殿下离开,石勇,开道。”
高玉即握住太子的手腕,石勇怒吼着揪住一个人的双腿,将他倒提起来当成器抡着开路,高玉带着太子紧跟其后跑出重围。
郑旺和郑熏跑到河边,那河边停了一艘船,是徐九龄在太子回京之后找到的,以防不测。
郑熏正想跳下船去,却被郑旺拉住,转身往前方的树林中跑。
船内冲出五名东宫黑衣侍卫,疾追而去。
河对面亦有五名东宫黑衣侍卫拉弓向郑氏父子射箭,同时飞跃过河。郑旺挥手拂箭,只阻了这一瞬时,两父子已在树林边际处被十名东宫侍卫围住了。
十侍卫围攻郑氏父子,看他们个人武功似乎远不如两父子,但是十人联手组成阵法,却将郑旺与郑熏牢牢困住,脱身不得,只是一时间也擒拿不得。
石勇,高玉和太子疾奔而来。石勇待要加入阵营,却被太子拉住,笑道:“莫去,这十全十美阵相当了得,你进去反乱了阵法。”
“十全十美阵?”石勇疑惑地问。
“这是德官为他们创研出来的阵法,这十人武功虽比不得江湖武林中的超一流高手,但是有此阵法相助便如虎添翼。”太子笑道。
石勇听了,就不去助阵,和太子、高玉一起站在一旁观看,看到兴处还拍掌叫好。
太子也看得入迷,高玉却不敢掉以轻心,举着火折子一心陪着太子。
眼见着自己和儿子就要被困在此处,郑旺急得高叫:“徐九龄,你拿了我的黄金,还不出来救我么?”
无人应声。
无人应声。
无人应声。
树林里传来脚步声,很快速,也看到火把,原来是赵良,刑缨还有张鸾都全副武装奔了出来。
赵良把火把往地上一扔,高声道:“徐九龄,我来了,你出来吧。”
夜空中突然传出得意大笑,太子身后的几个土堆突然破土,从里面飞出五个人来,迅即分成二路。
一路领头的正是徐九龄,左右相随的便是戾猴男子和肥胖女子。三人身形如夜鹰直扑赵良、刑缨和张鸾。
另外二人则向太子所在的方向扑来。
高玉警觉性极高,听着身后破土的声音,已经转身将太子护在身后。夜空中忽再从天而降一人,倒正是德官,她一把抱起太子转身向树林内疾掠。
那二人根本追她不着,也疾转不追,倒身扑向东宫十侍卫去救郑旺和郑熏。石勇双眼夜能视物,见德官抱走太子,立放心头大石,与高玉相视一眼,齐喝一声便在那二人就要冲散十侍卫的十全十美阵之前拦住了他们。
那边厢徐九龄盯着赵良,那眼里有着说不出的邪恶笑意:“赵良,我还以为你要整晚当缩头乌龟呢。”
“徐九龄,今晚你休想逃了。”
“哈哈哈,这话你每次见到我大哥都要这般说,赵指挥使,你不厌我也厌了。”戾猴咯咯笑道。
刑缨面色亦沉,两把凤头刀从背后一抽喝道:“那就不说,刀下见真章。”
张鸾并不说话,只是跨前一步与刑缨并列,手中握着一枝钢制的巨型毛笔。
徐九龄哈哈一笑,左右看了戾猴和胖妇一眼道:“照旧,这两个人交给你们,赵良交给我。”
“大哥放心,还是照样伤不得我们分毫,倒不如趁今夜把这三个家伙收拾掉算了。”戾猴尖笑道。
谁知那胖妇冷嘿一声,斜睨了张鸾一眼,对戾猴道:“你收拾你的,我要我的。”
戾猴怪笑:“你倒还不打不相识,日久生情了。好,这酸腐书生就留给你。”
刑缨听着两人不断调笑,全不把他和张鸾放在眼中,脸色一黑,凤头刀已喀嚓一声,人随刀至,却是斩向那胖妇。
张鸾看着刑缨,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手中毛笔一甩,对上了戾猴的狼牙棒。
徐九龄哈哈一笑,向旁边一指道:“赵指挥使,你我在这一边好好比试一场如何?”
赵良冷冷道:“我只抓你回京,不与你比试。”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徐九龄说着,伸脚将地上的火把踢向一旁,火把燃烧着野草,把整个场地越烧越旺。
高玉和石勇挡着徐九龄手下那二个魁梧大汉,但那二人竟也十分神勇,一个手持双铖,一个手持短戟与两人过招。
高玉抽出随身所带宝剑。他是自小随王岳习武,传武堂的武功只有他学得最全,剑刀拳脚无一不会。
石勇却有些麻烦,此时他一双肉掌要独对那手持双铖之人,竟一时攻他不下,反被对方连续进逼,手忙脚乱的躲避。
石勇急起来,大叫:“给我枪。”
此时人人缠斗,那里空得出手来给他枪。更何况这里也没有人手里有枪,东宫十侍卫平时隐藏保护太子,是以身边所带的武器皆是短小易隐藏之物,稍微大一点的武器也就是能背在身上的弓驽而已。
石勇被逼得狼狈不堪,高玉也无力救他,石勇正懊恼之际,猛听得身后传来高呼:“石大哥,接着。”
正是李龙的声音。
石勇也不回身,只听得身后破空而来,啸啸有声,他伸手一抓,就抓住一条又尖又长的树杆。大喜,立时双手一握,把这树杆当缨枪一般使得有如水泼连珠,密不透风,直把个双铖汉子罩在枪影之中,脱身不得。
“石大哥,好枪法。”李龙在身后欢呼。
周昂却把李龙衣袖一扯,指向东宫十侍卫处。原来东宫十侍卫虽然有十全十美阵,但终究武功平平,此时已被郑旺、郑熏父子突破阵法,向河边突围。
周昂斥喝一声,手中上古神剑在夜空下发出凛厉剑光,已刺向郑熏后心。
郑旺眼角余光看到爱儿要遭毒手,大骇,起手回身就向周昂甩出一团粉雾。李龙惊呼:“小心有暗器。”伸手就将周昂拉到身后。
二人在客栈与二十几个水帮伙计恶斗一场,将他们悉数放倒之后又赶紧向这边奔,半路便已听到石勇高叫之声,不由莞尔,李龙从路边野树折下树枝,周昂随手持剑削尖给李龙掷过去。
郑旺见两人一起突围,怎么也走不出去,到底爱子心切,趁周昂和李龙防备后退,一把抓起郑熏把他往河里一扔,喝道:“熏儿,不要回来了。”
郑熏被父亲掷到河中,周昂见状也飞身落河去捕郑熏。
李龙趁机一指点中郑旺后心,郑旺顿感心口一阵寒痹,仿佛要死了。虎吼一声回身不要命的扑向李龙,意要与他同归于尽。
李龙倒身一滚,郑旺扑了个空,李龙伸脚一勾,郑旺整个人就向前扑去。东宫十侍卫随即齐喝一声,解下腰带变成长绳抽向郑旺,十条长绳卷住郑旺身体,疾转疾行,就把郑旺像棕子一卷了个结实。
李龙见郑旺已捕,向河边急叫:“周昂。”
“我在这里。”河水中冲天而起,周昂已拎着郑熏从河中飞跃上岸。
“大哥,郑家父子都被捕了,我们还要救他们吗?”那与高玉和石勇相斗的二个汉子此时也处于下风,见郑旺父子被捕,心中更是胆寒,竟隔空发声,想要撒手。
郑旺听了,大骂:“徐九龄,你要敢背信弃义,我就将你今夜之事传遍武林,看你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还不快来救我父子。”
徐九龄此时正与赵良相斗甚酣,那有功夫回答郑旺的话。只是夜空之下,忽然传来一丝笑声,这笑声十分诡异,似远还近,倒好像一枝利箭要穿透所有人的心。尤其是穿透钟信的心。钟信一直站在树林里,他想过去帮赵良,但是他也知道赵良不会让他帮,德官带太子回京他本欲同行,却就听到夜空之下传来的笑声。
那笑声刺得钟信心底生痛,太子也不由得惊呼:“我听过这个声音,就在定州的山谷里听过。”
李龙也听过,不但只是听过,他还看到过。在那场宴会上,那一闪而过的紫衣人看着钟信展现出来的诡异冷酷的笑意,他看到过。
当时,他注意到钟信脸上闪过的惶恐。
一个令钟信都惶恐的人,居然在此夜出现在此处。
李龙也不由得有些心颤。
郑旺父子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可以请到这个人来救他?
徐九龄听到这笑声,却莫名的烦燥,仰天长喝道:“我不用你帮忙,你给我滚。”
笑声夹杂着得意,传过来的声音却冷漠无情:“师兄,我也不是来帮你。”
戾猴和胖妇却各自对望一眼,跳开去。戾猴指着刑缨和张鸾道:“我们小师叔来了,你们打不过的,我看在二姐份上让你们走,你们快点躲回京城去吧。”
邢缨却喝道:“那个要你们让。”凤头刀就斩过去。
张鸾一伸手将他拉住,轻声道:“莫急。”
刑缨看了张鸾一眼,将刀收回来。
跟石勇和高玉相斗的两名汉子见戾猴和胖妇都停了手,他们也撒手奔向戾猴和胖妇。
高玉没有追。
石勇想追,被李龙一把拉住:“石大哥,静观变动。”
此时,只有赵良徐九龄还在恶战。
赵良心下也有些急燥,这许多年,他没有一次赢过徐九龄,这几乎已成他生命中的劫数。
二人周围的火慢慢弱下来,周昂走过去捡拾枯枝为师父添火。李龙却怕夜长梦多,他见周昂凝神观看赵良剑法,知他想要习学,也就不惊动他,就过来向邢缨请安,请邢缨,张鸾带着石勇和高玉连同东宫十侍卫一起押解郑旺父子进京。
邢缨看着赵良,有些不决。
张鸾道:“指挥使不会有事,圣上交代的事要紧。”
刑缨就点头,叫李龙和周昂小心守护赵良,自己先带着人回京。
一行人奔到林中,钟信,德官和太子都还在林中静候。
邢缨过来:“督主,德官。”
钟信开声:“你们先护送人犯和太子回京。”
邢缨点头,轻声道:“你不走?”
钟信摇头。
“那我们先回去。”
二路分行,树林中只剩下钟信和他身后的火把。
夜空中笑声得意,紫衣男子飘然落在钟信面前十步之遥。
“想不到这么快就见面了吧?”
钟信不语。
“就在今夜把你的人头斩下来祭我的父亲可好?不过……”男子笑得诡异:“我父亲想要的肯定不是你的人头。”
钟信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出情绪,但是那眼睛还是闪过一丝耻辱之色。
“难为你了,这十年还为我父亲守节。”紫衣人讥笑道。
钟信心窒欲呕,突然双指一弹,一枚银针于暗夜中直射紫衣人的嘴。
那紫衣人却也是一笑,右手拇指压着食指一弹,一滴血珠从食指弹出,于半空中正中银针,竟将银针化成齑粉。
钟信看在眼中,那身竟是一颤。
紫衣人直视钟信:“想不到我已练成神功吧?”
“我父亲当年没有练成的功夫,我练成了。我父亲当年没有做成的事,我也要做成。到那时节……钟信,我会把你高高在上的捧起来,让你和我父亲一起共享祭祀。”
“我不会让你得逞。”钟信终于开口。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十年前我能破火莲堂,十年后也定然能破你野心妄想。”钟信冷冷道。
“我也想看看你现在还行不行?”紫衣人一笑,道:“我此次前来京城,却是为了私事,恰巧路过,给你一个见面礼而已。”
钟信心里却不信紫衣人前来京城是为了私事,甚是担忧。
紫衣人甩袖一拂,火把顿灭,人已不见。
那树林外,徐九龄还在与赵良苦斗,虽然赵良奈何不得他,但他其实也奈何不得赵良,要不也不致于玩这猫与老鼠的游戏玩了二十年不分胜负。
“师兄,你与指挥使纠缠了二十年也不过如此,就随我去吧。”紫衣人瞬息之间已至二人中间,两手一握一甩,已将赵良和徐九龄齐齐分开,各退了三步才站稳脚跟。
徐九龄恨恨瞪了紫衣人一眼,傲然道:“师父把衣钵传给你,可不表示我也服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师兄,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共谋大事么?”
“我没你这么雄心大志想做皇帝,我就做个没人管的贼盗就好。”
两人公然在赵良,李龙和周昂面前胡说八道,全不把这三人放在眼中。
“你想做盗贼也不过就是想耍着赵指挥使玩儿,不若我把他杀了,你就会跟我走了吧。”
“你敢杀他,老子要你的命。”徐九龄把眼一瞪,暴跳如雷道。
紫衣人哈哈大笑,拂袖而去。
徐九龄把手中银斧一转,瞪向赵良道:“这次又不分胜负,下次再战。”
赵良沉吟不语。
“做个烂指挥使还端起架子来了,老子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他是谁?”赵良猛然抬头问。
徐九龄怪笑:“你居然忘记了他是谁?”
戾猴和胖妇也怪笑起来。
赵良迟疑道:“难道他是?”
“没错,他就是小塘池底南宫世家的大公子南宫无我。当年南宫世家被剿灭,独有他脱险而逃。”
赵良突然瞪眼:“是你救他?”
徐九龄白了他一眼:“我说过,我只做没人管的盗贼,没想过当皇帝。不过,他逃出来之后我确实保护过他一段时日。”
“十年之后他突然出现在京师,是要做甚?”赵良眉头紧皱。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更担心钟信的反应。
徐九龄抬头望天,道:“天快亮了,你们也抓了郑旺和郑熏父子,我们这一次算是失手了,那另一半黄金我也不要了,赵良,下次遇着,你我再见真章。”
“等一下。”赵良急喝。
戾猴尖笑:“赵指挥使,我大哥都放过你了,你还想做甚?”
“接受朝廷的招安,如何?”赵良直视徐九龄,认真道。
徐九龄冷冷道:“你要我向皇帝老儿下跪?我不想做皇帝,也不想向皇帝下跪,有本事你就调动所有的锦衣卫来追捕我。如果你能调动所有的锦衣卫来追捕我,想必我也一定会死。”
“我不可能调动所有的锦衣卫抓捕你,你可以一人一斧闯荡江湖,杀人越货,锦衣卫却不可为一人而废天下人。”
徐九龄哈哈大笑:“赵指挥使,我大明天下有你这等贤臣忠臣,真是我大明天下之幸啊。”
这话说得也不知是赞是讽,反正戾猴和胖妇听着都是放肆的哈哈大笑,随着徐九龄扬长而去。
李龙和周昂站在赵良身后在等待。
赵良抬头望东方,晨曦渐露,缓缓转身,道:“回京师。”
京师异动,暗流汹涌。
邢缨要急死了,在北镇抚司衙门前磨着手来回走动,张鸾倒只是安静的坐在北镇抚司衙门的石阶上,凝视远方。
他倒比刑缨更早看到赵良回来了,起身拉了邢缨一下。邢缨回首冲过去拉着他的手臂大叫:“大……指挥使,你回来就好了,快去看看督主。”
“督主怎么啦?”赵良心一惊,他最担心的事情竟即刻就发生了。
“他疯了,他把东厂的人全调动过来去追查一个紫衣人。”
赵良想了想,道:“你们先回去,我去见他。”
“我跟你一起去。”
“你别去了,你这急性子看到他那样,又要骂人打人了。张鸾。”赵良拦住邢缨,看向张鸾道:“你带邢缨去处理郑旺父子的事。”
“是。”张鸾恭谨地答,拉着邢缨就走了。
赵良又对跟着他回来的李龙,周昂说:“你们也先回去吧。”
二人告辞,赵良疾奔东缉事厂衙门。
衙门内人流进进出出都是一脸凝重,却也茫然不知所措。赵良直奔大堂,只见钟信正坐在堂上发号施令,堂下厂卫黑鸦鸦立了一片。
那些厂卫见到赵良进来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各个向赵良施礼:“指挥使,您来了。”
钟信看了赵良一眼,不再言语。
赵良暗叹一声道:“你们都先下去。”
东厂诸厂卫皆大松一口气,赶紧离开。
“我一回京师已能看到京师异动,你大幅调动厂卫,有这个必要吗?”赵良缓声道。
钟信不语,拂袖起身欲去。
“钟信。”
“东厂的事,不用你锦衣卫来管。”钟信冷声道。
“谁说东厂的事锦衣卫不能管?东厂固然有监督锦衣卫之责,锦衣卫也有牵制东厂之责,我大明天下,还有不能管的衙门吗?”赵良亦毫不客气道。
钟信抬头瞪了赵良一眼,那眼里有说不出的恨怨。
赵良叹息一声,道:“半年前你回京,陛下为了你大赦火莲堂余党,现在的南宫无我已非待罪之身,这大明天下已由得他来去自如,你没有必要为了现在的他大动干戈。”
钟信厉然道:“谁说我是为了他?”
“那你是为了谁?如此大规模调动厂卫,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京师突遭巨变,人心惶惶。”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已传来飞报,原来是六部衙门,甚至内阁、宗人府都纷纷派人前来询问。尤其是兵部和内阁,连续派了两拔人前来问询。
“东厂有监督百官之责,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不可妄为。钟信,把你的命令收回来。”
钟信冷嘿一声,突然曲指一弹,一枚银针直射赵良:“你打得赢我,我就收回成命。”
赵良不动不避,眼见着银针就要射入他的眉心,钟信急起袖一拂,拂落银针,那眼神更怒:“你,你也逼我?”
赵良眼中有怜惜,轻声道:“五师弟,我何时逼过你?二师弟,三师弟,四师弟又何时逼过你?我们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到从前的模样,老八疯疯颠颠流落江湖,不都是为了向你赎罪吗?”
钟信厉笑:“等我回到从前模样?我还怎么回到从前模样?”
赵良黯然,钟信的切肤之痛是永远不可能补偿得了,可是总不能看着他这样折磨自己。
衙门外又有脚步声响起,太子亲自前来,后面跟着高玉,石勇,李龙和周昂。
赵良迎上前去。
太子摆手笑道:“不必多礼。”随后看向钟信:“听说京师厂卫异动,六部和内阁甚至宗人府都在到处打听询问。你这是在进行操练么?”
钟信一愣。
“我长这么大,还真不曾见过厂卫面对京师紧急如何应变。不如就趁这次紫衣人前来京师,由东厂和锦衣卫联同做一次大规模的演练,也好让我开开眼界。”太子又看回赵良:“指挥使,你说如何?”
赵良微愣了一下,低首道:“殿下说的是。”
“好,我就在此坐镇,你二人须及时向我禀报。”太子望向李龙和周昂:“你们俩也跟指挥使去学一学。”
石勇见到,即道:“殿下,那我跟督主去。”
太子一笑点头。太子的到来,太子的一番话,及时解了赵良和钟信两人的围。多亏了李龙和周昂将此事禀报,太子心思细腻,想到钟信可能会反常冲动,前来安抚。
赵良和钟信各自带人离开,大堂上只剩下太子和高玉。太子环望四周,忽道:“高玉。”
“殿下。”
太子沉吟半晌,凝视高玉缓声道:“你可以跟李龙,周昂,石勇他们一起去谋个出身,建功立业。”
“臣只想守在殿下身边。”
“你要是守在我身边,可能一辈子都会默默无闻。”
“臣不要名。”
“民间常说伴君如伴虎,君王喜怒无常,若是我也喜怒无常,将你毫无缘由的处死,你会不会后悔没有离开我?”
“君要臣死,臣不死则为不忠,臣不后悔。”
太子微微一笑:“高玉,我不是太子你便无须受此束缚,如此,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高玉沉吟半晌,抬起头勇敢直视太子道:“如果殿下不是殿下,臣愿带殿下远走高飞,逍遥四海。”
太子眼光却是一凛:“但我就是殿下,就是太子。”
高玉垂目:“臣知道。”
“高玉,身为皇帝可以后宫三千,是吧?”
“是。”
“将来我登大宝,就会有皇后。”
“臣明白。”
太子望向他,缓声道:“但是对我来说,我除了会有皇后,我还会有内助。这个内助是谁,你大概应该能猜到。”
高玉想了想,道:“是德官的儿子李龙?”
太子笑笑:“也许还不止他一个。”
高玉不语,面上却有一丝止不住的伤感掠过。
“无论我有多少嫔妃和内助,你——”太子望向高玉:“都不可以背叛我。你生既是我的人,死也要是我的鬼。”
高玉跪了下来:“但望殿下不弃。”
太子突然转了话题:“我离开客栈那段时日,郑熏可有来找过你?”
高玉心一颤,缓声道:“他只是过来和我说说话,当时石勇也在身边,并无其他。”
“你说郑旺父子一案,父皇会如何处置?”
“冒认皇亲是大不敬之罪,难逃一死。”
“你想郑熏死吗?”太子突然盯着高玉,缓声道。
高玉低头不敢言。
太子也没有叫他回答,反而长叹一声道:“十年前火莲堂谋反欲取我大明江山。十年后又有郑旺父子冒认皇亲,意欲离间我与皇后殿下的母子亲情。树欲静而风不止。帝皇威严,皇室荣光历朝历代都是伴随着腥风血雨踏过来的。”
太子弯腰,伸手抬起高玉下颌,盯着他,一字一句冷冷道:“我不想杀人,但若有人来抢我的江山,来抢我的人,就休怪我无情。”
高玉重重叩首,泣道:“殿下,臣与郑熏绝无任何苟且之事,殿下定要相信臣。”
“我知道你不会,那个王八蛋也不会再有机会觊觎你。”
太子猜测得不错,郑旺父子冒认皇亲的案子在三天后就有了结果。刘山,郑旺和郑熏父子朱笔亲批斩立决。
但是在御批下达诏狱之后,皇后殿下却召来黄惟德。
“殿下,召德官前来,有何事要做?”
皇后看了黄惟德一眼,轻声道:“德官,我想赦免郑家父子。”
“殿下?”黄惟德有些意外地看着皇后。
“我仔细考虑再三,赦免郑家父子比杀了他们要好。此案那怕只斩一人也是天下人尽知。德官你向来在朝廷与民间两边行走,想必比我更清楚此类案件多半会成为民间说书人的谈资,无论真相是否大白也只会被添油加醋的在民间传唱。”
黄惟德叹息:“殿下说得是。”
“而释放郑家父子,虽不能止天下悠悠之口,却可以为太子铺出一条为人子者的仁君之路。”
黄惟德深思再三,点头:“殿下想得周全,是要我向陛下说明吗?”
“陛下一向听你的话,你去说合适些。”
“好。”
黄惟德前去见万岁爷向他陈情,万岁爷最终也同意了,下了赦免了圣旨,在法场临刑之前救下郑旺和郑熏父子,只斩了一个挑拔是非的刘山
郑旺老泪纵横,越发信了太子是自己女儿所生。郑熏却气得要死,被人如此玩弄,在鬼门关去了又回,心中不禁恶念重生。
黄惟德亲自去告诉太子这个消息,并将皇后殿下的心意着实的讲给他听,太子沉默无语。
黄惟德轻拍太子的手,起身离开东宫。
“德官。”太子叫住她。
黄惟德回首。
“你替我转告皇后……母后,她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不会辜负她的期望。只是这么多年我经已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以后也可能就这么过了。”
黄惟德慈祥一笑道:“殿下,请放心,皇后殿下这心里,只望殿下能好好的,她便心满意足。至于其他皆是求仁得仁。”
太子连说了三个好字,转身不再望黄惟德。黄惟德亦行礼而去,没有久留。太子转身的刹间是否落泪,她看的并不真切,也没有必要看得真切了。
最重要的是太子能真正明了母亲的心意。
在赦免的第二天,郑旺和郑熏被锦衣卫押送下离开京师,永世不得再返京师。郑旺回了南京,郑熏却死也要留下来。郑旺拗不过儿子,只得随他去。
郑熏又悄悄潜回京师,他就是不服气不甘心,年少气盛想挑战王法皇权。
郑熏被带到紫衣人面前。
“不甘心?”紫衣人笑。
郑熏冷笑。
“要我帮忙吗?”
“你不会白帮我吧?”
“当然不会,我帮你的忙,以后南京水帮须得听我号令。”
“你以为今后还会有南京水帮吗?”
“那就更好,我直接收了现有的南京水帮帮众。”
“你是什么人?”
“你听说过南宫世家吗?”
“听说过,十年前想造反,结果被锦衣卫把老窝都端掉了的那个南宫世家呗。”
郑熏不以为然道。
紫衣人面色微沉,复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南宫世家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
“我不听你长篇大论,你只要能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听你的话。”郑熏咬牙切齿道。
“你说。”
“太子身边有一个侍卫唤做高玉,我要他。”
紫衣人哈哈笑:“想不到郑公子还有龙阳之好。”
“你别管我好甚,总之我问你,能不能帮我把他带来?”
“他今夜就会出宫回家看望他的义父高凤。”
郑熏恶狠狠道:“那就今夜抓。我奈何不得太子,就不信连一个侍卫也干不掉。”
“不过这几日锦衣卫和东厂厂卫都在进行全城演练,不太好动手。”
“你连锦衣卫都不敢动,还敢抢大明江山?”郑熏横道。
紫衣人瞧了郑熏一眼:“你想泄愤,却不敢自己动手?”
郑熏把眼一瞪:“谁说我不敢动手?只是我武功可能打他不过。让他跑掉就更要把我气死。我要抓住他,然后在那个小王八蛋面前一刀刀剐了他。”
“还是恨太子殿下。”紫衣人笑。
郑熏气得跳起来:“那个小王八蛋有什么了不得,不就是生在帝王家么,不就是有个好爹么,居然就六亲不认了,居然要杀自己亲舅舅。等我剐了那个侍卫,再跟你夺了这大明天下,看他还如何得意。”
紫衣人一笑:“好,我帮你抓他来。”
高府后巷,高玉被紫衣人拦住回家的路。
高玉不认识他。
紫衣人也没有兴趣告诉他自己是谁。他在京师帮郑熏,不过是想让钟信慌乱难过而已。
他还不致于愚蠢到在天子脚下就作乱,自寻死路。
他入京第一天,东厂异动,他就感知到钟信的慌乱苦痛,十年过去了钟信都没能解脱出来。这,很好的抚慰了他的丧父之痛。
背后,郑熏出现:“高侍卫,我们又见面了。”
高玉微皱眉,却没有回身。郑熏的武功如何他已了然,倒是眼前人看不透。
紫衣人却是一笑,双眉一耸道:“我不会杀你,是他要抓你,我只是帮他堵住你的去路。”
高玉微疑的看了紫衣人一眼。
紫衣人气定神闲,微笑伸手示意高玉回身。
高玉不动。
郑熏怒不可遏,一个小小的侍卫居然敢瞧不起他,他手中折扇一展,就向高玉后心袭来。
紫衣人看得叹息,和高玉比起来郑熏太冲动,不是干大事的人。
高玉听得颈后风声,身形掠动却是向紫衣人奔去。
紫衣人微笑后退。
郑熏击高玉不着,更怒,再追。
高玉却是继续奔向紫衣人。
紫衣人连退三次,眼看着要退出巷子口,才蓦然醒觉高玉是想冲到大街让人发觉。待要起袖一拂,转念却又一笑,更退了一步,真的到了大街上。
郑熏在后追,高玉也一直奔出大街。
紫衣人这才挥袖一拂,高玉只觉一股劲风袭来,深厚异乎寻常,竟站立不住连连后退,眼见着就要撞到郑熏身上。
郑熏却在这当口收回了折扇,他还不想高玉现在死。
高玉突然踏脚倒跃,飞转身向郑熏身后猛击一拳。这太祖大宏拳力道劲霸,郑熏被突袭一拳,登时吐血,向前扑倒在地。
高玉即时再退,纵身跃上高府门墙便要跳下,忽见眼前人影一闪,胸前已被轻拍了一掌,整个人如纸絮一般飞出大街,跌倒在地,挣扎数下,终究没有起来。
郑熏此时已站起,看到高玉跌倒,旋即奔来狠狠踢了高玉两脚。紫衣人如风般至,轻拍了一下郑熏的肩。
郑熏只觉全身一沉,心下一惊,不敢再动。
不过,到底惊动了在京师无处不在的厂卫和锦衣卫,可惜他们碰到的是紫衣人。
厂卫和锦衣卫纷至沓来,却都被紫衣人双袖拂击,纷纷倒地不起。
“南宫无我,你到底想做甚?”锦衣卫指挥使赵良终于来了,疾喝一声。
跟在他身后的是周昂和李龙。
紫衣人微微一笑,扫过三人面容道:“钟信不来么?”
“督主在此。”
赵良身后,传来石勇洪亮的声音,钟信在石勇护卫下缓步而来。周昂小心探地上厂卫和锦衣卫的鼻息,轻声对赵良道:“禀指挥使,他们只是昏迷了。”
赵良看了紫衣人一眼,面色缓和了一些。
紫衣人向着钟信把手一伸:“要和我比试一场么?”
钟信收敛心神,缓声道:“陛下已赦免火莲堂,你已可以在京师来去自如。做为大明子民,锦衣卫和厂卫都有保护清白子民的责任。我不会和你比武,除非有一天,你再一次与我大明天下为敌。”
“你怕我赢了你?”紫衣人轻笑道。
钟信不再言语,只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城门。
紫衣人冷笑:“你要我离开京师?”
“悉听尊便,不再奉陪。锦衣卫和厂卫的联合演练也到此为止。”钟信说完,昂首离开。
紫衣人面色微沉,略为提高声音:“钟信,你以为你能躲得开?我这辈子都会是你挥之不去的梦魇。”
钟信心下微颤,还是举步离去。
石勇跟着走了几步,突然跺脚停步,回首瞪着紫衣人大声道:“喂,你这个家伙,一个丧家之犬在京师口出狂言,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我家督主是什么人,会怕你这小王八蛋?”
紫衣人却笑起来,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讥嘲之意:“你家督主?哈哈哈,说得不错,他也确实只配做家里的督主。”
钟信脸色顿时刹白,身颤欲坠。
周昂看了紫衣人一眼,突然朗声道:“南宫无我,你其实一直在恨你父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别人,根本不爱你吧?”
紫衣人面色刹变苍白,狠狠盯着周昂。
周昂竟傲然一笑,眼中不尽鄙夷之色:“南宫无我,你是父爱被夺,还是痴爱被夺?”
紫衣人浑身一震,猝然低喝一声,长袖疾袭周昂。周昂抽剑疾斩,挽起绚丽剑花。袖碎如花散。
湛卢剑在夜空中闪着耀目神光,紫衣人惊愕狂喜,竟不顾一切伸手去抓宝剑,那血便顺着宝剑流落。
赵良大惊,疾喝:“昂儿,撒手。”
湛卢是上古神剑,周昂那里舍得撒手。紫衣人狂笑两声,手握剑刃一转,鲜血化成千丝万丝血刃穿透人身,简直是上天入地,无处可避。那血丝所过之处,赵良、钟信、石勇等人身上都划出丝丝血口,那些武功远不如他们,却在这当口醒来爬起身的厂卫,锦衣卫皆被血刃所伤,浑身血流如注,倒地死去。
赵良和钟信疾冲而来,但是紫衣人却是再出一掌,那劲风所过之处,屋塌树倒,赵良和钟信竟前进不得,那身也被丝丝血刃割伤。
石勇皮糙肉厚,纵然亦是血流满身,却虎吼着就地一滚,就要滚到紫衣人面前,却被紫衣人当下一脚踢得飞出数丈,撞到一棵大树下当场昏死。
这一切仅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眼见那血化成血海笼罩周昂,血刃如丝穿身而过,李龙伸手将周昂往后倒地一拉,那湛卢剑上的血就顺势泼向李龙。
李龙双手抬在胸前,划了个太极乾坤圈,慢慢将双手张开,随着一层白雾弥漫,就见那千丝血刃在这白雾当中竟冻结成冰。
周昂倒地,使出地躺剑。
却不想紫衣人根本不惧,那剑斩过之处,血流纷涌,竟多了千丝万丝血刃将周昂半身刺透,血流如注,禁不住闷嘿一声。
赵良心痛徒儿,倒地将周昂一扯,扔出战团。
钟信瞧这阵势,已知正面对敌没有胜算,情急之下蓦然灵光一闪,疾身来到李龙身后,沉喝一声道:“龙儿,我给你运功。”随即双掌一拍李龙后背,李龙就感觉一股热流源源不断的从钟信掌心传递过来,李龙欣喜之余却不在如何利用。
“龙儿,按玄功要决的口决运气。”钟信不忘指导。
李龙心一定,默念玄功要决的口决接收钟信内力,蓦然间白雾大涌。紫衣人脸色一变,拇指食指曲指一弹,一滴晶莹血珠从食指中弹出,听着那破空之声直射李龙心口。
赵良挥剑疾挡。
那血珠竟将他手中宝剑射出一个缺口,散出数十滴细珠,依然向李龙疾射而去。
李龙心口一痛,一口血就涌上喉咙。
紫衣人眼露疯狂,他就等着李龙那一口血喷出来呢。
李龙似知他心意,硬生生将血吞了回去。
赵良也在这当口转到李龙身后,沉喝道:“龙儿,我也给你运功。”
众人都在与紫衣人恶斗,完全没有注意到郑熏其实一直在旁。紫衣人血阵如天罗地网,他避之不及也受了伤,赶紧逃开一边。此时看到钟信和赵良都在帮李龙运功,不由一喜,心想趁机偷袭岂不正好?
便悄悄踱步而来。
高玉此时却也醒了,挣扎而起挡在郑熏面前。
李龙接了两位高手玄功,猛然大喝一声,双掌用力一拍,向前一送,一道冰剑穿过千丝万丝血刃刺向紫衣人。
紫衣人躲避不及,被冰剑穿身而过,立时惨叫一声,连退数步,踉跄逃去。李龙见紫衣人逃走,萎顿跪地,鲜血大口大口地呕出来。
郑熏见紫衣人逃走,也是胆颤心惊,想跟着逃走,却被赵良一指点中腰间穴道,即时瘫软在地。厂卫和锦衣卫上前绑了个结实带走了。
钟信抢步上前抱起李龙:“龙儿?”
李龙望向钟信:“我没事,谢五师叔关心。五师叔,周师兄那样说话不是为了伤您的心,请五师叔不要怪他。”
钟信一愣,惊诧地看着李龙,他想不到李龙受此重伤,首先想到的却是他和周昂的处境,不由深受感动,轻叹一声道:“我知道昂儿是为我出气,我不怪他。”
李龙一笑,昏死在钟信怀里。
赵良去查看周昂和石勇的伤势。石勇也醒过来了,他只是一时被震晕,倒不像周昂受外伤,李龙受内伤这么严重。
石勇一醒,马上跑过来叫:“督主,督主,您没受伤吧,您没事吧?”
钟信看着自己这个憨直徒儿,这场恶斗说起来是他挑起来的,但此时他心里却对这个徒儿颇有几分亲切温柔,轻声道:“我没事,你不要大呼小叫。”
石勇在传武堂都不曾听钟信这么温柔跟自己说话,心中美滋滋的道:“师父,您没受伤就好。您骑在我肩上,我送您回家。”
“又胡说,我这么大个人,那里要你送。”
“为何不可?师父您以前出门不就是坐马车坐轿子么?那目今没有马车没有轿子,可不就是我来送你最好?你坐在我肩上,我送您回京。”
钟信展颜一笑,道:“不要胡闹了,快送周昂去太医院医治。”
石勇就‘哦’了一声,走到周昂面前,伸出两只健壮臂膀就要把他抱起来。周昂忙伸手一挡:“少来,我自己能走。”
赵良听着钟信与石勇的对话,心中却是有些欣慰,从前的钟信本就是温柔快乐的少年,若是能回复从前欢乐时日,夫复何求。
此时晨曦初露,众人一起走在长街上。他们身边走过一队人马,众人把眼望去,赵良随口道:“好似邵太妃的儿子兴献王回京了。”
邵太妃的儿子?石勇听到不由抬头望去,但是那队人马护卫森严,也看不到什么,便不望了。一众人等,李龙伤得最重,一行人将他送至太医院救治,其他人也各自包扎外伤伤口。赵良和钟信即时提审郑熏,面对锦衣卫和东厂两大巨头联审,郑熏终究被吓到了,连连叩头求饶命,说自己只是一时气愤,想回来发泄一下的。赵良和钟信皆叹息,可是他们也知道郑熏抗旨不遵,多半是死罪。两人审结郑熏,各自回府换了一身新的官服前往宫中面见圣上和太子。尤其是钟信,轻抚着自己那被血刃划伤的人皮面具,回想着石勇,周昂和李龙的话,犹豫再三,终取下面具扔在一边。
苍白无血也遮不住倾国容颜。
赵良前往乾清宫面见圣上,钟信前往东宫面见太子。
太子看到钟信,略微有些讶然,他身边现在立着钟谨,正跟着他玩呢。钟谨看到父亲模样,也有些呆住了。
太子笑道:“谨弟,不曾想自己的父亲是如此的绝世容颜吧?”
钟谨点头,却道:“男儿立于世间当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只是漂亮有何用?”
钟信一怔,想不到儿子会说出这么有志气的话来,油然回想当年自己也曾如此意气风发。从前的人生,或许还是能慢慢回来的吧?莫名的就有一丝希翼在内心滋长。
“有事吗?”太子笑问钟信。
“殿下,我们抓了郑熏。”
太子看了钟信一眼:“为何抓他?”
“他偷偷潜回京城,欲抓高玉。幸得锦衣卫和厂卫巡查时发现,没有得逞。”
太子赫然凝目:“他如此贼心不熄?”
“殿下,指挥使已前往面见圣上,圣上或许很快会下旨。他抗旨不遵,必是死罪。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与赵良亦觉得他只是一时冲动,并无他意,请殿下能宽宏他侧个。”
太子看了钟信一眼,复看向钟谨,笑道:“谨弟,你说此人能饶么?”
钟谨却摇头:“不能饶。”
“为何?”
“圣上已宽恕过他一次,但他旋而抗旨。若是饶他,天下人便皆知王法如儿戏,长此下去,法将不法,国将不国,这天下便要乱了。”
太子望向钟信,缓声道:“叔叔,你生了个好儿子,将来可堪大任啊。”
“殿下,臣考虑不周。”
“以后你来教他习武吧。”
钟信一怔:“殿下?”
“你不愿意?”
“殿下的意思是让谨儿入传武堂?”
“如何?”
钟信即时下跪叩首:“谢殿下信任,臣感激不尽。”
“好了,起来吧,随我去乾清宫。”
“是。”
太子前往乾清宫,此时万岁爷正在考虑如何处置郑熏。太子上前道:“父皇,可否由儿臣定刑?”
“吾儿,你将如何处置他?”
“父皇,圣旨已下,不容抗旨,否则王法如儿戏,这天下便要乱了。”
万岁爷点头,就将此事交由太子去处置。太子传旨刑部、都察院拟刑,两部院用了两日时间便定了刑,皆拟了斩立决,太子看后,改赐自尽。
太子带了高玉亲自前往诏狱,高玉手中还捧着赐自尽的毒酒。
郑熏看到酒壶,恨得脸都扭曲了,嘶声向太子叫道:“你就这么想你亲舅舅死?”
太子看着郑熏,望着他那张扭曲的脸,缓声道:“在审案的时候你没有听清楚吗?你姐姐生的孩子不是我。”
“嘿,你现在想怎么说都可以。”
“你为何这般执妄?”太子缓声问。
“是你贪图富贵荣华,不肯认母,倒反说我执妄?”郑熏冷笑道。
太子轻轻点头,长叹息,复微微笑道:“我幼读史书,常听史官慨叹那些昏君之所以无能昏庸,皆因他们自小处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活于阉宦之中。可是我看你生于江湖,长于江湖,却也一样冥顽不灵。事实便在眼前,却依然一厢情愿自认国舅。世人皆妄,何独皇家?”
郑熏不解太子为何突然如此说辞,有些愣愣。
太子笑道:“如此言语说给你听,你也不明。只不过我在你身上倒着实看到一一些我从前在朝堂之上不曾看到想到的光景。若日后我登基为帝,有些事倒真不必太过在意了。来,我敬你一杯。”
太子向后伸手,高玉斟了一杯酒送到太子手中,太子递到郑熏面前:“喝了吧。”
郑熏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死到临头,还是怕了。
太子却是淡淡一笑,自己把酒喝了。郑熏愕然,复怒喝:“你,你到此还要戏弄于我?”
“你自己怕死,怪得了谁?”太子微笑道。
“你到底想要如何处置我?”
太子一指高玉:“你自见了他,就一直很想要他是不是?”
郑熏不明所以。
“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贴身侍卫?”
“那又如何?”郑熏强打精神,梗着脖子反问。
太子面色一沉,直视郑熏,那眼竟是慑目威严,让郑熏胆寒:“我的人,我的天下,你夺不得。”
郑熏待要反驳,太子右手往袖笼一收一伸,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高玉见到都吓了一跳。太子拎起郑熏的头发,将他的头向后扯起,冷冷道:“我本不想杀人,可你却硬要撞到刀口上来。或许这是命中注定,你要成为我登基路上的祭刀之人。哈哈哈,这世间果然没有不杀人的皇帝,皇帝不杀人,想来就要被臣子们杀了。”
高玉心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殿下息怒。请殿下不要脏了手,就由臣来替殿下——”
太子向高玉厉喝一声:“你给我老实的跪在一边,我杀了他再找你算帐。”
“朱厚照,你有种就放了我,我跟你决斗,你要是赢了,任你杀任你剐。”郑熏大叫。
太子仰头大笑:“我没种,我现在就是想杀人。”一声即了,那匕首已向郑熏的脖子抹去。血喷了太子一身,太子冷笑,将郑熏尸身扔在地上。高玉见到太子如此狠绝,亦为之颤悸。
太子赫然转身,高玉吓得跪地后退,趴伏于地。
“我这样,你害怕了?”
“臣不是怕殿下,臣只是怕殿下不相信臣。”
太子不语。
“臣当真和郑熏并无苟且之事,殿下。”
“我相信你。”太子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恨他挂念你。我知道你自小便把我印在心里,我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你对我的那份心。我原以为只是你有那份心,但是郑熏的出现让我发现原来我也有那份心。”
高玉猛抬头看着太子,激动落泪。
“不过,纵然我有心,你也只是我的内助之一,帝王之身,不可独享。”
高玉深深叩首:“臣不敢妄想独占殿下宠爱。臣只望殿下不离不弃。”
“你知进退,我也会予你恩宠。起来吧。”
“谢殿下。”
高玉刚要站起,太子忽道:“等一下。”
高玉停住,望向太子。太子低头凝望着他良久,忽卟哧一笑道:“在此血腥肮脏的诏狱之地,确定心意倒也极妙。”说完捧着高玉的脸,就吻了下去。
高玉原还双手撑地不敢动,但情到深处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抱住太子,只望与心上人天长地久方好。
周昂的外伤易好,李龙的内伤不宜治,好在玄功要决果然是这世间最玄妙的功夫,李龙每日运功疗伤,倒也一日好过一日。这日晴空万里,周昂过来看望李龙。李龙正在屋檐回廊上盘坐运功,周昂安静的坐在他身边。
“你那日好有胆气。”李龙微微笑道。
“我自十五岁起随叔叔在广东生活,叔叔便一心想我入锦衣卫。可是他为人谨慎,总是不断的告诫我要谨言慎行,我也一直想遵照他的教诲去做。可是不曾想我一来京师,就能与你,与石大哥,与高玉相见,我们四人还真是意气相投。时间长了就觉得没有必要在你们面前谨言慎行。”
“仅是在我们面前么?”李龙睁开眼,看向他笑道。
周昂吟思半晌,轻轻道:“在侦办郑旺一案前,殿下曾召我入东宫,他问过我对郑旺一案的看法。”
李龙缓声道:“你也知道殿下很重视你吧?”
周昂轻轻点头:“那日我的心意还是对殿下有所保留。殿下想要一个肝胆相照的人,可是我总觉得君是君,臣是臣,总还是有些不同。”
李龙笑笑,不语。
“那夜看到紫衣人羞辱五师叔,不知为何就忍不住,不想再谨言慎行了。”
“其实你是我们四人当中,最清楚他们九人往事的人,对吧。”
周昂点头:“他们九人当中,督主出身最是尊贵,经历却最为可怜。”
“周昂,你可知一旦袒露心迹不再掩饰,便没有退路了。”李龙轻声道。
周昂深吸一口气,笑道:“和你们在一起,刀山火海都想去,不要退路了。”
李龙凝望院中花树,看花叶飘散,十分美丽。
周昂看向他,缓声道:“李龙,其实我有一事想问你。”
“你问。”
“为何你总是救我?还向督主为我求情?”
李龙看向周昂,轻轻一笑道:“因为你不仅仅是殿下想要肝胆相照的人。”
周昂微怔之下,将手抚向腰间玉佩。
“唐诗和宋词你不爱,六师叔你爱不得,往昔的情爱都整理了吧。”李龙轻声道。
周昂盯着李龙,问:“殿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说呢?”
“他赐我与夏姑娘相同的玉佩,似有用意。但是我并不想成为……”
“不想成为史官笔下的佞臣?”
“难道你想成为史官笔下的佞臣?”周昂惊然反问。
李龙却是淡淡一笑:“我自踏入这宫中的第一步起,便已是佞臣。”
周昂愕然看着他。
“我母亲保了陛下殿下两代人,母亲渐老,以后便是我来保殿下及他的子孙。很小的时候我已知自己的责任。而陛下,也早就属意我做殿下的内助。”
“内助?”
“大明天下诸藩王正妻为王妃,若正妻有子且逝去,藩王再娶也无王妃封号,只得内助之名。殿下将来登基为帝,必会立后母仪天下,也有妃嫔听封。而我身为男子,自无有幸运能成为皇后妃嫔,却得陛下封个内助之名。”
李龙娓娓道来,毫无怨艾,似是当然,周昂却是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皆是沉默。
外面传来石勇爽朗的笑声,就见石勇推门而进,大声道:“啊,你俩果然在此,正好,我带来了家乡的美酒,我们一起喝。”
石勇拎着酒坛跨步进来,身后跟着阎群儿。
“群儿,你现在是跟定石大哥了?”李龙笑道。
阎群儿连连点头,笑道:“是啊,我正申请从京军调去锦衣卫,若是能成,日后就一直跟着石大哥做事。要是不成我便不做京军了,直接跟着石大哥。”
众人皆笑,群儿帮三人摆好酒食碗筷道:“三位爷慢用,有事叫我。”说完就自动跑出门去了。
李龙喝了一口酒,轻咳一声。
石勇紧张:“这酒不合你味口?”
“无妨,只是我内虚有亏,一时呛了些。”
“那南宫无我的功夫好生怪异可怕,他一人竟能与我们六人相斗。”目今想起,石勇还心有余悸。
“如此晴空,莫说丧气事。”李龙笑道。
石勇忙打自己嘴巴:“就是,就是,是我不好,自罚三杯。”
周昂也端酒而饮,心里却还是想着李龙的话。不知为什么,那脑海的思绪莫名就去到南京,就想到夏静让他带回一件红衣给太子,就想到他服侍太子穿着红衣的画面。红衣赤焰,包裹着脖颈身躯,那张充满着帝王气度,眉目分明的脸上还有着年少的稚嫩,却也有着一丝平时察觉不到的……
周昂猝然一惊,猛抬头盯着李龙,心中百转千回,到底没敢问出这句话。
群儿进得门来叫东宫来人了,是太子宣李龙入宫,还让东宫十侍卫亲自抬来轿子接他。李龙前脚才走,群儿又进来叫说宗人府来人了。原来竟是邵太妃着宗人府来向石勇父母提亲。
石勇忙起身道:“我过去看看,你不许走,待会再找你喝酒。”
周昂微微一笑,点头。
石勇离去,不料只过了一会,阎群儿便慌张跑进来,对周昂说:“周大哥,不得了,不得了,石大哥突然抗旨,不要娶妻了,您快去看看。”
周昂赶紧跑到石勇家中去,只见石勇鼓着腮包在堂上叫:“若是不能做锦衣卫,那怕驸马也不做,何况一个小小的郡马爷。”
“石大哥,何事如此?”周昂问。
石勇看到周昂,好像见到救命石头,急过来将他拉住道:“你评评理,原来我要娶的居然是邵太妃的孙女儿,就藩湖广的兴献王长女,正正经经的郡主,方才宗人府的人来提亲,他们告诉我,若我做了郡马爷,便不能入朝为官,就算是做锦衣卫也只是一个恩职,那我岂不是成了废人?岂有此理。”
周昂想了想,道:“石大哥,此乃国法,不可妄议。”
石勇瞪大眼睛:“真有此法?”
周昂点点头。
石勇随即大叫:“不公平。”
“你一夕便可跨入皇室成为外戚,享受无尽荣华富贵,其他方面自然要有所拘束。”
“那我不娶了。”石勇甩手道。
“勇儿,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千里迢迢接我们入京可不就是为了这门亲事么?”母亲喝道。
“但我就是要做锦衣卫,就是要一辈子跟着督主。如果不能做锦衣卫,我宁愿终身不娶。”石勇也犟起来。
“石百户,兴献王已到京城,就是准备嫁女的,你说不娶就不娶,是想藐视大明藩王,对皇室不敬么?”宗人府的人也怒了。在宗人府就职的本就多是皇亲国戚,此时见石勇倔犟,也不禁动怒。
“石大哥,我问你一事。”周昂缓声道。
“你问。”
“你若不娶郡主,便是毁了郡主一生,你可知道?”
石勇扼腕:“我不想毁人一生。可是,可是要我做个废人,也是万万不能。”
“二选一,你要如何?”
“好生为难,没有两全其美之法么?”石勇跺脚道。
周昂思量半晌,道:“也不是无法,只是说出来要委屈郡主。”
“你说?”石勇瞪大眼追问。
“郡主不要正妻之名份,你便不算郡马。”周昂缓声道。
石勇眼光一亮:“这个主意好。”
“住口,郡主金枝玉叶,岂可给人做小。”宗人府来人亦喝。
石勇把眼一瞪:“我不再娶别的女子入门,那郡主嫁给我,也不算做小。”
“不行。”宗人府来人坚决反对。
“那就取消这门亲事,大明立国百年,也不是没有公主郡主取消婚事再择佳偶的。”石勇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道:“我这就入宫去向邵太妃说明白,若是邵太妃动怒,要打要骂也随她了。”
这样说着,便心急火燎的要向宫里,跨出大门口复又转回来拖了周昂道:“你陪我去,给我壮壮胆。”
周昂一笑,随他去了。
十侍卫直接将李龙送到乾清宫门口,太子亲自出迎,上前握住他的手道:“走,今儿个皇后殿下在宫里亲自做了一顿晚餐,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吃个饭。”
“一家四口?”李龙问:“除了陛下,皇后和您,还有谁?您是要我过来服侍您吗?”
太子哈哈笑道:“还有一个就是你啊,你可是我的内助,可不就是我的家人吗?”
李龙看了太子一眼,笑道:“殿下今日有喜事么?神采飞扬啊。”
“你看出来了?我告诉你,我今儿个把郑熏杀了。”
李龙看着太子。
“不过我开心的不是这件事。”
“何事如此开心?”
太子真的有些雀跃:“我今儿个才明白原来我这心里也是有高玉的,我今儿个在诏狱满身是血,就嘴了他一把。哇,他那嘴倒真是柔软,好诱人。”
李龙微愣,复笑道:“殿下好勇敢。”
“不过,能成为我的内助的,始终只有你。”
李龙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伸手握着太子的手,与他一起进入乾清宫。四人一起落座用膳。这一餐饭吃得很温馨,虽然太子与皇后并无过多亲密之举,但是过去的尴尬和陌生已然不在,万岁爷也是少有的春风满面,浑然看不出是多病的身。
餐后,兴献王到乾清宫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牵着这个弟弟的手去看望钟信,太子也握着李龙的手随行在后。
屋里,三位流着大明天下最高贵血液的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或许是这一生以来唯一一次相聚在一起,喝着酒,互相说着话,微笑着,幸福着。
太子和李龙在院子里站着,李龙抬头望长空,今天天气真是好,看来就是个能让人快乐的日子。这样想着心头便掠过高玉和周昂的容颜,也掠过远在南京的夏静的容颜,再看看太子,依然在止不住的微笑,这孩子,是幸福的啊。
李龙抚胸轻咳两声。
太子见了,忙伸手轻抚他的背,道:“我们上亭子里坐一坐。”
李龙走得有点慢,到底是被伤得狠了,太阳一灼也有些头晕目眩。
“我听叔叔说了,那夜你们六人围攻南宫无我才侥幸胜了。他的武功如此厉害么?”太子扶他坐下,说。
李龙想了想道:“我的‘寒冰决’倒是他那怪异功夫的克星,只是他的内力深不可测,恐怕此生都追不上他。”
“他竟如此了得?”太子惊讶道。
李龙轻轻点头。
太子沉吟半晌道:“如此,也难怪当年叔叔会被他父亲所虏,他父亲的武功恐怕只高不低。更何况十年前的叔叔武功也远不如目今的他。”
“那时节督主受过很多苦吧?”
“不过自那夜之后,叔叔倒好似放开心怀了,人皮面具也取下来了。”太子笑道。
“他不怪周昂吧?”
“没听他说过。”太子看着李龙:“自从我招你们三人进锦衣卫,你似乎就特别关心周昂。”
李龙坦然一笑:“因为那是殿下想要关心的人。”
太子一怔:“你这样认为?”
“不是吗?”
太子想了想道:“他和高玉,和你都不一样。他的样子?”太子笑起来:“很像那些前朝戏曲里说的才子佳人。”
“殿下十四、五,也正是那墙头马上的年纪啊。”
“难道你就不是了么?你不过比我年长三岁而已。”
“我自七岁起就被母亲告知,待我长发及腰,便要入宫保护殿下了。”
太子直视李龙:“如果我对你,也有与高玉一样的心,你会愿意么?”
“于我,殿下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和反对。”
太子哈哈一笑:“如此,却甚是无趣。倒好像我在利用皇权压迫你一般。”
李龙微微笑,又轻咳几声。
“你也累了吧,我们回宫,你好好将息。”
李龙轻轻点头,两人去向三位长辈告辞,太子命十侍卫送李龙回家。出得皇城大门,就看到石勇和周昂也兴高采烈的走出来。
李龙从轿中探出头:“你们怎么也在此?何事如此高兴?”
石勇笑道:“天大的事都解决了,自然高兴。你下来吧,我顶着你回去,也让这几个兄弟去歇息歇息。”
李龙就下轿,石勇一把将他举到肩上,让他坐着,扶着他的腿就走了。
“何事如此高兴?”李龙轻问。
“他啊差点就毁了自己的婚姻大事,邵太妃都生气了,好在郡主居然通情达理。”周昂笑道。
“通情达理?”李龙不解地问。
周昂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原来石勇入宫见邵太妃,说不能娶妻,只可娶内助,皆因不可不做锦衣卫。邵太妃原本十分生气,不料郡主竟然答应,只要石勇起誓此后一生不再娶也不再纳妾。
石勇当堂就答应了。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周昂却道。
“为何这样说?”
“郡主是兴献王就藩之前与宫女所生,身份低微,兼且自小体弱多病,邵太妃眼盲,便由万岁爷恩准养在宫中陪伴照顾邵太妃。石兄与她成亲,怕也没甚人生趣味。”周昂缓声道。
李龙笑道:“有否人生趣味,就看石大哥如何担待了。像石大哥这般坦然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男子汉,想必妻贤便是最好。”
石勇大力点头,哈哈笑道:“便是此理。便是此理。娶妻求贤,女子只要贤良淑德,孝顺公婆,能生儿育女便好。至于甚么趣味,自然是与你们在一起大块喝酒大块吃肉,奋勇杀敌才是痛快。”
周昂叹息一声,笑道:“人各有志,当真不能勉强。”
李龙看了周昂一眼,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宗人府按邵太妃的旨意向万岁爷上了奏折,万岁爷也觉得皇家经已太久没有喜事,也就批准成婚。但是因为不是娶妻,也就没有按皇家仪礼大婚。而石勇初成百户,也不想太铺张,唯一的要求仅是希望钟信能成为他的家族长辈,接受他与新娘的茶酒跪拜。
钟信没有答应,虽然他能摘下人皮面具,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会答应做这种他不喜欢做的事情。
太子派人送了贺礼。
石勇这边仅有父母、李龙、周昂、阎群儿及赵良,刑缨和身为师父的钟信和前来凑热闹的钟谨到贺。女方那边来的人多些,也不过是三族之内的至亲,比较意外的是远在湖广安陆州就藩的邵太妃亲子兴献王,陛下同父异母弟朱祐杬现身婚礼。
石勇就这么成了外戚。
直到入了洞房,石勇才看到自己妻子的模样,是一个纤弱的清丽女子。但是新婚之夜,他甚至都没能洞房,妻子因婚礼而劳累,身体孱弱,他就让她早早将息了。不过石勇完全没有不悦,对于他来说,既然娶了当然就要好好照顾她。
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就又精神抖擞的去锦衣卫营去了,这一年,京师的四月就在喜庆当中过去了。
周昂比石勇晚三日回锦衣卫营,倒是李龙一直还在家中静养。高玉也被赐封为带刀侍卫,可以名正言顺须臾不离太子左右了。
唯一令人不安的,是万岁爷。
五月的京师,万岁爷一病不起。虽然太子,钟信,赵良等人多少都有些心理准备,但当现实扑面而来,还是免不了悲伤。
太子急命周昂前往南京,接夏静入京。什么世俗礼仪他都不在乎,他想让父亲看到他选定的皇后,未来的国母。
乾清宫,夏静入内见礼,周昂在宫门外守候。须臾,宫内传来旨意,召周昂同时谒见。
万岁爷坐在龙床上,看着眼前跪着的夏静,柔声道:“你便是我儿选中的皇后?”
夏静低首,温婉的答:“殿下确曾许诺立我为后。”
万岁爷一笑,那眼里却有一丝凛厉:“你可知朕的孩儿,到底是甚样的人?”
“民女知晓。”
“你当真知晓?”
“民女在天津那夜,在太子握着民女的手走在河堤边,民女便已知晓。”
“从此你就要敬我儿如天,否则九族定诛。”
“民女明白。”
“不会后悔么?”
“不后悔。”夏静坚定而又温婉地答。
“果然是世代忠良教出来的好女儿,你既如此坚定,我便信你。”
“谢万岁爷信任。”
万岁爷的目光移向与夏静同跪于地的周昂,复看向太子。
太子轻声道:“父皇,他可好?”
“不是龙儿么?”
太子骄傲一笑:“他也好呢。”
万岁爷失笑,点头:“我儿将来便是万乘之尊,多要几个体己人也无不可。抬头。”
周昂缓缓抬头。
万岁爷点头:“果然是谦谦君子,温润佳妙容颜,我儿眼光倒是好。”
此时周昂,无可言语。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对太子说。”
夏静和周昂起身退出寝宫,太子握着父亲的手卧在父亲怀里,躺在龙床上。
“儿啊,读过《世说新语》么?”
“读过。”
“世说新语贤媛篇中有说赵母嫁女,说:“慎勿为好”。 女曰:“不为好,可为恶邪?”母曰:“好尚不可为,其况恶乎!”,我儿,你可知其意?”
太子看向父亲,轻笑道:“是说好事不可为,坏事更不可为之意。”
万岁爷轻轻点头:“他日你登基为帝,便要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骄臣悍将,满朝文武看似跪在你的脚下,叫着万岁万岁万万岁,但没有一个是真正省油的灯。为父如履薄冰走到现在,连自己都甚觉神奇。”
太子那心却不觉神奇,父亲的委屈他是看在眼里的,那心早已有所提防,断不能让朝臣再欺负到自己头上。只是这样的心思不能对父亲说,免得父亲忧心。他也能明白父亲说这个故事给他听的意思,还是要他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朝臣之时,做个无为之君,明哲保身。
“我儿,为父当年一念之念,就让你走到如今之境,也不知是幸或不幸?为父将龙儿留给你,在将来的岁月里他定会是你最坚定的倚靠。若有朝一日这朝堂之上剑拔弩张、流血五步,我儿不妨随龙儿远走幽冥,不问世事。”
“爹爹放心,儿臣不会让这一天发生。太祖高皇帝打下来的大明天下,会牢牢掌控在儿臣手中,断不辱没列祖列宗。”太子胸有成竹地说。
万岁爷看着太子,既欣慰又担心,倒也不好打击他的自信,也就点头:“我儿成竹在胸,为父也就放心了。”
太子轻笑,轻声道:“爹爹,您好久没有和我一起睡了,今夜就让儿臣陪您一起睡吧。”
万岁爷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将太子抱在怀中,同床而眠。
弘治十八年五月辛卯,帝崩。午刻有旋风大起,尘埃四塞,云笼三殿,空中云端若有人骑龙上升。
第一个跪地大哭的,却是兴献王朱祐杬。他和圣上其实从来不亲,但那一日午后艳阳,三兄弟一生中唯一一次的畅聚却早已抵消所有的陌生疏离。
太子跪地流泪,李龙、周昂,高玉皆随侍在后,下跪痛哭。
万岁爷遗诏,皇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性天成,宜即皇帝位,其务守祖宗成法,孝奉两宫。进学修德,任贤使能,节用爱人,毋骄毋怠,文武群臣同心辅佐,以共保宗社万万年之业,丧礼悉遵先帝遗制,嗣君以继承为重,礼部选婚可于今年举行。
此时的皇后殿下,表现出格外的坚强,在夫丧之后,当务之急就是为太子登基做准备。帮她忙的,还是黄惟德。黄惟德保两代君皇,更亲手接生两代君皇,对万岁爷视若亲子,万岁爷驾崩,其心痛之深,难以言表。但在此悲伤笼罩之际,具体主持后事的,还是她。
万岁爷驾龙归去之日,钟信没能到乾清宫。因为同一日同一时,韩芸娘亦油尽灯枯,逝于小院之内。
石勇守候在他身边。
很奇怪,就在万岁爷即将驾崩之时,石勇想到的就是钟信,他担心钟信那边也会出意外,是以急急赶去小院,果然,那时韩芸娘也安然逝去了。只是孤单抱着爱人冰冷遗体的钟信,还是感受到了刻骨的悲伤。好在,他在泪眼朦胧当中,看到了石勇。这个徒弟,倒确实是可信赖的啊。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万岁爷殡天之日,亦领哈与撒哈答从撒马尔罕回到京师,两人却是衣衫褴褛,形销骨瘦,见到钟信就伏地大哭。钟信方知母亲的故国也发生宫变,亦领哈和撒哈答好不容易才拼死逃出撒马尔罕。
钟信那心,除了悲伤,再无其他了。
五月己亥,钦天监择五月十八日丑时即位从吉。而百官朝临之期未满,请暂免是日朝临移后一日,太子从之。
五月壬寅,太子即皇帝位,李龙、高玉、周昂、石勇以带刀侍卫身份随侍在侧。
六月初五日,遵遗诏二十七日服制满。
六月初六日,太子释衰服,换常服。
兴献王朱祐杬亦同日离京就藩,石勇亲自相送城外十里。
夜,太子召李龙入宫。
“陛下,您瘦了。”李龙怜惜道。
太子看了李龙一眼,缓声道:“你改口倒是极顺,我这心还只当自己是太子呢。”
“陛下还是早些适应为好。”
太子轻轻点头,叹息一声道:“你随我去看看叔叔。我忙着父皇的事,都忘了婶娘也逝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钟信所居的四合院,向韩芸娘的牌位上香。钟谨回礼,他的丧服还未除,民间子女,要服丧三年啊。
钟信独坐在师父的坟前。太子前来,钟信也只是无声的望着他。
“要离开这院子么?”太子问
钟信抬头看着太子。
“七月,钟谨将进入传武堂。”
“谢陛下恩典。”
“其实还有一事要告诉你。”太子缓声道。
“陛下请讲。”
“东厂和锦衣卫都送来了有关撒马尔罕王室内乱的秘报,你的亲舅舅与他的堂兄弟们为争夺皇位而互相厮杀,如今的撒马尔罕王室已无一个男性继承人,你舅舅的两个女儿女婿也在内乱中死去。只剩下一个未及弱冠的外孙女儿在世。”
钟信皱眉,不过也不甚关心。
“我会派人到撒马尔罕宣旨平息内乱,替你舅舅稳固朝纲。但是撒马尔罕将来的王位之选,我属意钟谨。”
“陛下?”钟信惊而站起。
太子把手一摆:“你听我说完,谨弟今年只得十岁,去撒马尔罕尚早,我会在朝中替他寻找合适的师傅教他帝王之术,同时要王岳亲自教授他武功。五年之后选派忠勇之士送他到撒马尔罕继位。你和他的父子之缘或许就是这五年了。”
“为何定要是谨儿?”
太子表情淡淡:“除非这五年间你那亲舅舅再生个一儿半女,谨弟便可留在京师陪伴你。”
钟信看着太子,这个登基继位不过半月的少年,身上已有了决断天下的气息。
“这个四合院很美,老大人的坟又在此,我会派人为老大人守坟。但我希望你能离开这个院子,一切从头开始。”
“过去种种便如昨日死,今后种种便如今日生。”李龙轻吟。
钟信久久无语,终点头:“陛下说得是,臣会去我该去的地方住。”
太子却一笑:“倒也不必另寻住处,你就去和石勇住吧。”
钟信一愣。
“那三座宅院,他们三个住太大了。中间那宅院就给你住,让李龙和周昂住一处去。”太子笑道。
钟信看了李龙一眼,缓声道:“你愿与昂儿挤一处?”
李龙亦笑:“五师叔,我那宅院止我一人,他住下也还有空房。”
太子伸了个懒腰道:“我若在宫里住得累了,也去住住,钟谨从传武堂回来,也可以去住住,倒是不错。”
十年,躲藏在老大人幽魂之下十年的钟信,终于走了出去。
十月丙寅,孝宗敬皇帝梓宫葬泰陵。
弘治十八年十一月壬午,钦天监进正德元年大统历,正式定帝号正德。正德帝在奉天殿接大统历,遂赐文武群臣颁行天下。
先帝入葬,新帝要做的第二件大事,就是选后大婚。而这个时日竟是要到第二年的七月,亦即正德元年的七月份。
从旧年五月先帝驾崩到新帝元年七月,李龙,周昂、石勇,高玉着实的在京师生活了一年,按时按候到锦衣卫值守训练,到传武堂习武,石勇更是晨昏定省向钟信请安,视师如父。
高玉这一年作为新帝的带刀侍卫,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左右,真正是如影随行,甘之如饴。两人感情也是日渐深厚。但是该来的终究要来,新帝要选后大婚了。所有的择选程序都要走一遭,最终还是原来的期许:夏静入选大内。
大明天下新帝登基,成婚,封后,开启新的年号,新的岁月。李龙,周昂,石勇和高玉四人的人生也由此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27万字左右,居然用了差不多两年时间。从开始贴文就说埋了个雷点,写了27万字,这个雷点还没发芽。
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