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还是传奇小说的作者。
李龙急唤:“唐姑娘,小心。”
唐诗蛮腰一扭避开那枚小箭,却不料‘嗖嗖嗖’的三声急响,又有三枚小箭飞来直射唐诗上中下三路。
眼见着躲避不开,唐诗举手欲擒。却被唐铭看见,脸色骤变,厉声大喝:“不可!”旋即一个纵身竟跃过唐行简头顶向唐诗扑来,甩袖急拂。
唐诗听得厉喝,本能缩手。
小箭疾射,眼见着唐铭甩袖却已难追,唐诗就要遭毒手,李龙顺脚踢起路边石子!
卟卟卟!
石子将小箭击落于地,散出无数细针射在泥地当中犹如芝麻遍地。
唐诗见了不由一阵恶寒,本能举手抚面,见面上无有细针方才松了一口气,女儿家到底注重容颜,若被这细针毁成麻子,如何得了?
唐铭随即转身将唐诗遮在身后,抬头望向唐诗右侧屋顶,喝道:“下来!”
唐行简和宋居易迅速合在一起,也望向同一方向。
一声娇笑,一个青衣女子飘然从屋顶落下。李龙微讶,这女子便是当时孙叙夫人身边的贴身丫环。
“你下次再用此箭伤她,我就废了你!”唐铭冷冷道。
青衣女子不以为然,婉转娥眉,望向李龙:“小官儿,我们又相见了。”
“是你杀了孙夫人么?”李龙问。
“我也不想杀她,是他叫我不要留活口,只好杀了。”青衣女子兰花一指唐铭,娇笑道。
李龙暗叹。
青衣女子又笑,眉目挑逗望着李龙:“莫非小官儿还想着那月上柳梢头的相约?夫人一枚红宝石便把小官儿的心勾走了么?”
“你到底是何人?缘何要救我,又缘何要与我大哥性命相搏?她又是何人,为何要杀我?”唐诗却不耐青衣女子调笑,盯着唐铭后背追问。
青衣女子听唐诗这样问,也把目光移向唐铭,底处荡着一丝毒狠。
唐铭转身凝视唐诗片刻,仰头哈哈一笑,后退三步与青衣女子并齐道:“我向来喜欢美丽女儿家,原想着与你多相处些时日,要你主动倾心于我。可惜他回来得早,坏了我的好事。既如此,罢了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唐诗一听,气得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青衣女子冷笑一声,尖声道:“我便知你狗改不了吃屎,教主要我唤你回去!”
“他不能走。”唐行简鬼头大刀一举,喝道。
青衣女子柳眉倒竖,脸色突变一片青紫,冷声道:“你也配拦我?”
宋居易阴笑瞪着青衣女子:“且试试?”
李龙小心看着场面,一直离唐铭不过一丈之距。
唐铭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会放我走,是吧?”
李龙点头。
远处,传来笛声,抑扬顿挫,急切凌厉。
唐铭叹息一声,握住青衣女子之手,飞身而去。
唐行简和宋居易,李龙随影而动,民屋之上,依然是两面夹击之势。
周昂跑出定州府衙,往这边奔来。
唐铭有些心乱,握着青衣女子的手,那眼却向着唐诗扫过去。唐诗在街道上走,一直与唐铭身影平行。
周昂过来了,飞身而上屋顶。
笛声愈加的激荡,甚至能感觉到一丝丝不可辩驳的严厉。
唐铭心一沉,厉喝一声,扬手——
李龙、唐行简,宋居易一直警惕地盯着他,见他突然扬手,三人竟不退反进,直扑唐铭。
青衣女子亦从袖中落下一物在手,随手甩过一圈。
刹时银针万缕、如瀑倾泄,却又仿若细雨盈门,风丝不透般向李龙、唐行简,宋居易疾射而去。
唐行简大惊,抢前一步挡在宋居易前面,挥袖急卷。李龙脸色一凛,双手划出阴阳,面前骤起层层薄雾,但那针‘哧哧’作响,层层刺透,逼得李龙步步后退,眼看着便要跌下民屋。
周昂在半空中急转,一把抱起李龙倒飞落地。几乎是同时,宋居易紧贴着唐行简,环腰一抱,也倒飞落地。
千针万针,皆射在两边民屋,内力之劲,竟将民屋半边墙震裂坍塌。
唐铭与青衣女子抽身而去。
唐诗没有追,她追不过,也不想追。唐铭那一手武功,她见识过,蜀中唐门掌门唐二先生曾经在仇敌上门讨战,逼于绝境之时使过,但是比起唐铭,唐二先生的功夫显然还有要精进之处。
这是唐门绝技‘天女散花’,也是只有唐门历任掌门才能学的绝技。蜀中唐门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人会。
一个是掌门唐二先生。
一个是曾经要立为掌门的叛徒唐大公子。
而这个唐大公子,在唐门人眼中还是唐诗的亲生父亲。虽然没有人在唐诗面前亲口说过,但唐铭最后彻底离开唐门也不过七、八年光景,唐诗还是有记忆的。何况大族之家人多口杂,冷言冷语向来也不少。
唐铭已无踪影,唐行简举手看着已洞成马蜂窝的衣袖,亦不禁叹息。宋居易在其后低声而笑:“我替你买件新的。”
唐行简没回话,把眼望向唐诗。
唐诗凝望远方,良久,无言转身回定州府衙。
唐行简瞬息过来拉住唐诗,从怀里取出那枚凤钗,轻轻插在她的发中。唐诗仰头看着他,唐行简怜惜地把她拥在怀里。
周昂看在眼中,拉着李龙走进定州府衙。
唐诗眼中的泪缓缓落下来。
宋居易轻叹一声,道:“他不认你,也是有些顾念之意。”
唐诗冷笑抹去眼泪,道:“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斩下他的人头,祭祀我那可怜的娘。”
石勇从府衙门口探出身来:“殿下唤你们回来用早膳了。”
三人点头,唐诗进门之后先去到井边取水洗脸,整束一番才前去见太子。偏厅之上,早膳已准备好,太子坐在主位,一边用着早膳一边看着册子。
三人进来正要行礼,太子看到,把手一挥让他们坐下,不必拘礼。钟信与芸娘,还有钟谨都换了一身新衣出来,三人同台而坐。
众人各自用膳,府衙外传来鼓声。宋词离座起身而去。等她回来,众人都已撤席。
“殿下,适才有商家告街上有人打架,弄坍屋墙,臣已处置妥当。”宋词向太子禀报。
太子一笑,道:“粥有些凉,且唤人去热热。”
“谢殿下关心,臣不妨事。”
“虽是为朝廷做事,也须得爱护自己。”
“谢殿下。”宋词依言坐下,檐下仆役已收拾好宋词桌上早膳去了。
太子合上册子,看着宋词,唐诗道:“我倒有些小瞧你们了,只不过一日功夫,你二人便已挖出定州五卫所各种积弊。你二人是如何做的?”
“回殿下,我们只是略备水酒一席与孙叙、卢和等人压惊,他们感激太子殿下恩德,投桃报李。”宋词温谦地说。
太子哈环望众人一眼道:“果然有些事女儿家做比较好,若是你们去问,怕就问不出什么来。”
在座诸人多是微笑,独有石勇大声说:“殿下,我们去了山里,自然问不着这些事儿。”
众人皆笑。
太子亦笑,看了周昂一眼,缓声道:“定州一案可谓一网打尽,这新任人选须得好生琢磨方好。”
众人都没有接话。太子略为沉吟,笑道:“此事我也管不上,定案自是刑部,都察院的事儿,新任人选自是兵部,内阁定。”
“这天下都是殿下的,殿下怎会管不上?”石勇又是大声道。
太子看了石勇一眼,心情愉悦,道:“我目今不过是东宫太子身份,就算日后能登大宝,若是事事由我决断,早就被那天下文人骂做独断专横之暴君了。”
“哦,是这样么?那就不管。”石勇道。
“若是不管,又会被天下文人骂做贪图享乐的昏君了。”李龙笑道。
“竟然这般难为,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难不成要管一点不管一点?”石勇叹道。
“这个管一点不管一点倒是不错,以后就依你之言试试,周昂,你说可好?”太子看着周昂,笑问。
周昂恭谨道:“殿下,面对这家国天下,无论君臣,无非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天下人的言语,终不过是过眼云烟,殿下拥有天下,何须介怀顾忌?”
太子眼波一转,再问:“说得好,那天下人的言语,终不过是过眼云烟。那荣华算计,也终敌不过天命轮回,也只是一场过眼云烟而已。周昂,我拥有天下不假,但不知可能拥有你?”
听着太子的言语,李龙轻声而笑。
周昂缓缓起身,走到厅前,郑重跪下,向太子叩首:“殿下睿智,那荣华算计也敌不过天命轮回。蒙殿下不弃,周昂愿舍身侍君,绝无二志。”
太子一听,急急起身奔下座来,双手扶起周昂,紧握其手道:“我出京多日,颇染了些风霜雪雨,今得你此言,疲惫顿消。你我虽是君臣,我这心里,倒还真有些把你当哥哥看待。我在锦衣卫校场选了你和李龙,石勇入卫,亦是此心此意。但愿你能如我待你一般待我。”
这话说得是情深意切,再加上太子稚嫩面容,众人皆是深深感动,李龙、石勇更是随即跪倒,誓死效忠。
韩芸娘目睹这一切,心底深处哀叹一声。钟谨望着眼前这一切,虽然他小小年纪,颇有些不明白,但似乎对太子有了些崇敬之意。
“叔叔,我们在定州歇息两天,就让周昂,李龙,石勇、唐诗、宋词去处理卫所之事,然后就启程回京如何?”太子放开周昂,负手看向钟信道。
“但凭殿下吩咐。”钟信轻声道。
“好,这两日我也去四处逛逛,你们且做自己的事儿去,不必管我。”
高玉一听,即道:“殿下?”
太子笑笑,走过来拉着他的手道:“你自然要时刻陪着我,走,陪我将息去。”
众人恭送太子离开,周昂,李龙,石勇,唐诗,宋词也辞别钟信前往定州卫所处置后事。
钟信让唐行简和宋居易去牢中审讯夷寨诸犯,又让亦领哈和撒哈答到定州各处收买宝石,准备送往撒马儿罕售卖。
更重要的,是要让亦领哈和撒哈答把韩芸娘和钟谨的画像送给远在撒马儿罕的母亲。
这画,由钟信亲自来描画。
画中的芸娘,明眸皓齿,姿润红娇。画中的钟谨,眉目清秀,英气内敛。
看到这样的画,母亲应该会放心吧。
午后斜阳,雪微溶。
画毕,钟谨蹦跳着去寻太子去了,钟信握着芸娘的手走到院中,院中有冬花展艳。
“有太子执掌大明天下,师兄怕是没有什么机会了。”芸娘轻声道。
钟信轻道:“你也觉得他是可造之材?”
韩芸娘沉吟一会,道:“与其说觉得,不如说期望。”
“为何?”
“若他太弱,我那师兄便会心存狂妄,将这江山社稷再掀风雨,你我又安能有平静日子可过?”韩芸娘缓缓走到花树下,仰望红花道:“自从火莲堂败亡,我远走天涯多年,这期间见尽人间冷暖,世道艰难,方知一个太平时世于天下百姓而言,是多么难得可贵。纵然爹爹能夺取天下,他所作所为就真能比现今天子做得更好么?”
“陛心宅心仁厚,古往今来也是少有。”钟信说。
“我在民间行走多年,这天下百姓心向何处还是能看得清。也便是如此,这许多年我一直压制师兄,不许他过于狂狷。他因向来敬我爹爹,不曾与我翻脸。只是我即不久于人世,我逝之后,若无人可制他,这血雨腥风难免会再来一次。”
“我不会让此事再发生。”钟信坚定道。
“我相信你。”韩芸娘温柔道:“但若无明君执掌天下,做臣子的也是有心无力。当年我也曾多次规劝父亲不要造反,父亲虽爱我至深,却也不听我劝。只是刻意为我营造桃花源,以为这般他那心爱的女儿便不会卷入腥风血雨当中。却不想我比他更早的与你相遇。”
“这或许便是阴差阳错,世事轮回吧。”
“信郎,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日后有机会,要将贞儿接出来。”
“我会的。”
“贞儿性子冷僻,你要耐心些。”
钟信轻轻点头。此时亦领哈进来,交与钟信一封信。
钟信拆开来看,上书:
将与君别,愿请琴阁一会。
钟信沉吟不语。
芸娘温柔相问:“若有事做去便可,不必顾我。”
钟信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去去就回。”
芸娘点头。
定州不大,一身素衣的钟信很容易打听到这处所在,原来是一座雅致戏园子,专门有戏班在此唱前朝杂剧。
这一天,戏园子却并无他人,舞台上止有一僧一道各持一板一笛,另有一戏装子立于台央。
戏装子正挽袖吟唱前朝戏曲:
可正是暮秋天道,尽收拾心事上眉梢,镜台儿何曾览照,绣针儿不待拈着。常恨夜坐窗前烛影昏,一任晚妆楼上月儿高。俺本是乘鸾艳质,他须有中雀丰标。苦被煞尊堂间阻,争把俺情义轻抛。空误了幽期密约,虚过了月夕花朝。无缘配合,有分煎熬。情默默难解自无聊,病恹恹则怕娘知道。窥之远,天宽地窄;染之重,梦断魂劳!
钟信立在戏园子的门口没有进门。这戏他自小听了不下百回,闭着眼睛也能学着台上的角儿唱。
前朝郑光祖所著《迷青琐倩女离魂》!
他自小离宫,身为皇帝的父亲只有在富贵上无限补偿他,更有他的生母,每每从撒马儿罕派人送来无数珍宝供他使费。从前的他,可不是现在这般沉静封闭的。
那时节,还有人陪着他听,陪着他唱。那陪伴他的人,曾是他寂寞又放浪岁月里唯一的知己。
却偏偏就是这个人,把他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其实,也不能怪这个人,真的不能怪他,当时的他,也尽力了,可是就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奈何?
钟信曾无数次这样想,曾无数次的在孤寂冷夜里为这个人找借口原谅。只是那脚仿如千斤重,怎么也跨不过那园子的门槛。
吟唱渐渐低弱,渐渐只有略带凄婉的咿呀婉娫之声。
钟信退了回去,转身走了。
一僧一道叹息着,丢掉了响板和长笛。
两天后,众人启程回京。唐诗却向钟信请求留守定州。
钟信缓声道:“你隶属刑部,去留由刑部决定,但定州大牢关押人犯纵多,也须得有人在此驻守以待新官上任。就暂由你和宋词,行简居易共同留守。”
“谢督主。”唐诗拜谢而退。
宋词,唐行简,宋居易也就一同留下。周昂,李龙,石勇,高玉陪着太子,带着东宫十侍卫;亦领哈,撒哈答陪着钟信,芸娘和钟谨一同回京。
临行之前,太子特许夫死子亡的金二娘入职定州府衙为官府厨娘,享官家俸禄。二娘得知面前少年是太子殿下,感恩涕零,长跪叩首。
一行人行至天津,太子突然又想停下来看一看。天津在前朝是漕运重镇,时称直沽。明初永乐帝从北京起兵,在此渡大运河南下争夺皇位。功成之后于永乐二年下旨将此地改名天津,意为天子车驾渡河之处,并在此筑城设卫,称天津卫,随后又设天津左卫和天津右卫镇守驻防。天津卫历经百年之治,如今已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城市,朝廷在此陆续设官,设衙处理政务。到弘治朝时天津已有八卫近五万兵马驻防。目今整饬天津兵备的是山东按察司副使陈嘉谟,此人一表人材端正持重,不但执掌天津兵备还兼理河间府沧州民事。
大明帝位自靖难之役后皆是永乐帝一脉,太子虽然心知新春临近,到底年少好玩,看到天津卫如此繁华,又回思祖宗创业之传奇,不免动性,想要去好好看看,再加上那陈嘉谟在京为官时也曾做过几日太子师傅,太子就更想到天津走走望望了。
众人随太子心意,一同留在天津,亦领哈,撒哈答两人服侍钟信多年,各地各处吃喝留宿皆掌于心,太子便放心由他们安排。两人为太子一行寻得离海河渡口不远的海津客栈住下。
客栈房间十分紧俏,好在亦领哈,撒哈答是这里的常客,老板便将平日会预留的两间上房先给了他们,然后又催促投栈商客早早结帐,也只能腾出五间普通客舍给了他们。而且这五间普通客舍离太子所居较远,高玉有些担心。
太子笑道:“天津乃京都门户,有重兵驻守,当不会有事。”
亦领哈道:“殿下,这里是天津最好的客栈,殿下且放心住下,待晚些臣等去海河租艘花船请殿下出海河玩耍。”
太子一笑点头。众人领命下去,五间普通客舍,亦领哈和撒哈答要了一间,十名东宫侍卫要了两间,另有二间便要周昂李龙石勇三人分了。
李龙将这五间客舍看遍,笑道:“想不到这普通客舍也铺设舒适,竟比我们在定州住的上房还好呢。”
亦领哈笑道:“这海津客栈原是前朝在此设海津镇时所设官驿,自然不比一般民间客栈。”
石勇点头:“我看着也好。只是止剩二间,如何分呢?”
“不用分了,我们三人共居一室可也,另一间就请东宫诸位居住,五人一间也过于挤狭。”周昂柔声道。
东宫十侍卫听了十分感激,拱手致谢。
众人各自歇息,临近傍晚,均换了闲服新衣出得客栈大堂,亦领哈、撒哈答到渡口租了一艘花船,众人齐齐上船夜游。
“今晚尽兴吃喝玩乐,不醉不归,你们都不必拘礼。”太子说。
钟谨听了,第一个从母亲怀中跑过来,拉着太子的手道:“那我可以跟你在一起么?”
太子哈哈一笑,牵着他的手道:“当然可以。”
周昂环视了一眼东宫十侍卫,发现他们听到太子所言之后,果然放松了身段,熟练的去各自做事去了。看来平日太子在东宫,也是言行如一,待他们甚是随和。
李龙看了周昂一眼,会心一笑,转向太子道:“殿下,我与周昂去海河里捞些鱼来。”
“这天甚冷,你怎么捞鱼?”石勇大声问。
“出了河口,自有法子。”李龙笑道。
“目今寒冬,这海河竟不结冰么?”石勇奇道。
“海河结冰期短,我们回来这几日天晴无雪,更不会结冰了。”撒哈答一边在船上磨刀霍霍,一边答话。
“撒大哥,这海河的冰结实么?”李龙问。
“肯定比不得幽冥神宫长年冷雪皑皑。”
“要是这冰结实倒是想在上面嬉玩滑戏一番。”李龙笑道。
“京城昆明湖倒是冰厚,待我们回京一起玩玩。”太子开心道。
“我也要玩。”钟谨仰着头看着太子说。
太子笑道:“回京后我教你滑冰。”
钟谨点头。
众人在谈笑间,花船已驶离渡口甚远,渐渐船少人稀,渔火点点升起。
“河鱼呢?”太子问。
“殿下,这就为您送来。”周昂和李龙说着话出得船舱走到船头,二人相视微笑,齐声道:“石大哥,可有针线么?”
“来呢。”石勇为二人各送来一根银针穿着长长的彩线。
二人指拈银针立在船头,凝视河面。
薄冰之下,暗流涌动。
两人同时飞针,银光闪过之处,彩线如丝。条条河鱼被二人以彩线银针钓捕上来,落在甲板上。
撒哈答哈哈笑着取来砧板,菜刀,便就在甲板上杀起鱼来。石勇就在旁边为他打下手来回奔波。
亦领哈在灶下起锅,放下姜葱调料,将鱼就这样煮了。鲜美的鱼汤香味飘进船舱,钟谨掀帘问道:“好香啊,能吃了么?”
“小公子勿急,我们再煎几条鲜鱼。”亦领哈说。
“哎呀,可惜只有鱼啊。”石勇笑道。
话刚落下,石勇面前就多了一串河虾,用丝线吊在一起。石勇大笑,回头道:“你们俩再多钓些。”
转眼间一锅河虾便又有了,亦领哈又炸了一锅脆虾,石勇进舱内摆上酒桌,拿了酒,众人便围坐一起,开始品尝河鲜美酒。
太子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叹息:“只这白水一煮,竟是如此美味。原来这天下竟是至简之物方是最好。”
李龙和周昂也齐声附和,一个赞扬亦领哈厨艺高超,一个说撒哈答刀功了得,却绝口不提自己的功劳。
钟信看了这两个部下一眼,眼眸少有的露出温暖的笑意。
石勇长长叹息一声。
“你叹息甚么?”高玉轻问。
“我空长了这般高个,轻功不会,连这钓鱼的功夫也没有。”
“你会夜间带路,力拔千钧就很好。”钟信竟然安慰起石勇来。
石勇听到钟信安慰,咧嘴笑得像个孩子,连忙起身为他斟酒:“督主,有您这句话,石勇死也甘愿了。”
钟信慢慢饮下石勇斟的酒。
钟谨凝视着父亲,端坐其中的父亲,淡然不凡。钟谨忽然觉得心中一暖,隐隐的有些骄傲。
船中气氛极佳,却不料船外猛地传来呼喝嘈杂之声,随之竟有火箭映红夜空。高玉一惊,即护住太子。
周昂,李龙奔出甲板,东宫十侍卫也赶紧出舱。只见船头方向大约百丈之处有一艘大船被数艘官船围捕,正破浪朝花船驶来。
十侍卫不待发令,已掌舵开船躲避。
眼见着大船冲破官船却又被官船围住,官船上的官兵努力扑奔上船,船上的人个个凶狠砍杀,互相缠斗间,惨叫声,落水声此起彼伏。但是官船上的官兵竟是勇不畏死,前赴后继的向大船攻去。
可惜官兵到底势弱,渐渐被大船冲出重围。
李龙和周昂看不下去,如箭离弦,冲上大船。亦领哈、撒哈答,高玉各自请示过后也紧随其上。
石勇如铁塔般守在船舱口,万分谨慎小心,生怕有冷箭伤到船舱中的贵人。
李龙,周昂,亦领哈,撒哈答,高玉攻入大船,一举扭转官船的弱势,官兵突见有人帮忙,军心大振再次大举进攻大船,更有人高喊:“休走了陈辅!”
花船上的钟信听到陈辅的名字,微微扬眉。
“叔叔认得此人?”太子问。
“听过这个姓名,此人当是天津左卫锦衣卫百户,为人狠决悍勇,曾立过不少功劳。但为人暴虐傲慢,喜轻侮同僚,屡次提拔屡次被贬,以致这许多年也只是一个百户。”钟信缓声道。
太子轻轻笑:“叔叔常居花屋,却也不曾忘怀锦衣卫事。”
钟信不答话。
太子又笑道:“此次回京,叔叔且开颜吧。”
“谢殿下关心。”钟信说。
二人在船舱内说着话,外面已传来石勇的欢呼:“抓着了,那人好凶悍!”
钟谨想出去看,被芸娘拉住,她不希望儿子涉入朝廷任何事。
周昂,李龙,亦领哈,撒哈答,高玉齐齐回船复命。
外面有人高呼:“诸位义士,请容相谢相助之恩。”
太子听到声音笑道:“这是陈师傅在唤呢。今日之事竟由他亲自坐镇,想来事情不小。”
“殿下,可要他晋见?”钟信问。
太子想了想,摇头。思索半晌道:“陈师傅甚是古板,不好让他知晓我偷偷出京。”
“诸位义士,请容相谢相助之恩!”
外面陈嘉谟的声音更大了,而且甚是执着的语气。
太子笑道:“陈师傅真是,李龙、周昂你们且去应付应付他,其他人就不要去了。陈师傅过目不望,瞧见你们便不好了。”
众人领命,周昂和李龙代为接受陈嘉谟的邀请,前去官船赴会。
这是窝写作时的想法,用一个真实案例作引子。第一卷其实用了两个,一个是孙叙卢和案,一个是贾性案。
其实真的案子没有一般人想像的复杂,写小说的人往往会为了情节过份复杂化。历史上的孙叙和卢和就是互相告状导致被朝廷各打了五十大板撤职查办的。
贾性案也是真实的死了人, 不过他的案子是东厂发现的,而且他是天目山的守备太监,跟定州没有关系。
这个小说窝用了一些历史上的真名实姓来做为角色。比如李龙的母亲黄惟德,她是明朝有名的忠于皇室的女官,只不过不是孝宗朝女官,而是永乐朝女官。
亦领哈和撒哈答也是真实的有在历史上拥有这个名字的人。不过他们不是撒马儿罕人,而是建州卫卫官。
西西河的贴子时间长了就不能修改,所以这里也就只能贴初稿了。
最后再次感谢阿四和桥上及其他河友,那么认真的看了窝写的不成熟的故事。
如果还愿意继续看的话,请等我写出第二卷。
冬至。
太子、钟信一行回京过的第一个重大日子。这一天皇帝入朝受贺,百官文武命妇也入宫向皇后祝贺。
皇后殿下向来俭朴,也只在这一日华服凤冠,一丝不苟地接受命妇朝贺以显示母仪天下的威仪。
今年礼部在太常寺准备的祭仪则由东宫太子代替皇帝陛下进行,其他在京文武衙门也各自官祭。
钟谨随太子入太常寺,钟信自回京后便与芸娘关门闭客,一心相伴不离。
周昂,李龙,石勇这一天却难得的放了一天假,冬至前夕便一同结伴聚在周昂的叔叔周义在京郊所置私宅之中,坐在正厅大门前围着桌子打着边炉渡过。
今年冬至前夕一直很冷,大雪封城,比李龙今年初入京时更冻,明天正日这雪想必也不会停。
院子里各色山茶花斗艳,被晚霞映照着更是格外绚丽多姿。周昂感叹道:“叔叔自小入京,却不论何时都最爱家乡的山茶花,数次在京城试种此花,终得目今满园之艳。”
“这四合院大倒是不大,却是十分雅致,而且远在京郊,深藏山中,倒是清静所在。”李龙赞道。
“叔叔向来谨慎,在京多年也只是置办了这点产业,平时也无人住,只是回京述职时自住的。”
“目今便给你住了。”石勇笑道。
周昂笑笑。
“其实有这样一座小院就够了。”石勇又道:“大了也无甚用。”
“这是你的心思,这世间许多人可不这般想。”李龙笑道。
石勇聊以憨笑:“那倒是,咱家在温州也有不少地。”
周昂,李龙俱笑,一起饮酒。
“我昨日入宫见了太子,太子说近日兵部颇为紧张,似有大事发生。”
“什么事?”
“不太清楚,殿下也不曾细说,只教我过了冬至再入宫去。”
“兵部有何事紧张,难道有人造反?”石勇毫不避忌,大声道。
“造反罪诛九族,不可乱讲。”周昂即道。
石勇掩口笑道:“不说,不说。哎呀,今天真是冷。常听人说冬冷春暖,待正旦日来定是暖日了。”
“你在南方长大,不耐寒冷,这些日子在京,也算是磨炼磨炼。”李龙笑道。
“他也不在北方长大,又耐得寒?”石勇指着周昂道。
“我总比你走得地方多些,你经年只在江浙打转,自然比不得我。”周昂笑道。
李龙看看院中的茶花感叹道:“京城纵然下雪依然有无数艳美之姿可赏,不似幽冥神宫常年冰封,连天雪白。甚是寂寞。”
“你怕寂寞可以学打马吊,幽冥神宫当中,总找得出四个人陪伴你吧。”石勇豪爽地笑道。
“马吊?此为何物?”李龙不明所以地盯着石勇问。
石勇却说不清,双手一摊:“我虽会玩,却也不明所以。”
周昂轻笑:“这马吊之物我倒是眼见过。三年前我随师父前往四川青城山看望青城派掌门。原以为身为一派宗师当是何等尊严令人仰视,不料却是在青城山中一溪涧见到他们,当时掌门大师正与他三个师弟在溪中摆桌苦战,战的便是这马吊。我与师父从不曾见过这等物事,也不由得看得入神,后来问起方知川蜀中人性好玩乐,于民间发明这马吊之术,常常玩得天昏地暗,不思归家,竟是比赌博更是令人沉迷呢。”
“为何叫马吊?”李龙不解追问。
周昂耐心解释:“此玩法也是从民间的马子牌演化而来,玩到兴处拿钱出来赌博,日夜鏖战,纵使下注微小,也能输赢个千钱万钱呢,这一千钱便称一吊,是以便被称之为马吊了。”
“哦。”李龙轻轻点头,他虽也不明何谓马子牌,倒也没有再问下去。
石勇听周昂说得仔细,神思动处想起一事,禁不住憨笑起来。
“有何可笑?”周昂不解。
“说起打马吊,我倒想起那日殿下在天津之事。”
“在天津何事?”李龙好奇地问。
“你们不是去了应酬吗?我随殿下上的岸,不料殿下在那海河岸边遇一惨绿少年,登时就眼光儿直了,直跟着那惨绿少年在海河边尾随行走。我与高玉随行在后,初时不解,转了半途方明白殿下是在跟着那少年。”
李龙听得微微皱眉,周昂亦道:“石大哥,这种事不说为妙。”
“不是,你们有所不知,我们也劝,殿下就是不听,非得跟去。后来见那少年要走了,太子忽然箭步冲过去,拉住少年的手就叫“姐姐,姐姐。”
李龙,周昂微愕而笑,异口同声道:“女子?”
“是啊,我和高玉都不曾发现对方是个乔装女子,太子居然看穿,那少年见太子拉住不放,满面绯红,倒是好看。”
“殿下看中的人儿,你也敢说。”李龙笑道。
“啊?”周昂突然啊了一声,一脸了悟的样子。
“你又怎么啦?”李龙吓了一跳,手中筷子挟的肉差点掉了,忙先吞下去吃完,问。
“你不记得?”周昂问李龙。
“我记得甚?”
“我们在陈副使府中帮忙处理陈辅之事,直到第二日凌晨方回,我记得当时回客栈之时,有一惨绿少年正出门去。”
李龙抬头细想,望向石勇:“便是那少年?”
石勇点头。
“那夜?”李龙再问。
“那夜我们与少年玩了一夜,甚是投缘。”
“玩了一夜?”
石勇肯定地点头:“是啊,那夜我与高玉便是陪着殿下玩马吊呢。”
李龙道:“高玉也会玩马吊啊?”
“他不会,我教他的。江浙一带也甚多人玩马吊,不过以前唤做叶子牌,后来变成马吊,据说也是川蜀商人带过来的。”
“马吊竟如此吸引,大江南北都玩?”李龙有些惊奇。
“这倒不算惊奇,我要说了那日之事,你们才真正惊奇呢。”
李龙追问:“那日又发生何事?”
“殿下喜欢那女子,想立她为后。”
“这太随意了吧?”李龙讶然道。
“我和高玉也这般觉得,就劝,殿下笑说是戏言。”
李龙看了石勇一眼,默默饮了一杯酒,缓缓放下酒杯,忽然道:“有人来了。”
周昂细听,却听不到声音,看着李龙道:“你听到脚步声?”
“我常居冰雪之地,眼睛久视雪白之地便易伤眼雪盲,久之便用耳朵倾听动静,眼睛可视瞬移之物,却不耐久视。”
“你和石勇倒都有异能,石勇夜能视物,你耳聪目敏。”
话音落处,院外传来敲门声。
“真有人来?”李龙笑道。
周昂待要说话,高玉的身影已飘然而进。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明日要随殿下去太常寺吗?”周昂惊讶地问。
“我还不曾正式入职内卫,如此国事轮不到我去。”高玉随手摘了一朵茶花,闻着,叹息道:“如此雪景,孤身一人在家中,突然就想起你们。”
“如何知晓此处?”
“你们三人不在锦衣卫营,在京城又无其他去处,想必便是在此了。这地方我随师父来过的。”
“是呢,是呢,高玉可是你的小师叔。”李龙开玩笑道。
周昂却把头微昂:“我是点苍派弟子,何来师叔之说。”
李龙哈哈笑,起身搬了椅子放在身边:“过来坐吧。”
高玉落座,石勇为他摆了碗筷,斟了酒,三人先敬了高玉一杯酒,各自进食。
“要是亦大哥,撒大哥、唐家宋家兄妹都在就热闹了。”石勇拍掌笑道。
“人太多,四个就好了。”高玉却摇头说。
李龙,周昂又笑,石勇挠着头笑道:“我也觉得人多了些。”
李龙看了看高玉,若有所思。高玉看到,轻问:“你有事问我?”
李龙笑笑:“你可曾听陛下说起要为殿下立东宫太子妃?”
高玉想了想,摇摇头道:“倒不曾听说,不过……”
三人都望向他。
“其实我今日来此,也并非无事。”
“何事?”李龙追问。
“殿下想让我去天津寻人。”
“寻一个惨绿少年?”李龙问。
“你如何知晓?”
“我先前说的。”石勇说。
高玉面色一正,道:“皇家之事,不可妄传。”
石勇被高玉严肃面容吓到,连连点头:“我做官家人时日尚短,还不熟官家规矩,下次定打死不讲。”
“你说的也不错,殿下思念那女子,想叫我再去天津寻回。”
“你们打了一夜马吊,却不知此人是何人?”李龙有些意外地问。
“那女子不曾讲,只说若是有缘,定能寻到她。”
“那殿下就真的要你去天津寻她?”石勇问。
高玉点头。
“殿下看来是情窦初开了呀。”李龙感叹道。
高玉微笑。
“你们可有情窦初开之时?”李龙环视三人一眼笑问。
石勇摇头。
“你这般大了也没有么?”
“我镇日便在家乡斗鸡走狗,哪里知道甚么女人。再说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根本无须自找麻烦吗。”石勇不以为然道。
李龙看了周昂一眼,转向高玉:“高兄,你呢?”
高玉笑笑,想起当年那个午后,那个奋不顾身跳下水去的午后。那时节心里便已有了他,直到现在也只有他。但他,是自己高攀不上的人,以后也只能把他放在心里吧。
“你只是问人,你自己呢?”周昂反问李龙。
“我?”李龙一笑出声:“我向来两地奔波,倒真没停下来欣赏过美人。”
“是你看不上眼吧。”石勇一口饮尽杯中酒,道:“你这模样俊得把天下女人都比了下去,还会有谁能入你的眼。”
李龙一笑不语,举杯向石勇,一饮而尽。
大雪纷飞下,四人喝酒绪话,闻茶花幽香,望彩霞晚照,甚是惬意。如此好景,石勇却想起了钟信,喝着酒叹道:“其他人不来皆可,我这心倒真是想督主能来。”
三人皆看了石勇一眼,没接腔。
“你们不知道,督主回京之后带我去了其他地方。”石勇说。
三人不约而同望向石勇。
“我也不知为何督主要带我去,我还问过呢,督主也没答,只是说那你去也不去?他叫我去,我肯定去啊,就跟他走了。”
“是去见京安郡主吧。”高玉缓缓道。
石勇点头:“你如何知道?”
“这京安郡主是景泰帝的两个女儿之一。景泰帝止有两个女儿在世,大女儿唤做固安,嫁与仪宾王宪为妻,有子王道,也是一名锦衣卫。小女儿唤做京安,却一生未嫁,安心在清心观持法修行。”高玉缓声道。
“固安和京安,都是为土木堡之变,祈求京城化危解难所封的名衔吧。”李龙轻声道。
高玉点头:“英庙复位废景泰帝帝位,死后又以亲王礼葬于金山口,宪庙登基复帝号,以公主礼嫁景泰帝的大女儿。只是小女儿矢志不嫁,立誓为父守陵。宪庙便在景泰帝陵旁修清心观供京安郡主修持。”
“我那日去到白云观方知督主是京安郡主义子。督主因与妻儿重逢,特意前往清心观告知郡主。”石勇叹一声:“郡主一人独居清心观,清苦非常,但是见到督主却十分欢喜。”
“督主与京安郡主感情深厚,也可以说是相依为命。”高玉说。
“那日督主笑得好温柔,真想见督主天天这般笑。”石勇嘿嘿笑道。
“督主取了面具?”李龙问。
石勇点头,却道:“可是又蒙了面纱,见到京安郡主时,也只许我在观外守候,不许我入内。”
“郡主向来如此,不喜见外人。往日若是督主出京办事,便是由我伯伯为她送去禄米之物。”高玉道。
“看样子以后可能要由二哥你去为郡主送禄米了。”李龙说。
“你的意思是督主信任我么?”石勇眼光发亮道。
“如此这般,自然是信任了。”
石勇开心而笑,举杯道:“来来来,你们三个都陪我饮尽这一杯,听你这么说我这心当真欢喜得很。”
高玉饮了一口酒道:“或许明日,邢缨,赵良两位师兄也能到京了。或许还能看到那位我从不曾见过的师姐。”
“你怎知他二人会回来?”石勇又问。
“明日督主将会前往宪庙陵前祭祀,每到这一日邢赵两位师兄定会回来相伴。”
“你也会去吗?”李龙问。
高玉摇头。
“为何你不去,你不是他的师弟么?”
“每年祭祀宪庙都是由亲王或驸马爷负责,督主被排斥在外。只有明日冬至大祭,督主获圣上恩准,得以明正言顺祭拜宪庙。我非朝廷命官,参与不得。”
石勇越听越糊涂,打断他们的话道:“为何我越听越不明白?”
“如何不明白?”高玉看着他问。
“督主是京安郡主养子,如何能去祭拜宪庙?为何你说的仿佛督主本有权去,却被生生剥夺了权利一般?”
李龙不再言语,自去添菜烫肉。
高玉看了石勇一眼,疑惑地问:“督主带你前往清心观,却不曾对你说起过什么?”
石勇摇头:“不曾。”
高玉这才惊觉失言,忙道:“既如此,我也不能说了。”
石勇想问,又觉不妥,转向李龙:“你明白他说的话么?”
李龙摇头笑道:“不明,不过也不问。”
石勇瞪了他一眼,又看了高玉一眼道:“既如此,我也不问你了。日后我自去问督主,我不信他不告诉我。”
高玉在说钟信事时,周昂一直没出声,只为他们下菜煮肉,斟酒分食。院外寒风袭来,炉火红亮,边炉热烟升腾,倒透着温暖的气息。
冬至当天雪更大,茶花更艳。
周昂自小生长在云南,虽看得茶花多,却也不曾见到这般缤纷艳丽的茶花雪景。清晨起床便倚靠在廊柱边悠闲地望着各色茶花。
“这景好美,红墙碧瓦,青山处处,半点不比紫禁城差呢。若是能把这景象画下来永远保存就好了。”高玉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粥递给周昂说。
周昂说了声谢谢,接过热粥轻吹几口气,轻轻喝了一口,抹抹唇边,微微笑道:“画作终究是静止之物,若是能永远看到这活物就好了。”
“活物?你是说皮影戏那般?”石勇一手端一大盘包子,一手端粥出来笑道。
周昂摇头:“皮影也终究是人为摆动,若是这世间能有一物可即时将我们昨日今晨相聚之景重现,那方是绝妙。”
“你说的就是海市蜃楼吗。”李龙亦手捧壶温酒走了出来,笑道。
“可惜海市蜃楼也只是瞬间重现,终不可存留。”周昂叹息道。
“何谓海市蜃楼?”石勇不解地问。
“海中蛟龙吐气而生的幻像。”李龙解释。
石勇仰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何谓海市蜃楼,李龙笑道:“石大哥,你也别想了,这海市蜃楼非想像所能企及的,须得亲身感受方知这世间当真有无数奇景异事。”
石勇听了也就不想,呼哧哧喝着热粥,啃着包子,又仰脖喝着温酒,酒足饭饱后便大喝一声道:“走,我们上去山顶出一身热汗去。”
周昂、李龙、高玉皆一笑点头,石勇从房内拿出五个大沙包,这五个沙包皆有二十斤之重,各绑在腿上和臂膀上,还有一个绑在腰间。准备停当,其他三人也都用完早膳,四人便齐齐出发,石勇在院外活动了一下四肢,蹬蹬腿扭扭腰,便率先大步向山顶奔去。
周昂,李龙,高玉不疾不徐跟在石勇身后。
石勇只觉暴雪呼啸,山风过耳,体内却觉万流奔涌,热血腾腾,好生痛快!四人冲上山项,抬头望去,只见雪花轻飘玄天而降,落在面上一片冰凉,转瞬而化,甚是奇妙。
渐渐的,雪停了,风也缓了,阳光竟然明媚普照大地。清晨还是大雪纷飞,目今竟雪停风渐,望长天如海天如蓝,清风习习,甚是清新凉爽。
高玉凝望长空,缓声道:“这雪停得怪,先前还大得很,怎么突然就停了?”
“如何怪?”石勇大声问。
高玉环望四周,忽举步登上山顶尖尖孤石,及目远方,蓦然惊叫:“快看,海市蜃楼!”
周昂,李龙,石勇在石下顺着高玉所指方向望去,却只见长空万里无云,何来海市蜃楼?
“不曾有啊,你真看到了?”石勇叫道。
高玉不语,只驻立石上极目远望。
忽然,石下传来李龙惊呼:“海市蜃楼。”
高玉再次凝望长空,果见长空闪过旌旗招展,竟真的是海市蜃楼。
“天啊,竟是督主!”石勇亦震惊高呼起来。
周昂也看到,海市蜃楼中展示的幻像竟是钟信今日前往先帝宪宗陵寝茂陵祭拜的场景,钟信身边有邢缨和赵良左右为伴,身后有钟谨和芸娘跟随。周昂看在眼中亦暗自惊叹,看来是钟信龙子之身半世孤苦,终得天意垂怜。
可惜海市蜃楼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三人心中慨叹,石勇更是大呼可惜,转身就朝山下奔。
“石大哥,你要去何处?”李龙大声叫。
“我还不曾见过皇家祭仪,今日定要去看看。”石勇头也不回,高叫着往山下奔。
“石大哥,没有圣旨你不能去的。私闯皇陵是死罪!”高玉怕石勇真的闯祸,急唤道。
石勇猝然停步回首看向高玉,呆愣半晌大声道:“即如此也没奈何了,明年今日我再去看此祭仪。”
“你们倒是跟我去天津是正经。”高玉说。
“即便要去也须冬至过后,殿下日前还要我冬至后再去东宫谒见。”李龙摇头道。
“那我回东宫禀报太子再做计议。”高玉道。说完话,想了想看向石勇又道:“此事须止我四人知晓,不可再外传了。”
石勇见高玉望向自己,忙拍着胸脯道:“你放心,保证不再讲,再讲我就烂嘴巴。”
“我们回京后各自在锦衣卫营训练执勤,难得今日共聚,且就在山上游玩则个,晌午过后再回城不迟。”周昂缓声说。
三人点头,携手共去深山赏景去。
冬至过后李龙被召入东宫。高玉领着他直入太子寝宫,就在门口与一位笑咪咪的老太监相遇。
高玉向老太监行礼,李龙不识此人,见高玉对他恭敬,也自随着行礼。老太监笑咪咪的回了礼,看了李龙一眼,阴声柔气道:“这就是殿下要的人儿么?”
“回公公话,正是。”
“贵人儿呢,请进,请进。”老太监略微恭身向着李龙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李龙忙再回礼:“不敢,不敢。”
双方寒喧两下,各自离开。
“此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刘公公,深得陛下信任,派来侍奉太子殿下的。”高玉低声向李龙做介绍。
李龙点头,跟着高玉进入寝宫,顿时温暖如春,偌大个寝宫竟全是暖阁之地。太子不在卧房在内书房,穿着一件明黄中衣坐在暖榻上,倚几看书。
高玉,李龙向太子问安,太子让李龙床榻上坐,高玉便自去了。
太子将手中书递给李龙,笑道:“可曾看过此书?”
李龙低头一看,太子手中书是前朝王实甫所著《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不由疑惑道:“殿下,宫中还有此书么?”
太子摇头:“不曾有。”
李龙看向太子。
“是我托刘瑾在民间购得带入宫中的。”太子笑道。
“刘瑾?”李龙小心问:“适才出去的那位老公公么?”
太子点头:“宫里的书皆是些经史子集看得我头痛。那日阅书毕想起在定州曾听人唱曲,随口哼唱了几句,当时他在身边侍奉,不想听着便记下,今日便送了书来。”
李龙一边翻看一边点头。
太子笑道:“据说这是一本淫书。”
李龙看向太子。
“父皇性喜清静,宫中向来不设戏乐。即便有也多是些清心寡曲。我曾问过教坊司宫中禁哪些曲戏?其中便有这本,说是淫书不得入宫庭。”
“所谓淫,应也是仁者见仁,淫者见淫吧。”李龙答道。
太子哈哈笑。
“刘公公止带了这本书来么?”
“倒也还有些其他。”太子说着随手从几下抽出三本摆在李龙面前。
李龙看去,三本皆是前朝戏本。一本是白朴的《裴少俊墙头马上》;一本是关汉卿的《闺怨佳人拜月亭》;另一本自然便是郑光祖的《迷青琐倩女离魂》。
李龙笑道:“刘公公果然好眼光,此四本是前朝戏曲绝艳之色,堪可流芳万世呢。”
太子眼光发亮:“当真写得这般好?”
李龙点头,拿起白朴的《裴少俊墙头马上》翻看着说:“据言此戏源于白乐天所著《井底引银瓶》,其中有诗曰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乐天还写过这样的诗?师傅却不曾教过我。”太子愉悦笑道。
李龙笑道:“宫中自有规矩,不教也不出奇。我在民间也不曾学殿下你这般高贵仪态。”
太子看了李龙一眼,笑道:“那倒也是,人各有别。我是东宫太子自然是学些经国济世文章。”
“殿下可知这白乐天有一堂弟唤作白行简?”
“白行简?”太子一笑出声:“好名。”
“此人写过一本唐传奇名曰《李娃传》。”
“居易行简,兄是诗坛高手,弟当亦不逊色。”太子颌首道:“他日得闲也要取书一阅。”
李龙将书递给太子,太子接过看着封皮道:“乐天那诗就止四句么?”
“是首长诗。”
“可会吟诵?”
李龙点头。
“诵来我听。”
李龙便清了清嗓子,将全诗背诵出来:“……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
太子听到此处甚觉不对,起手打住:“这戏非是喜庆之戏么?”
李龙点头:“戏是喜庆之戏。”
太子双眉微耸:“人间便是悲鸣之音?”
李龙笑道:“殿下将来若能将奔者为妾这一条废除,人间便可成喜庆之音了。”
太子看着李龙半晌道:“国家大事,丝发之间也牵扯万千,也不是我在龙座之上即能想废便废想用便用的。”停顿一会,太子又道:“父皇登基之时心中亦有无数志向,可惜十数年下来,也不曾真有几个做得。”
“殿下认为废不废得?”
太子仔细思索,认真回道:“废不得。若如此便会宗法崩塌,社稷动摇。”
李龙点头:“我也认为废不得,是以戏终究是戏,与世间真实相差甚远。”
太子点头,指着另外两本说:“这两本也都是喜庆之戏?”
“是。”
“哦。”太子应着,显然兴趣略减。
“殿下看得这喜庆之戏,也可看些其他戏。”李龙指着关汉卿的《闺怨佳人拜月亭》说:“关夫子才是前朝最大家,最著名戏本并非这本。”
“是何本?”“
“他最著名戏本是《感天动地窦娥冤》。”
“《感天动地窦娥冤》?冤?冤枉的冤么?”
“嗯。”
“如此便是悲鸣之戏,不看。”
李龙一笑:“悲鸣之戏同样可看得澎湃入迷。此本成为前朝,前朝朝政黑暗残酷可谓罄竹难书。但如此黑暗残酷世道依然有秉公执法之臣。本朝太祖开国至今尤是陛下治下四海升平。殿下身为东宫太子日后承继大统,有忠义之臣执正纠偏,定可延续这盛世升平,诚为殿下之福。”
太子听了,似讥似笑道:“如此说来你想做这等忠臣?”
“我不想做忠臣。”李龙淡淡道。
太子冷笑:“我还真不曾听说有人甘做奸臣的。”
“我也不做奸臣。”
“那你想做什么?”太子身体微倾,追问。
“只想做殿下之臣。殿下若向东我便向东,殿下若向西我便向西。殿下若做圣明之君,我便为殿下执鞭;殿下若是桀纣之君,我便为殿下赴火。”李龙坦然道。
太子深望了李龙一眼,道:“我若是史官,定为你开一个愚忠列传。”
“忠便是忠,忠若分贤愚,那为人臣子的便也是贤臣和愚臣,并非忠臣。”
太子哈哈大笑,甚是愉悦道:“你如此伶牙俐齿,我直是无言以对。”
李龙微微一笑道:“殿下,我口渴呢。”
高玉端着热茶和小食适时而进。
太子喝着热茶对高玉说:“且去将息,我还有话对他讲。”
高玉领命出去,关上房门。
太子放下茶杯,直接趴在书几上,把右手撑着右脸盯着李龙看。李龙剥了颗咸花生递到太子嘴边,太子张口吃下。
李龙也给自己剥了一颗咸花生吃下。
太子伸手轻抚李龙眉目道:“你这模样若不是眉目间这一缕英气,直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端得能把人勾死。”
李龙继续剥落花生壳,堆了小堆花生仁在手心里送到太子唇边。太子低头吃下,伸舌在手心滑过,抬头,起手轻抚李龙下颌,凝视良久方道:“为我死也甘愿?”
“嗯。”
“杀你堵天下悠悠之口也甘愿?”
“嗯。”
太子又笑:“这等话你初来东宫也曾对我说过,目今再说依然丝毫不觉谄媚,直是听得舒服。”
“我说得也舒服。”
哈哈哈,太子向着李龙的嘴便啃了一口,复回原座道:“那你以后就还是做我的内助吧。”
李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皇后之位你是没份了,这内助之位我只予你。”
“殿下又在调戏我么?”
“当然不是,我唤你来有一公事有一私事要你去办。”太子笑着又翻了翻书道:“不过想来还要多一件事。”
“多一件甚么事?”
“先说公事吧,你明日和周昂、石勇前去天津追查天津左卫百户陈辅叛乱一事。”
“陈辅叛乱?”李龙微皱眉。
“不错,便是由你和周昂捉获的天津卫左卫百户陈辅,他当日被革职之后竟胆大包天,起兵造反。还攻破了兵备按察司副使衙门。”
李龙看着太子。
“陈师傅没事,他半夜爬墙逃跑了。”太子笑道:“次日便派人连夜向兵部送来急报。兵部又报上内阁,内阁随即递送到父皇那里,父皇则派人送到了东宫。”
“好辗转。便是前日你唤我入宫之时?”李龙笑道。
太子点头。
“这是个好机会,你可要抓牢。此乱若平锦衣卫百户之位定能到手。军功是获得朝廷封赏最实在的办法,内阁和都察院都不好找借口反对。”
“是,我明白。”
“另外我会让高玉微服前往天津卫帮我寻人,你若有空也帮着寻一寻。”
“还有一事是何事?”
太子一笑:“帮我寻些民间艺人,我听说唱前朝戏本用南音唱着最好听。教坊司在成化年间曾云集天下最好的南音优伶入宫唱戏,父皇登基后都被打发出宫,有些便在天津卫落脚教戏唱戏为生。”
“殿下如此喜欢戏么?”
“倒也不是。”
“那为何?”
太子看了李龙一眼,沉默半晌道:“最近父皇汤药不断,我却无能为力。听说民间有冲喜之法,想在正旦日为父皇准备些喜庆事。”
李龙明白,轻声道:“殿下放心,我定会为您找到合适之人。”
太子笑笑,道:“若你能寻得那《感天动地窦娥冤》,我也想看看。”
李龙点头,看看外面天色道:“殿下要将息了吧?”
太子也望了望外面天色,轻声道:“待你从天津卫回来,我与你共赏冰戏捶丸。”
“殿下要我几时回?”
“正旦日之前可能回?”
李龙朗朗一笑:“除夕夜前定回京。”
太子又从几下拿出一封烤了火漆的信道:“此信带到身边到天津卫之后再看。”
李龙小心收了信放入怀中。
太子取下腰间香囊递给李龙:“此物是当年陈师傅在东宫教我时送给我的礼物,你替我带回给他,他见到此物自然放心用你。”
李龙点头依次收好。
“且去吧。”太子说。
李龙辞别太子出得内书房,高玉已等在那里:“我送你出去。”
李龙轻轻点头,高玉送他离开大内才回转。
第二天李龙,周昂和石勇带齐行装,取了车马符牌,通关文碟,着一身闲服离京。兵部的秘件他们都看过,那陈辅身为天津卫左卫百户,利用职权贩鬻私盐,事发被捕,朝廷却只是革职了事,才有了后来举兵造反之祸。三人看了卷宗也觉得很无语,唯有急奔天津卫好快快解决事件。好在京城到天津卫途中马驿完备,这马驿十里一驿,备有上中下等马数十匹。三人一路上凭符牌过驿换马,到驿用食,马不停蹄,到夕阳西下之时便赶到天津卫,此时天津卫经已戒严,八卫兵马全城保卫,三人验了通关文碟即被带到按察司副使陈嘉谟的兵备衙门。
陈嘉谟显然还没有从叛乱的狼狈中完全舒缓过来,见到周昂和李龙到来,不由一愣,有些惊疑神情。
李龙见状从袖中取出香囊交给他,陈嘉谟见到香囊顿时激动下跪,李龙忙伸手将他扶起,将香囊递还与他。
陈嘉谟闲话也不说了,握着李龙的手,只叫他三人尽快擒拿陈辅归案,若要调兵遣将随时听用。
“大尹,可查到陈辅现在何处?”周昂问。
“那厮打杀劫掠一番之后便逃出城去,这几日天津卫八卫兵马已将城中各处都搜寻过均不见人。不过他家中子侄尽皆消没,想来若不是随他造反便是事前已安排逃亡去了。”陈嘉谟现在想想仍恨恨不已,咬牙切齿地说道。
周昂本还想再问多些,陈嘉谟却已咳嗽连连,想来那夜吓得不轻又兼天寒地冻落下病根,三人不便打扰,先辞了他出门。
兵备衙门为三人准备的住处,三人沐浴更衣再用完晚膳,陈嘉谟身边的师爷已带了一个年轻人来到他们面前。
“天津卫河渡口巡检司巡检阎群儿见过诸位上官大爷。”年轻人声音洪亮,双眼炯炯有神,精瘦干练模样。
石勇一看便喜欢了:“你唤做阎群儿?”
“是,大爷。”
“我唤做石勇,你不必叫我大爷,唤我大勇哥便可。”
“啊?”
石勇哈哈笑道:“我在家乡比我小的都唤我大勇哥,看你模样年岁应当不大吧。”
“回老爷话,群儿年方十九,因捕盗缉伪宝钞功今年年初升天津卫卫河渡口巡检司巡检一职。”
“那就是了,我二十有三,比你大,你就唤我大勇哥。”
“那?”阎群儿看向李龙和周昂:“敢问两位大爷?”
李龙笑笑拱手道:“李龙。”
周昂却道:“你来此作甚?”
阎群儿忙道:“回大爷话,这几日是我带人前去搜查陈辅踪迹,大尹特让我前来向三位大爷禀报。”
“那你发现什么?”周昂直视阎群儿问。
阎群儿向师爷看了一眼,师爷却拱手道:“我还须向大尹回话,你们慢聊。”
三人起身相送,师爷连连谦辞,一边说一边向外走远了。
周昂有些疑惑,看着閻群儿缓声道:“莫非此案还有隐情?”
阎群儿点头道:“是有隐情,是以大尹方才递私笺到东宫向太子殿下求救。”
“私笺?”李龙想起太子所给信笺,即从怀中取出拆开看,见信中内容也不由得吃惊,默默将信递给周昂。
周昂看过之后眉头皱起,半晌才问阎群儿:“把隐情详细道来。”
“当日陈辅率众攻打副使府第,抢夺府印劫掠库银数千两。其后又闯入弓张局军器千户所,绑虏千户白鉴及其妻,当时我在千户所附近游玩撞见,因此追剿上去,可惜力不能逮,眼见着他们将人质和库银带走。没奈何下只得赶去禀报大尹,不想大尹先已写下秘报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阎群儿回道。
“大尹担心兵部责他行为失据,一天两报,遂发信求殿下救命?”周昂缓声道。
阎群儿点头道:“应当是了。天津卫是京师门户,在大尹治下发生叛乱非同小可。大尹也是怕兵部重责。”
石勇低声对李龙说:“这个陈师傅怎生这般胆小?如此便怕得要向殿下求救?”
李龙笑笑,轻声回道:“有些人便是这样的。”
石勇想了想,点点头,重又望向阎群儿。
周昂沉吟半晌道:“这几日你们可查到甚么?”
“这几日城中宵禁,我们查过陈辅身边诸人,发现有四十余人失踪,其中包括陈辅的父亲及女婿,另有女眷二十余口同时失踪。属下怀疑便是这四十余人劫掠府衙。”阎群儿说。
“四十余人?余几人?”周昂继续问。
阎群儿看了周昂一眼,低声道:“清点至今是四十六精壮男丁失踪,女眷二十二口。”
“这几日都再无发现踪迹?”
阎群儿甚是苦恼地点点头。
“这六十八口人你可能给出详细眉目?”
“可以。”
“好,你先回去,明日一早我就要收到这六十八口人的所有讯息。”周昂直视阎群儿道。
阎群儿低下头应诺,转身离去。
“我们且到街上去走走,如何?”周昂对李龙和石勇说。
李龙和石勇皆点头起身。
天津卫自永乐年间设卫至今百年有余,城建已成规模,府卫衙门临河两岸而建。兵备道府,天津卫司、天津左卫司、右卫司、户部分司、盐运都司、巡盐部院、屯田部院、海运、漕运总兵府,甚至由于朝廷派往天津巡按次数频繁,天津卫还专门修建了固定的给巡按天津的官员们下榻的府衙,由此可见天津地位之重。而卫河灌通外海内河,朝廷疏凿卫河水道,置闸,百船千楫盛景,通达天下,向城东十余里即汇于大海。
周昂、李龙、石勇一路走过,看过,心中大体皆有所知。
石勇叹息道:“海防如此严密,那陈辅等人定是从陆路逃亡消失。”
周昂、李龙皆点头。
周昂缓声道:“朝廷虽重天津卫,但此城仍不算广大,天津卫城之东靠近大海,朝廷数次海禁,卫所巡检司重兵设防东线一路,陈辅等人当不会向东逃走。卫河两岸皆是府衙,对面更全是卫所驻防屯田之地,他被革去军职,应也不会往对岸逃亡。如此便只是这背后的闾里街巷可匿藏。”
李龙心里想着太子嘱托,就道:“那我们就到那花街柳巷,闾里集市去走一走?”
石勇环视左右一番道:“人渐少了,要到宵禁时间了吧。”
“无妨,我们有官府符牌,宵禁后更方便查察。”周昂说。
“既如此,我来领路。”石勇说。
周昂、李龙相视一眼,自觉跟在石勇身后而去。宵禁之后的天津卫城十分静谧幽暗,但曲折转弯处总能见到些门户檐下挂着灯笼闪着幽光,照亮前路。
李龙耳力灵敏,在这幽暗当中听得有人咿哑吟唱,转身回环之间寻辨着这曲音的远近,不知不觉间加快脚程,竟越过了石勇和周昂直向声音处奔去。
“龙兄弟,你不要跑得那般快。”石勇眼见着追不上,大声道。
周昂急摆手,石勇吓得掩口。
“想是看到贼人踪迹,我们跟上去。”周昂道。
石勇点头,与周昂拚命追赶。可惜石勇功力不及,越跑落得越远,周昂本已紧追在李龙身后,却又担心石勇在此陌生环境孤身一人会出事,只得舍了李龙缓下身形等待石勇。
“便是这里。”李龙追到闾里深处一红墙碧瓦门户,停步昂首伸指道。
身后却没有回音,回首一望才发现走丢了周昂和石勇。屋内传出笑语和吟唱,李龙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进去看看。但他刚想动身,那房门忽然大开。
李龙一惊,急转向拐角隐藏。
大门处先伸出一盏红色灯笼,随后走出一个提着灯笼撑着纱伞的年轻俊美书生,在那书生身后出来一位婀娜多姿的白衣女子,背向李龙双双远去。大门旋即锁上,里面灯火渐灭,屋主人想是要歇息了。
李龙在墙角做了个记号后也转身离开,从原路回去寻周昂,石勇去了。周昂和石勇与李龙走丢,周昂只好带着石勇先往勾栏柳巷方向走,冀望可以看到些许端倪,寻些线索。
“为何要去勾栏柳巷?”石勇却是不解。
“城内宵禁,一般人家必关门闭户,去那闾里市集也看不到甚。但这勾栏柳巷藏污纳垢却正合适。”周昂解释说。
石勇觉得他说得有理,就随着周昂一同过去。虽然两人并不熟悉天津城的大街小巷,但勾栏柳巷之地做得便是这深夜放浪的生意,二人望着灯火通明之处寻去,果然找到那花街柳巷之地。虽然街面无人,但各处院台楼阁依然热闹。
书生和女子撑着伞,提着灯笼出现在周昂和石勇的对面。双方都只是看到到脚同时顿了一下。书生想不到还有人在街面上,本能地将伞下移遮了二人面容,缓步小心地走过周昂和石勇身边。
一缕熟悉的气息随着书生走过身边扑面而来,周昂猝然停步。
书生和女子越走越远。
石勇见周昂面色阴晴难定,有些疑惑,轻声问道:“你面色为何这般难看?”
周昂突然转身,向书生和女子奔去。
前方书生和女子也突然加快脚步疾奔。
周昂紧追。
石勇被甩在身后,不由大叫:“你去哪里,等等我。”
周昂却越追越远,石勇先被李龙甩掉,现在又被周昂甩掉,甚是苦闷,明知追不上,却怕走失,只得拼命追赶。
半途当中冲出李龙:“石大哥?”
石勇一眼看到李龙,大叫:“你去何处,叫我好找。”
“原来这里是前后街,我本已回原路,听到你的叫声就追过来了。”
石勇跺脚:“我却是个累赘,追不上你目今又追不上周昂。”
“周兄去了何处?”
“一直往前去追一个书生和白衣女子去了。”
“周兄追不上么?”李龙一愣,问道。
“那两人也跑得甚快,他还真没追上。”
李龙暗讶,急道:“那书生是否打着一把纱伞提着一盏红色灯笼?”
“你如何知晓,你见过他们?”
“我在前街见着了,只是不曾在意。”
“我们可要追去?”石勇说完便抽了自己一嘴巴:“我这般无用,如何追得到?”
“石大哥莫恼,周兄武功高强当不会有事。不若你先回衙休息,我去寻寻看。”
两人正说话时,夜空中传来一声长啸。
石勇即道:“这是周昂在唤,我们去会他。”
二人便急急向前奔去,直至消失在黑暗当中。
那勾栏柳巷曲曲折折,石勇和李龙听声辨位,直奔到一条河边,周昂正静默驻立河边。河对岸有一座大佛寺,在佛寺门口书生与白衣女子揽腰相拥,盈盈而笑凝望着立在河对岸沉默的周昂。
李龙和石勇有些莫名其妙看着这一切,不好出声。
石勇凝视对岸,他双眼夜能视物,此时仔细望着书生和白衣女子的面容,不由呆怔无语。
李龙虽双眼不惯久视,在夜晚更无能为力,但见石勇和周昂表情,亦知对面这一对男女恐怕非同一般。
大佛寺前,白衣女子与书生低语,于夜空中嘤嘤而笑,颇有些狐猸诡异之态。
周昂见之,拂袖,转身疾掠而去。
李龙陪着石勇走回兵备府衙门。一路上石勇数次瞅向李龙,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道:“那两个人有古怪。”
“甚古怪?”
石勇仰头想了又想,摇头道:“我也说不清,就是甚古怪。”
李龙笑了笑道:“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二人都是武林高手。”
“你瞧得出来?”
“莫想了,先回去将息则个,明日便要好生做事了。”
石勇点头,走了一段路又握拳赌誓道:“我定要学会轻功。”
“怎么?”李龙笑道。
“一夜之间被你们甩了两回,甚是无脸面见人。”
“轻功不是谁都可学的,以你的资质便是学些重器较好。”
“我师父也是这般说,但他也教过我灵巧之术呢。”
“那你学得好么?”
石勇嘿嘿笑,摇头道:“我从前用鞭用剑与人过招,只一招便鞭折剑断,老让人笑话,师父便要我放下武器,只以拳习鞭法剑法。”
“以拳习鞭法剑法?”
“我初时也不懂,但师父说凡天下万物终归于本心,最后也只是拳头最好用。”石勇笑道:“师父既然这般说,那定是真的,从此我便以拳为鞭为剑与人打杀,在我家乡倒从不曾一败。”
李龙听石勇这般说,斗心立起,笑道:“在定州却不曾见你拳鞭之法,若有机会倒要比试比试开开眼界。”
石勇笑道:“其实师父不喜我与人比武,况且我力大,一推二搡便把人放倒了,都不须出手。”
“我也不比么?”
“你武功比我好。”石勇爽快道。
李龙一笑:“令师何人?”
“他不让说。”
“是他不让说,还是你也不知?”
“其实我也不知,师父从不曾在我面前透露他的名号。”
“这般神秘?”
石勇点头。
李龙见此也不再多问。反倒是石勇好奇心又起,问他:“你想与我比武,只不过你那武功寒冬腊月甚是好用,若是酷夏又当如何?”
“到了夏天你便知,快回去吧。”李龙笑道。
石勇也就点头,两人快步奔回兵备府,周昂房内漆黑,李龙驻足细听,轻声道:“回来了,睡了。”
石勇举起大拇指,点点头,二人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天一早,周昂,李龙和石勇共进早膳的时候,周昂平静地说:“我昨夜思索良久,决定向大尹建议取消宵禁,选派人手私下追查,只在外围暗中埋伏盯守。”
李龙和石勇互望一眼,颇有些转不过弯来,但见周昂面色平静如无事人般,两人也就点头称是。
“卫所大张旗鼓反把这些贼人吓怕不敢出来,他们不出来我们也不好追查。只是我们初来乍到,怎知哪些人忠实可用?”李龙说。
周昂淡淡一笑:“也不必多人,寻得几个熟识天津卫城,擅长跟踪的好手便可。”
“那阎群儿应该可用,我见他一脸忠实模样,甚好。”石勇笑道。
李龙轻笑。
三人用完餐一起前往兵备衙门见陈嘉谟,陈嘉谟根本不想沾这趟混水,直接为他们写了任命状,盖下大大的按察司副使官印,授权三人全权负责处理此事,全权调动天津卫全城兵马。
周昂向师爷要了此案的所有档案,还特意要了一份天津卫城的详细地图,然后三人一起前往兵备衙门大堂,在大堂门口,正好看到阎群儿双手抱着厚厚一打黄册一路小跑着过来。
四人一起进入大堂。周昂问阎群儿:“那六十八人口你尽皆有数么?”
阎群儿点头。
“何人何职互相是何关系居住何处全部皆知?”
“是。”
周昂打开天津卫地图:“这地图中街巷你都识得么?”
“我自小在天津卫长大,莫说城内,即便是城外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我都识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认错。”
周昂指着地图道:“且将这六十八人口所居之所尽数标出。”
阎群儿走到桌前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图标,瞠目道:“哎呀,看不懂。”
石勇也凑过头来看,笑道:“哎呀,我也看不懂,头痛。”
“不如你们去街面上走走如何?”周昂对石勇说。
石勇一拍掌站起来道:“此意甚好。”顺手拉着阎群儿:“你带我去走街串巷如何?”
阎群儿看向周昂,周昂点点头。阎群儿随即喜笑颜开,拉着石勇说:“石大哥,我带你去逛天津卫。”
“好咧。”石勇和阎群儿勾肩搭背的一起离开。
李龙拿着黄册档案来到桌前:“我们做甚?”
周昂打开黄册一看,微笑道:“阎群儿倒是心细之人,这六十八口人祖宗十八代都被他勾出来了,我们且来看看这其中有否不妥关联之处,你来读,我来标记。”
周昂在地图边准备了一叠公文纸,然后提笔凝视地图,李龙看了他一眼翻开黄册开始读册。
周昂一边标记地图上的居住地,一边在公文纸上书写其他内容。就在二人在府中埋头于各类资料时,阎群儿已带了石勇来到大街上,带他走到那六十八人所在的居所,果然都静悄悄的人都不见了。
转眼间已到午时,阎群儿对石勇说:“石大哥,你饿了吧,到我家坐坐如何?”
“你家?”
“我那浑家做得一手好酒菜,请大哥尝尝。”
“好。”石勇笑道:“你家远吗?”
“就在南音上巷。”
“南音上巷?”
“十几年前有一批教坊司的南音优伶来天津卫落脚,便在此处聚居,时间长了便群居成巷分左上右下里五巷之地,我家便在上巷。”
石勇随阎群儿来到南音巷,便发现这就是昨夜曾经转到过的地方,就问:“这南音巷的后面可就是那花柳勾栏之地?”
“是啊,自古戏子娼妓皆是下九流,多时便也比邻而居。”
“那?”
“我家在天津设卫之时原是最早的亲卫之一,不想到了爷爷这辈犯了军法被撤了军职,便搬到此处以制衣为业。后来有一批戏班在此搭台唱戏,他们见我家制衣精良,便要我家为他们制作戏服,这多年下来便成祖业了。十多年前有一批从宫里来的优伶选此做为落脚之地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甚是兴旺,这上下左右巷皆是戏班相关人等所居,只有里巷是戏班台柱优伶居所。”
“哦,原来如此。”
两人边说边走,不一时已到阎群儿家门前。这阎家前门便是戏服店铺,此时只有掌柜和绣娘在此看门守店,穿过堂口进入内院才是家里。
“娘子,娘子,有客来了。”阎群儿大声唤着带石勇进正厅。
过了一会石勇便见一妇人款款而来,那妇人生得是柳叶桃花,妖娆多姿,一身艳色衣服,透着风情月意,向着石勇盈盈下拜,口称‘奴家’。
石勇忙回礼,妇人掩袖而笑,自去厨房准备饭食。
两人刚在正厅坐定,门外左偏房‘吱哑’开了门,就见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
石勇因昨夜也见着书生模样的人,一时好奇便站了起来细看。见那人相貌普通,只是略有些斯文模样,与昨夜所见书生相差甚远,也就收回好奇心。
阎群儿看到那书生,大笑着奔出厅外拉住手道:“二弟快过来见人。”
石勇与书生相见,方知此人唤做李宣,是阎群儿八拜之交的二弟,昨夜便是他在此与群儿一起整理黄册至凌晨方休。群儿因赶着来见周昂等人,一早匆匆而来,这李宣却自到左偏房将息至此方醒。
阎群儿敬石勇是京里来的上官,让了主座,三人各自坐定,妇人早已温了酒,切了一盘牛肉先行端上来。
“多谢嫂嫂。”李宣甚是殷勤,起身接过牛肉盘道。
“你们且先行酒,我这里还有好饭菜。”妇人说。
石勇也唱诺:“多谢嫂嫂。”
妇人嫣然一笑,转身进去,过了一会便又端来些鱼菜茶果,见眼前三人只石勇生得长大魁梧,相貌堂堂,心中欢喜,便端了盘到石勇身边。
石勇忙起身接了盘放在桌上,妇人趁机便在身边落座,笑容可掬殷勤服侍,那双筷子只捡好的挟给石勇。
石勇自小在家乡横泼竖滚,身后左右俱是一班兄弟奉承,性情向来爽快,见妇人如此也不见外,斟酒便喝,有肉便吃,话却是与群儿讲,也不看妇人一眼。
阎群儿与石勇话甚投机,交杯把盏,好生痛快。只剩下李宣,眼见着妇人一双眼只在石勇身上,那神情由是阴郁,闷闷不乐。
酒过三巡,石勇有些烧身热脑,放下酒杯道:“哎呀呀,不能喝了,热得很。”
那妇人听着,即道:“大官人,酒后身乏,便在此将息片刻?”
阎群儿也是醉意重重,自起身拉了石勇:“石大哥,且去将息,将息。”
有点羡慕那些日码万字的人,是以这个月加快了些许速度,码了大约1.6万字。
周昂和李龙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看完所有的档案和黄册。李龙过来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也看到这些标记中互相交叉的地点。
“这些?”李龙看向周昂。
“大尹是午夜子时一刻遇到攻击,据阎群儿的证供,他是在丑时三刻在弓张局军器千户所白鉴宅门附近看到这些人闯入的。但是弓张局在卫河对岸,陈辅等人在兵备府劫掠府库数千两银子,”周昂顺着线路指向对岸弓张局地标道:“以最近的距离来看,他们是劫掠了府库库银之后去到卫河三号巡检码头过了对岸,应该是有人接应才会如此迅速。”
“可是你不是说他们不会藏在对岸吗?”李龙问。
“兵备府被劫掠,这边卫城府衙即刻会派亲兵或刑捕追缉,当天晚上他们不可能留在这边。只有过到对岸才有机会逃出。皆因卫所要出兵搜捕的话必须要接到大尹的手谕才能出动。”
“而且要出兵封城还必须获得弓张局军器千户白鉴的手谕才能去领取枪械武器。”
“对,这中间便拖延了许多时辰,他们便可以乔装改扮从对岸回来了。”
周昂又将地图旁边写满字的公文纸递给李龙道:“这些贼人里有十二人是船。”
“这些人应该就是在码头接应陈辅过河的。”
周昂缓缓摇头:“午夜私船是不能过卫河的,除非是获得许可的站船。”
“站船?”
“朝廷的官船。”
李龙笑道:“我一向骑马进京,倒从来没坐过船,都不知原来朝廷的官船叫站船。”
“要想调动官船需有水驿符牌。”
李龙翻看档案道:“搜索结果没有说当夜有符牌调动。”
“但这是一个重要线索,还是要重新查察。找一下这十二个人里面有无亲朋戚友在站船或水驿做事当值。”
“库银数千两不是那么容易拿走的,仓促之间又不好分赃,你说会不会先收藏在一处,待风声过后他们才取出?”
“站船是官船,守卫严密,每日换防都要清查船只,库银断不会藏在站船当中。”周昂思索半晌,一指三号巡检码头道:“或许就藏在这附近的水中。”
李龙点点头,继续看其他也写满字的公文纸,其中有一张周昂特意圈了三个名字以示重要,李龙抬头问:“这是?”
“此四十六名贼人除陈辅外,其他皆是贩夫走卒,身份并不奇特可疑。倒是那失踪的二十二名家眷,这三人有些古怪。”
李龙细看周昂的标注道:“这三个女子居然曾经出家为尼,后又还俗嫁人。但这有何古怪?这天下间和尚尼姑还俗的向来不少。”
“你翻开黄册看看?”
李龙依言翻开黄册一看,笑道:“原来这三人均曾在大佛寺挂单修行。咦?寺院能让尼姑挂单么?”
周昂指着地图上大佛寺标识道:“这大佛寺之后还有云翠庵,是给尼姑修行之所,同属大佛寺产业。”
“原来如此。你是因为大佛寺这三字才觉得这三人古怪的吧?”李龙说。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没答话,低头凝视地图,缓声道:“如果他们要回来,必须向东走。”
“怎会向东去?朝廷海禁,越往东去水驿巡检极多极严,他们向东去岂非自投罗网?”李龙更不解了。
“卫所虽然调兵遣将,但肯定不会动用东线一带兵马,传令过去也必不如陈辅他们逃得快。”
李龙听之过来查看地图,见周昂已在东段画下标识,思索道:“他们若在此处过河,当夜巡检必然知晓。可我阅遍卷宗并无一人供称见过陈辅等人。如此要么是巡检被买通,要么便是贼人一伙。”
“那四十八人当中并无担任巡检之人。”
李龙再细翻当夜巡检名录,这些人与这六十八人均无任何勾联之处。如此重案,若不找可靠之人相助,想必陈辅断不敢铤而走险。
“你说他们上岸之后会在何处藏匿?”周昂轻问。
李龙开玩笑道:“莫非是在云翠庵?”
“女眷有可能躲在云翠庵,但男人怕是藏不得。况且人数纵多,太过碍眼。”
“看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取消宵禁诱贼人出没。”
“其后放出风去,就说官府已知库银收藏之地,准备起出。”
“若不是在河里,岂非让贼人笑话?”
“无妨,我等本就一无所知,让他们笑话也无不可,或许能令他们掉以轻心。”
李龙点头,看着地图笑道:“那我们去云翠庵看看?”
周昂点头道:“你先去向大尹禀报,我去准备。”
“大尹不是全权委托你调兵遣将么?”
“话虽如此,向大尹知会一声还是要的。他信你,你去吧。”
李龙见周昂想得周全,也就点头,自己先去向陈嘉谟禀报,请他下令取消宵禁,另派兵士暗中巡查。
陈嘉谟亦是有些许意外,道:“老夫已全权委任你二人做主,不必禀报了。”
李龙即道:“您是太子殿下的师傅,我们做小的理应敬重才是,岂敢擅自做主。”
陈嘉谟甚是感动,即唤师爷传令下去取消宵禁调派士兵随时听用。
李龙辞别陈嘉谟之后出来与周昂一起胡乱吃了午饭,换了一身便装前往云翠庵。在路途当中,李龙看到一家书坊,便拉住周昂走了进去。
书坊掌柜迎了出来,恭声问:“客官,您要找书么?”
李龙扫视一番,不见有想要的戏本,问道:“掌柜,这里可有《感天动地窦娥冤》的戏本?”
“客官,这前朝戏本甚少人读,不过您若想要,我们书坊可以为您印呢。”掌柜殷勤道。
“今日能取么?”
“须得两日方好。”
“一本书印出来竟要两日?掌柜,看来你生意不错?”李龙笑道。
“哪里,哪里,客官可是要那戏本?”掌柜欢喜道。
李龙点头,与掌柜商议如何印本。周昂趁两人说话站在一旁随手翻看书册,这些书册皆是些才子佳人墙头马上花前月下之事,信笔由缰再添些香艳离奇,怪力乱神。周昂看看便放下,走出门口等着李龙把事办完。
前方,着一身黛蓝色书生袍的年轻书生持书信步走来。
周昂眉头一皱。
书生顿步不前。
此时阳光明媚,天高云淡,两人身影面容格外清晰。
“书定好了,我们……”李龙跨步出门,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也看到了那位年轻书生。忽然间李龙就明白石勇昨夜为何觉得书生古怪,眼前书生面容与周昂甚是相似,只是眉目间比周昂多了些放浪不羁却又温柔潇洒的骨风。
一双玉人,两种风情。
书生望着二人展颜一笑,李龙直觉风朗云清,满园纷芳。
掌柜送李龙出来也看到书生,笑容可掬一路小跑迎上去:“哎哟,我的小祖宗,大官人,您可是来了,您的书写完了是吧,我这等着给您印呢。”
掌柜点头恭腰,十二分殷勤地将书生迎入书坊,与周昂、李龙擦身而过。周昂拂袖而出。
书生停步回首凝视远去的周昂,李龙看了他一眼,追出门去。
一路上,周昂都沉默不语。
李龙没话找话:“你知这大佛寺怎去?”
“循地图去,总不会错。”周昂淡淡道。
“那你走快一步。”李龙轻笑道。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走前一步。两人再次来到大佛寺才发现昨夜以为的河流是一个人工开挖的护寺河,看左右两边转弯的河道可知这河是绕着大佛寺流涌。护寺河外围有汉白玉围栏,每隔数丈便雕有一尊形态各异的佛像,脚下是九尺宽的青石板路也左右延伸向大佛寺后方。而在青石板外围更是菩提树参天环绕掩映寺庵,甚是佛光流溢,随喜脱俗。
无数善男信女陆续前来上香礼佛。主人入寺,那些仆役便都倚靠在汉白玉围栏周围低声谈笑,喁喁私语。
周昂和李龙因要去后面的云翠庵,只围着护寺河走,河水清洌不似一般家族聚居的死水塘深暗无波,竟似有活水暗流涌动。两人举目细望,却看不出所以然,人多眼杂也不能久视,便先跟着人流前往大佛寺后面的云翠庵。
越往后去男子老妇越少,多是些带着春香养娘的千金小姐,风韵娇娘。走过一段九曲转弯的竹林掩映的石板路,就看到青砖碧瓦的小庵堂,庵堂虽小,却有一栋莲花宝塔耸立其中,足有五层楼阁高。
二人看这庵堂前竹后树,那护寺河亦在此交叉会合又流向后方,风光恁好,倒真是修行还愿的佳处。
庵堂门口有两位中年女尼迎候,只许女子入内殿参拜,男子皆被请入迎宾客房稍坐。待看到李龙周昂时,两位中年女尼先是一呆,左边这位唱了声佛号,仿佛心领神会一般将李龙迎入内殿,右边这位则将周昂带入迎宾客房。
李龙跟着人流在内殿参拜,那内殿连着三进,每一进拜毕皆有女尼出来引人他去,到了第三进时李龙发现止剩自己及其他五名女子,两名弱冠俊俏少年。他悄悄打望这两名少年,看他生怯怯遮遮掩掩模样,耳垂处还有细微环痕,分明是女扮男装的女子。李龙由是醒悟,想是女尼将他也当做女扮男装,是以引入进来,不由暗笑。
身边一贵妇模样女子低声道:“此为合欢送子观音菩萨,求夫妻合顺,子嗣满堂,快快参拜许愿。”
那妇人说完已匍伏跪下,三拜九叩以额触地,呯呯作响甚是虔诚。
李龙心想即来之则安之,也学那妇人跪下叩拜。
众人齐齐拜毕,那引李龙进来的女尼出来唱了声佛号,低声请道:“请诸位施主随我上莲台。”
莲台便是内殿之后的莲花宝塔了。
那女尼引着五女三男进入宝塔,层层上去,层层留人,倒只把李龙一人引至高层塔内,推门入屋。
李龙跨门内进,张眼一望,蓦然惊震。这塔中陈设竟与在定州那由唐铭所扮师爷所居地下室陈设相同。
“贵客且安歇,晚上还有晚课要修,修得好的自有福报临门,子孙满堂。”女尼一改殿前庄严,眉开眼笑道。
李龙暗自变了声音,学那戏子女旦道:“多谢师父,只不知我那……”
话未完,女尼已摇手道:“不妨,不妨,你家官人我们亦安排妥当,尽管将息。”
李龙见此,心想若能与唐铭再见将他抓捕归案也是好事,便安心入屋将息。
周昂随女尼进入迎宾客房,竟也是将他请入独间。少晌便有一位年轻女尼推门而进。周昂抬头望去,但见这女尼生得是花朵一般摇曳生姿,全不似往日所见那些伴守着孤灯古佛的清静出家人。
女尼低首合什道:“贫尼妙莲,见过施主。”
“小师父不必重礼。”周昂轻声道。
女尼瞧了周昂一眼,道:“施主可许贫尼坐下?”
“请。”
女尼便在周昂对面坐下,柔声问道:“施主是初来云翠庵吧?”
周昂点头。
“为何会来此处?”
周昂淡淡一笑:“小师父为何这般问?凡人来到寺庵无非是求菩萨保佑,心愿得偿。”
女尼嘤咛一笑道:“虽是如此,也分个灵验不灵验。”
“小师父是想说你们这云翠庵极是灵验。”
“施主难道不是有求于庵才来的么?”女尼说时拿眼去望周昂,满眸含春。
周昂先还有些顾忌,怕这庵堂是个正经地方,疑错了人。但看女尼模样深觉古怪,便有心一试以手抚额状甚辛苦。
那女尼看了,随即起身过来扶住周昂:“大官人,恁地困乏了么?”
周昂佯装点头。
女尼即道:“贫尼扶大官人且床上睡去,晚些再来与大官人讲课。”
女尼扶起周昂向床走去,待周昂坐在床边,女尼替他铺了床被,好生服侍他更衣脱靴上床。
周昂假装睡去,那女尼果然没有离开,反低下头细细打量周昂面容,轻声叹道:“这般标致,却不得享用。”
说完,缓缓起身,三番四次欲走还归,庵内传来钟声,女尼终咬咬牙欲去。
周昂看着时机,伸手抓住女尼的手,轻声道:“姐姐,且床上说话。”
那女尼顿时身子酥了半边,转身嘤咛一声便扑到周昂怀中,抱着他便要啃嘴儿。
周昂轻笑:“姐姐好性急。”
“非是我性急,实是过了这村便没了这店了。”女尼急坐起来,脱衣除裤。
“姐姐,日头还未歇呢,慢慢不迟。”
女尼却道:“日头歇了,便无我份了。”
周昂心中一恶,伸手点了女尼睡穴,女尼软绵绵倒在床上。
石勇一觉醒来,看那滴漏已过正午,不由得‘哎呀’一声跳将起来:“不好,不好,又喝酒误事了。”
屋内并无他人,外面院子也静悄悄的,石勇心思午后时分多半都将息去了吧,想着要走,有心去与群儿打声招呼。去到主人房门前待要敲门,却听得里面传出男女的淫声浪语。石勇暗笑,想群儿夫妻二人如此恩爱倒不便打扰,不如先行回去再说。便不再理会向前院去。
店铺门口,阎群儿匆匆从外面而来。
石勇一愣,阎群儿在此,那主人家房内的男人是谁?
阎群儿看到石勇,开心叫道:“石大哥,你醒了。”
“群儿,你怎生在此?”
“适才被官府叫去了。”
“何事?”石勇急问。
“官府取消宵禁,只叫巡检加紧盘查过往人船等。”
“因何取消?”石勇一愣,追问。
“我也不知。石大哥,你要不要随我到巡检司望一望?我回来取几件衣服,这几日怕是都要在巡检司当值过夜。”
石勇却怕他就此进去撞见没了脸皮,就道:“群儿,我先前出来不见那位李兄弟,他跟你一起走了吧?”
“不曾走呢,李宣兄弟饭后也只是困乏,我便让他再到偏房将息将息。”
“群儿,这李宣常在你家玩耍么?”
阎群儿笑道:“我与他是打小的交情换命的所在,向来两家交往无忌的。”
石勇一想那房中男子当是李宣无误了,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阎群儿急着取衣,说了声“石大哥稍待”便往里奔去。
石勇只望不出事方好。
世事岂如人意。
院内传来哭喊喝骂之声,掌柜与绣娘俱面面相觑,却不敢作声。石勇怕出事折身回去看。只见后院中阎群儿扯着婆娘头发劈头盖脸的打,那李宣光着膀子跪在一边瑟瑟发抖,颤声求饶:“兄长饶我,非是弟弟性淫,实是嫂嫂勾引在先,弟弟一时糊涂饮了迷汤。”
那妇人听李宣这般推托,猛地推开阎群儿,指着他喝骂:“我待你似心肝肉儿早晚殷勤服侍,如今事发了倒全推在我身上,那日是谁先撩了我的裙牵了我的手?”
阎群儿大怒,一脚将她踹倒在地,骑在身上拳头雨一般落下来。
妇人哀嚎不已:“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石勇看不过,大步过来一把将阎群儿拦腰抱起扔到一边,妇人就地一滚抱着石勇大腿哭泣。
阎群儿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对着李宣也来了一脚。李宣抱头大叫:“这妇人勾得我定也勾得他人。哥哥你只管对我出气,却不知她——”
石勇心中厌恶,对着李宣大喝一声:“你给我住口,还是个男儿汉么?”
妇人把头一抬,恨恨指着李宣,阎群儿道:“奴家要报官!”
石勇跺脚道:“你这妇人缘何还要恶人先告状?”
妇人眼光一狠道:“奴家告的是他们两人与那贼人陈辅一伙,绑虏弓张局千户白鉴!”
石勇一怔,万万想不到事情如此转折。
李宣吓呆了,阎群儿面色铁青,向着妇人奔来大喝:“好个狠毒淫妇,竟如此害我。”
“官人救我!”妇人尖叫。
石勇见阎群儿不要命奔来,又怕妇人说的是真,一拳向阎群儿兜面击去,阎群儿被打得七窍流血,瘫倒在地。
石勇扯了三人腰带将三个绑做一起,带回兵备府衙,击鼓升堂。
惊堂木响。
那妇人一口咬定阎群儿参与绑虏白鉴及其妻,直指那夜他去河对岸卫所彻夜未归。
却也是无巧难成书,师爷随即查到当夜东线最可疑水驿当值的便是李宣。陈嘉谟心急意切想要问出内情,喝令对阎群儿,李宣动刑。
阎群儿、李宣哀呼冤枉,抵死不招。
陈嘉谟惊堂木再响,喝令重刑。
石勇不知周昻,李龙上午的分析,走到师爷那边去问,才知周昂、李龙已思疑水驿和巡检司里可能有人作陈辅内应。
石勇赶紧回到周昂住所,此时周昻与李龙还未回转,周昂的房内还留着那些公文纸。石勇拿过来一张张看,发现怀疑水驿内应的那张纸上写着李宣的名字,还用朱砂笔打了个圈。阎群儿、李宣当真是水洗不清了。
此时周昂,李龙不在,石勇连个商议人都没有,急得团团转,又担心公堂之事,再次回去,那李宣一个文弱书生已在重刑之下打熬不过,画了供押,认了内应,却将主谋指向阎群儿,说是他威逼利诱之下才做下错事。
阎群儿怒极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来,怒喝一声‘狗贼’就扑过去张口狠狠咬着李宣的耳朵,用力一扯竟扯裂半边。
李宣剧痛嚎叫,衙差急分开两人,那妇人在堂前看得惊心动魄,吓得昏倒堂前。
陈嘉谟见阎群儿竟敢在公堂撒野,更信了他便是陈辅内应,当堂判了强劫之罪论斩,与陈辅为内应之谋逆重罪待捕到陈辅一并报请都察院罪诛九族!
石勇听傻了,他初入官门,混不知某人的一句话便能令二个家族顷刻之间家破人亡。虽想救阎群儿,却又不知从何救起。复回到周昂房中,没头苍蝇般的乱转,把个周昂整理齐全的资料扔得满地都是,左看右看终于看到大佛寺与云翠庵的线索。
石勇赫然起立,喃喃道:“莫非他两人去了大佛寺和云翠庵?”
此时天色已暗,行人纷纷回家,如此寒夜还是在到家中取暖自在,但黑夜对于石勇来说却是正好,他决定也去大佛寺和云翠庵转一转。走出去回身关门时见房内一片狼籍,失笑摇头,复回房内将纸张收拾干净,这才发现周昂留给他的讯息
石勇拿着公文纸喃喃道:“咦?那库银有可能藏于河中?要我去河边码头一巡?”仰头想了半晌,复笑道:“这大寒冷天的,当真有人会半夜去打捞库银么?也好,且让我瞧瞧谁这么大胆,好好巡他一巡便是。”主意已定,出门唤来府中杂役,讨了晚饭尽食而饱,大步出门。
僧家修行过午不食,但云翠庵里香客多,傍晚时分还是升起炊烟煮了饭食。李龙立在莲花宝塔窗前,凝视着炊烟袅袅,庵内尼姑忙碌的身影,心中默算。
周昂在床沿静坐,房外有人来敲门。
周昂起身开门,立在门前的是那引他进门的中年女尼。女尼似要内望,周昂遮着门口道:“师太何事?”
“请施主用斋。”女尼让开一边,另有小尼姑捧着饭食在门口静候。
周昂伸手接过道:“多谢师太。”
女尼还想张望,已被周昂关了房门。
那昏睡在床的女尼还未醒,周昂略为思索,起手点了她的淫穴,女尼便不自禁地在床上自行翻来覆去足有一刻,香汗淋漓沾染床被。
周昂见差不多情状,又为女尼解了淫穴,女尼疲乏地瘫睡在床,周昂这才上得床去将她抱住,再为她解了睡穴。
女尼缓缓醒来以为自己很是得了一场欢欣,见周昂柔情凝视自己,甚是娇羞。
“妙莲。”周昂温柔轻呼法号。
女尼低声娇应:“官人。”
“想不到这云翠庵竟是如此香艳所在,倒是着实吓到了。”
“官人,莫要吓到,这云翠庵的妙处你还未曾见呢。”
“是比你更妙?”
妙莲低笑。
“这庵里统共几位出家尼?”
“统共不过十人而已。只是平时香客甚多,香火旺盛。”
“你是自小在此落发为尼?”
妙莲点头。
“为何不寻个好人家嫁了?”周昂缓声问。
“好人家哪里易寻。”
“我也曾听人说这云翠庵的师尼,还俗嫁作他人妻的也有三、五个呢。”
“那里轮到那些骚蹄子做妻?”妙莲讥道:“先前几个师姐还俗也不过是给粗人军汉做妾,倒不如在此快活自在。”
“做妾也算是正经有个人家。”
“什么正经人家,雌的偷汉,雄的偷金。”妙莲笑道。
周昂微微一笑:“既有心从良又怎会再做此苟且下流之事?”
妙莲一听登时涨红了脸皮,以为周昂指桑骂槐拾掇她,恨恨道:“我自在庵中风流也强似他们做贼,竟敢偷官家的金!”话音落下,妙莲也自吓坏,知自己失言,忙道:“官人休听奴家胡说八道,不曾有这等事。”
周昂淡淡一笑:“纵有也不关事,只是寻个快活罢了。”说完指着桌上饭食道:“起来用食。”
妙莲看这桌上饭食,面色有些犹疑不忍。周昂看在眼中,暗自奇怪。有心探个究竟,就道:“如何不吃?”
妙莲起身,假作晕炫,竟将桌上饭食扫倒在地,叫道:“哎哟,不好。”
“不妨不妨。”
“官人且稍待,奴家去去就来。”
“不若你带我在此庵中一游如何?”
“这?”
周昂抱住妙莲纤腰,低声道:“姐姐这身子妙极,我既来此方外之地又如何却正经在房里受用少了恁多乐趣,姐姐可愿在这庵中寻个天被地床撒个欢儿?”
妙莲欢天喜地。
“姐姐可去否?”
“待晚些天尽黑了,我带你寻个好去处。”妙莲愈发的情趣,贴在周昂身上只是娇喘。
“哪里好去处?”
“那莲花宝塔上还有个绝妙去处。”妙莲待要再说,门外传来脚步声,即时住口。
周昂再点妙莲睡穴放她睡下,整理好衣冠来到门边,小心静听门外动静。听得有脚步声走近。周昂弹手再次点了妙莲淫穴,那妙莲便又在床上不自禁的哼哼唧唧。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周昂听得外面艳羡之声:“妙莲这浪蹄儿今儿个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竟抢了先将那大官人吃干抹净了。我观今日所来之客,便是这大官人生得逸致翩翩,有出尘之态,直是爱煞。”
“他家娘子也是倾国倾城的貌呢。”另有一声传来。
“怕她怎地,英雄见惯亦常人,美人皆枯骨。待这官人吃了我们做的饭食,包管让咱们痛快一宿。”
“只可惜他家娘子是女身,若也是个男身,便是来个车轮鏖战,死也甘愿。”
外面淫笑不断。周昂却是皱眉,心思这等污秽之地,须得报上官府。想到女尼说到娘子,细思一会才转过弯来是在说李龙,不由担心其安危。三人当中李龙最小,若是被这里淫尼算计损了一生名节,亏了阴德,倒是自己对不住他。
“他家娘子便宜了庵主,我等只是吃他。”
周昂愈听愈是惊怕,见这两人在外面啰啰嗦嗦全无去意,心中厌烦至极,弹指一挥,重点妙莲身上淫穴,妙莲浪叫出声,惊得门外两名女尼含羞惹笑奔离。
周昂在房中忐忑,一眼瞧见妙莲僧衣,灵机一动,急将妙莲淫穴解了,将个被子包得棕子一般让她睡去,自己脱了衣衫换僧衣,悄悄开门见屋外天黑云暗,悄悄出门,飞跃上屋顶奔入内殿。
只是殿内三层再加莲花宝塔,周昂混不知李龙在那一处。仔细四顾,见殿内各处皆有灯火,有女尼在做晚课,也有女眷在求神拜佛,更多的却是房门紧闭,屋内烛光闪烁,再抬头望莲花宝塔,莲花灯吊得满塔,远远望去仿若佛光照耀。
周昂于夜色中长吟佛号,声如天籁,不但惊得云翠庵众尼惊而伏首参拜,连前面大佛寺都很是起了一阵骚动。只有李龙在宝塔内听得真切,掌了灯起身到宝塔窗前伸头去望。
周昂见到,飞身去塔。
李龙迅即开门,周昂闪身而进,却也惊得震住。
“唐铭?”
李龙摇头:“还不曾见人,只送来饭食。”
周昂一看桌上,果然。即道:“不可食,有淫药。”
“正好。”
“嗯?”
“正好趁此机会将唐铭拿下,这饭食便做呈堂证供。”
“还不曾查到陈辅家眷,不妥。”
“家眷必在庵中,晚间炊烟浓且久,掐指算来所煮饭食尽可供四、五十人吃用。但观庵堂各处走动之人,并无这多。”
“我来时也数过庵中房屋得十六间,除了佛堂尚有十三间可用,除去杂事房应当止剩十间,断不可能住得四、五十人。”
“这宝塔可算进去?”
周昂摇头:“不曾。”
“那最有可能藏人的便是这宝塔。原随我一同上来的有五名女子,三名书生。”
“书生?”
李龙一笑:“女扮男装。”
“一层留得一、二个,上到这顶来便只得我一个。”
周昂想起女尼所言,卟哧一笑道:“是将你留给庵主享用。”
李龙吃了一吓道:“那庵主知我是男身?”
周昂笑道:“想来也不知,但这云翠庵即是淫庵,庵主定不是好人。怕是有些磨镜之举也未可知。”
李龙细想,缓声道:“唐铭曾说他收过一个徒弟,也是专事淫行败德的,难道这里来的不是他,竟是他的徒弟?而这徒弟还是女身?”
“也可能,当初他不也是和一个女子一同逃走的。”
“那我更要瞧一瞧了。”
“你且小心……”周昂话还未完,外面已传来脚步声。
李龙急去门口守候观察,周昂见桌上饭食,随即寻块布将桌上饭食包起,只留了空碗筷,身子一转,连人带布躲入床底。
李龙透过门缝看到来人已近,疾返身回床,和衣躺下,自睡了。
稍晌,果然听得门房响动之声,李龙假作熟睡,静心等候。过一会,感觉有一手抚面,言语惊喜:“恁地生得如此好,纵为你死也甘愿了。”
李龙担心这人真是唐铭徒弟,也不太敢妄动。
那人的手慢慢抚向李龙的脖颈,慢慢向下滑去——
李龙突然出手紧握那人的命脉,翻身而起。
那人哎哟一声,面青唇白跌倒在地。
李龙抬眼一看,那人生得面如冠玉,眉如远山目如黛,倒是一副好皮囊,只是那面目间隐隐有轻浮淫荡之态,配着这副好皮囊反倒极令人不适。
李龙也是讶异,这人根本是个男子,而且也不似有武功的模样,怎么却是尼姑庵的尼姑?
“你是何人?”李龙不敢放手,仍着力紧握着那人的手问。
那人听李龙说话,也呆了呆,道:“你是男子?”
“我若是女子,你是否便要奸淫于我?”
“并不曾做那奸淫之事,只是来看看施主您可将息了。”那人贼眼溜溜,矢口否认。
李龙看在眼中,冷笑一声道:“唐铭便是这般教你的么?”
“师,师父?”那人面色一变,有些惊惶:“你,你是何人?”
李龙想起唐诗,实不愿唐铭会是朝廷通缉的淫贼,那心便思疑到此人身上:“你明明是一介男子,为何私藏于尼姑庵中?莫非是为躲避朝廷缉捕?”
李龙一语落下,那人已是面色惨白,萎顿不语。李龙见此模样,心知不差,便扯了那人腰带绑了个结实。
那人吓得扑倒在李龙脚下,求告饶命:“大官人饶命,大官人,看在你识我师父面上饶我一命吧。”
李龙将那人扔到床上,微微一笑道:“我可没说我识得你师父。”
那人颤声道:“难不成师父也被朝廷捕了?你,你是朝廷派来缉捕我们师徒的?”
“我且问你,你师父除了你,可还有别的徒弟?”
“师父止我一个徒弟,这等事如何收得多徒弟。”
李龙想想也是,看那人也有些年纪,转念一想道:“那你可收过徒弟?”
“原本想收的,却被朝廷通缉令吓着了,便不敢收。”
“此话怎讲?”
“朝廷报的那些案子都是我做下的,因此上才扮成女装来这云翠庵保命。”
“天下纵多寺庵,为何偏选了这里?”
“大官人有所不知,这云翠庵素来便是一座淫庵,我那祖师爷便在这里快活过的。二来这里香火盛,三来这里离京师近便于打探消息。”
李龙皱眉:“如此淫庵,为何不曾关闭?”
“这庵原是天津卫豪家的家庵,官府也动不得。后来豪家家业衰败才抵了给大佛寺。也凑巧这天津卫新任主官陈老爷性情清淡不喜呷游,也就不知了。”
李龙听他说得在理,便点头。
那人见李龙神情缓和,以为他心软,便又求道:“大官人,我恁话都说了,可放小的一放?”
李龙起身来到窗边望窗外夜色缓声道:“我且问你话,回答得好,将功折罪或许有一线生机。”
“大官人只管问,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你这云翠庵里可藏有俗家家眷?”
“有的,有的,就在这塔的夹层里。”
“塔的夹层?”
“这塔是两层用,每层塔内床后还有一个暗门,五层通达可住三、四十人。”
“这些人是何人家眷?”
“便是百户陈辅家眷。”
“你好大胆,竟敢窝藏逆贼家眷。”
“非是我大胆,这陈辅家媳妇原是这庵的旧庵主,当初便是得她相助,我才能女扮男装在此落脚。我也只是报恩罢了。”
周昂在床底听到此处才从床底出来,那人看得发愣,李龙将那人重新扔在床上绑了他四肢,塞了口,便与周昂一起来到床后,小心查看推开暗门,竟真的出现一条舷梯。
李龙正想再往里走,却被周昂拉住。
李龙回头看他。
“还是唤人过来搜查较好。”
李龙想了想,点点头,小心退了出来,与周昂一同离开莲花宝塔。这云翠庵到了晚间便是淫窟,屋内灯火点点,屋外毫无人迹,两人一路行出并无阻碍,两人连夜在兵备府请了兵把个云翠庵包围得水泄不通,将里面的陈家家眷及淫客女尼一锅全端了带到牢里去。
黎明拂晓,周昂,李龙和石勇才得以见面。石勇在码头吃了一夜冷风,什么也没查到。回到兵备府听说周昂李龙找到陈氏族人,还顺便破了朝廷钦案,想到阎群儿横生变故,心里便很有些感慨。
周昂和李龙听石勇说起阎群儿一事,也甚是惊讶。但人困体乏也顾不得许多,趁着陈嘉谟升堂问讯,三人自去洗浴吃饭睡觉将息去了。
这一觉便睡到中午方醒,用过午膳,石勇便拉着周昂和李龙要他们去牢里见阎群儿。
“阎群儿定是冤枉的,你们定要救他。”石勇说。
“你说与阎家娘子通奸之人唤做李宣?”周昂道。
石勇点头。
“便是那水驿驿丞?”
石勇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哦,便是你勾画的那人。”
“此事且先去看看卷宗再做打算。”周昂说。
“他当真是冤枉的,你俩且去望望便知。”石勇急道。
“石大哥,你如今是锦衣卫,凡事皆应依律而行,不可莽撞。”周昂道。
石勇愣了一会,伸手就拉住周昂衣袖道:“便去找师爷要卷宗去。”
周昂平生最厌他人强迫,见石勇如此,不由皱了一下眉头。李龙看在眼中伸手压住石勇的手道:“石大哥,我随你去见兵备大人,周兄,你去查水驿值班轮册如何?”
周昂点头。
石勇也不见怪,就换手拉着李龙要走。
周昂却道:“我们做个记认,不管有无消息,傍晚之前都要回来兵备府。”
李龙点头,石勇却不想多等,急道:“我们下午便在兵备府中,哪也不去。”边应边拉着李龙就往外走。两人到衙门找到师爷,师爷也正等着他们,因为关系到陈辅叛乱案,陈嘉谟一早便让师爷准备好卷宗以备三人查验追审。
李龙看着卷宗,发现陈嘉谟并没有详细审讯,基本上是严刑逼供之下曲打成招。他轻叹一口气,知陈嘉谟心急欲焚。
来到监牢,李龙先去见了李宣。李宣瑟瑟退在牢角,不敢望他。
石勇对此人十分不喜,喝道:“抬头回话。”
李宣吓得一哆嗦,头更低了。
李龙制止石勇,柔声道:“你不必害怕,我见这卷宗不是很详细方才过来问问是否别有隐情。”
李宣头抬了一下,便不动。
李龙微微笑笑道:“你若不说,便无有诉冤的机会了。”
李宣猛然抬头盯着李龙,当他看到李龙微笑的容颜,呆愣了好一会,忽伏地大哭,爬过来抱住李龙的脚泣道:“求官人救我,是我不该勾引嫂嫂,但我实不曾做那谋逆之事,求官人救我。”
“那你须老实答我,陈辅攻打兵备府那夜你在何处?”
“小的原本轮值水驿夜更,只是当日嫂嫂唤到,便与人换了值。”
“那换更之人是谁?”
“那人唤做赖富,是与我一同进水驿的。”
“除了赖富和阎群儿的浑家,还有谁知你不在水驿?”
李宣期期艾艾,脸色涨红,尴尬道:“小的,小的做出那等事,恨不得瞒天过海,如何敢让他人看见。”
石勇瞪大眼盯着李宣,喝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李宣吓得叩头如蒜,连声道:“求官人搭救,小人实不敢做那诛九族之事。”
“可还想到其他?”李龙语气依然温柔,令李宣好生放心,左思右想,穷尽思绪,终于想到:“啊,我来寻嫂嫂之前,在一家书坊看过书,还在旁边的首饰铺买过一枝银钗送给嫂嫂。”
“银钗?”石勇回想半晌道:“并不见她戴在头上。”
“我送与嫂嫂之物,平日嫂嫂不会戴的,免得群儿疑心。”李宣道。
“啊呸,狗男女,倒想得周到。”石勇喝道。
李宣羞得耳根都红了,低头不敢再说话。
说到书坊,李龙心中略有究竟,便道:“可还有其他证词与你诉冤?”
李宣长叹一声摇头:“再不曾有了。”
李龙点点头:“既如此,你也就耐心在此等候,若当真有冤,当不会冤枉好人。”
“多谢官人,多谢官人。”李宣又叩首。
李龙和石勇出得李宣牢房再去见阎群儿。阎群儿与李宣却是不同,在牢地上呼呼大睡。
石勇蹲下身唤道:“群儿,起身。”
阎群儿根本没听到,继续大睡。
“群儿,起身!”石勇大喝一声。
阎群儿吓得跳起身,见到石勇,把眼一横,再见李龙,嘴动了动,不言不语,复坐在地上。
李龙笑道:“你倒是不急不燥,不怕砍了头?”
阎群儿恨恨道:“我堂堂男儿汉,连个女人都管不住,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反正我父母俱亡,也无甚挂念,死了干净。”
“我且问你,陈辅劫虏白鉴那夜,你缘何会在白府附近?”
“我只是过去找兄弟玩。”
“哪些兄弟?”
“这?”阎群儿想了想道:“反正就是兄弟,他们绝对是清白人。”
李龙微微一笑:“你不说我们也能查到,不过是时日有些长久罢了,到时他们可就不是清白人了。”
阎群儿一怔:“为何?”
“你不清白,他们如何清白?”
“我当然是清白的。”
“口说无凭,须得有人证物证。”
阎群儿瞪着李龙好一会,道:“你这人言语温柔,却句句如刀。”
石勇急道:“群儿,你少贫嘴,快快告诉我们你那些兄弟是何人?”
“是当年和我一起在天津右卫当兵的兄弟。”
“报上名来。”
“嗯——”阎群儿看向石勇:“我说了,你们不可责怪他们。”
“你说。”
“那天夜里我和李大、万忠还有赖富一起过河去找天津右卫的兄弟们赌博,赢了些本钱,喝了点酒就各自散了,回我家的码头离白千户家近,我便自行往白府方向走了,不曾想便碰到陈辅等人劫人。”
“赖富?”李龙一听这名,即追问。
“是啊,那夜本是约李宣去赌的,是他说要值夜,我便叫了赖富替他。”阎群儿说到李宣的名时,那眼神还冒着杀气。
李龙和石勇一听便知坏事了,李宣叫了赖富替更,而这个赖富却跟阎群儿过河赌博去了,怪不得当时陈辅等人能安全逃离,想必当时在水驿多半连值更的驿丞都没有。没有值更的驿丞,要找到陈辅等人便就难上加难了。
李龙追问:“那夜你还记得何事?”
阎群儿亦是苦思冥想,摇头道:“当真便是这些。”
李龙见问不出什么,便和石勇出了牢房,心里只望周昂能查到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