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汝王府派人来收尸,李龙将三娘子遗体托付给汝王府一同安置。
第二日,他们就启程前往昆明。
婉儿让唐行简留下。
“我与居易皇命在身,不能留在胙城。”唐行简说。
婉儿微微笑道:“你若要走我也不留你,只是若真走了,恐怕你我无缘再见。”
“你这是何意?”唐行简皱眉道:“你又要胁我?”
婉儿笑出声:“我当日总是要胁你,你终归是怕了?”
唐行简拂袖:“你一个大家闺秀,莫总是在江湖漂泊,快快回家去。”
婉儿笑了笑,招来唐简儿:“简儿,你跟爹走,还是留在娘身边?”
“爹,你不要走。”唐简儿看向唐行简说。
宋居易沉默至此,开声道:“行简,陛下托付之事交给我办,你就留在胙城陪陪简儿也好。”
“你一个人?”
“我跟国公爷一起走。”
“我们自闯荡江湖以来还不曾分开。”
“总有分开之时,待入夏,在京师再见就是。”宋居易道。
唐行简沉默半晌,摇头看着婉儿道:“我不留下,我不相信你。”
婉儿笑了笑,摊手退后两步道:“既如此,就再会吧。”
唐行简与宋居易决绝而去。
唐简儿望着父亲背影,直到消失,才道:“娘,真的不叫父亲回来?”
婉儿淡淡一笑,撩起眉边青丝:“他终究是陛下身边人,西厂要灭我立威,若强留他在身边,日后他便不能行走刑部,建功立业了。”
“哦……”唐简儿笑道:“娘,我们会死吗?”
“你不会,我送你去外公处。”
“我不去。”
“嗯?”
“我要跟娘一起生一起死。”
“好女儿,你便随我同生共死。总归是有血性,不负先祖风范。”
唐简儿却道:“娘,我陪你,是你只有我。父亲就不同,我和你死了,他终归还是可以再娶再生一堆漂亮娃娃,不用像我这般总是被人嘲笑,总是要我杀人方能泄愤。”
婉儿仰头而笑,凝视远方,喃喃道:“行简,当年不论我如何骗你,要胁你,你总归是会来到我身边。总归是说若万一是真的呢。我骗得你好狠,可是我偏就是喜欢骗你呢。以后想必是再也骗不着了。”
“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谁说一定骗不着。”唐简儿握紧小拳头高声道。
婉儿微微一笑,回身,就见李龙从远处踱步而来。
“婉儿姑娘。”李龙躬身一礼。
“你为何来了?”
“想请婉儿姑娘帮个忙。”
“何事要我帮忙?”
“三娘子所在的戏班,还请婉儿姑娘帮忙照顾。失了班主和台柱,那些人怕是会流离失所。”
婉儿一笑点头:“好,我应承你就是。”
“谢婉儿姑娘。”李龙再次施礼:“待昆明归来,定再到访。”
婉儿点头,李龙从怀中取出一块明黄令牌交给唐简儿:“简儿,你娘爱你,应是送了你不少玩具吧?叔叔也不知送你甚么礼物才算新奇,想来只有这小牌儿你不曾有,我就把这小牌儿送给你玩吧。”
唐简儿一看这明黄令牌十分喜爱,便抱在怀中道:“这个好看,我喜欢。谢谢叔叔。”
“对了,我亦有一件物什想请你代转宋大哥。”婉儿说。
“何物?”
婉儿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锁交给李龙:“这把锁是宋大哥故人之物,你可在适合之时交给他。”
李龙点点头,将锁接过放入怀中,向婉儿告辞而去。走在街上,看到乃诺,便上前两步拉住道:“不是要走了,怎么还在街上晃?”
“想找人刻字。”乃诺有些恼:“可是居然找不着。”
“刻甚字?”
“在玉上刻字。”
“这小地方哪有好玉,也找不到好刻匠,到昆明再找吧。”
“也好。”乃诺想想也是,就跟着李龙回汝王府,一起启程回昆明。
刀眉因黎符南蛇已擒,便让族人先行回家等待,自己和钟信等人一同回昆明。汝王府为众人备足马匹,一行十一人便打马启程。在离昆明三十里外的荒野夜遇暴雨,十一人急寻荒庙野寺留宿,却不想竟寻不着。眼见着风雷电闪,暴雨滂沱,只得打马向昆明方向急奔。暴雨中,远方现出红灯光影。
“师父,前面有村庄。”石勇最是眼尖,指着远方红灯大叫。
“且去求宿避雨,这雷打得厉害,不能走了。”曲枫仰头淋着雨,雨大得眼都睁不得,笑道。
石勇第一个催马前冲,众人便跟着他一起向红灯处奔去。
“呼”地一声,风雨中红灯笼就吹上了天,直朝钟信撞过来。钟信甩手一挥,灯笼落在地上,便被雨浇熄了。
眼前,高门大户。
“有人吗?”石勇高声叫道:“劳烦主人家,风大雨大,请借宿一宿。”
过了好一会,门开了半边,探出一个白胡子老人家:“何人借宿?”
一口昆明话音。
周昂忙上前施礼,同以昆明话音回道:“老人家,我们一行十一人要回昆明省亲,不想遇着风雨,想借贵庄避雨,明早便行。”
老人看了周昂一眼,又抬眼望向众人,好一会方道:“我去禀报家主翁。”
“多谢老人家。”
众人又等了半刻,老人重来开门道:“家主翁说雨大湿淋,只可借偏院避雨,不可入屋。”
“我们不入屋,有瓦遮雨便可。”周昂施礼道。
“进来吧。我家小姐已就寝,请放轻马蹄。”老人说。
众人便小心牵着马到偏院,把马先牵进马廊拴了,推开偏房门看去,房内虽然简陋却也干净。石勇便先占了一间,请钟信进去。乃诺也占了一间让父母进去。
李龙走到曲枫面前,笑道:“曲前辈,他们都有小辈服侍,要不您就由我来服侍吧。”
曲枫哈哈一笑,望了风清扬一眼道:“你看你,一路随我来,却不知殷勤。”
风清扬‘嘿’了一声,冷着脸道:“我又不是你日月神教弟子,为何要对你殷勤?”说完就自己找了一间偏房进去。
曲枫笑着对李龙说:“我还是与他一起睡吧。”
“请。”李龙侧身。
曲枫跟着风清扬进房。
周昂左右看了一眼道:“这里偏房不少,一人一间都有多呢。”
“虽然房多,还是同睡安心。”宋居易笑道,拉着唐行简也进了房。
李龙找到柴房,就在房中找了个大盆洗衣,又升火架杆烤起湿衫。石勇、乃诺陆续出来把湿衣交给李龙,周昂也拿了曲枫、风清扬、宋居易和唐行简的衣服过来,两个洗,一个烤一个熨,四人做起事来倒是利索。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唐行简和宋居易轻手轻脚走过来道:“你们将息去,剩下的我们来做。”
四人也不客气,周昂和李龙换了新衣,把旧衣交给唐宋二人,便自去睡了。唐行简坐在火旁,沉默地晾烤湿衣,久久不语。房外,雨仍大得怕人,还时不时的闪电雷鸣。
“转眼就入夏了。”宋居易轻声道。
唐行简抬头盯着他:”婉儿说你跟她一个朋友有过节?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如何得知?我这辈子除了你这个兄弟之外,还真不知有何人会对我有心有意?我在遇着你之前只知钻研火雷,这男女情事向来是空白。”宋居易一头雾水地说。
“你我行走江湖多年,也不知在何处就得罪了人,尤其是得罪了女子可是不得了。你可得好好想想。”
宋居易笑道:“你这性子倒不如南宫无我。”
唐行简皱眉。
“你看南宫无我与王纯,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了。从前天大恩怨也挡不住。你与婉儿还曾是深爱的一对呢。那时你总是对我说她的好,还说她经常骗你下山,你每回都怕她真的出事就下山去了。从来不曾怨她骗你,怎么目今就不能与她在一起?”
“她骗我下山是为和我相会,我自然不怨她。”
“她明白说不肯与你成婚,要做峨眉派掌门,反伤了你心。”
唐行简不再言语。
宋居易看了他一眼,笑道:“看来还是我这般无情无欲自在。”
“你也是家中独子,你以为你逃得掉?”
“我们宋家人多,不靠我支撑局面。火雷做得最好的是我小叔叔,到时就由他承继霹雳堂罢了。倒是你们唐门,死的死,嫩的嫩,过得几年,你是非得回去任掌门不可了。”
唐行简仰头想了想道:“我倒是愈发喜欢在刑部任职做个捕快。陛下也是个妙人,与他相处竟不觉拘束。”
“那倒是。”宋居易笑道:“只这一遭要我们抓个活的杀手给他看,便也是有趣得紧。”
“生死判?你我在刑部任职有年,居然都不曾听过这个门派。”
“杀手自然隐秘,岂是轻易能查到的。”
“你说这事儿要真给西厂拿了头功,锦衣卫和东厂会否很没面子?”
“应当不会。东厂目今也是司礼监太监马永成掌控,说穿了还不是刘公公拿来调用。锦衣卫到目今都没有指挥使,由赵都督统管,他这个后军都督的位置向来是位高权重,不怕西厂夺功。”
“想来是刘公公自入司礼监任掌印太监,功勋太浅,不足以震摄群臣下属,是以此次定要西厂立功。我们身在刑部,自然也要为他分分忧。”
宋居易点头称是。
屋外雨似乎渐小,唐行简竖耳倾听,忽道:“为何还有脚步声?”
宋居易也凝神倾听,面色忽有些严肃:“是女子的脚步声。”旋即起身,小心打开门向院中望去,竟见一个白衣女子手持灯笼向钟信房走去。宋居易微怔,稍一愣神再看,那白衣女子就不见了踪影。
“可有人?”唐行简在身后问。
宋居易疑惑再望,夜空中一道闪电劈下来,暴雨倾盆,风刮过来湿了他一身。赶紧关闭房门坐下道:“想是我眼花了,这电闪雷鸣的,如何会有女子出来走动。”
“也是呢。我们快快把这里的衣衫整理好,就快天亮了。”唐行简道。
宋居易点头,不再多想,与唐行简埋头整理烘烤湿衣。
钟信本已入睡,忽听耳边有女子轻唤:“国公爷,国公爷。”
钟信睁开双眼,就见眼前立一绝色白衣女子,他以为自己又入梦中,就道:“你是何人,为何入我梦中?”
女子抬袖掩唇而笑道:“国公爷,这是小女子家里,不是您梦中。”
钟信一听,忙起身,正襟危坐,施礼道:“小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女子柔情似水凝视他道:“国公爷不必如此拘束,我曾听姐姐说起您的恩惠,要我今夜好好款待于你。”
“你姐姐?”
“我姐姐唤做红狐,承蒙国公爷相救,得以从千年石壁中脱身。”
钟信大骇,失声道:“我竟是又入梦了?”
屋外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不绝于耳,唐行简、宋居易都被这雨吓住,早早收拾好衣衫回房将息去了。白衣女子嫣然一笑,向着钟信轻吹了一口气,钟信迷朦而倒。那女子伸手轻抚其面,轻笑道:“怪不得姐姐自见了你便日思夜念,果然是国色容颜,可惜姐姐远在深山,倒是让我捷足先登,好生尝尝你的味道。”
白衣女子伸手向下,眼珠儿盯着钟信下身,轻吹一口气,钟信皱眉扭身甚是难受,但腰间那三尺青锋便着势长了起来。白衣女子长袖一拂已欺身而上,好生欢愉尽情。钟信亦为之心荡神摇,不由伸手抱紧白衣女子。“钟信,你到底舍不得我啊?”骤然间,白衣女子的容颜竟然变成南宫敬之模样,钟信惊骇尖叫,冷汗淋漓而下。
“国公爷,国公爷,信儿,你可是醒了,吓煞人也!”耳边传来急切的声音,
钟信猝然坐起身,额头被重重撞了一下,吃痛睁眼,眼前却是坐着他多年不曾相见的老人家。
“信儿,你到底醒了。”老人长舒一口气道。
“伯,伯父,我,我怎生是在这里?”钟信疑惑道。
“前夜暴雨,你高烧难止,义儿怕你出事,便带着你骤夜不歇赶回昆明求医。”老人替他擦去头上的冷汗道:“他衣不解带服侍你两日,方才出去将息。”
“这里,这里,当真已是昆明周府?我,我不是在梦中?”
“师父,您醒了?昆明天气好晴朗,徒儿带您去滇池玩一下可好?”外面传来石勇喜悦的叫声:“徒儿听说滇池可好玩呢,碧波荡漾,一望无垠。”
钟信听到石勇的欢欣呼声,油然定心。
“师父,徒儿能进来服侍您吗?”石勇又叫。
“进去吧。”老人家出门对一直站在门前的石勇说。
石勇开开心心进了门,过了半晌,钟信便在他相扶之下换了一身白衣闲服走出房门,一头白发如雪,配着苍白面容,愈加的孱弱。
石勇贴心地替他戴上纱帽道:“师父,戴上帽子较好。”
“他们呢?”钟信轻问。
“都去滇池了,今日黔国公邀请到滇池相会。四师父就让他们先去了。我因放心不下师父,是以在这里等呢。”石勇笑道。
钟信沉吟。
“师父,小师叔也会去。”
“高玉来了?”
“啊,不是。”石勇愣了一下,哈哈笑道:“我居然从不曾将高玉当做师叔。师父,是沐师叔也在相陪。”
钟信温柔一笑,轻道:“高玉比你还小,也难怪你。”
“师父,您放心。人伦有序,徒儿定会记着高玉是师叔,绝不肯对他无礼。”
钟信轻轻点头,抬头望睛空,轻道:“我们也去滇池。”
“四师父还在将息,可要叫他一起去?”
钟信略有所思,摇头道:“且让他先将息吧。”
“好咧。”石勇开心地扶着钟信离开周府。
两人走在青石街道上,望着两边的红墙碧瓦,朱璃玉宇,石勇亦为之感慨:“师父,兴王府也比不得这周家啊。”
“勇儿,你这眼里便只有兴王府了。”钟信笑道:“周家是云南望族,从黔宁王沐英入滇,辅佐黔国公世代镇守云南至今,家大业大,可并非一代藩王可比。”钟信缓声道。
“师父,您是说周家也是世代公候?”
“非也,周家是世代江湖武林名门。勇儿,太祖亦是起于江湖,是以对江湖门派向来看重。黔国公主政云南地方,周家主理西南江湖武林。”
“那点苍派呢?”
“点苍派与周家互为犄角,便如黔国公虽主政云南,朝廷依然有派大臣前来云南主政各地郡县。”钟信略停顿一会,轻叹道:“周家子弟多入点苍派习武。你的四师父当年若不入朝,便会是点苍派掌门,可惜了。”
“四师父目今也可做点苍掌门啊,武林掌门以武功论高低,何至于不可?”
“勇儿果然心胸宽广,可惜这世间如你这般人者实在不多。何苦让他受世人冷眼讥笑,倒不如安安稳稳与刀眉共度余生的好。”
“师父说得是。”石勇点头称是,走了两步,忽抬头握拳道:“师父,勇儿定不会让人冷眼讥笑您,若是有这等人,勇儿便抽烂他的嘴巴。”
钟信看着这个傻徒弟,心中温暖,轻道:“走吧。”
石勇开心跟着走,走着走着又不由自主的笑道:“师父,您今天跟我说了好多话。我好欢喜。”
钟信看了石勇一眼,缓缓道:“勇儿,我说话你就欢喜?”
“嗯。”石勇重重点头道。
钟信笑笑,踱步向前。
滇池边,彩船招展。钟信立于岸边,看着那大船上人在船舱与甲板上进进出出。石勇想高声呼叫,却被钟信制止。
“师父,我们不上船?”石勇问。
钟信不语,只是静默凝视着船只。英与必里与沐琚出现在甲板上,两人皆是一身闲服,十分悠闲清爽。随他们从船舱出来的还有两位由侍女搀扶着走出来的淑静女子,两位女子都挺着肚腹,显然是有孕在身。英与必理与沐琚各自扶着一位立在船头望滇池碧波荡漾。
钟信转身。
“师父?”石勇有些愕然,回望了大船一眼叫道。
钟信离开岸边,大船上沐琚的目光转向岸边,当他目视到钟信背影的一刹那,他扶着女子的手就松开了。石勇跟在钟信身后,随他在滇池边行走。沐琚突然旋身而起,蜻蜓点水般从滇池掠向岸边,落在钟信面前。
钟信停步。
“师兄。”沐琚唤得感慨。
钟信不语。
“我从安陆回昆明之后,父亲就为我与必里一同娶妻,必里的哥哥蒙陛下赦免,也于年初回昆明与他相聚了。”沐琚轻声道。
钟信静默。
“师兄,我们,当真不能再回到从前了么?”沐琚眼中含着希翼,问。
“阿琚,我在安陆说从不曾怪过你是真心话。”静默良久的钟信终于开口。
“我知道你不曾怪过我,可你也说你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但我想回到从前。师兄,我想回到从前。”沐琚激动道。
钟信叹息一声取下纱帽,沐琚惊讶地看着他那满头如雪的白发。
“当初在安陆,你曾问我为何总戴着纱帽,这便是原因。这一头白发还能换成青丝否?有些事,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沐琚蓦然泪落:“都是我害你的。”
“阿琚,你我皆为国事,我已放下,你也放下吧。”
“你若当真放下,为何来到滇池边都不肯上船,要转身离开?”
钟信重将纱帽戴在头上,道:“只是忽然之间就不想上船而已。”
“你分明还是对我有怨才会如此。”沐琚不依不饶道。
“阿琚!”沐琚身后传来周义严肃的声音。
沐琚回首,就看到周义与刀眉的身影。
“阿琚,改改你这倔强的性子。老五已经放下心结,你便不要再强求其他了。当初若不是你太倔强,你和他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周义认真道。
“四师兄,连你都还怨我,他如何会不怨?他心里定还是怨我当初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害了他。”沐琚面色骤变,痛苦地叫道。
刀眉看沐琚模样,附耳向周义道:“义郎,阿琚似乎还不曾真的病好啊。”
周义叹息一声,上前扶住沐琚道:“阿琚,我们先去问候国公爷。”
“他呢,他去不去?”沐琚指着钟信道。
周义望向钟信:“你也去向国公爷问安。”
钟信不回话。
刀眉笑道:“去吧,于情于理于序,你都该去向沐国公问安的。”
钟信这才点点头,一直立在一旁紧张注视着的石勇长长松了一口气,笑道:“师父,您可答应了。若是您不答应,徒儿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帮您,又怕沐师叔为难。”
钟信把眼一横道:“那若为师就是与他针锋相对,你会帮谁?”
“当然是帮师父您啊。”石勇想都不想,便答。
钟信仰头一笑,心情舒爽道:“好徒儿。为师有你在身旁,那里都去得。四师兄,走吧,我随你一起去见沐国公。”
周义看了石勇一眼,笑道:“勇儿,你真正是个好孩儿。”
“多谢四师父夸奖。”
“你往后还是唤我四师叔吧,我听着也舒心些。莫坏了传武堂的传承。”
“好,我听您的话。”石勇大声应道。
五人正说话间,那池中大船已靠岸,英与必里第一个飞奔过来道:“你们来了,到船上去吧。”
众人随英与必里上船,进了船舱与沐国公相见,一阵寒喧之后各自落座,却并不见曲枫,周昂等人。
“伯父,昂儿他们?”周义问。
沐国公抚须笑道:“小辈儿与我这老人家在一起太过拘束,我另拨了一艘船给他们游玩去也。”
周义颌首,与众人一起又陪着沐国公说了一会话。沐国公到底年老体衰,不一会便在下人搀扶下去将息去了。偌大个船舱中便剩下周义、刀眉、钟信、石勇、沐琚和英与必里,以及一些歌舞妓。
英与必里挥手让歌舞妓都退出去,望着钟信、周义笑说:“当年你们皆是京师少年才俊,刀眉更是一方土司,独我是花花公子一个,平日里多是酒池肉林里躺着的。后来还与你们反目成仇。幸得安陆一役悬崖勒马,方有今日我与长兄相会之时啊。今日便由我主理,我们且好好醉他一醉,如何?”
“好。”刀眉朗声道。
“刀眉,你曾是一方土司,向来不惧女子抛头露面之流言,何故今日却穿男装出行?”英与必里笑问。
钟信与周义皆不语,倒是石勇嘴快道:“刀师叔目今已是男儿汉,自然要穿男装出行。”
“甚么?”沐琚亦为之惊讶地望向刀眉。
“此事说来话长,必里,就且摆上酒宴,我们慢饮慢谈。”刀眉笑道。
“好咧。”英与必里唤人摆上酒宴,小心服侍沐琚坐在身边,刀眉与周义同坐,石勇自是陪着钟信的。钟信无论去到何处,石勇都背着他的银器食具,今日亦不例外。
六人在舱中饮酒,舱外传来欢呼声。钟信望向石勇,轻道:“勇儿,你不必陪我,且去随龙儿,昂儿玩去。”
石勇看在座诸人皆是长辈,想着他们定是有私已话要谈,便起身道:“师父,那徒儿去了。”
“去吧。”钟信自拿了银碗银杯说。
石勇辞别众人,掀帘出舱。那甲板上已立了无数壮汉,都在往水里望。石勇分开众人也向水里望去,原来李龙、周昂正与唐行简、宋居易在水中比拼泳技,抢夺水中漂浮的花球。乃诺独坐另一艘大船船头为众人欢呼,却不下水。
“乃诺,如何不下水?”石勇叫道。
“我不会。”乃诺说。
“你居然不会水?”
“我与母亲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哪里有空嬉水。”
“你下水来,我教你。”石勇叫道。
“不下,这滇池好似望不着边际的海,好可怕。”乃诺忙摇手道。不料他话音一落,身后风轻扬便把他一掌拍下水去。
“啊。”乃诺吓得大叫,便要于空中旋身跃回甲板。
曲枫立在船头,向他便是一掌,掌风强劲乃诺无处可避,直向水中落去。石勇急跳入水中把他捞起。
乃诺呛咳数声,仰头大骂:“风清扬,天杀的直娘贼。”
风清扬倚靠船头讥笑道:“七尺汉子,水都不会游,有何可骂人处?”
“你会吗,你有胆给我下来!”乃诺气道。
石勇一把按住乃诺道:“莫吵,我教你踩水。”
“这水又不是地,如何能踩?”乃诺恼道。
“你看我不就在踩?”石勇一边说一边带着乃诺游到一边,避开李龙他们玩闹比拼之处。
曲枫立在船头凝视滇池四周苍山叠翠,忽感慨道:“如此美景,若被我儿挖得山崩土裂,倒真是罪过。”
“曲洋在云南?”风清扬问。
“不知。只是他一心想寻焦尾琴,不在挖了多少汉晋古墓。”
“要不怎么说你们日月神教是邪教呢?”风清扬目现鄙夷之色道。
曲枫淡淡一笑,倒不多言。
“你为何要跟着钟信到昆明?”风清扬忽问。
“那你又为何跟着我到昆明?”曲枫一笑反问。
风清扬沉吟半晌,竟有些许认真道:“我一来是为讨教剑法,二来?”
“如何?”
“想看看你到底做何古怪。”
“纵然看到却又如何?难不成要与我做对?”
“华山派与火莲堂早就是死敌,与你做对也是情理之中。”
曲枫哈哈大笑:“你倒也耿直。”
“我行走江湖多年,听过不少传言。”
“哦?”
“火莲堂与南宫世家虽被朝廷围剿,但韩帮主与南宫敬之为夺大明天下,谋划已久,俗语有言三军末动,粮草先行。若无富可敌国之资,如何敢起兵谋逆?”
“火莲堂财富早已被朝廷收缴干净。”曲枫淡笑道。
风清扬却笑:“你这话说得妙。据传闻当年南宫敬之是自焚而亡。”
“嗯,烧成灰了。众目睽睽之下跃入火海如何还能活?倒是他儿子逃了出来。”曲枫微微笑道。
“当年不可能仅逃出一个南宫无我吧?”
“听说南宫世家的老管家也逃了出来。”
“管家啊?”风清扬说得意味深长。
“当年事啊?”曲枫长叹息:“当年若不是南宫敬之急火攻心,即使火莲堂落败,南宫世家也不致家破人亡。”
“南宫世家不亡,便可继续做日月神教金主,你那儿子也无须以寻古琴为借口偷盗古墓,为日月神教搜金刮银来活命。”风清扬讥道。
曲枫笑道:“我儿还是想寻琴的。”
风清扬不语,对面船传来笑声,想来钟信等人相谈甚欢。曲枫双眸微黯,凝视着对面船上被风吹得轻摇的窗帘,隐隐约能看到钟信的身影。风清扬见曲枫不语,也不多问,低头见李龙、周昂、唐行简、宋居易正在水中追逐向前,忍不住好斗之心,飞身落入水追去。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雁阵惊寒。流光易逝,轻松、惬意的午后时光便在不知不觉间滑过指尖。乃诺竟也在这个午后,在石勇、风清扬、李龙、周昂、唐行简、宋居易的教导、戏弄中学会了戏水。众人尽兴而归,同去沐王府晚宴,皆不谈国是、往昔苦楚,只论风月。又过了两日,乃诺正式认祖归宗,改姓周,以周诺之名记入周氏宗谱,周府在祠堂开流水席大宴三天。
乃诺随刀眉流离世间甚久,向来野性,并不太在意宗法仪轨这套繁文缛节。但周家为他认祖归宗上下忙碌的情形还是令他甚是感激。在下跪向周义敬茶之后,乃诺赠给周义一块刻字的金镶玉。这块玉是他自来昆明后便四处找人打听买下,又寻了个德高望重的微雕刻匠专门刻字、打磨、镶嵌制好,就等着今日送的。随玉附赠的还有一柄水晶镜子,可放大玉中字体着实细细看呢。周义望着儿子这一举动,心知儿子不会对自己有何好话,便只是将玉挂在腰间,也不细看玉中字。乃诺倒也没有多言,只是向他叩首。唯一遗憾的是,周家大公子并不曾回昆明。周府开宴三日,曲枫、风清扬也并不在席。车水马龙间,无人在意。在昆明的时日相当悠闲,乃诺认祖归宗之后,众人便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回京。
夜深,人静。
英与必里到周府拜访钟信。
“他,可好?”钟信轻问。
英与必里笑道:“国公爷,您放心,有我在呢。”
钟信却渺了他一眼。
“您别这般看我,虽说他与你并肩国事,可我才是他自小亲近的人,我与阿琚可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我中途虽犯了混,还是知是非错对的。”
钟信淡笑了一下。
“不过我今夜前来,是有事相求。”
钟信缓缓抬首凝视英与必里。
“我听说您明日启程回京,但今夜,可否陪他一宿?您总是这般冷淡,要阿琚如何相信您真心原谅了他?”
“必里,莫强人所难。”钟信开口道。
英与必里看了钟信一眼,道:“自我与沐琚回到云南,也陆续听说前事。当年我在京师只知横行霸道,全不知你们出去擒贼是那般艰辛。阿琚当年只是有些年青冲动,并非……”
钟信蓦然起身,沉声道:“我说过不曾怪他,你们到底要如何才能信,要如何才不再逼我?”
“可是阿琚的性子便是这般,喜钻牛角尖,若非如此,他又如何会疯了这许多年?你和他今后一个长居云南,一个长居京师,也见不着面的。就今夜委屈侧个又如何?”英与必里却道。
“必里,你从前在京师便是处处只为自己开脱,只知自己享乐,回了云南还是这般脾性,到老不改!”周义现身,向英里必里斥道。
“不错,我就是这般脾性,纵然父亲罪有应得也只怪邢缨。那又如何?阿琚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出将入相,逍遥江湖了,我只望他不再发病,从今往后在云南与我一起相安终老。钟信,你就当与他决别,最后再见他一面不行吗?”英与必里面上青筋爆出,蛮横无理道。
钟信拂袖,周义欲言又止。
“必里,你如此胡搅蛮缠,纵然他有心,也被你逼得无意了。”刀眉现身,微微一笑道。
英与必里还想再言,风清扬从外归来,直奔钟信道:“国公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钟信微怔望着风清扬。
“我有要紧事相问。”风清扬说。
钟信点头。
“国公爷,当年南宫世家是如何衰亡的?”
“风清扬,你为何问此事?纵然相问,我来说罢。”周义道。
“我只听国公爷说。”风清扬却道。
钟信看了风清扬一眼,望向周义道:“师兄,无妨,既然他找我相问,我便与他对谈。”
钟信说完转身进屋,英与必里想要上前拉住他,却被周义拦住。
“你拦我做甚,我这也是为阿琚,为他好。两人心中始终有芥蒂,又如何能真正相亲相爱?莫非两人当真一世不见?”英与必里恼道。
“我会劝他,但你莫急。”周义道。
“你们明日就走,我如何不急?”
刀眉笑道:“迟几日走也是行的,陛下并无圣旨要我们速速回京。”
“当真?”英与必里喜道。
刀眉点头:“此事由我决定,我说是便是。”
“有你这话,我也安心,务必要让钟信去见阿琚一面。”
“若是不急着回沐王府,且在此喝杯酒如何?”刀眉道。
“也好,且尝尝周府的酒。只要有酒我便开心,万事不忧。”英与必里笑道。
“你啊,还真是……”周义摇头叹息。
“走吧。”英与必里笑着搭住周义的肩,三人一同入屋。
钟信入屋,石勇从偏房出来道:“师父,可就寝?啊,风大哥,你如何也进来了?有事找师父?”
风清扬点头。
“师父,那我去煮些茶水。”
“不必。”风清扬却道。
石勇望了钟信一眼。
钟信道:“勇儿,你且坐下,听他说。”
石勇就乖乖随钟信坐下,望着也随后落座的风清扬。
“国公爷,你可知曲枫近日在作甚?”风清扬问。
钟信摇头,神色也有些许疲倦。
“曲前辈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不知何事忙碌?”石勇却道。
风清扬直视钟信:“曲前辈近日都在昆明寻一个人。”
钟信并不追问,无甚精神。
“他要找的是南宫世家的老管家。”
钟信赫然抬首,直视风清扬。
“曲前辈是为寻南宫世家的财宝而来。”
钟信微皱眉。
“国公爷,当年南宫世家事败,到底有多少人逃脱?”风清扬眼中掠过一丝担忧,缓声问。
沉吟良久,钟信轻声道:“我不知道。”
“啊?”风清扬微愕。
石勇也看了钟信一眼,欲言又止。
钟信疲倦地看了风清扬一眼,道:“你还是去问我四师兄吧。”
风清扬却起身道:“我只问您,您若不在意,我亦不必多事。”
钟信望着风清扬好一会,轻声道:“我要睡了。”
风清扬见此情形,也不多言,向他拱拱手,退出门外。石勇欲留不敢,只得先服侍钟信睡下,才小心出门去寻风清扬。
风清扬已然不在。
石勇急去找周义。周义、刀眉仍在和英与必里对饮。
“四师叔。”石勇沉吟着道:“当年南宫世家之事,可否讲与我们听。”
“为何要讲?”周义微惊道。
“风大哥适才说曲前辈一直在昆明寻找当年南宫世家的管家。”
周义一惊:“当真?”
石勇点头。
周义略加思索,道:“勇儿,你且去把龙儿,昂儿,还有行简、居易唤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石勇点头即去。
周义回望已有醉意的英与必里,对刀眉说:“眉儿,你照顾一下必里。”
刀眉点头。
众人在房中坐定,周义面容凝重,缓声道:“当年南宫世家事,你们可曾听说过?”
唐行简道:“只听过江湖传言。”
宋居易道:“刑部、都察院、南北镇抚司都将当年档案封档,我们不曾得知,确实只听过江湖流言。”
周义点头,严肃道:“此事你等莫要打听。这是孝庙钦定绝不可阅的密档,违者处斩。”
石勇张大嘴,半晌没出声。李龙和周昂不知发生何事,见周义突然如此严肃,都不出声。
“风清扬还说了甚?”周义环视众人一眼,方看着石勇问。
“他说曲前辈是为南宫世家财宝而来,又问国公爷可知当年南宫世家到底逃脱几人?”
周义叹息一声道:“当年我们剿灭刀氏及火莲堂时,并不知其背后金主是南宫世家。是沐琚发现南宫世家管家于火莲堂出没的证据起了疑心,定要前去小塘池调查。”
“小师叔如何查到证据?”石勇忍不住追问。
“南宫世家乃前朝勋贵,经营西南近三百年,平日自然会与西南各地名门望族走动,黔国公府自也少不了他们的踪迹。沐琚曾在国公府见过南宫世家的管家,由此得知他与火莲堂有染。”周义道。
周昂看向周义道:“叔叔,如此说来,那管家定是有与众不同之处,方能被一眼识穿。”
“他右眼是水晶眼。”
“啊?”
“据说他年少时与师兄比武,一时不慎被师兄一箭射中右眼,他吞眼入腹,夜闯师兄家门,手刃师兄,连夜逃亡到西南,被南宫世家收留。慢慢得了信任,成了南宫世家的管家。火莲堂事败,锦衣卫在收缴堂产时得水晶一枚,被沐琚怀疑,便不顾劝阻前往小塘池调查。”
“师叔,为何要劝阻?”李龙忽问。
“南宫世家在西南根基深厚,岂能因一枚水晶就怀疑他,况且朝廷连败云南刀氏,贵州火莲堂已引起江湖武林、西南土司惊惶,孝庙不欲民间动荡太甚,便同意师尊奏议,下旨不可再查。”周义叹息一声:“孰料沐琚孤身冒进,以身犯险,钟信为救他身陷囹圄,迫不得已师尊才带着我们师兄弟几个暗攻南宫世家救人,南宫敬之也自焚而亡。事后搜查南宫世家方知他是云南刀氏、火莲堂幕后金主。锦衣卫虽收缴了南宫世家财产,但也曾想过狡兔三窟,以南宫世家近三百年根基,不可能没有其他藏身处。但因你们五师叔、八师叔先后失常,孝庙便下旨封档,永不准再提此事。”
“莫非南宫世家便是把家中财宝藏在昆明?”唐行简道。
“如此倒是好事,倒不如便趁此次机会将南宫世家连根拔起,也好断了任道远,南宫无我欲谋逆之心。”宋居易笑道。
“行简,居易,你们可在昆明查到生死判踪迹?”周义忽问。
唐行简颇有些无奈摇头道:“无从查起,我私下问过乃诺,乃诺说当初皆是生死判与他联系,自安陆之后便彻底断了。”
“既然南宫世家管家有可能潜伏在云南,我便上表陛下,在云南多待些时日,顺便查访这两件事。”周义思索道:“但有一事尔等须牢记,凡与威武公相关之事,一律不许多言!”
众人点头。
“师叔,您可知那南宫无我的师父是何人?他与徐九龄乃师兄弟,难道他竟不是家传武功?”李龙问。
“他所学是家传武功,只是南宫世家亦有收外姓弟子为徒,只是此人是谁确实不曾查过,你们大师伯也不知晓。”
“以徐九龄年纪,做师尊的当也年纪不小。”周昂说。
“我与居易行走江湖多年,自入刑部也是四处外放查案,并不曾听说有甚隐世高人,但南宫无我与徐九龄武功都非同小可,其师竟无名,不可思议。”唐行简惊叹道。
“难不成便是生死判的主人?”宋居易笑道:“若是如此,不出名反倒是对。”
周义正视五人,严正道:“既然南宫世家有漏网之鱼,又在此时被我们碰到,便趁此次机会来个彻底了断,也好真正了结威武公和沐琚心事!”
众人皆点头称是。
“目今除曲前辈之外,我等并无线索,你们且就先去各自寻找线索,及时报告于我再做调整。”周义说。
“如何算是线索?过去不能问,我等如何寻找线索?”石勇挠头惑道。
“线索还是有的。”李龙笑道:“辟如右眼戴着水晶眼儿、武功高强的男子。”
“南宫家势败,这水晶眼儿怕是戴不起了。”周昂却道。
周义微微一笑道:“南宫世家经营西南数百年,你们便去这大街小巷随处打听,必然能听到许多传说,从中分析出有用线索报与我就是。”
刀眉哈哈笑道:“义郎,你这是有意考量他们?”
周义微笑,望向唐行简和宋居易道:“我们来云南府,难道清闲。你二人行走江湖多年,到刑部供职亦多是外放出京查案,当听得不少南宫世家事,此次便由你二人做先生,好生教导后进。”
“是。”唐行简、宋居易双双起身施礼:“定不辱命。”
“各自去吧。”周义道。
五人起身告辞,各自离去。唐行简、宋居易两两而行,须臾间便将石勇、周昂、李龙甩远。
石勇见了,紧追过去叫道:“唐大哥,宋大哥,你们去何处?可是要教导我等呢。”
宋居易边跑边回头道:“会教,会教,不差一时,你们先各处走走。”说着话,人已跑得没影了。石勇一片茫然,便紧跟着李龙和周昂,他们去何处便跟到何处。走到城门楼,就看到乃诺叉着腰,昂着头站在楼下发呆。
石勇奔过去就朝他肩膀一拍,乃诺居然闪身躲过,回身笑道:“石大哥这一掌下去我半条命都折了,可不能给你拍。”
“你在此发甚呆?”感谢石勇问。
“咦,那你们三人又要去何处?”乃诺也问。
“不去何处,到处走走。”李龙笑道:“我还不曾到过云南府,这几日清闲,且好好望望。”
“是呢,为何此地明明叫云南府,可是门楼上挂着的却是中庆城三字?我问过路人,都无人解答。”乃诺抬手指向城门楼,疑惑道。
“此中庆城三字乃前朝名臣“云南行中书省平章政事”赛典赤真迹。当年前朝太祖忽必烈灭大理国,派他过来建立云南行省,在滇池地区设中庆路,建城开府称中庆城。太祖高皇帝平定云南后,将中庆路改为云南府。”周昂细心解释道:“此城楼牌匾本欲改为“云南府”三字,后经当地士绅陈情,特保留赛典赤手迹于此,供后人瞻仰。”
“哦,原来有如此来历。”乃诺点头道。
“当年是由沐王爷平定云南的吗?”石勇亦问。
“非也,当年是太祖高皇帝派傅友德、蓝玉、沐英三人一同入滇平定的。”周昂说。
李龙听得‘蓝玉’二字,微微笑了笑。
“你们若是出来玩,我带你去一处好玩地方,保你们大开眼界。我这几日在云南府集市到处转悠,方让我寻得如此好玩去处。”乃诺笑道。
“好,你说好玩,我们就跟你去。”李龙笑道。
“走。”乃诺大手一挥,便带着三人走了。
唐行简、宋居易的脚步停在了丽阁门前。这丽阁是云南府最负盛名的民间乐坊,名声之盛,与沐王府中的音乐院不相上下。每日里琴声悠扬,歌声绕梁。走进门去,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回廊曲转,丽影娉婷,衣香鬓影。唐行简、宋居易,一个马脸黑衣冷漠,一个白衣白脸惨白,客人看着都吓得不敢走近。两人旁若无人来到大堂要了一间上房,叫人准备酒水后,便自顾自进房倒在罗汉床歇息。
“想甚?”宋居易望着唐行简挑着眼笑问。
“生死判。”唐行简轻声道。
“生死判何事?”
“这风月场最是消息集散之处,可为何你我沾染多年却从不曾听说过生死判?”唐行简颇有些不解道。
宋居易看了唐行简一眼,缓缓道:“也不曾听说那南宫无我和徐九龄的师父是何人呢。”
唐行简微微闭目,陷入沉思。
宋居易尤在细语:“风月场中,也只是风月中人最是多闲言碎语,若当真是一代宗师,想来也不会到此间打滚。”
唐行简睁目不悦道:“你这是说婉儿不能成一代宗师?”
宋居易‘卟哧’一笑:“你这般想她,就回胙城与她一起便了。”
“我不回去。但你也不许说她。”
“哎,话又说回来,你我在这风月场所虽不曾听过多少江湖武林真人真事,但这风月流韵倒是听说不少呢。”宋居易笑道。
唐行简叹道:“可我万万不曾想到婉儿会入勾栏。”
“以婉儿心性,做不得峨眉派掌门笑傲江湖,到这勾栏中也不会甘居人后。”宋居易笑道。
唐行简叹息一声。门外传来温婉声音:“两位客官,酒菜来了。”
宋居易下床开门,便见一位雍容华贵中年妇人亲自端了酒菜进来,他略为有些奇怪,拱手问道:“您是?”
妇人微笑道:“老身是这丽阁掌院。向来听说这风月道上有一对黑白双煞最是挥金如土,十分豪迈,想必就是两位小官儿了。”
“妈妈且上座。”唐行简倒是有礼,在罗汉床上让了一个上座。
掌院也不见外,爽快坐了上座,将酒菜放在案几之上,唐行简与宋居易各在左右相陪。
“有劳妈妈亲自送来酒食。”宋居易笑道。
“哎,两位小官儿可是风月道上难得的金主,若不能殷勤服侍,传出去岂不要说我丽阁怠慢贵客。”妇人笑道:“丽阁虽是下九流的乐坊,在这西南三省也颇有些名声,可不能败坏了。”
“这丽阁的名声可有胙城郡荟英楼的名头响?”唐行简单刀直入地问。
“公子去过荟英楼?”掌院即时反问。
唐行简与宋居易相视一眼,淡淡道:“不曾去过,只是听说而已。”
掌院晒笑:“荟英楼这几年倒也算是出名。”
“哦?如何出名?”唐行简双眉一耸,追问。
“最近这五年的花界状元皆是他家夺得,颇有些后来居上之势。”
“妈妈可有担心过丽阁地位不保?”唐行简问。
掌院不由冷笑一声道:“荟英楼在胙城出名,但料他也无胆量来云南府扫荡。”
宋居易笑出声:“妈妈如此说,倒好似有些紧张。”
掌院看了宋居易一眼,缓和神情,掩口笑道:“我有何怕,要怕也只是我们老板怕。”
唐行简替掌院斟酒道:“妈妈竟不是这里的老板?”
“这丽阁富丽堂皇,雕梁画栋,放眼西南也不多见,我就算卖身几辈子也赚不来这金银,不过是给人做个掌柜,打个下手罢了。”
“妈妈可还听过荟英楼那些闲言碎语?”唐行简问。
“那家老板是个狠人,听说他家后院埋了无数尸骨,凡是有对楼里姑娘乱来的,都被斩了手脚埋了。”
“当真?”
“听说罢了。”
“妈妈,我若也在此动手动脚,你这楼里不会也这般把我斩了手脚埋了吧?”
“哎哟,岂敢埋了你们。”掌院笑不拢口道。
“欺软怕硬?”宋居易随口道。
掌院一听,又冷笑道:“小哥儿,酒可乱喝,话不可乱说。”
“荟英楼老板可曾到过云南府?”唐行简又问。
“小哥儿为何在此频频打听荟英楼事?”
唐行简沉默半晌,缓声道:“我与她,是生死冤家。”
掌院深望了唐行简一眼,忽道:“小哥儿莫非想寻那荟英楼老板弱处好了结这生死冤仇?”
“那人有何弱处?”
“我如何得知?便是寻不到他的弱处,我家主人才击他不倒。”掌院笑道。
“你家主人为何要击倒荟英楼?”唐行简问。
宋居易摇头晃脑道:“想来是胙城离云南府太近,若都是做富贵人客生意,到底人少有限,两家抢客,难免有所冲突,妈妈,所言可是?”
掌院一笑点头,唐行简失神不语。
宋居易看着掌院道:“妈妈,目今多大年纪?”
“天命之年。”
“却是不像,看着倒像是不惑之年,风韵依然。”宋居易笑道。
“小官儿真会说话。”掌院听宋居易赞她,心花怒放道:“只是,小官儿笑声好奇特。”
“我自小如此,妈妈莫怪。”
“不怪,不怪,做我们这等营生的,三教九流,有何人不曾见过。”
“妈妈可曾见过一个右眼是个水晶眼儿的人?”
“水晶眼儿?”掌院想了想道:”我自做了掌院倒不曾见,反倒是从前做姑娘时节见过。”
“是南宫世家的管家,对吧。”唐行简说。
“倒是呢。倒是呢。原来小官儿也认得。不过小官儿既是风月场中熟客,会认识南宫世家的人也不出奇。我们这西南之地,不知南宫世家的人可不多,可惜百年基业,一朝也便毁了。”
“妈妈这般叹息,想来年青时没少受南宫世家的钱银呢。”宋居易一边替掌院剥花生仁,一边笑道。
掌院吃吃笑着,看了看唐行简,又看了看宋居易,道:“两位小哥儿乍见奇特,再望之时倒是有些许英俊面色呢,尤其这位小哥儿。”掌院手指唐行简眉目道:“这小哥儿眉目间竟有些令人难忘颜色,不愧是风月场中老手,让姑娘们争抢倒贴亦甘愿的。”
“妈妈莫非也想倒贴我?”唐行简笑道。
掌院一笑起身下床道:“我目今也不是做姑娘时节了,小哥儿若是想要这丽阁的姑娘,我目下便替两位找来。”
“你们丽阁那位最是难请?”唐行简问:“要多少宝钞?”
“小官儿,我们这里不收宝钞,只收真金白银。”掌院笑道:“若是身上有值钱玩艺儿,也可抵价。”
唐行简望了宋居易一眼,才向着掌院道:“妈妈,我们行走四方,哪里带得这许多金银,若是不用宝钞,只好去荟英楼玩耍了。”
掌院掩唇而笑道:“进来都是客,更何况两位小官儿是风月道上的知己,丽阁如何肯怠慢,莫说宝钞,便是白玩,丽阁也舍得。只望两位小官儿日后行走江湖,多多替丽阁美言几句便好。”
宋居易笑着从袖中取出银票道:“妈妈,我们向来不做那吹鼓的营生。你且看看这张银票,可请得甚样的人来?”
掌院取银票一看,足足百金之巨,上面盖着江西劈雳堂的宝印,端得清晰可爱。掌院由衷欢喜,笑道:“小官儿爽快,我们丽阁自也不会怠慢,且稍等。”
“妈妈,请。”宋居易施礼道。
掌院出门而去,过得一阵便听得环珮叮当,香气袭人,便有一女怀抱琵琶半掩面随掌院而来。
“小官儿,此为我丽阁最好的琵琶女,但请倾听。”掌院说。
“两位官人万福。”女子莺声细语,甚是好听。
“坐吧。”宋居易道。
女子落座,掌院随即关门离去。
“两位官人要听何曲?”女子温婉道。
“不听曲,闲聊可也。”唐行简躺在罗汉床上闭目道。
女子却道:“小女子只会弹曲,不会闲聊。”
唐行简面色一冷,坐直身盯着女子,好一会方道:“如此清高,莫非是南宫世家养的家妓,主人家事败只好流落乐坊了?”
女子面不改容:“小女子出身低微,无缘结识南宫世家人。”
“那倒也是,南宫世家虽然势败,到底是经营西南三百年的大家,岂是你这等中庸之姿可入内的。罢了,你且就弹一曲《楚汉》罢。“唐行简白了女子一眼,拂袖道。
女子不愠不恼,坐定,怀抱琵琶,起手,落下——
骤然间便听得杀伐激越、悲歌慷慨之音响彻。宋居易凝视女子,安静坐在罗汉床的一边,凝神倾听。唐行简倚着床几,冷漠眼神时不时扫过女子拂弦的手,忽尔极为突兀地敲了一下床几,忽尔怪笑一声,皆极是刺耳。女子丝毫不乱,倾情弹奏,一曲终了,抬头直视唐行简。
唐行简却伸了个懒腰,躺倒在罗汉床上转身睡去。
“姑娘好琵琶。”宋居易赞道。
女子道了个万福,转身出门,只是在朱门轻闭的那一刹间,她忽然回头,目光扫过唐行简的后背,一片冷寒。
“如此挑衅可好?”宋居易笑问唐行简。
“不试如何寻得线索?”唐行简淡淡道。
“她走时望了你一眼。”
“想杀了我?”
“你我查案毫无线索之时,你便用各种手段挑衅过无数人,那些人个个都想杀你。”宋居易笑道。
“可惜他们杀不着。”唐行简淡淡道。
“我若不在你身边,你都不知可有活着见到婉儿时节。”
“但你就在我身边呢。”
宋居易哈哈一笑,想想又道:“毫无头绪的案子,想教后进也确实考人。”
“李龙、周昂不用我们教,石勇教也不会,乃诺……”唐行简道。
“周诺。”宋居易说。
“周诺不似个能当锦衣卫的模样。你看他到得云南府,镇日里不着家,不是这里跑便是那里跑,整日买些无用之物回来给周前辈,前辈稍有劝戒便愠怒不已。如此脾性若在殿前值守,不知要被兵科给事中弹劾多少回。”
宋居易稍做思索,轻笑道:“你我皆父母双全,巴不得不归家,不受父母管束。他自小颠沛流离,目今终于归家,不免举止有些乖张,但他只给周前辈买各色物什,想必是以此来表达对父亲的敬爱吧。”
唐行简耸耸肩:“今日周前辈说话,他又不在,不知又在何处闲逛呢。”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女子话音:“两位爷,可要添酒?”
宋居易问唐行简:“喝否?”
唐行简点头,宋居易抬首望门:“添酒。”
门被推开,一位侍女端了酒壶进来,又亲自为两人斟了酒,才道:“两位爷慢用。”
“你出去吧。”唐行简挥手道。
侍女低首退出,宋居易起身去关门,插上门栓,回首,就见唐行简把杯中酒倒在地下,一丝青烟冒起。
“有毒?”宋居易小心问。
“不妨事,坊间普通毒药而已。”唐行简把酒杯放下。
“你喝了?”
“喝了半口。”
“想必是那琵琶女怀恨所为。”
“怀恨在心者不少见,即时报复者则不多见。”
“还是丽阁当家乐妓呢。”
“倒是有些趣味。”
“要不要好生睡一觉,晚间再细细查查?”
“好,看看这丽阁是何方神圣,若是被我查出个好歹,至少可帮婉儿除去劲敌,婉儿做不得峨眉掌门,至少能得做成这风月道的老大。”
宋居易阴笑出声,与唐行简一同躺在罗汉床上,和衣而睡。
“就在这里!”乃诺兴奋指着一条深巷内、古朴安静的宝镜店,撩衣率先奔入,石勇也紧跟而进。李龙、周昂互视一眼,含笑施施然踱步入内。店里掌柜在柜台内闭目养神,也不迎客送客,任客人自出自入。
哈哈哈,店内传来石勇惊奇大笑,转身向李龙、周昂招手:“你们快来,快来,好神奇的镜子啊。”
李龙、周昂抬眼望去,只见宽畅店堂墙壁上挂满了各色宝镜,有长有短有方有圆有凹有凸,同一人站在镜前,居然也变得长短高矮胖瘦不一,逗得乃诺、石勇哈哈大笑,不停地在大堂内前后左右转动留影。
周昂也为之惊奇,轻声道:“我在云南府长大,却不曾见过有些宝镜店呢。”
“你离开云南府多少年了?”李龙问?
“我五岁上点苍山,但也仅是入京任职锦衣卫多年不曾回云南府之外,年年都回来的。”
李龙微微笑道:“或许这店便是你五岁之后才有的呢。”
周昂微微点头,抬头细望,与李龙不约而同立在店内正中间的一面宝镜前道:“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巨大的一整块水晶镜面,当真神奇。”
“光这一面水晶镜,便可见富可敌国了吧?”乃诺凑过头来笑道。
“这里铜镜最多,琉璃镜也不少,水晶镜面倒是只见着这一块,居然还有一面等身玻璃镜,比水晶镜还要透明,可是贵死人了,买不起。”石勇摇头笑道。
周昂走到石勇说的那面等身玻璃镜前凝神细望,若有所思。
“客官,可要买镜?”掌柜察颜观色,小心走到周昂面前道。
“掌柜,这面玻璃镜如何卖?”周昂轻问。
“客官若出得百金,便可拿走。”
“可能远送?”
“包裹妥当,可远送。”
“这面镜便要百金?”石勇惊呼:“我一年俸禄都无有百金呢。”
“做官不贪如何有钱?想有钱又不想贪,便不要入朝为官。”掌柜白了石勇一眼道。
“掌柜好道理,怪不得这店开得这般深巷也不怕,一面镜便百金,一辈子用度一朝就赚到了。”李龙笑道。
掌柜随手取了一面小巧团镜道:“此镜亦是玻璃所制,握在手中正好,客官若要,五金便可得。”
“掌柜,你若说五银,我还考虑考虑。”石勇笑道。
掌柜话都不多说,便把团镜放回架上,复回柜台闭目养神去了。周昂环视店内纵多等身镜,还就是眼前这枚最是透明清晰。
周昂微笑轻唤:“掌柜。”
“客官如何?”掌柜即时睁目,来到周昂面前恭谨道。
“这面镜我便买下。”
“客官要什么镜框?”
“可有檀香木?”
“有的,只是须得再加二十金。”
“我给你一千三百一十四两银。”
掌柜看了周昂一眼,忽道:“客官,小店柜台有一物卖五百二十贯铜钱,客官可要看看?”
“好。”
掌柜从柜台内取出两串暗红手串道:“这两串手串是用一条寻龙木条所磨,木纹一致,越戴越是光亮,香气暗溢,既不张扬又暗藏华贵,最是适合客官您这样的贵而不骄的公子佩戴。”
“可易坏?”
“只要公子不用火烧,千年不坏。”
周昂微微笑道:“不必千年,百年常新便可。”
“如此好物,掌柜却又只卖五百二十贯铜钱?”李龙笑道。
“此物须遇着知己方能卖,多一分少一分都卖不得。”掌柜说。
周昂微微一笑,面上流离国色,光彩照人。李龙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动,一笑别首,就看到乃诺迅速走来,伸手欲取掌柜手中物。李龙飘身挡在乃诺面前,周昂已将手串握在手中。
“哥,我想要这对手串。”乃诺取不着,叫道。
周昂微微一笑道:“这手串我不能给你,你若要其他的,我送你就是。”
“我就想要这对手串,正好可以给我父母一人一串。”
“诺弟,你选其他吧,这对手串我是买来敬献给陛下的。”
掌柜听周昂言语,抬头细望了他一眼。乃诺听说他是要送给皇帝的,这才放了手,自去柜台寻找其他物品。
“哎哟,你们居然都在这个店里啊?”店门外传来曲枫的笑声。
众人望过去,齐齐行礼,叫道:“曲前辈,你怎生也来了?”
“我听说这里有等身水晶镜,特来瞧瞧。”曲枫笑道。
“掌柜的,这两串琉璃珠是做甚用?”石勇指着墙上挂的两串并联的七彩缤纷的串珠回头问掌柜。
“这串珠共108颗,戴在女子颈项十分好看。”
“我要了,送给宁儿定然欢喜。”石勇喜滋滋道。
“盛惠十金。”
“掌柜你抢钱啊。”石勇砸舌道。
“琉璃本就不易得,这七彩琉璃就更不易得了。这108颗如此细小又晶莹透亮的琉璃珠就更是难得了。”
“好吧,看在这串珠子份上,十金给我。昂兄弟,我先在你这里赊帐如何,待回到京师我再还你。”石勇道。
周昂一笑点头。
“你不寻些喜好之物?”曲枫问李龙道。
“他们都有所爱相送,我却是孤家寡人一个,不知买了送与谁。”李龙笑道。
“若是此时不买,恐怕过得明日便买不着了。”曲枫笑道。
“曲前辈为何如此说?”李龙奇怪地问。
曲枫一笑道:“明后两日云南府有大事发生,这里的东西恐怕都用得着。掌柜,你说可是?”
掌柜只是望了曲枫一眼,并不言语。
周昂疑惑地看了曲枫一眼陷入沉思,好一会才恍悟道:“啊,曲前辈不提我都忘记了,明后两日云南府确实有要事发生。”
“有何要事发生?”李龙问。
“明后两日是云南府十年一度的阿咤力教和朵兮薄教祭祀天地神灵的日子,整个云南府民众都会前往祭拜。”周昂道。
“何谓阿咤力、朵兮薄?”石勇一头雾水地看向李龙道:“你可听得明白?”
李龙笑着摇头。
周昂笑道:“这是云南府白族人土语,阿咤力教即是以乌斯藏密宗揉和当年大理国白族本主教的新教派,向来谓是‘巫佛一家、密本合一’。因与白族本主教合而为一,由此行事与吐蕃密宗颇有不同。辟如传授密宗仪轨且有家室者称阿咤力。朵兮薄即教内巫师长老称谓,是阿咤力教所属信众“莲池坛”、“洞经会”首领,同时又兼以承担祭祀本主迎送本主之重责,在教内德高望重。”
“既是教内长老,为何说是两教?”石勇问。
“前朝至正年间,曾有一位朵兮薄与阿咤力教生嫌隙而分道扬镳,独创教派,仍以朵兮薄为名。这两教教主皆曾在宣德朝得宣庙赐都纲都纪官名,铸给印信,传至于今,于云南府地位牢不可拔,乃云南府民众神圣敬拜之神教。”
“都纲又是甚?”乃诺听得稀里糊涂,追问。
“这个我知。我当郡马爷,闲来无事也学得不少朝廷事务。”石勇笑道:“太祖高皇帝于边远地区设‘都纲司’,专职管理佛道事务。由朝廷任命,统领各地寺院僧尼以维持教法之官职。任都纲之职者位高权重,身份显赫!”
“那都纪又是何意?”乃诺仍是不解。
“都纲原是梵语“大经堂”之音,自唐始便有此称谓,因多是得道高僧驻脚讲经之地,后世渐将出入‘大经堂’的僧人视若尊贵之人,堂内主管也渐成各宗教首领。世间纲纪伦常皆需有人维持法度方可承平天下,道家佛境亦不例外。是以太祖高皇帝设都纲司管理佛寺僧尼,设都纪司管理道家男女。”周昂加以详解道。
“哦……”乃诺长长应了声。
“听明白了?”李龙笑问。
乃诺昂头想了半晌,笑道:“总之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孺子可教啊。”曲枫哈哈笑道。
李龙向掌柜道:“掌柜的,那小圆玻璃镜我买了,但你须帮我请镖送至山西大同梅龙镇龙凤客栈去,可行?”
“有钱能使鬼推磨,客官。”掌柜头也不抬,只管一边写帐一边答。
“掌柜真是爽快。”李龙笑道:“你给个价。”
“这镖价有上中下三等,您要哪种?”
“自然是上等。”
“盛惠百金。”
李龙笑着吐了吐舌头,从袖内取出一张空白银票交给掌柜道:“掌柜,你自己写吧。”
“好。”掌柜便写下‘壹佰金’字样,便收回柜台。
众人正在店内狂扫搜货,忽听店外传来一群男子凶神恶煞、呼喝追逐之声。李龙走到门口,就见一群精干男子手持棍棒狂奔从巷道内狂奔而出。
“掌柜的,这是做甚?”李龙回头问。
“客官,这有何好问,自然是后生家伙血脉贲张,打架斗殴,撩是斗非。”
李龙轻‘哦’了一声,正要回店,忽听得巷口有人厉声斥喝:“大胆逆贼,竟敢殴打巡按御使?”
“打得就是你这个巡按御使,居然敢告御状,不知好歹的东西!”
巡按御使?告御状?殴打朝廷命官?周昂、李龙、石勇突然间就不约而同冲出店门直奔巷口,只见一顶轿子已被砸得散在地面,轿中端坐着面色苍白却依然气度端正的巡按云南御使陈天祥,四角各有一位持刀侍卫护卫着。正面,一个左脸带斜长刀疤的冷峻青年手持长枪挡在陈天祥面前,仿若煞神一样保护着他。
周昂、李龙、石勇看到这冷峻青年便放慢脚步,乃诺亦随后奔到,看三人立在外人群外围并不进去,就石勇问:“你们认识此人?”
“坐者乃巡按御使陈天祥,站者乃随扈营千户冷峻。”李龙笑道。
乃诺一听,笑道:“他真名实姓就叫冷峻啊,倒是极配这面相。不过随扈营又是甚么?”
“就是京师专为前往各地巡按的御使、来去京师的皇室宗亲以及三品以上大臣致仕、回乡省亲配备的临时护卫营。”石勇笑道。
“为何是临时护卫?”
“朝廷所派御使不同,但护卫营人数有限,自然只能是临时护卫这些人来去京师。”
“哦,明了,明了,是指护卫的大臣是临时且不固定的。”乃诺笑道:“我以为是指他们临时被选派做护卫。”
“他们是固定的,保护的人不固定。”李龙笑道。
“我们初入锦衣卫头一年,他还曾做过我们的教头。”周昂继续补充说明。
“那我若入锦衣卫营,是不是也会受教于他?”乃诺问。
“自然是的。”石勇点头道。
“冷教头向不轻易随扈,一旦随扈也多是藩王公主,因何此次竟随陈御使到云南府来,居然还被围攻?”李龙凝视闹哄哄场面,缓声道。
周昂和石勇亦是不解,猛听得人群中传来一声厉喝,银枪高举,那枪头还扎着一人狠狠向人群中甩去,围攻的人群一阵惊叫,那人被重重甩下,“啪”地一声血肉横飞。围攻的人群也吓得后退,包围圈扩大了。四人伸颈望去,只见冷峻手中一把银枪仿若游龙,指那打那却又回护甚速,把个陈天祥保得滴水不漏,禁不住皆拍掌大赞。
瞬息之间,冷峻已连着向四面甩出四人,皆是摔得血肉横飞。
“好厉害的银枪,且看看赢不赢得过我手中铜钹!”一声虎吼,一个身披僧衣却又不祝发的胖僧人双手持一对硕大铜钹跃入阵中,来到冷峻面前,将手中铜钹猛力一敲。立在外围的四人皆感心口一闷,围在胖僧周边的人更是口鼻流血,却不敢离开。
冷峻转身疾速撕了两团碎布塞住陈天祥的耳朵,复转回身。眼前金丝万缕便朝他的脸狠抽过来。
冷峻竟不闪避,长枪一展就朝来人心口疾刺过去。
“好个亡命徒,倒真有些令人胆寒呢!”尖细声音传来,金丝收敛在手,随即跃入一个剃着光头,却穿着道袍、柳眉倒竖的女子,手中一把拂尘,丝丝尘丝还在光天化日下闪着寒光。
“胖僧是阿咤力教“莲池坛”坛主、女道乃阿咤力教“洞经会”门主。两人的师父却又是朵兮薄教前任教主。”曲枫闲庭信步来到四人身后,慢条斯理道。
李龙深望曲枫一眼道:“曲前辈所知甚多啊。”
曲枫微微笑了笑,负手望着人群中的冷峻,问李龙:“他武功在锦衣卫中可排几位?”
李龙看向周昂问:“你说呢?”
周昂略做思索道:“曲前辈是说目前的锦衣卫中?”
曲枫点头。
周昂回道:“十大高手总归是有他的。”
“你比起他如何?”
“五年后,定能超越。”周昂自信道。
曲枫一笑,道:“武功高低并不仅仅在于武功的强弱。”
“前辈想说甚?”石勇不解地问。
“此人气势比武功更盛,光看枪法恐怕会让人有些小瞧。”
“曲前辈以为冷教头在江湖上又能排何等名次?”李龙问。
曲枫再次哈哈一笑:“若论眼中杀意,手中狠辣,在江湖后辈中或许能排第一呢。”
“风清扬也不如他?”周昂突然问。
曲枫哈哈一笑道:“这就要问风清扬自己了。”
李龙盯着曲枫看了好一会,缓缓转头看向人群中的冷峻。此时冷峻正与道姑和胖僧激战,枪枪无情夺命,凛戾之势着实令人胆寒,胖僧和道姑反倒有些顾忌,不敢与他正面对敌。围观者中有人想趁火打劫,都被冷峻一枪刺胸,挑摔而死。
“冷千户,莫再杀人了。”陈天祥从轿中站起,环视众人,稳重道:“在下一介微臣,只知为朝廷尽忠,直言国事。尔等受人蒙蔽不知就里要来杀我,我不怪罪。只是不要再惹冷千户,他那把长枪,从来不避人。”
“陈天祥,你自恃御使身份,在圣上面前肆意诋毁我教,快快跟我到教主面前请罪。”胖僧喝道。
“我有罪与否非你家教主能定,教主若认为我上书之言虚妄,自可向圣上陈情定我的罪。但你们当下擅杀朝廷命官,却是大逆不道。你们就不怕这天下悠悠之口?”陈天祥平静道。
胖僧略有些犹豫,向女道低声问:“杀不杀?”
女道略一沉吟,沉喝道:“杀!”
“但他终究是朝廷命官。”胖僧却有些担心。
“那又如何?云南府天高皇帝远,杀了他,让教主随意编个借口上书京师就是,这等事又不是不曾做过。”女道冷冷地说着,把手一挥,环视众人高声喝道:“众弟子听令,此人妖言惑众,在陛下面前诋毁我教圣灵。教主神谕,须将他乱棍打死以熄圣灵怒火,凡立功者,圣灵必赐福于你们。”
此言一落,围者涌动。远在人群外的李龙、周昂、石勇、乃诺都吃了一惊,曲枫却缓缓四顾,似在寻人。
“杀掉他!”女道厉喝一声。
众围观者如中魔咒,纷纷举起手中棍棒,不要命的朝陈天祥轿子冲过来。突然间,人群中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登时烟尘滚滚,紧接着又连爆数响,火光中惨叫四起。
石勇大声道:“宋大哥来了。”
随即便有一人挽着陈天祥落在众人面前,但却并非宋居易,而是一位纤细高挑的黑衣女子,面色蜡黄削瘦,仿似饥民一般。
石勇看呆了。
众人上前与陈天祥见礼,周昂复问女子:“姑娘可是江西霹雳堂中人?”
女子冷嘿一声,渺了他一眼道:“难不成这云南府有霹雳堂中人在?”
“姑娘不是霹雳堂中人?”
“难道这世间只有一个霹雳堂?”女子怒道。
李龙心念一动,想起婉儿的交待,不由多看了女子一眼。此时,冷峻与其他四位护卫也已杀出人群,来到众人面前。
“冷教头。”周昂、李龙、石勇即上前见礼。
冷峻点点头,望向陈天祥。
“我无事,冷千户不必担心。”陈天祥道。
冷峻又点点头,转身,挺枪,警惕前望,其他四个护卫也学他模样,持刀,警惕前望,但对方被炸伤者重,不敢再前来围困,皆携行而去。曲枫看在眼中,不见他人现身,略有些失望。
“嫔儿,可有事?”陈天祥关切地问女子。
“爹爹,我无妨。”女子答。
“你们是父女?”乃诺奇道。
陈天祥点头。
“怪不得大尹能临危不乱,原来早有后招。”李龙笑道。
陈天祥一笑,抚须道:“我这女儿自小喜好奇巧之术,少时便离开我游历四方,我很少管她,今年年初我巡按西南数省,在成都相遇,便带她一同前来云南府,不想遇此杀身之祸,也是天意。”
周昂缓声问:“不知阿咤力教和朵兮薄教如何得罪了大尹?这两大教派在云南立足已有数百年之久,云南府民众甚是信重,为之出生入死、舍身护法者极多。”
“大尹遭此难厄,府居怕是难安,倒不如到周府暂避如何?”李龙看了周昂一眼,向陈天祥温言道。
“你们在周府居住?”陈天祥问。
“威武公也在周府。”李龙说。
“啊。如此,下官也正好去给国公爷请安。”陈天祥点头道。
“你们且先回去,我去镜店买了镜子就回去。”周昂说。
“我跟你去,我还有串玻璃珠也要买呢。”石勇道。
两人正要与众人相别,一行人等却看到宋居易,唐行简疾奔而来。
“宋大哥,唐大哥,你们是听到炮声奔过来的吧?”石勇大笑道。
“可不是,在睡梦中被震醒了,便匆匆奔来。是何人放炮?”宋居易问:“莫非是我霹雳堂有人到了云南府?”
“这世间只得你们霹雳堂会做炮吗?”女子柳眉倒竖,盯着宋居易怒道。
宋居易莫名其妙望向女子。唐行简也看过来,蓦然双眉微挑。宋居易待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抢了先:“幸嫔姑娘,好久不见。”
“你还记得我?”女子冷冷道。
“你是婉儿好友,我自然记得。”唐行简笑道:“只是不曾想你居然是陈御使的千金。”
“我不奈京师,游历江湖甚久,纵然与我父相见,也只在他巡按四方之时。”陈幸嫔听唐行简提起婉儿,神色稍许缓和道。
“幸嫔姑娘常去胙城否?”唐行简又问。
“也有半年不曾去了。”陈幸嫔看向唐行简:“你见到婉儿了?”
唐行简点头。
“你不曾与她一起?”
唐行简摇头。
陈幸嫔蓦然就怒道:“你为何不与婉儿在一起?”
“他为何就要与婉儿在一起?”宋居易道。
陈幸嫔把眼向宋居易一瞪:“你说甚?”
“嫔儿,莫吵闹。”陈天祥即道。
“大尹,不如先回周府。”李龙说。
陈天祥点头,周昂和石勇便先去玻璃镜店,李龙、乃诺、唐行简、宋居易陪陈氏父女一行先回周府。曲枫却又不知所踪。众人回到周府,陈天祥父女以及冷峻皆叩见钟信,钟信亲自下阶扶起陈天祥和冷峻,握着陈天祥的手走进客厅。
冷峻却不进去,持枪守在门边。
李龙、石勇知他为人,也不多言。乃诺搬来一张竹椅道:“冷教头,请坐。”
“我不识你,也不是你的教头。”冷峻木无表情道。
“冷教头,他是周义的独子周诺。”屋里传出钟信的声音。
冷峻听着,即施礼:“原来是公子,失礼。”
“坐吧。”乃诺笑道。
“不必。”冷峻却仍是不坐。
乃诺便不再强求,自己反倒坐在竹椅上,仰头望着冷峻,笑道:“你喜欢杀人?”
“不喜欢。”
“但我见你先前便杀了许多人。”
“只是保护陈御使不被杀罢了。”冷峻目不斜视道。
屋内,李龙也在向钟信禀报先前所见。
钟信微微皱眉,看向陈天祥:“到底所为何事,他们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围杀朝廷命官?”
陈天祥欠身道:“殿下?”
钟信摇手:“不必唤我殿下。”
“是。”陈天祥恭敬道:“国公爷,微臣巡按云南,曾于今年二月上书陛下有言:云南有阿咤力朵兮薄二教,其徒数百人,不祝发、不绝晕酒类、僧道而非僧道,有妻妾生子女,假托事佛,祈禳招集良家女妇宣淫,壤俗盖缘。宣德间,此辈厚赂中官,蛊惑朝廷,加授都纲都纪官名,铸给印信,传至于今,牢不可拔。乞敕所司削其官,追其印,摘发该管官处,承当军民差役。”
“不祝发,不绝晕酒类都易查,只这招集良家女妇宣淫之事,可有确证?”钟信问。
“有的。”陈幸嫔脆声答道。
钟信看了陈幸嫔一眼,转向陈天祥道:“陛下可有旨意?”
“微臣伏请陛下派人前来云南彻查。算着时日,京里钦差这几日也该到了。”陈天祥说。
“我查到许多证据,只是这两教在云南势大,况且事关女子名节,那些良家女妇无有胆量到官府指证。”陈幸嫔道。
“国公爷,这两教之事,曲前辈或许知晓一二。”李龙说。
“国公爷,明日是两教祭神大典。”唐行简道:“据说教主会亲自出来主持,还会请丽阁诸乐伎演奏神乐。”
“唐大哥,你如何知晓?”乃诺伸头进来问。
“我们原本正在丽阁四处逍遥打探,不想听着那震天炮响,半途奔过来的。”唐行简望向门外笑道。
陈幸嫔不由得就瞪了宋居易一眼,宋居易着实莫名其妙,不解她为何如此。
李龙看陈幸嫔模样,不敢贸然相问,只得笑道:“宋大哥,你们霹雳堂看到遇到对手了。”
宋居易傲然冷笑道:“这世间武功胜我者或许有,但若说能与霹雳堂火炮一较高下者,我还不曾遇到。”
陈幸嫔本来就黑瘦的脸更加黑沉,指着宋居易骂道:“狗蛋儿,你敢在我面前猖狂。”
宋居易一怔,盯着陈幸嫔。
唐行简已忍俊不禁,大笑出声,惊奇道:“居易,她知你小名,你俩人居然是旧相识么?”
“嫔儿,不要无礼。”陈天祥温言劝道。
乃诺大笑伸头进来看着宋居易道:“宋大哥,原来你的小名叫狗蛋儿。”
宋居易盯着陈幸嫔看了忒久,摇头道:“绝无可能,你不可能是胖丫。”
陈天祥惊讶望着宋居易,又回望女儿道:“嫔儿,他便是狗蛋儿?”
陈幸嫔瞪了宋居易一眼,回望父亲道:“爹爹,嫔儿不想说他。”
宋居易却只是盯着陈幸嫔,仍是一脸的不信:“你绝无可能是胖丫。”
李龙见状,从怀中取出婉儿赠予的物品递到宋居易面前:“宋大哥,此物你可认得?”
宋居易低头一看,李龙手中所拿的,正是一枚小小的可握在手中的微小火炮,但火炮引信却是一条玉链子,用九颗同心结联结成玉链。宋居易微怔,伸手欲取,却不想被陈幸嫔眼疾手快便夺了过来,向着李龙喝道:“为何此物在你手中?”
李龙微微一笑道:“是婉儿给的。”
陈幸嫔微敛眉。
“为何我赠予胖丫的火炮会在你手中?”宋居易也向陈幸嫔叫道。
陈幸嫔冷笑:“为何不可在我手中?”
陈天祥笑道:“宋刑捕,此火炮自小便是嫔儿心爱之物。”
宋居易微愣,再次看向陈幸嫔。
李龙欲言又止。
唐行简看在眼中,向钟信道:“国公爷,明日阿咤力朵兮薄二教举行祭神大典,您可要出席观礼?”
钟信微沉吟道:“往日云南府郡中可有人出席?沐王府可有人出席?”
“回国公爷,两教祭神大典十年方举办一次,十年前事属下不知,属下这就去查。”唐行简道。
钟信缓声道:“此事交由周昂去查,你与居易还是将心思放在追查南宫世家宝藏一事上。”
“国公爷,南宫世家宝藏一事,盯紧曲枫便好。”门外传来风清扬的声音。
众人抬头向外望去,只见风清扬盯向冷峻道:“,曲枫说你在江湖后辈中可称第一,我想看看是否如此?”
“我不与人打架。”冷峻却道。
风清扬眼光一沉,抽剑在手便朝冷峻直刺而来。冷峻不避不躲,风清扬那剑堪堪到心口时转腕移开,一丝落发被削断。风清扬回剑入鞘转向钟信:“国公爷,你们锦衣卫都是怪物么?”
钟信淡淡一笑,来到风清扬面前,忽然夺剑在手挽了个剑花划过他心前便朝冷峻心口刺去,风清扬骤觉心口一悸,仿若必死。冷峻果然也变了面色,持枪急挡,钟信连挽三次剑花,冷峻原地急挡三回,脸已煞白。
钟信回剑在手,向冷峻道:“你又进步了。”
冷峻执枪低首:“谢国公爷赞。”
钟信复将剑递给风清扬:“恁是怪物,遇着真正的危险也会本能反击。你出剑虽速却不凛厉,在冷峻眼中毫无杀气,他自然不会劳筋动骨,与你做无谓缠斗。”
风清扬面色一变,盯着钟信道:“你是说我这剑只是花拳绣腿?”
“假以时日,必无人能敌。”
风清扬面容却更加难看,夺剑就走。
李龙跨前两步拉住风清扬道:“风大哥,你也在镜店附近,可曾见到当时围攻陈御使的教众有何怪异之处?”
风清扬看了李龙一眼,缓声道:“有人在旁观。你们站在巷子里见不着他。”
“是男是女是老是嫩?”
“男子,老者,身上似穿着蒙古衣饰。”
“还看到甚?”李龙追问。
风清扬摇头:“他一闪而逝,不曾太在意。”
“风清扬!”钟信忽然出声唤。
风清扬恭敬回首:“先生,唤清扬何事?”
钟信看着风清扬,风清扬先前还唤他国公爷,这时便就改了称呼,微愣过后,柔声道:“曲枫去了何处?”
“先生,您要见他?”
钟信想了想,点点头。
“我带您去。”
钟信看向李龙道:“龙儿,你且安排陈御使住下,有事便问四师叔。”
“是。”李龙应道。
钟信便随风清扬而去,在周府大门口遇到回来的周昂和石勇。
“师父,您要去哪里?”石勇奔上前叫道。
“先生要我带他见曲枫。”风清扬答。
“那我也去。”石勇即道。
“昂儿。”钟信看向周昂道。
“在。”周昂应道。
“阿咤力和朵兮薄两教之事就交予你和龙儿去查。”
“是。”周昂略迟疑一下,方应道。
“那我作甚?”乃诺追到门口问。
“你不是要与叔叔买玻璃珠么?”周昂笑道。
“我不要玻璃珠,我要你那串寻龙手串。”乃诺固执道。
“我那串不能给你。”周昂亦坚持。、
“我明了,我去找第二串,我不信整个云南府只得这一串寻龙手串。”
“我听店家说寻龙木前后生长三百年,才能从木心生出香气来,而有香气又木纹一致的木心更是难寻。”石勇笑道。
“我不管,我就要,我跟你们一起去街。”乃诺说。
“师父,带他去否?”石勇问钟信。
钟信看了乃诺一眼,缓缓点头。四人便一同离府而去。周昂送了钟信,转身入内。小院内,李龙已安排陈天祥与陈幸嫔住下,宋居易和唐行简却还在院中呆站不语。周昂与二人打了招呼,待李龙出来向他复述钟信吩咐,李龙点头,与他同去云南府。
唐行简看着宋居易道:“可走?”
宋居易看了冷峻一眼,又望了陈氏父女住处一眼,转身夺步出门,唐行简随行而上。冷峻冷冷目视众人离开,移身陈氏父女门前,持枪,挺立不动。
风清扬寻到曲枫时,曲枫正独立于翠湖山巅观潮亭上,亭中四面挂着灯笼。此时,月正柳梢。钟信带石勇上亭,乃诺在市坊与他们分行。
“先生,可要与曲前辈饮酒?”风清扬问。
“风大哥,我去买酒。”石勇大声道。
风清扬便抱剑背对两人立于亭边,钟信与曲枫一起观潮,月光微影,凉风有信,倒是静谧。
钟信少有的主动开声:“曲枫,你到云南府,到底所为何事?”
曲枫一笑,道:“取宝。”说完又笑笑道:“南宫公子也说其父财宝不曾被朝廷完全收缴,但这许多年过去,他也不知藏在何处,直到年初有消息说在云南府见着南宫世家的大管家,他便让我过来打探消息。”
“南宫世家所有宝藏皆归朝廷所有,你不能取。”钟信决然道。
曲枫笑笑:“那就看你我本事了。”
“你打探到哪些消息?”
“今日那几个小辈去的那家镜店有一面水晶镜。”曲枫道。
钟信看了他一眼。
曲枫笑笑:“那是肖天佐的衣妆镜。” 不待钟信问,他又补充:“就是南宫世家大管家肖天佐。”
“他……到底是何等样人?”
“他出身崆峒派,本是其师得意弟子,曾有意许他掌门之位,只可惜他为人过于心性狭窄……不过他又素来精于算计,逃入南宫世家后把个南宫世家管理得井井有条,深受南宫前辈信任,常常派他到火莲堂与教主商议要事。”
“你……”钟信沉吟半晌道:“你常与南宫敬之相见?”
曲枫摇头而笑:“我如何有资格见他?肖天佐都不常见。通常能见着他的除了教主,便只有教内左右使者。可惜两人都死于你的剑下。”
“师父,酒来了,徒儿还买了些下酒菜。”石勇右手抱着酒坛,左手拎着一个食盒回来道。
风清扬伸手把酒坛接过,揭开封边闻了闻,猛抬头问石勇:“你在何处买的酒?”
“就在翠湖边上。”
风清扬抱着酒坛就奔出去。
“风大哥,怎么啦?”石勇大叫。
风清扬疾转身把石勇手中食盒夺过扔在地上,食盒倒了一地,竟从盒底窜出一条金身三角头蛇直向钟信滑去。石勇吓了一跳,本能地弯腰揪住蛇尾,狠狠朝地上猛摔下去,力气之大就把蛇摔成粉碎。夜风中,驽箭连发射向钟信,但皆被四人打落。
曲枫护着钟信迅速离开观潮亭,风清扬临走前弯腰拾驽。
钟信伸手。
石勇将驽转交于他手中。
钟信低头看过,轻声道:“这是在兴王府令邢缨受伤的驽箭。生死判也到了云南府。”
“师父,我去问乃诺和必里前辈。”石勇道。
钟信摇头:“夜了,不必急着去。”
“这十三年来你已不在江湖露面,应当无人知你来了云南府,怎会有人向生死判买你的命?”曲枫亦有些惊讶道。
钟信持驽不语。
“师父,这里危险,先回去吧。”石勇道。
话音落下,便听得咝咝有声,四人脚下竟游来无数金身三角头蛇,吐着蛇信只追着钟信袭来。夜空中飘来阵阵恶臭。钟信心内一阵嫌恶,扬手一洒,银针四射,数十条金蛇便毙命四周。石勇虎吼一声,猛地将钟信抱起便狂奔出去,一路奔一路将游至身边的金蛇踢得粉身碎骨。曲枫和风清扬紧跟其后飞奔而出。
奔到滇池岸边的官道之上,除月影摇曳外,一片漆黑。好在石勇夜能视物,甫一落脚,便牢牢将钟信护于怀中道:“师父,徒儿会保护您的。”
钟信失笑:“你武功低微,如何保护我?”
“但徒儿夜能视物,如此黑夜,定是徒儿第一个看到贼人。”石勇自信道。
月影之下只听得风清扬冷笑一声,宝剑出鞘已斩杀一个贼人。
“啊,竟然有杀手,我如何看不到?”石勇惊道。
“如此黑夜,眼睛不济事的。耳听八方最是要紧。”钟信轻拍石勇宽背道:“好徒儿,放我下来吧,来人多呢。”
黑夜中,曲枫闷哼一声,似中招。风清扬回护过来,一柄利剑指东打西,倒是不惧。石勇看到人影纷重,赶紧将钟信放下,大吼一声赤手冲入人影之中,猛地就举起一人向远处砸去。‘嘭’地一声闷响,便无声了。但人影只认定钟信,即使石勇、风清扬迎战,却能避则避,纷纷朝钟信围来,个个手握短刃,似要置他于死地。
风清扬将曲枫往石勇方向一掷道:“石兄弟,接住曲前辈。”
石勇张手接住,即问:“曲前辈,如何?”
“有蛇咬我手臂。”曲枫艰难道。
“我扶你一边坐去。”石勇说。
风清扬冲入阵中护住钟信道:“先生,看我救您。”
钟信微微一笑,便不出手,只随着风清扬腾挪飞跃间移动身形,看他把华山剑法使得生风。但,那剑在风清扬手中,似乎总差一着不能行云流水。围困他们的,在钟信眼中倒都算得是武林高手。他心中诧异,是何人如此厉害,能调动如许多的高手替之卖命?此时月色亦掩,夜深沉静,人影纷涌却无声无息,实在令人肝胆俱颤。
“曲前辈,我去救师父。”石勇见两人久战不出,有些惶急道。
“你进去只是添乱。”曲枫边说,边将蛇毒从指间逼出,叹息道:“这蛇恁毒,我半边身俱麻了。”
“哎呀,可惜唐大哥不在,不然便能为你解毒。”
“暂时不妨事。”曲枫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向着石勇轻声道:“掩耳。”
“啊?”石勇微怔。
曲枫横唇吹叶,树叶传出乐声凄厉,仿若利剑直透耳膜。石勇痛得忙掩了双耳,须臾忽叫道:“曲前辈,原来我们早就遇到过,当初在定州便是你吹的笛曲?”
曲枫笑道:“当日吹曲者乃魔音修罗熊长老,我擅琴,他擅笛,目今无琴在手,只好拿树叶卖弄些个。”
“但你这声音也是刺耳。”石勇叫道。
“却伤不了他们。”曲枫一指围攻钟信和风清扬的杀手们。
石勇盯着望了许久,忽弯腰去捡石块。
“嘭”地一声,石块击出,正中一人后心,那人扑地,旋而飞身而起,却仍然只围攻风清扬和钟信。
石勇惊怔不已:“曲前辈,怎会如此?”
曲枫暗暗惊疑,待要再言,耳边就听得箭弦风声,暗夜中不知多少利箭强驽随即向他与石勇射来。两人急扑地躲避。暗夜中传出野狼一般兴奋嘶叫之声。
石勇伏地观察,惊道:“曲前辈,风大哥受伤了。”
“你师父无事吧?”
“他还在旁观。”
“如此,无妨。”
“哎呀,师父握剑了。”
“他都要出手?”
“是握住了风大哥的手。”
“啊?”曲枫抬头欲望,可惜只见人影重重。
钟信见风清扬势急,跨前一步紧贴风清扬的身,右手握住他的右手,沉声道:“跟着我的步。”
风清扬深吸一口气,紧跟钟信而行。
“放松,感受我的剑。”钟信握着风清扬的手,使着他的剑,同样的剑招,同样的招式,可瞬息间便好似风云突变,改弦更张,风清扬心中惊骇,一口血腥就涌上喉口。
钟信低语:“你气息乱了。”语毕,蓦地左中右连削三剑,近身三人脖颈切断,倒地而绝。钟信身形渐疾渐速,风清扬已不能多想,近乎本能地亦步亦趋,仿若与钟信合为一体,那手中宝剑也似乎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人剑合一,天地在我。
风清扬暗叹一声,心清目明,右手一转道:“师父,我来吧。”
钟信一笑:“小心,他们是死士。”
“明白。”
顿悟与渐悟,一息之间。
天地焚寂,四顾已无人。
石勇欢呼跃起:“师父!”奔向钟信。
“哧”,一箭射中后心,避之不及,救之不及。
“师,师父!”石勇颤声叫着,魁梧身躯就向前扑去。
“勇儿!”钟信大惊。
风清扬急冲过来把石勇接住。暗夜中传来箫声,钟信猝然惊痛,手抚心口,半步不能行。曲枫也听得直打寒颤。
“快走!”风清扬急道,背着石勇先行。
钟信却仍在原地不动,失了魂。曲枫咬牙,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将自己打醒,拉着钟信疾奔而去。
“哧”又一箭,正中曲枫后心,曲枫怕钟信发现,忍痛继续前行。
箫声再起,却是一片春光明媚,逍遥任侠之意。
“南宫敬之,你出来!”钟信猝然停步回首,怒吼。
箫声则在暗夜中更加洒脱,不尽风流。
钟信浑身颤抖。曲枫无奈欲举掌将他击晕,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腕,不能下手。
“走吧。”曲枫委婉道。
“我不走!他要杀我尽管杀。你去云南府衙门连夜叫人过来,把这些尸首抬回去查验。”钟信厉声道。
“我生不入官门,与云南府不相干,你不走我陪你就是,让风清扬去云南府衙门好了。”曲枫忍着痛说。
“清扬,你先带勇儿回去,万万不可让他丧命。”钟信说。
风清扬点头,背着石勇疾掠而去。曲枫跌坐地上,气若游丝。钟信这才发现曲枫亦被驽箭射伤,血丝渗出还带有一丝特殊香气遮盖住血腥味道。这丝香气尤如毒蛇噬咬着钟信的心。当年,在南宫世家被困缚的地下室,满布此时曲枫伤处散发出的香气。
钟信惶恐之余却又莫名欣慰,轻声道:“箭头无毒,我先替你将驽箭拔出。”
曲枫却道:“有毒的,驽箭先不要拔,此是我们火莲堂最令人色变的‘火焰花毒’,虽非烈性之毒却弥久磨蚀骨血,但此毒有天然相克之物。”
”天然相克之物?”
“用小塘池寒冰之水烹煮折耳根饮下可以去毒。只是饮下之后虽可去毒,却五体疲软,宛若废人。”曲枫缓声道。
钟信心颤手抖,不复一言。曲枫盘腿坐下运功驱毒。两人便这般直到周义带着唐行简与宋居易带着云南府捕役到来。
周义一见钟信便伸手将他握住,问:“五师弟,可好?”
“我无事,行简,勇儿无事否?”钟信第一句便问唐行简。
“国公爷,石勇后心中箭,仅差半寸便可伤及要害,幸无大碍。只是那箭头有毒,我亦无解,只能为他配药暂缓毒性。”唐行简叹道。
“曲枫,拿解药来。”钟信向曲枫喝道。
“解药便是小塘池寒水煮折耳根,你若不信,只管派人去取水来。”曲枫道。
周义看向曲枫苍白面容,道“看来他也受伤 ,行简,你先替他解毒。”
唐行简即把曲枫腕脉,赞道:“曲前辈功力深厚,应当无碍。”
曲枫却只是淡淡一笑,不做言语。唐行简便替他点穴止血,拔出驽箭,又从背囊中取出药丸喂他服下,宋居易则一来已蹲下查看尸首。
“天要亮了,这些尸首先送去云南府衙门,其他事再议。”周义紧握钟信的手,冷静道。
宋居易翻看尸首上的伤口,喃喃道:“这些人似中僵毒。”回首问曲枫:“曲前辈,这些人受伤时,可有血出?”
曲枫苦笑道:“我不中用了,早早便受伤躲在一旁,不曾看仔细。”
钟信回想,才清晰记起他三剑斩削三人脖颈,三人虽扑地而绝,倒确实不曾血喷而出,即道:“不曾有血,居易,有何不妥之处?”
唐行简从背囊中取出一瓶黄色粉末向众人道:“你们且后退。”
周义扶着钟信,宋居易扶着曲枫后退。
唐行简将黄色粉末撒在尸体伤口上,亦转身疾退,尸体突然渗出血水,旋即从体内爆裂,炸得血肉横飞。众人皆皱眉看向唐行简。
“国公爷,这些尸首皆中了五毒教的尸僵毒,被人驱使卖命皆不知痛不知死,只一味杀人。”唐行简向钟信禀报道。
“会只杀一人否?”曲枫望了钟信一眼,问道。
唐行简点头:“只须训练得宜便可矢志追杀一人。”
钟信突然就紧握周义手腕,骇声道:“师兄,不可能,不可能,肖天佐一个奴才怎能驱使西南两大教派之一的五毒教?一定是南宫敬之,一定是南宫敬之。”
“师弟,不会的,南宫敬之已死,我们和师尊亲眼见他跳入火中自焚的。”周义急劝道。
“你们见过他吗?你们真的见过他吗?连曲枫都不曾见过他,你们如何得知那自焚而死的一定是南宫敬之?”钟信盯着周义的眼神有些骇人。
周义一怔,这许多年他倒真是不曾想过此中真假。他自小长于云南府,却也不曾真正见过那个只活在西南江湖武林传说中的南宫敬之,更遑论远从京师赶来只为救人的师尊了。当年那一仗纯属节外生枝造就,事后处置虽巨,但从个人到朝廷都对南宫世家的庞大家底内情不甚了了。
曲枫望着钟信,面现悲悯,唐行简与宋居易亦不敢多言,只低头查视死者。一众人等正尴尬静默间,远处又奔来数人,却是英与必里、沐琚带着黔国公府的人过来。
沐琚看到周义和钟信就唤师兄,但钟信却神色恍惚,并不应答。周义紧握他的手对沐琚道:“阿琚,你如何来了?”
“云南府中何事能瞒得过黔国公府?”英与必里道:“我们一早听得消息就带人赶来了。”
“云南府无事能瞒得过黔国公府?那为何杀手出现在翠湖,你等却不知?”钟信忽冷声道。
英与必里不由心底微颤,钟信自到云南府,还不曾这般冷冰冰说话呢。周义怕两人又生嫌隙,就道:“事已发生,好好查访要紧,其他事再议。”
沐琚面色沉暗盯着那些尸首,缓声道:“必里,师兄所言不错,为何会有杀手出现在翠湖我等却不知?翠湖乃黔国公府所在地,怎能有杀手出没?杀手可出现于云南府各处,也绝对不可出没于翠湖!”
“阿琚,你放心,我派人全城搜索,不信搜不出人来。”英与必里道。
“不用搜了。”唐行简抬头即道。
“为何不用搜?”英与必里眉头一皱,盯着唐行简反问。
“这些人中了五毒教的尸僵毒,早就是活死人。遇着猎物只知残杀不知闪避,这里便是全部了。”
“那总可寻到驱使他们的人。既然是五毒教的尸僵毒,我们便寻五毒教算帐。”英与必里道。
“驱使他们的不可能是五毒教,这太明显。”唐行简道。
”你如何看?”周义看着一直蹲在地上检视尸首的宋居易问。
宋居易抬头道:“曲前辈身中生死判的毒驽。但做为杀手组织这实在太引人注目,不合常规。应当是其他人假借生死判所为。但为何要假借生死判?我亦不得而知。至于此间尸首皆是青壮居多,尸僵毒非一日之功能炼成,这些杀手当是年幼之时便被圈养,江湖上难查其名。”
“如此,为今之计也只是寻五毒教中人来问可打开缺口。这尸僵之毒乃五毒教秘藏之一,岂会轻易示人,必是与之关系密切者。”英与必里说。
“必里。”周义提高声音唤道。
“啊?”
“事关五毒教,黔国公府不好公然出面,先由我们私下查访为好。”周义坚定道。
英与必里看了周义一眼,耸耸肩不再言语。
“师兄,我随你们去查。”沐琚开口道。
“阿琚去,那我也去。”英与必里道。
“你不要去。”钟信断然道:“你就好好做你的纨绔子弟好了。”
“钟信,你此话何意?我便这般不入你法眼?”英与必里怒道。
“必里,不要一来就吵闹。”周义语气稍显严厉。
“是他先挑衅的。”英与必里指着钟信不悦道:“别以为他目今是国公爷就了不得,当年我在京师,天子脚下,也不曾怕过谁。”
此时,远处传来锣鼓喧天之声。
“啊,祭神大典开始了。”沐琚面上一副恍悟之色,高声道。
“可要去观礼?”周义小心问钟信。
“黔国公可去否?”钟信静默了一会,神色平静,望向英与必里问道。
“两教教主前些日子已递送请柬,但国公爷近日身体违和,并不去。”英与必里答道。
“他不去,那就我去。曲枫,你且先回周府养伤可好?”钟信道。
曲枫笑道:“我吃了药好多了,随你去看看新鲜。”
“我也去。”沐琚道。
“阿琚去,我也去。”英与必里即道。
钟信看了他一眼,英与必里也反瞪了他一眼,俱不再言语。
“行简,你与居易且带人把尸首带回云南府衙门,看看还能否寻到证据。晚些说与我听。”周义说。
“是。”
远处锣鼓、琴筝之声更响,似传动整个云南府。在云南府衙门查阅卷宗的李龙抬起头凝神倾听半晌,笑望仍在一旁低头阅卷的周昂道:“当是祭神大典开始了,可要去看?”
周昂不抬头:“阅卷查紧。”
李龙想了想道:“你自小生长在云南府,应当听过不少两教之事吧?”
“两教教徒可娶妻生子乃数百年习俗,并不违背教规,自宋以来历代朝廷都不曾干预。”周昂依然不抬头,只是边阅卷边答。
李龙笑了笑,不再言语,只把自己手书摘录的资料递到周昂桌前道:“我这边不曾查到江湖秘辛,只有些风月教坊事项较为有趣。”
“哦。”周昂抬头也把自己所摘录卷宗递与李龙道:“云南府的刑档中倒是录有五起赴任云南命官死亡案件,但最终勘验皆以意外病逝报送都察院结案。遗骸运送家乡安葬。”
“我所阅卷宗多是乡间琐碎之事,尤其甚多因钱银纠纷对薄公堂以致夫妻邻里反目成仇。”李龙笑道。
“大千世界不过如此。我在京师阅览各地命案,大多也无非是为情或为利。”周昂道。
“有个女子名字甚是特别,唤做磨车。与人对薄公堂不下十数次,次次皆胜,也是厉害。”
“云南甚多夷蛮,姓氏千奇百怪不足为奇。”
李龙点点头,拿周昂摘录卷宗来看,也看不出有何不同,就道:“江湖武林人士自有风骨,生死判想来不会采用阴毒手段来杀朝廷命官吧?这五位大臣皆无外伤,应当不会是生死判所为。”
“杀手以杀人为目的,何来武林风骨?若有风骨留芳,岂会无人知?”周昂反驳道。
“我有些累,先将息一会,你也将息吧。”李龙说。
周昂点头,掩卷起身。府外锣鼓丝竹之音更盛,还夹杂着歌声,仿佛整个云南府都在欢庆。唐行简与宋居易将十数具杀手尸体运回云南府,请了衙门忤作一同验尸。周昂与李龙醒后入内相询,方知发生大事,急回周府看望石勇。此时府内只有刀眉和风清扬在,乃诺整日不见踪影。好在周府多武功高强的护院,倒是不担心遇着危险。石勇面色蜡黄,脉息微弱,若无解药怕是凶多吉少。李龙便马不停蹄赶往小塘池取寒水。
连续两日祭神大典,钟信、周义、曲枫、沐琚、英与必里皆混在围观民众当中旁观,只见百姓欢腾,人人笑逐颜开,直是盛世美景。尤其女妇良多,人人恭敬着迷,不似招集良家女妇宣淫会致人怨恨的。两教教主皆是中年男子,一僧一道,相貌脱俗,一派佛骨道心的世外模样,教徒数百人更是男才女貌,文雅风致。头一日祭祀与其他祭祀并无差别,也是敬拜天地佛祖道宗,唯一比别处多的便是两教还有本方大神同祭。夜晚更有焰火燃放,这倒吸引了宋居易出房观看。只见那焰火盛开,映亮整个夜空,更于空中展出‘福寿极乐’四字,耳边便听得山海一般的欢呼。宋居易看得发呆,良久方才返回屋内。
“嫔儿,这焰火是你做的?”周府内,陈天祥仰视火树银花,对女儿说。
“嗯。”陈幸嫔扶着父亲点头道。
“嫔儿,你与宋刑捕到底有何渊源?”
“他教过我做火炮。算是我的师父。”
“你与他年龄相差无几啊?”
“爹爹常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他便是。”
“那你们?”
“嘿,我与他打赌做新式火炮和焰火,结果炸了他。他就生气不理我。我就一气之下离开他云游四方寻找火炮高人去了。我就不信这世间只有他江西霹雳堂会做火炮焰火。”陈幸嫔傲然道。
“嫔儿姑娘,你可会做火枪?”刀眉站在廊下笑问。
陈幸嫔回首:“火枪不太会做,但我师父会。”
“宋刑捕?”
“才不是,是我后来拜的师父。”
“可否引见?”
“我师父轻易不肯见人。”
“身怀绝技者不免有些脾气。”刀眉笑道:“只是陛下想寻人为他研制火枪,若是你师父能出山,或许陛下便能拥有新式火枪。”
“陛下要新式火枪?”陈幸嫔思考半晌道:“但我师父说火枪乃凶险之刃,素来不喜自制火枪外传。”
“是否凶险全在人心,而不在兵刃。京师有神机营,皆配备火枪,护卫京师安全,你说是凶是善?”刀眉笑道。
“我在京师成长,小时便曾梦想能入神机营。可惜神机营从来不收女将。我又无意入宫做那等闲摆乱扯的女官,索性出走京师。”陈幸嫔握拳道。
“我听闻中原官宦人家女子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陈御使竟能让女儿一人独行天涯,甚是奇哉。”刀眉赞叹说。
陈天祥叹息一声道:“我壮年丧妻,只此一女,不忍看她受束缚。”
“爹爹,嫔儿不曾受束缚。这些年游走江湖甚是快乐。”陈幸嫔扶住父亲看着夜空焰火熄灭,温柔道。
乃诺出现在院门,一脸疲惫。
“诺儿,你今日又跑了一天。”刀眉道。
乃诺笑道:”我明日还要跑,定要买到寻龙木手串。”
风清扬看着他,忽然笑了两声,房内传出石勇的呻吟之声,众人急入内,只见石勇手捂心口极力忍耐,但面上冷汗如珠落下。刀眉急过来替他运功护脉,不想石勇竟大叫一声:“痛煞我也!”蓦然起身睁眼直瞪着刀眉,复往床上一倒。
刀眉一惊,忙停手。
风清扬沉吟半晌道:“就用井水煮折耳根来试饮。”
“我去煮。”陈幸嫔道。
过得一刻,陈幸嫔端了一碗折耳根热汤进来,风清扬接过喂石勇饮下,不料甫一饮完,石勇便上吐下泄至干呕不止。众人束手无策,刀眉只得叫乃诺赶紧去云南府衙门请唐行简回来看顾。冷峻一直目视这一切,不言不语,只是偶尔会在石勇和陈天祥两房之间交叉走动。风清扬倒一直守候在石勇身边。
“你一路来都跟曲枫在一处,倒不曾见你对石勇这般上心的。”刀眉略为意外地笑问。
“他是师父的弟子,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他。”风清扬平静地说。
“师父?你是说国公爷?他何时收你为弟子了?”
“他不曾收,我也不曾拜。”
“哦……”刀眉笑了笑,轻轻点头。
唐行简赶回来替石勇重新配药服用,石勇这才安生下来。
“行简,郡马爷可能撑到李龙回来?”刀眉问。
“此毒性缓,应当可撑到龙兄弟回来,只是……”
“只是甚?”
“此毒虽缓却韧,我怕他体内会从此植下余毒。”
“若当真植下余毒,有何后果?”
“此毒我亦只是听说,真正后果须问曲前辈方知。”
“曲枫去何处了?”
“他们去观礼两教祭神大典。”
刀眉敛眉沉思,忽抬头道:“幸嫔姑娘,你当真有证据可证明两教招集女妇宣淫?”
陈幸嫔肯定的点头,又指向冷峻道:“我与他一同查过。”
“二十年前我看过阿咤力和朵兮薄两教的祭神大典。当时两位老教主还在世,那时并不曾听说有此等龌龊之事。”
“阿咤力教现任教主是十五年前继任。朵兮薄教教主六年前才继任。据说继位不正。”冷峻突然开口道。
“如何继位不正?”刀眉追问。
“朵兮薄前任教主原本属意的并不是此人继任教主,只是他连续指定的三位继承人皆先他而亡,不得已选了此人。教内流言是此人下毒手害人而得位。”
“如此倒要好好查一下此人。”刀眉笑道。
“刀前辈,你与五毒教相熟否?”唐行简忽问。
刀眉点头,笑道:“在西南各路武林人马当中,我倒真是与五毒教最是熟络。”
“那请问刀前辈,五毒教可曾以尸僵毒训练私兵?”
“不知。”
“您不是与五毒教相熟么?”
“是啊,只要我回西南之地,没有不与他们打架的。我还奇怪,此次我回云南府,怎么他们的人没来找我的麻烦。”
唐行简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样熟。”
“我娘当年四处逃亡之时,五毒教想趁机灭了我娘一统西南武林,我娘一怒之下闯入他们总坛,连杀五毒教风华正茂的二十三名后代弟子,一下子就把五毒教的根基给灭了,这么多年都没缓过神来,从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乃诺笑道。
院外传来歌声,乐声,欢腾,喧闹。
“如此深夜也不歇?”陈天祥微敛眉道。
“两日两夜不歇的。”刀眉笑道:“这两日亦会有许多陈御使奏折中事发生,只不过多是两情相悦的。”
陈天祥看了刀眉一眼道:“是两情相悦还是强行招集女妇宣淫,且等京里来了钦差查个清楚再论。”
“对啊,京里的钦差为何迟迟不到?从前京里的钦差到得云南府,必会到黔国公府和周府来坐坐的。”刀眉笑道。
说曹操,曹操第二日便到了!
两教祭神大典在第二日更是热烈,西南各地道观佛寺其他各类杂教寺观主持皆亲自前来携礼致贺。光天化日之下,八面玻璃镜、水晶镜、铜镜置于祭台中心,祭台中心则置放着干柴和已宰杀用来做祭祀的牲畜,两教教主口中念念有词,翩翩起舞,随着日正中,汗如雨下,拂尘扫过,佛珠挥过……
“轰隆”一声,天火骤降,干柴无火自燃。众教徒双眼放光,满脸崇敬惶惧,高呼‘教主千秋’跪拜在地。
“哎呀,竟然真的引来了天火,两位教主莫非真有神异?”英与必里惊讶道。
曲枫也一脸疑惑,沐琚若有所思,却思之不得的模样,钟信、周义皆失笑。当日在大藤族祖居之地,李龙也曾燃冰为火,这两位教主居然知道以镜引火,倒也是奇才。
“少林寺天方和尚、武当山地圆道长前来恭贺两位教主千秋。”山门外,传来中气实足的声音。
钟信、周义、沐琚俱一愣,急望向山门处,果然看到二师兄山海、三师兄柳佐一僧一道大步向祭台奔来。两教教主想不到偏安西南的自己能得中原两大教派新派弟子来贺,一时喜形于色,敛装出迎。只是当两人看到山海虽穿着僧袍,却一头黑发时,不约而同地异道:“和尚为何也不祝发?”
山海哈哈一笑,唱了一句佛偈道:“我本也祝发,只是得知两教今年是十年一次的祭神大典,特意留发相贺。”
两教教主一听,开怀大笑,相请而上祭台。两位教主正要递香与山海和柳佐祭拜佛宗道祖,忽听山门外又传来尖笑:“两位教主迎了少林武当使者,就不来迎陛下的钦差么?”
英与必里先前看到山海与柳佐已是发愣,此时听到声音更是心头一震,干脆跳将起来向山门外望,果然看到邢缨手持圣旨,穿着礼服大步而来。两位教主却相视一眼,眼露警惕,再望向山门才满面堆笑迎上前去把邢缨请到祭台之上。钟信再望向山门,山门处除了护送邢缨而来的护卫之外,并无其他人。
“陛下一次便派谴三人到云南府,莫非这两教并不仅仅是掳掠女妇宣淫?”钟信心道。
“师兄,你想甚?”沐琚看到钟信眉头微皱,便问。
“此处不方便讲,待回周府再说。”钟信回复沐琚后又望向曲枫:“可曾看到你想见到之人?”
曲枫摇头微叹。
“有异动。”周义忽低声道。
钟信、曲枫、沐琚、英与必里随周义眼光望去。果然看到在他们对面围观的民众当中,随着邢缨的到来,有些人的神情由原本敬仰着迷变得坚定狠决。人也在变动中聚集。祭台之上,邢缨宣读圣旨,不过是寻常嘉勉言语,说两位教主都纲都纪西南佛道有功,特颁旨嘉奖。两位教主欣喜的接下圣旨,恭敬的置放在祭台之上与佛宗道祖本方大神同祭。
“冤枉啊,冤枉,求京里来的上官为小民申冤。”突然之间,就有十数名不现年纪的男女冲破人群,齐刷刷跪在邢缨面前,叩头高叫。
两教教主俱惊。
“何人胆敢在钦差面前放肆,来人,快快赶将出去!”道姑率先冲出,一边厉喝,手中拂尘便狠狠抽将下来,立时便将跪在最前面的数人抽得满脸流血,倒地不起。
邢缨吓得‘哎呀’叫了一声,颤着手指着道姑道:“放肆放肆,怎可在钦差面前打杀人?哎呀,哎呀,吓煞我也,吓煞我也。”
两教教主见邢缨这般易吓,都露出得意笑容,一前一后假意向道姑喝道:“钦差在此,不得无礼。今日乃祭神大典,神灵有好生之德,且让这些亵渎神灵的人去吧。”
“听到没有?赶快滚!”道姑凤眼圆睁,向着跪地的人群喝道。
“快滚,快滚!”其他围观的民众开始冲过来对这些人拳打脚踢,大打出手:“你们得罪神灵,神灵要降罪云南府的,你们这些不敬神的畜生。”
“得罪神灵是死,冲撞上官也是死,既然都是死,索性一起死吧。”猛得一声凄厉叫喊,一个女子冲破民众围殴,手持短刃冲向祭台。
“找死!”道姑狞笑一声,扬起拂尘便朝女子抽过去。
柳佐嘻嘻一笑,夺步上前,也将自己手中拂尘一扬,便缠上道姑的拂尘,使力向后一扯,道姑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登时恼羞成怒,转而扬起拂尘向柳佐抽去。
女子持刃冲向祭台。
钟信、周义、曲枫、沐琚、英与必里皆望向女子。在他们心中柳佐定然能胜,倒是女子性命堪忧。阿咤力教主看到女子持刃冲上祭台,慌张后退。朵兮薄教主则面色一沉,眼中便露出杀意来。山海立在其后,只盯着两人,不动如山。
女子持刃冲上祭台,却转向邢缨狠狠刺去,口中骂道:“你这京里来的上官不为民做主,活着何用!”
朵兮薄教主眼光一沉,飞脚将女子手中刀刃踢飞,再用膝狠力一顶,女子惨叫一声,呕血倒地。教主再要下手,山海佛珠一转套住他的手,缓声笑道:“教主,今日乃贵教盛典,见血腥便不好了。且押下去交给徒弟们看管为是。”
教主这才罢手,喝道:“来人,将她押下去,待盛典过后再做处置。”
教主一声令下,胖坛主就带着五个年青男子冲过来抓着女子。
“你们放开我,我不要你们押。”女子尖叫挣扎。就在教徒企图制服女子之时,竟然有另外一个女子亦持刃冲入场中,只是胖坛主已有警惕,一招便将女子放倒,随即叫人找来绳索,便要将两人五花大绑。
山海见状笑道:“你们个个精壮之身,居然不知怜香惜玉,两个这般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何须捆绑?”
朵兮薄教主眼光发亮看了山海一眼,微微一笑,挥手道:“大和尚说得是,将两人押下就好,何须捆绑。”
“是。”教徒这才弃了绳索,只拉着两女走了出去。
邢缨看着女子被押下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这一惊一乍倒是有些虚,我这身子劳筋动骨也是乏了,先行离去,先行离去,两位教主自便。”
两教教主忙过来扶起邢缨,看着他身娇肉贵由侍卫搀扶而去,眼中不自觉便流露出轻视鄙夷之色。
“啊!”一声痛叫,道姑的身子飞跌到教主面前,柳佐把步一收,拂尘一甩,直身笑道:“承让。”
道姑恨恨爬起,却不敢再放肆。
“武当功夫果然厉害,有两位来道贺,真是令我教蓬荜生辉。”朵兮薄教主挥退道姑,向柳佐拱手一礼,笑道。
“教主过奖,可是要进行最后盛典?”柳佐笑道。
“正是。”
“听说贵教素有圣灵尊贵,不知今日盛典可能看到圣灵显象?”山海亦道。
“自然可以,二位大师请。”朵兮薄教主道。
钟信、沐琚、英与必里一直沉静注视着山海、柳佐和邢缨的一举一动,曲枫与三人当年处于敌对之境,倒不是十分熟悉,多年后更是面生,是以不曾在意三人举动,目光只是在搜寻。山门外传来仙乐之声,钟信等人便见两教教徒及周围民众齐齐跪下叩首高呼。四人也跟着跪下,随着仙乐渐进,花香袭来,蝴蝶飞绕,教徒们呼号的声音愈加响亮,群情涌动。
一顶百花轿抬进山门。
轿帘掀开,纤足绕珍珠,白衣胜雪,黑发如瀑,亭亭玉立间,步步生莲。圣灵原是女子,倾国倾城的貌,眉如远山目如黛,宝相庄严。不经意间,却又有一份不怒自威的英气,不可相亲的尊贵。钟信细望对方走过,若有所思。女子所过之处,教徒信众高呼不断。他仔细倾听,可惜都不明何意,只得其音。
曲枫微微皱眉,只觉神女巫山,似曾相识。
英与必里望着女子走过去,忽发出两声讥笑,以京腔官话道:“明明是个老妖婆,居然被奉为圣灵。”
“此话何解?”钟信亦以京腔官话相问。
我们自小生在云南府,三十年前就见过她了。”英与必里道。
“倒是一直容颜不老。”沐琚缓声道。
“如此更让人不寒而栗。”英与必里摇头,抚臂道。
“教徒口中直呼魔且魔且是何意?”钟信再问。
英与必里哈哈一笑道:“非是魔且,是唤做磨车。这老妖婆唤做磨车,听说自小便是难缠之人,后被两教教主共同赏识,便成了两教共有之圣灵。”
“磨车?”曲枫惑道:“这名字我似听说过,只是记不得了。”
四人各以官话相谈,围观民众听懂者甚乏,倒也相安无事。曲枫有伤,两日来旁观盛典至此,甚是疲累,想着圣灵既到,当是盛典高潮亦是尾声,不会再有其他重要人物到来,便想离去,那知甫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有一孤高身影立于参天古树下,一身蒙古长袍却留着汉髻,须发掺青丝,面容枯瘦,眼光寒冽。
那右眼闪着光,水晶的光。
曲枫失声叫道:“是他,肖天佐。”
钟信赫然回首,那人目光移向他定视半晌,忽微微咧嘴,甩袖转身,动如脱兔隐没于青山翠林当中。
钟信寸步难行。
更远处,有红伞白影徐徐而来,驻立于同一棵参天古树之下,身旁,是一抹紫影相伴。钟信没来由得一阵烦厌。他本不该烦厌那红伞下的白衣人儿,但此时此刻,却是难掩心中的悲厌之情。
沐琚随钟信回首,眼眸凝定在那远处的红伞白衣人身上,缓声道:“六师姐来了。”
曲枫亦叹:“公子也来了。”
英与必里望着望着,笑道:“从前这帮人一直销声匿迹,目今是仗着先帝已然赦免,都跳出来蹦哒了。倒是想不到纯妹子这些年儿真是愈发的风流大胆,连南宫无我都勾搭上呢。”
“这许多年过去,难不成你还对她念念不忘?”钟信莫名怒道。
英与必里笑出声:“我哪敢呢。当年纯妹子的风流韵事,你和阿琚都不一定有我这个号称京师头号花花公子的人知根究底呢,我能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么?”
参天古树下,徐九龄手转银斧,带着弟弟戾猴与南宫无我并肩而立。钟信皱眉不已。如许多人突然齐聚云南府,到底所为何事?
叮叮咚咚,盛典之上传来珠玉落银盘的琵琶乐声,点点拨弦三两声,清冷;轻拢慢捻,无情。钟信微愕回首,这样的琵琶之音他还是初听。
“甚么乱七八糟。”英与必里却道。
沐琚不语,向前去。
“阿琚。”英与必里紧跟其后。
蓦然之间,大弦如急雨惊鸥、小弦凄凄如孤舟夜渡,银瓶乍破,刀枪铮鸣,四弦一声如裂帛!教徒及信众皆面露惊惶,颤颤无语。钟信心下亦是一震,仿若沉沦苦海。
沐琚面现凄伤,喃喃自语:“真神曲也。”
曲枫缓缓将指塞耳,不听。风吹浮云散,前事尽抛却。
英与必里却听得心躁,看沐琚近似失魂模样更是吓怕,赶紧拉着沐琚与钟信离开,曲枫目视前方好一会,轻叹一声,也转身离开。
哈哈哈。
哈哈哈。
周府再传一片喜庆之声。
钟信、曲枫、沐琚、英与必里齐齐回到周府之时,邢缨已先行到达,王纯与南宫无我带着徐九龄、戾猴也已到周府下榻,周府打开门接纳五湖四海中人,自然不会失礼,更何况还有王纯、邢缨前来。
南宫无我一脸眉目安宁,岁月静好的模样与王纯形影不离。
“师兄,无我来云南府,只是想寻回南宫世家的宝藏,并无他意。”王纯温婉释言。
钟信冷笑:“南宫世家所有财宝皆属朝廷所有,他不能拿。”
戾猴嚣张怪笑:“能不能拿,那不就看谁本事吗。”
徐九龄转着银斧环望堂中众人,目光就放在邢缨身上:“你家大师兄不来?”
“他已是后军都督,如何会再理你这等小贼,以后就由我捕你。”邢缨没好脸色道。
“莫非你要在周府捕我大哥?这可是要坠了周府在江湖上的名声。”戾猴肆无忌惮地笑道。
周义步出人群,向四方环转拱手道:“诸位来到云南府,周家自会尽地主之谊。无论朝廷、武林中人,皆可在周府放心居住,方圆十里之地动刀枪者,周府将会悉数拿下。”
徐九龄从怀中取出五锭金子放在桌上道:“我行走江湖多年,素知周府规矩,这五锭金子便是我等四人在周府吃穿用度所需使费,请周公子收下。”
周义也不客气,便唤管家收下,随之分派院落。邢缨不要独院,想与钟信等人住在一处,周义便为他们重新调配住房。到底南宫无我和徐九龄是曾经的对手,周义亦不敢掉以轻心,便特意将后花园湖心独院拨给四人及随从居住。另予钟信等人在后院拨了一栋上下两层,颇有云南府当地形制一颗印式的小楼居住。
云南府一般民众住这等小楼为防匪盗向来是不在房内开窗,所有采光皆在中间的天井,周府初入滇时也是学着云南府当地人式样建府,但因周府多时接待南来北往的贵客,许多人对这不开窗的房子甚是不适应,后来便全部在房中开窗采光,形制也略为有些向京师四合院样式靠近。而钟信等人居住的这栋楼,虽是二层印楼,四面角却都加了耳房,外围又环绕了一层客房,由走廊相隔。原本住在一楼的侍从皆在二楼外围居住,外围侍从所居,为了安全又全部将窗子封死不开窗了。一楼则全部成为役马及洗浴煮食习武之地。周义一家三口、陈天祥父女等人各据二楼左右,钟信、邢缨、石勇、风清扬则与李龙、周昂、唐行简、宋居易于二楼相对而居,曲枫居然不曾去后花园,也在钟信旁边占了一间房住下。
搬置行李自有侍从负责,钟信便先去看望石勇。石勇此时虽身卷厚被躺卧床上,却依然牙关打颤,瑟瑟发抖,风清扬束手无策,只能静坐一旁。钟信凝视石勇惨青面容,默默取出一根银针刺入石勇十指,随着银针拔出,石勇十指流出淡绿色水液,散发出一丝令人眩晕的香气。
“血?”风清扬微讶道。
钟信轻轻点头,放过血的石勇面色稍稍转白,闭目睡去。
曲枫进来看望。
“曲兄,除了小塘池的寒水,当真再无其他解药?”钟信问。
“或许公子有法子。”曲枫说:“我替你求求公子去。”
钟信抿唇半晌,终点头。曲枫转身而去,过得一阵便带着王纯匆匆而来。
“勇儿受伤了?”王纯急步而进站在床前凝视石勇,轻声道:“无我说这火莲堂的火焰花乃天生毒花,便是配着小塘池的寒水煮折耳根方能解毒。”
“只是小塘池的寒水一时来不得。”风清扬道:“不知会有何的后果?”
王纯敛眉:“只能每日午时替他运功驱寒,但若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仍不能彻底解毒,也就成为废人了。”
钟信听王纯这般说,反倒松了口气。小塘池离云南府不过几日距离,若得八百里快马,一日一夜来去自如。
“我来替他驱寒。”王纯道。
“不必,他是我的徒儿,我自会救他。”钟信却道。
“无我说缓解寒毒需特殊手法,你要学,我便教你。”王纯说。
钟信瞪了王纯一眼,拂袖出门。
“你叫甚么名字?我无力救两人,我教你,你学了去救曲枫。”王纯向着风清扬道。
风清扬拱手:“晚辈风清扬,谢前辈教导。”
“哦,华山派的后进风清扬,不错,不错。”王纯嫣然一笑道:“你且看好我的手势。”
“是。”风清扬低首受教,学了手势之后帮曲枫运功疗伤。半个时辰过去,石勇与曲枫皆面色和缓有红润,王纯方才收功,风清扬也随即收功。石勇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王纯便要下床请安,被王纯以手按肩,轻拍示慰后含笑离去。夕阳西下,周昂与唐行简、宋居易从云南府衙门回到周府方知居所已变,又过了约半个时辰乃诺才回来,除却钟信、石勇、曲枫、风清扬之外,其余人等便于一楼偏厅用餐洗浴歇息后齐齐聚于正厅之上。
“昂儿,我这里有兵部公文予你。”邢缨率先从怀中取出公文交给周昂道。
周昂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沉默不语。
乃诺坐在周昂身边凑过头去看,讶道:“哥哥,兵部让你在云南府就职啊?还升你做千户呢,那你岂不是做不成锦衣卫了?”
“乃诺,我大明天下各地都有锦衣卫的。”邢缨笑道。
周昂抬头,望着邢缨坚定道:“恕不从命,我必须回京师。”
“嗯?”邢缨微愕:“难道回云南府不是你心愿?后军都督还特意请兵部行文予你,我以为是你心愿如此。”
周昂暗叹,他原以为时光如流水,师父会对他有所宽怜,哪知师父依然执着,甚至要让他永别京师。只是自己的心却已在看到寻龙手串那瞬间已归心似箭,这两日他废寝忘食地在云南府查阅刑案,无非就是为了将眼前事尽快解决,好早日回归京师。
“邢监丞,你与张尚书在京师为西厂效力追查生死判,缘何却来了云南府,莫非生死判有人在云南府?”唐行简问邢缨。
邢缨笑道:“我来云南府一是为生死判,二是为陈御史所奏云南府两教之事。锦衣卫指挥同知山海和柳佐亦已到了云南府,共同处置生死判和两教之事。”
“除了生死判与阿咤力教、朵兮薄教之事外,目今又多了南宫世家宝藏一事要办。”周义缓声说着望向宋居易:“居易,你勘验尸首有何眉目?”
宋居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盒,双手呈送到周义面前道:“每一具尸首我都仔细勘验过,皆于心脉之下寻得此物。”
周义打开玉盒,只见里面有一只拇指指甲大小的飞虫,通体红染,细看体内仿若有流霞涌动。他仔细看过后递给身边的刀眉轻声道:“眉儿,你看这是何物?”
刀眉细看过后望向唐行简:“行简,你们蜀中唐门认不得这个飞虫儿?”
“不曾见过。”唐行简回道。
“我亦不曾见过。此物非五毒教之物,五毒教的虫儿我皆识得。”刀眉将玉盒交给沐琚道:“你也在云南府长大,且看看识不识得此虫?”
沐琚指着英与必里道:“我不曾学过识虫之法,不过必里镇日游手好闲,或许识得。”
英与必里摇手笑道:“我向来只知吃喝玩乐,撩鸡斗狗,不识此类。”
刀眉便将玉盒交还给宋居易。
“居易与行简皆不识此物,那此物当真世间少有了。”周义道。
“我看看。”乃诺凡事皆好奇,走过来取玉盒来看,喜道:“这小虫儿生得甚是可爱,哥哥,你说是也不是?”乃诺将玉盒递到周昂面前。
周昂看了一眼,点点头。乃诺待要拿给陈天祥看,周昂忽有所悟,拉住乃诺道:“诺弟,拿来我细看一看。”
“昂儿,你知此物?”周义即问,所有目光皆望向他。
周昂沉吟半晌,抬头望向周义道:“叔叔,我在云南府衙门见过一个案子,卷宗记载有人被这种飞虫蜇伤而亡。”
“哦,是何案子?拿来我看。”周义即道。
“是发生在云南府三十年前的一个案子,婆婆状告媳妇杀夫,说其子被一通体红染,体内仿佛看到血流的小飞虫咬过半个时辰后便亡了。但衙门查无实据,只道是老妇心痛其子早亡,冤枉媳妇,判决婆媳分家,各不相干。”
“被虫咬过半个时辰便亡,如此便不是这虫儿,我勘验的尸首并无有被虫咬过的伤痕。”宋居易道:“那日国公爷与这些杀手激战应当也不止半个时辰。”
“昂儿,案子详情可否道来?”周义问。
“叔叔,我只以为是普通刑案,不曾细看。”
周义轻轻点头向邢缨道:“你们为何会同时出现在两教盛典之上,莫非抓到两教甚么把柄?”
邢缨笑道:“你知我在盛典之上?”
“我们在围观。”
“原来如此。我们一路从京师而来,愈近西南便听得愈多两教之事,倒比生死判更为详实可信。陈御史曾于今年二月上书,恳请陛下废除两教,我等临出京前陛下便要我们好生打听详查,三日前我们到得云南府城外寺庙留宿,曾见有女妇出入僧房,逐起疑心。”
“既然寺庙留有女妇,为何这些僧人还请你们留宿寺庙,就不怕事败?”
“二师兄三师兄一僧一道,又带有女侍,那些淫僧当是视为同路人也。”邢缨笑道。
“带有女侍?”
邢缨点头而笑。
“你在两教教主面前装成那般胆怯模样,两教教主定不将你放在眼中。为何如此?”沐琚缓声问。
“我出京之前曾看过两教教主以都纲都纪司身份上奏朝廷的奏折,十有八九皆是弹劾云南府各处官员不敬佛道,怠慢两教之言,每每被他们弹劾的大臣皆被去职或调离云南府,更甚者还有人戴罪流放,想来两教教主甚是嚣张自持,我便装个乌龟让他们得意得意呗。”邢缨哈哈大笑道。
“太监果然奸狡。”英与必里不屑道。
英与必里话音落下,周义与刀眉都不曾色变,乃诺却跳将起来,一拳就朝他胸前打去,骂道:“你说甚呢?叫你乱嚼舌根。”
英与必里扭身闪过,笑道:“我说邢缨,与你何干?”
“诺儿,必里叔叔向来嘴贱,不必理他。”周义淡淡道。
“不理他?他骂你啊!他这人毒,不理不可。”乃诺气道。
“我何曾骂你爹爹?你这个爹爹有你这个好儿子,目今又整日在你娘身下承欢,风流快活,一世人活了两世,我艳羡还来不及呢。”英与必里叫道。
周义面色止不住的发热,略显尴尬。
“必里,你向来不给我好脸,这许多年我也认了。还要在小辈面前胡说八道作甚。”邢缨微斥道。
刀眉笑得春风得意:“必里,你也老了,有些个长辈模样吧。”
“好了,不说,不说,以后都不说。”英与必里笑着摆手。
“你要再说,我就打你。”乃诺气鼓鼓道。
“刀眉,你还真是给周义生了个孝顺儿子。”英与必里笑说。
“够了!”沐琚忽沉声道。
英与必里看了沐琚一眼,终于闭嘴不言。乃诺气呼呼地瞪着他看了许久,方才坐回原位上去。满堂人中仅有陈天祥父女及冷峻不知何意,但三人皆正襟危坐,端正持重,倒是令人觉得品性纯良,令人放心。
“你说愈近西南听得两教之事愈多,那是否西南关于生死判之事甚少?”周义再问邢缨。
邢缨挠挠头发,有些无奈地笑道:“其实我们一路过来都不曾真正查到生死判中事,甚至有些怀疑乃子虚乌有。但宁王殿下乃宗室藩王,应当不会信口雌黄。再者刘公公十分着紧此案,我们在路上他还派人八百里快马传书,要我们定要侦破此案,不负圣恩。”
刀眉笑道:“是他自己想在陛下面前立功吧。”
邢缨笑道:“都是为陛下分忧,刘公公想立功也在情理之中。”
“在下相问一句,诸位在两教盛典上可见到些甚?”陈天祥欠身,拱手相问。
“看到老妖婆。”英与必里笑道。
“老妖婆?”陈天祥一怔。
刀眉笑道:“想来是说两教圣灵磨车。”
陈幸嫔亦点头道:“我与冷千户询问受害妇人之时曾听她们说起两教有圣灵磨车,数十年如一日容颜不老,饮露食花,甚是神异。只可惜不曾亲眼目睹。”
“磨车?”周昂又怔了一下,道:“两教圣灵叫磨车?是女子?”
陈幸嫔想点头,复望向英与必里道:“前辈,是女子否?”
英与必里点头:“三十年前,二十年前我都在两教盛典上见过此人,真是不曾老过,只是愈是不老愈似妖怪,令人胆颤。周义,刀眉,你们都应当见过。”
刀眉点头道:“两次盛典我都见过,义郎倒是不曾在场。周府向来不参与两教中事的。磨车其人……一言难尽。说她倾城倾国诚不欺人,只是望之不令人爱,反令人惶。”
“真的唤做磨车?”周昂讶道:“若真是唤做磨车,应当有许多人见过此女。云南府案卷里有许多与此女相关的银钱纠纷案子,最近一次不过两年。”
“昂儿,将详情道来。”周义道。
周昂微愣,歉然道:“我以为仅是普通钱银纠纷,不曾细看。”
周义微敛眉,不语。
“诸位在盛典之上,可曾见到丽阁乐伎?”唐行简问。
“见到一位反弹琵琶的天女人物。”沐琚缓声道。
“我听不懂琵琶,只觉嘈杂得很。阿琚说是神曲。”英与必里笑道。
“我看你除了会埋汰他人,便是一堆草包。”乃诺适时就骂了一句。
英与必里哈哈一笑,不接腔。
“我查阅到五起赴任云南府,却中途意外身亡的大臣案卷,均无勘验到毒伤及刀枪棍棒所致的外伤,最早一起是在四年前发生。最近一起是去年十一月份巡按云南御史赵秉伦。”
“赵御史意外身亡之后,便是我代替他到云南巡按的。”陈天祥道。
“随之大尹便于今年二月初上书陛下,要求取缔两教。这两者之间可有关联?”周义缓声道。
“有。”陈天祥道。
“有何关联?”邢缨即问。
“我离京前得刘公公送来书信一封,据言是赵秉伦临终前上书陛下,若再次派人巡按云南府,务必考察两教之事。”陈天祥道。
“大尹巡按云南府,本已安排他人护卫,陛下突然半夜降旨换了我来。”冷峻忽道。
“为何如此?”
“还是因着赵御史上书的缘故。”冷峻回道。
“莫非赵御史生前察觉异样,担心大尹也似他一般遭遇不测?”邢缨眼前一亮:“如此倒是一条线索。”
“赵御史是何方人士?”唐行简问。
“他便是云南人,录属曲靖卫籍。”陈天祥答。
“曲靖离云南府不远,我与居易前去查访。”唐行简即道。
周义缓声道:“昂儿,可还查到甚么?”
“不曾查到其他可疑之处。”周昂道。
“昂儿,从明日起你与冷峻一起将三十年前那桩婆媳案以及近年来所有与磨车相关的案子重新复核一回。”
“是。”周昂领命。
周义对唐行简和宋居易道:“你们就去曲靖,尽快回转。”
“明白。”唐行简、宋居易领命。
“我随冷千户一同查访。”陈幸嫔说。
“大尹?您说呢?”周义问。
陈天祥笑道:“我在周府住,想来安全得很,就由嫔儿去吧。”
“乃诺?”邢缨看向乃诺道。
乃诺摆手:“我有事,不掺合你们。”
“我有话问你和必里。”邢缨道。
“何事要问我?”英与必里笑道。
“当日你与乃诺在兴王府杀我,可是说过你们乃生死判中人,你们当初是如何结识生死判的?”
“是我娘先与生死判结盟,然后他找上我娘,我娘要我帮他。详情他也不知。”乃诺道。
邢缨与周义便把目光望向刀眉。刀眉伸了个懒腰笑道:“我与生死判结盟纯属偶然,目今也找不到他们了。”
周义看了刀眉一眼,缓声道:“关于两教及生死判,诸位可还有其他不曾讲的线索?”
众人摇头。
“嗯,详情各自研讨,今日便到此为止,天也晚了,各自将息去吧。我与眉儿去看看郡马爷。”
邢缨起身:“我与你同去。”
周义点头,众人便纷纷起身告辞。
“昂儿,你且留一下。”周义忽道。
周昂听话留下,刀眉与邢缨便先去看望石勇。
周义沉吟半晌,方抬头道:“昂儿,你如何看待陈御史对两教的处置建议?”
周昂直言道:“叔叔,阿咤力和朵兮薄在云南府已有数百年之久,民众为之信重,两教教徒娶妻生子乃是数百年习俗。”
“你认为陈御史过于严苛?”
周昂点头。
“是以便掉以轻心了么?”
周昂微愕看了周义一眼。
“我向来教导你做事须得谨慎细致,不可偏废。但今日相谈,你两事已轻,对两教之事更是抱有定见。”
周昂面现惭色,低首道:“叔叔,我知错了。”
“你不想在云南府任职?”
“我要回京师任锦衣卫。”
“那为何后军都督府会调你到云南府?”
“我亦不知,想必是有误会。”周昂只能这样回话。
周义凝视他好一会,叹息道:“昂儿,在陛下面前效忠,半点马虎不得。稍有差池,便是万千性命遭难。”
“昂儿谨记在心。”周昂认真道。
“走吧,一起去看看勇儿。”周义微微一笑,欣慰道。
两叔侄去到石勇房中,石勇正在床上安睡。钟信则与风清扬坐在书桌旁,风清扬一边阅书一边以手不时比划,想不明的便拿书来问钟信。三人入内坐在书桌旁,风清扬想让出位置,被刀眉制止。
“我就与义郎一处坐,你不必动。”刀眉笑道。
风清扬便不动,只顾着看书去。
“勇儿可好?”邢缨轻问。
钟信回头看了一眼石勇,轻声道:“暂且无忧。”
“南宫世家事,你可要知道?”邢缨直截了当问钟信。
钟信顿了一会,道:“你们处置就好。不过?”
“不过甚?”
“南宫世家宝藏归朝廷所有,南宫无我不能抢。”
邢缨点头:“我明白。”复笑道:“这许多年过去,南宫无我居然都不曾寻到他家的宝藏?”
“他这许多年想来也是如我一般东躲西藏,哪有时间寻找宝藏。”刀眉笑道。
邢缨笑道:“如此说来,此次他来云南府,莫非已寻得宝藏?”
周义摇头道:“想必不是。若是寻得宝藏,他无需现身于此。”
“南宫无我多半是想借周府一臂之力寻家中宝藏。既然现身于此,想来很快就会找义郎商谈。”刀眉笑道。
“眉儿,你与南宫无我有瓜葛,又与生死判结盟,你当真不知生死判中事?不知南宫无我事?”周义疑惑地问。
“我与南宫无我曾一同出现在安陆,我说与他不熟你也不信。但我与他只是互相利用,这宝藏之事当属绝秘,他如何会说与我听?再说我若知他还有宝藏,少不得要去寻一寻,若寻着了,这当云南王的心思又会活络,如此,哪里会有目今与义郎的快活日子。”刀眉哈哈笑道。
风清扬蓦然恍悟抬首,高声道:“前辈说得有理,纵然前事曲折也比不过与情郎相守的日子最好。这剑法亦是同理,只是那一剑毙命最是有效。怪不得书中总是说纵然繁花似锦,却是白花最皎洁,幽香久弥,乃心中致爱。”
“大道至简。”钟信轻声道。
“说时容易做时难,我辗转江湖武林寻求世外高人教授剑理而不得,却是与你们这群最是沾染红尘的朝廷命官在一起方才了悟。”风清扬叹道。
“那你不如也去做锦衣卫好了。”邢缨笑道。
风清扬摇头道:“不可。我若坠入红尘,怕是又悟不出了。便是在边上旁观才是最好。”
“目今云南府三事繁复,不如你也就在一边旁观,或许能看出些端倪,助我们破解丝结。”钟信轻声道。
“师父大恩,无以为报,清扬就在此守候,助师父一臂之力。”
钟信微微一笑。
“眉儿,你与南宫无我并无深交也罢。但生死判……”周义仍不肯放弃地追问刀眉。
“你们最早是何时听说生死判?”刀眉笑道。
“便是在安陆听你和诺儿说的。”邢缨笑道。
“我是三年前听纯师妹说起。”周义缓声道。
“锦衣卫和东厂可刺探到半点与生死判相关消息?”刀眉又问。
钟信摇头。
“其后应当就是听宁王殿下说的吧?”刀眉笑道。
邢缨点头称是。
“不瞒你们说,当初我攻打点苍山并不曾与生死判结盟,反倒是事后在江湖武林中传出大藤刀氏与生死判结盟的消息。我甚是奇怪,就在江湖上放出消息说要见一见这个传话之人。”
“可见着?”周义即问。
“不曾见着。但确实得了箭,也受他指了路去到安陆碰到你们。”刀眉说。
钟信、周义、邢缨互望一眼,心中略异。
刀眉忽笑道:“仔细想来,生死判倒似对你们更加了解。若非他指点,我也不会在安陆碰着你们。”
“不是南宫无我带你去安陆的?” 周义说。
“南宫无我与安化王确实有勾结,但我与他是在半路相遇,他要我帮忙,我也想他帮我寻人,就一起去了安陆。”
“此次伤了勇儿、曲兄的箭确实是当时乃诺和必里用过的箭。”钟信喃喃道。
“但目今看来,仅凭一枝箭就认定是生死判也过于牵强,况且当日我所受箭伤并无有这般强的毒。”邢缨看着石勇道。
“勇儿身上的毒乃火莲堂秘传‘火焰花毒’,必然是南宫无我下的毒手。”钟信冷声道。
“但因此就说他是生死判的幕后主使也有些奇怪。”刀眉笑道。
钟信、邢缨、周义都不语,也知定论太过武断。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也传来曲枫的声音:“国公爷,南宫公子想请您一叙,可要相见?”
“来了。”邢缨轻笑道。
“曲兄,南宫无我是来与国公爷商谈如何寻找他家宝藏的么?”刀眉起身开门,笑道。
曲枫拱手一笑道:“不瞒诸位,是为此事。国公爷可否移驾后花园?”
“同去吧。”周义说着看向周昂:“昂儿,你且回去将息,明日好做事。”
周昂点头,五人一同出门,周昂自回卧室,钟信、周义、刀眉、邢缨与曲枫前往后花园中心湖独院,石勇还是由风清扬在房中看护。
后花园中心湖湖水清凉,独院四面皆挂着红灯笼,红光倒映水中,波光荡漾。小院二楼面向一颗印楼处被开辟成天台,此时南宫无我、王纯、徐九龄和戾猴便在天台上纵酒放歌,十分痛快。钟信等五人飞身而过湖水,直落天台之上。
南宫无我以掌拍掌而笑:“国公爷好身法,今夜你我一笑泯恩仇,就喝喝这周府自酿的美酒如何?”
王纯躺在南宫无我怀中云鬓散乱地安睡着,南宫无我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左手将她搂紧,右手则举着酒杯向钟信:“国公爷,先干为敬。”
徐九龄替五人斟酒,豪笑道:“国公爷,不会在周府还疑心我们下毒害你吧?阿弟,去搬椅子来与国公爷坐。”
戾猴应声去搬了四把太师椅上来放在钟信、周义、邢缨、刀眉身后,曲枫自在一旁坐下,端自己酒杯来饮。
“那毒是你下的吗?”钟信盯着南宫无我问。
“这话你问曲长老也不该问我,我可不是火莲堂余孽。”南宫无我笑道。
钟信却又不语。
“你不问曲枫,是因你知道火焰花是何物,对吧?”南宫无我笑道。
“火焰花到底是何物?”周义望向曲枫问。
曲枫叹息一声:“火焰花一直栽种于小姐居所。我家堂主要时便会派人去采摘。”
“此花有毒,堂主竟随意派人采摘?”
“生花无毒,是要秘制方显出毒性。”
“火莲堂中谁会制毒?”
“堂主。”
“火焰花毒能在十三年后出现在云南府,即说明会制此毒者不止火莲堂主一人。”邢缨道。
“不要说这毒那毒了,师兄,你要说的事儿呢?”戾猴看向南宫无我叫道。
南宫无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向钟信道:“国公爷,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邢缨瞪着南宫无我道。
南宫无我笑了笑,道:“当年我们南宫世家可谓是在猝不及防中家破人亡。我们鼓动大藤刀氏、火莲堂造反,朝廷都不曾查出幕后主使。刀眉也甚是讲义气,从不曾供出我家来。”
“是以你便在安陆与眉儿联手?”周义略为不悦道。
南宫无我一笑:“也谈不上联手,只是相信与她合作不会吃亏。”
刀眉哈哈一笑,举杯饮尽一杯酒。
“因两次皆不曾败露身份,家父当年便有所疏忽。孰料王岳突然率众围攻小塘池,导致父亲来不及将家中事交待我妥善处置。我除了捡了一条命,其他竟一无所得,一无所知。”
“这十多年来公子亦有不停寻找肖天佐,只是碍于朝廷通缉,不好大张旗鼓。自孝庙赦免火莲堂方有些讯息流传出来,公子方知他们南宫世家的大管家肖天佐还活着,就隐居在云南府。公子便派我过来打探,可惜不曾见着面。”曲枫道。
“常言道狡兔三窟,南宫世家的财富不可能尽在肖天佐之手吧?”刀眉说。
“便是如此,我才想要与国公爷做个交易。”
“想要我们替你寻宝?”周义问。
南宫无我点头。
“南宫世家所藏金珠银宝皆属朝廷所有,你不能拿!”周义道。
徐九龄一听,哈哈大笑,却不说话。
南宫无我淡淡一笑:“此事但凭实力说话。想来远在北京的皇帝陛下也不会为了这些金珠银宝派大军压境吧?不过,我既想着要与国公爷做交易,自然不想事情僵持。”
钟信听着,这才开口:“你意下何为?”
“我家宝藏之多,恐怕皇帝陛下也是有些瞠目结舌的。若真是寻着了可尽数献与陛下。”
“你有何条件?”周义看了钟信一眼,问。
“恳请陛下将黑木镇交予日月神教管辖。”
“嗯?”邢缨白了南宫无我一眼。
钟信则看向曲枫:“曲兄,你早知南宫无我有此打算?”
曲枫点头,认真道:“我们日月神教总要有个正经活路,我也不想洋儿镇日挖坟。只是一直不曾寻着肖天佐,没有半丝宝藏消息,这空口许诺不好说。”
“目今提出,难不成已有了确凿可许诺的筹码?”刀眉笑道。
戾猴怪笑,锵声道:“不错!”
“我师弟已见过肖天佐,他明日将带我们去南宫家宝藏之地。”徐九龄道。
“徐九龄,你师父是何人?”周义忽问。
徐九龄哈哈一笑:“你问来作甚?”
周义才要作答,徐九龄又笑道:“赵良若来,我便说与他听。听说他已是五军都督府的后军都督,想来这辈子是出不了京师了。”
“你来云南府,只是为了替你师弟搬财宝?”邢缨亦疑道。
“你不信?”徐九龄反问。
邢缨冷笑:“我自然不信。”
“你不信又能怎地,你又打不过我。”徐九龄得意道。
邢缨一怒,就要作色,被钟信轻咳制止,只得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闷酒。
“南宫无我,你师父是否‘生死判’主人?”刀眉笑问。
南宫无我失笑:“刀眉你也问得出奇,我师父若是‘生死判’主人,我何须东奔西顾许多年仍无立锥之处。”
“那你师父是何等样人?”刀眉再问。
“我师父向来隐世避居,这许多年也不曾再见他一面。”南宫无我道。
“这生死判有何了得,能配做我师父马前卒?”戾猴竟道。
“你们游走江湖多年,真不曾听说过生死判?”钟信缓声道。
“听倒是听说过,但从不曾见过活的。”徐九龄说。
“生死判是杀手组织,岂会这般容易让你见着活的。”邢缨冷笑道。
“尔等说着说着便离题万里了,不是说明日要去取宝吗?”伏在南宫无我怀中的王纯忽娇声轻笑道。
“哎呀。说得是。明日就去取宝,我师弟意思便是把这宝藏献与陛下,换陛下同意将黑木镇交予日月神教管辖。”徐九龄道。
钟信看了王纯一眼,缓声道:“此事须奏报陛下决断,你我都做不得主。”
“在下正是此意,以国公爷尊贵之身,定可说动陛下。”南宫无我笑道。
“那你们明日谁去?”周义问。
“我们四人是都去的,你们谁去?”徐九龄道。
“国公爷是定要去做个见证,至于其他人?”南宫无我笑道。
“国公爷不能去,邢缨有陛下旨意在身亦不可妄行,我去。”周义淡淡道。
“义郎去,我随行。”刀眉笑道。
“眉儿,你也不必去。”周义断然道。
徐九龄大笑,看着周义的眼神颇有丝嘲讽之色:“你一个人去?难不成在这云南府还怕我们害你们?”
周义淡淡道:“说甚害不害,各司其职罢了,我们并不似你这般闲晃时光的。”
“义郎?”刀眉有些许担心。
“眉儿,此事已定,不必再说。”周义温柔却坚定道。
邢缨看钟信不言,也就点头。他知四师兄虽然向来温顺,一旦倔强却也是不改其志的。
南宫无我见事已定,大笑举杯:“来来来,共饮一杯。”
众人举杯共饮,王纯仍不起身。
邢缨略有些担心,问道:“师姐,你可是病了?”
“我近日总是想睡,日夜思眠。今日替勇儿疗伤又耗费许多精力,困乏得很。”王纯轻声道。
“那你明日还去?”邢缨道。
“女人最是看着金银珠宝心花怒放,岂能不去?”王纯起身,拢起乌黑长发笑道。南宫无我随即向后取了一块湿帕递给王纯,王纯轻轻擦了脸,将手帕递还给他。南宫无我便又将湿帕放置身后,王纯移位坐在他身边。徐九龄随即替她斟了一杯酒,又将一盘小食推至她面前。
王纯一笑,吃了些小食,饮了杯酒,道:“可惜今夜二师兄和三师兄不能来。”
“想不到王岳一个太监,居然能教出你们这几个好徒弟。除了赵良之外,你们师兄弟居然都在云南府呢。”南宫无我笑道。
“还有一个小的在京师。”王纯笑道。
“最小的不是当年闯入我家的沐琚?”
“阿琚疯了,师尊就另教了一个。”王纯笑道:“不过说到授徒,只有我和邢师弟,以及在京师的小师弟是师尊亲授,其他的都是带艺投师。二师兄出于少林,三师兄出于武当,四师兄出于点苍。阿琚是沐氏家传功夫。”
“国公爷师承何门何派?”南宫无我笑道:“我当初虽见识过国公爷功夫,却也不曾识得是何门何派,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一个比我师父更隐秘的高人。”
钟信不语。
周义起身道:“天晚了,若无其他事,就先行告辞。”
南宫无我倒也不送,只对王纯说:“纯儿,他日我再办个热闹宴会,宴请你的师兄弟,与你把酒尽欢。”
王纯温婉一笑,看向钟信道:“五师兄,我与无我已成眷侣,有些往事前尘且放下吧。”
钟信摆衣起身,无声而去。
“南宫无我,你好生待我师姐。”邢缨把眼一瞪,起身道。
“缨师弟。”王纯从南宫无我腰间取下一块玉牌递给邢缨:“烂船尚有三斤钉,南宫世家在西南还有些许威信,你拿着这南宫家的腰牌或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多谢师姐。”邢缨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挂在腰间。
他们走后,徐九龄问王纯:“为何给他,不给国公爷?”
“我们师兄弟八人中,他武功最差,不护着他护谁呢。”王纯把眼一扫徐家兄弟俩,淡笑道:“我家缨师弟若是在云南府出事儿,我就唯你俩是问。”
徐九龄哈哈笑:“纯姑娘放心,我既答应跟你来云南府,自然不会坏事。只不过这南宫世家家产分一份予我似乎不太可能啊。”
“你只管放心,我家大侄子是个骨骼清奇的人,多半会答应给你。”王纯掩唇笑道。
嘿嘿嘿,徐九龄狂笑道:“当初赵良还劝我接受朝廷招安,若你那位在北京的大侄子真这般骨骼清奇,我倒真可考虑受朝廷招安,也去过过官瘾。”
“公子,您可要歇息?”曲枫起身问。
南宫无我看了曲枫一眼道:“曲枫,当年钟信放你一条生路,你不会因此背叛我吧?”
“不会。”曲枫干脆道。
南宫无我笑出声,道:“你有义,我亦成全。去吧。”
“谢公子。”曲枫拱手一礼,返身离开后花园,回一颗印楼去了。
石勇的房间还亮着灯。
曲枫轻敲房门。
“请进。”是风清扬的声音。
推门而进,就望见钟信坐在床头望着石勇。
“他好些吧?”曲枫近前问。
“脉息愈发的弱了。”风清扬叹息道。
“这火焰花毒乃火莲堂不传之秘,我是真不知如何提炼而成。”曲枫看着钟信道。
钟信凝视石勇良久,忽道:“曲兄,弹奏一曲如何?”
“手中无好琴。”曲枫笑道。
“三娘子自杀身死,龙儿到戏班处理后事方知他已事先遗言将琴转赠于你。”
“哦。”
“那琴在我房中,清扬,你去帮曲兄取来。”
“是,师父。”风清扬转身出门,过了一会抱琴而来交予曲枫。
“在不曾寻得蔡伯喈的蕉尾琴之前,这琴还是可心的。” 曲枫抚出一串琴音,笑道。
“你的琴音与那位琵琶女子所奏如何?”钟信缓声问。
曲枫微顿,略有所思,复笑道:“若有闲暇时光,倒想与她一会。”
“当年放你一条生路,为何还要留在日月神教?”
曲枫叹息一声,道:“若今夜公子所求之事能成,我亦可放心遨游四海。日月神教教众于朝廷眼中固然是逆贼,但于我而言则是同门师谊,手足亲情,无法弃之不顾。”
钟信不再言语,曲枫低首抚琴,琴音悠扬,在静谧夜空甚是令人沉醉。远处,似有琵琶之音唱和。
两教总坛,圣灵高居其上,两教教主各居左右。山海与柳佐因着少林与武当的身份恭陪左右,西南数省其他各寺观堂口的佳宾皆聚于堂下共庆盛典。一时间酒肉穿肠过,男色女相齐入怀,琵琶女于堂前再奏琵琶曲,与白日所听截然不同,甚是糜艳入骨之音。
“琵琶居然能弹出如此糜艳之声,真是神人。”柳佐凝视琵琶女,长太息道。
“怪不得两教在云南府根基深厚,如此宴饮,何人不爱?”山海望着眼前酒池肉林笑道。
朵兮薄教主哈哈一笑道:“大和尚若不喜少林清规戒律,不妨投奔我教。”
“常听说贵教有双修之法,是否乌斯藏密宗所传?”山海问。
“原本是的,只是经我教百年改良,已自成一体。”朵兮薄教主道。
“甚么我教改良,明明是我们阿咤力教先改创的。若不是当年你们反出教门,目今何须与你等平起平坐。”阿咤力教主倒是耳不聋,听闻所言即时反驳。
朵兮薄教主倒不在意,只笑道:“两位莫见怪,他常常这般挤兑我的。”
“不怪,不怪,我们在中原也常听闻云南府两教渊源,竟是比我们武当山更为久远,阿咤力教似乎自唐朝始便有了。”柳佐笑道。
“端得是呢。”阿咤力教主即道。
“今日盛典所见,阿咤力与朵兮薄两教在云南当真是根基深厚,备受信众爱戴。两教教徒还可娶妻生子,参悟道法佛法之余又能尽享人间极乐,真是令我这武当门徒羡慕。”
“你们道家有些门派也不禁止娶妻生子。最可怜是我佛门弟子,若有动凡心便是犯了色戒。”山海叹息道。
“佛门亦不可一概而论,那东瀛倭国和尚即可娶妻生子。”朵兮薄教主笑道。
“娶妻生子不算甚,只要不是奸淫掳掠,逼良为娼便好。”柳佐笑道。
朵兮薄教主淡淡一笑,举杯来饮。
阿咤力教主则怒道:“都是陈天祥那贼厮信口雌黄,我定要在陛下面前重重参他一本,罢了他的官去。”
“听闻陛下在京建豹房,还专为乌斯藏一位大师起了禅堂?”朵兮薄教主望着山海和柳佐,试探地问。
“何止,陛下还召了少林弟子入豹房侍卫呢。”山海颇为自豪道。
柳佐略为得意而笑:“陛下亦为我祖建道堂,还谴使前往武当迎道入京。”
两教教主听了,眼中艳羡之色挡不住。
“不知两位教主如何处置今日冲撞盛典的女子?”山海缓声问。
“大和尚可怜她么?”阿咤力教主淫笑一声道。
“男儿汉何必为难女子。”
“大和尚身边也有女侍吧?”
“出了山门,可不就随我。”山海不以为意道。
“大和尚既然怜香惜玉,我们也不会为难弱女子,便放了她们又如何。”朵兮薄教主笑道。
“你说放便放,我教颜面何在?必得严惩方好。”阿咤力教主作色道。
“大和尚常在陛下面前走动否?”朵兮薄教主并不理会阿咤力教主言语,恭身向前问山海。
“我不常在陛下面前走动,倒是有同门师弟已在豹房坐了禅堂。只是在陛下面前不免更多拘束。倒不如教主在云南府山高皇帝远,甚是自由自在。”山海道。
朵兮薄教主淡淡一笑,不作言语。山海与柳佐互视一眼,略有心得。此时琵琶曲尽,换上莺歌燕舞。柳佐暗暗出手将悬挂四周的灯笼射灭数盏,昏黄夜色中酒香袭人,色迷醉人,人群渐乱,陷入迷狂,柳佐抽身而去。潜行而入深山,各处皆是欢腾一片,途中柳佐便遇着白日冲撞盛典的两名女子。三人匆匆施礼,两名女子便带柳佐七弯八拐的去到一个幽深山洞。山洞内左右两边各有小洞,以铁门封口,里面关押着许多妇人,直到山洞尽头有一小洞,铁门打开,只见三名壮汉胸前中掌倒在地上。
柳佐一笑,弯腰伸手探鼻息,已是身死,柳佐回身:“他们便是将你们关押在此?”
“是。”
柳佐道:“淑仪姑娘,辛苦了,可曾受伤?”
“那血是我自行逼出来的。”前面女子嫣然一笑道。
“这里便是两教将诱骗而来的女妇关押之处?”柳佐问。
“不止有女妇。”身后女子道。
“还有何物?”
“我们带你去。”三人从山洞中出来,继续潜入深山,又来到一个洞口小心进入,前行数十步就进入一个极大的洞穴。柳佐闻得一阵味道,心惊,即点亮火石一看,眼前竟是一个堆至洞顶的盐堆。
“他们藏私盐?”
两女点头。
柳佐上前两步仔细再看盐堆,疑惑道:“这不是新盐。”正言语间,一丝红光掠过眼前,盐堆中更似有无数点点红点在移动。柳佐头皮一阵发麻,本能的拂尘一扫,再定睛一看,眼前依然是雪白盐堆。
柳佐赫然回首问:“贞秀姑娘、贞仪姑娘,你们可曾看到异常?”
两女摇头。
柳佐以为自己眼花,回过头凝神再望,盐堆如雪,安静无异。心却莫名烦燥起来,他面色一沉,飞身跃顶,伸腿猛踹盐堆顶端。轰隆一声,盐堆坍塌,向四周崩落,柳佐与两女飞身疾退。尘灰散过,三人望之惊骇。那盐堆当中竟挺着一柄冲天长刀,长刀中穿插着三名赤裸女尸,皆从腹部穿透而过。
“哎呀,美而少,居然这般死了。”那率先冲撞盛典,唤做贞秀的女子望之惊叹息。
柳佐环步而视,两女紧跟其后,回到原处时,竟骤见中间女尸艰难转头过来。
贞仪尖叫一声,吓煞。
贞秀急握住她手,轻道:“妹妹莫怕。”
柳佐急上前把脉,转头急道:“她还活着。”就要推倒长刀救人,突然间,女子双眼就爬出两只红色小甲虫,随即断气。
“啊,柳同知,快退。”贞仪尖声惊叫。
柳佐被骇得浑身发麻本能急退,甫一落地两女便躲在他的身后。再望回去就见三具祼尸瞬时间如漏筛一般爬出无数红色小甲虫,千疮百孔。
两女立呕于地。
柳佐更闻得一股令人眩晕的幽香,心下惊颤,急将两女扯出山洞,潜入人群中消失而去。
光怪陆离的厅堂中,山海端坐桌后举杯正饮,耳边忽传来柳佐的千里传音:“二师兄,快走。”
山海缓缓饮尽杯中酒,侧身相问朵兮薄教主:“何处可解手?”
朵兮薄教主正与女欢愉,哪得清醒,随手向后一指,山海便起身向后而去,听着柳佐的声音在深山远处寻到三人。
“何事紧急?”山海问。
柳佐将盐堆之事诉之:“盐堆已倒,白日必会生变,须得连夜调兵围捕方好。”
山海点头道:“贞秀姑娘,贞仪姑娘,我与柳佐送你们下山,你们即入城到周府寻得刀眉和国公爷禀报此事,我与他留在此处监查动静。”
“是。”两女悄声应道。
四人避开人群,选僻静山路转出山门,各自分道疾行而去。
红日初升,周府便迎来贞秀和贞仪两位姑娘。第一眼望见她们的却是冷竣。为防有人加害陈天祥,他每日都起得最早,第一件事便是巡查四周,便看到越墙而入的两人。
“贞秀,贞仪,你们怎会到此?你们不是一直在宫中护卫皇太后吗?”冷峻向来不见表情的脸上亦不禁有些惊讶。
“夫君。”贞仪看到冷峻,却是欣喜,奔跑过来扑到冷峻怀中。
冷峻伸手抱住,轻拍其背,抬头望向贞秀。
贞秀微微一笑,轻撩散发,道:“夫君。”
冷峻眸现柔色:“为何到云南府来?”
“陛下知你在云南府做护卫,恰巧柳同知想调两名女卫跟随彻查两教之事,陛下便将我和妹妹从皇太后宫中分拨过来。”
“我与姐姐虽知夫君在云南府,却不曾想便在此遇到。”贞仪抬头喜悦道。
“大尹在云南府差些被两教信众害了,是到周府避祸的。”
“我亦有急事要见国公爷,一路打听到此。”贞秀道:“快带我们去见。”
冷峻点头,带二人入得正堂道:“且稍待,我去请国公爷。”
“快去。”贞仪道:“晚了便要出事。”
过得一阵,钟信、周、刀眉和陈天祥都到了厅堂。两女即见礼。
“两位不正是昨日冲撞两教盛典的女子?”周义微讶道,他离开京师多年,并不认得这些常出入后宫之中的女侍。
“她二人便是皇太后身边的女侍贞秀、贞仪姑娘,亦是冷千户的两位娘子。”邢缨也来到厅堂,笑道。
“当真人不可貌相,我原以为冷千户这般冷峻,女子必不敢亲近,却原来早就得享齐人之福。”刀眉笑道。
“国公爷,快去救柳同知。”贞秀温婉一笑,向钟信拱手道。
“出甚事了?”周义问。
贞秀便将盐堆一事说出,当说到见红色甲虫从尸身飞出,满堂皆惊。
“居然不是五毒教毒物,而是两教以尸身喂养的邪物?”刀眉惊呼。
“盐堆无法复原,若今日有人入洞,恐怕就会出事。”贞秀道。
“先去将关押在山洞中的女妇救出要紧。”钟信一直在倾听,此时方道。
“我去府衙调人。”邢缨道。
“两教在云南府根基深厚,府衙杂差哪敢惹他们?你去沐王府求兵,我也带一队周府护院过去。”周义道。
“好。”邢缨应着,先行离去。
晨曦已露,曲枫、风清扬、周昂、乃诺、陈氏父女皆已起身,唐行简和宋居易昨夜就已启程前往曲靖了。
乃诺一如既往,一早便要出门,被刀眉叫住:“诺儿,今日不要乱跑,就在楼里。”
“娘。”
“娘和义郎都有事要出去,这楼中诸人安全就交予你和清扬。”刀眉说。
“你们要去作甚?”陈幸嫔问:“可有用得我处?”
“你们就依着昨日安排,去查磨车。”周义说。
“便由我替两位娘子去救人,两位娘子随幸嫔姑娘去查磨车。”冷峻道。
“我要带路,不能留在此处,贞仪留下即可。”贞秀道。
“我来带路吧,我去过那山。”陈幸嫔道:“两位姐姐初来乍到,还是留在云南府好些。”
周义道:“幸嫔姑娘也不必去。那山我近些年虽不曾去,少时也常去的。方才听两位姑娘说话,已略知地形。”
“如此也会耽搁时机,还是我带路最好。不必再争了。”贞秀说完率先而行。
“贞秀姑娘,即使要去也急不得,我去调人,你们且先用早膳。”周义道。
贞秀看向周义点头。周义便先出门,唤仆役赶紧备膳,又急调二十名精壮护院一起用过早膳,齐齐换了劲装,穿了软藤护身甲,便准备出发。
钟信用过早膳,也换了装穿了护身甲,周义还上楼替他取来纱帽递给他道:“山上有飞虫,戴着好些。”
钟信接过纱帽戴上。
贞秀整装道:“快快救人要紧。”
钟信、周义、刀眉、邢缨带着二十名护院匆匆离开周府,如此动作自然逃不过湖心小楼上南宫无我等人的眼睛,徐九龄持着银斧飞奔过来,高声道:“周义,随我们去何必带许多人?”
“不是随你们去,我们要先去救人。”周义停步道。
“救人?”徐九龄随即止步:“哦,那你今日是不随我师弟去看金银珠宝了?”
“改日吧。”周义边说边向徐九龄拱手,转身随钟信而去。
徐九龄笑道:“何事紧急,居然还要国公爷亲自出马?”
“你有兴致便来,不来便退开一边。”钟信冷冷回答,脚步却不停。
徐九龄来了兴致,高声向湖心方向唤道:“师弟,可要去看看?”
“好。”南宫无我应声而来,身边伴着王纯,戾猴也跟了上来。周昂、冷峻、还有一直旁观的风清扬皆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跟在钟信等人身后离开周府。
“等我一等,我也去。”陈幸嫔换了一身黑衣,飞奔出门唤道。
周义回身,目光望向陈天祥,陈天祥抚须含笑颌首,周义便不再言,陈幸嫔身后,跟着身背古琴的曲枫。
“你也去?”周义有些许担心。
曲枫笑道:“我的伤不重。”
周义点头,转身奔向钟信。
深山,密林,两教山门前,沐琚、英与必里、邢缨也带着沐王府亲兵赶到了。周义便让沐王府亲兵守住山门,其他人还是一并进入深山。
“我要去救二师兄,三师兄。我不能留在此地。”沐琚坚持道。
“阿琚去,我也去。”英与必里道。
周义即道:“好,阿琚、必里跟我们去。刀眉、邢缨留下指挥。”说着看向南宫无我和徐九龄。
徐九龄指着戾猴道:“阿弟,你也留下来帮忙,我们进去。”
钟信见分派完毕,便率先疾行,众人紧跟其后。一路进山,徐九龄看着经一夜荒唐放纵,早就醉死一旁,沉睡不起的两教教众,哈哈笑道:“国公爷,你们以在皇帝老子身边的机警、敏捷处理要事,却不想碰到的却是天高边远之地的散漫无序。”
“莫出声。”钟信轻斥道。
徐九龄耸肩不语,众人沉默地随着贞秀穿过曲折山道直奔关押妇人的山洞,山海和柳佐在山洞前耐心等待着。
“二师兄、三师兄。”周义奔上前轻唤。
“你们来得这般快,没有人阻拦么?”柳佐讶道。
“都喝醉了,不曾阻拦。”周义说。
“那就先去救人。”
众人赶去山洞救人,从已被山海和柳佐打晕的看守身上取了钥匙开门,将惊惧不安的妇人放出,由贞秀带着周府二十名护院送下山去。其他人跟着山海和柳佐继续前去那令柳佐都心惊胆战的盐堆山洞。
好奇心令他们前行。
山洞盐堆前,众人看到那三具尸体。王纯忍不住皱眉,南宫无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沐琚眼露惊恐,急寻山海、柳佐身影。山海、柳佐来到他身边,一左一右握着他的手,英与必里退后一步立在他身后。陈幸嫔忍不住干呕起来,周义来到她身后驻立。
钟信、曲枫皆心颤不能移步。
徐九龄久经江湖最是胆大,越过众人向前细看,疑惑回首道:“有何稀奇?可不就是三具女尸?”
众人不知如何答话,正惊疑间,一丝香气袭来。曲枫惊骇叫道:“小心!”
“啊,你们看。”紧接着便是沐琚伸指向前的尖叫声。
众人被吓得都莫名一哆嗦,但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齐齐望向女尸。只见三具女尸迅速被无数红点淹没,众人只觉眼花缭乱,只一瞬间,三具女尸便成了红骨。成千上万只飞虫填满尸骨,嗡嗡直响。
香气愈加重,令人眩晕。
“曲枫!”钟信厉喝一声。
“火焰花的香气!”曲枫惊骇道。
“快退,有毒。”南宫无我疾掩王纯口鼻,第一个退出山洞。
众人跟着疾退而出,不想飞虫也跟着飞出来,红晃晃的一片,像火要燃烧一般就冲众人而来。钟信挥手一洒,冷光一片,无数飞虫被绣花针射落地面,却有更多的飞虫向钟信扑来。
王纯娇喝一声,从背后取出红伞,飞身旋转,飞虫被红伞挡下,众人再退。不料也只不过一瞬间,红伞便被飞虫吃得只剩寒光闪闪的精钢伞骨。
“纯儿,快退!”南宫无我急喝。
徐九龄顺手就抓住英与必里的手,持斧一划。
“你作甚伤我?”英与必里惊叫。
徐九龄怪笑道:“这里就你我不识,不伤你伤谁?师弟,血。”
南宫无我抓住英与必里流血的手猛力吸饱一口血,冲到王纯身边,张嘴将血喷出万千血丝,飞虫登时大片大片落地。
众人再退,香气愈加的浓郁。
飞虫愈来愈多。
南宫无我以血丝、钟信以绣花针奋力阻挡飞虫袭击众人。
沐琚看到英与必里的伤,赶紧扯下衣服一角替他包扎好。
柳佐手持拂尘,时不时冲到前方与南宫无我、钟信并肩做战,但都挡不住飞虫。曲枫皱眉不已,忽取琴坐下。当啷啷,琴声骤起,杀伐之声凛冽。飞虫骤停于半空之中,振翅扑闪。
琵琶之乐响于空中,弦弦寒凄彻骨,压制着曲枫的琴音。
飞虫蠢蠢欲动。
山海手持佛珠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便长声吟唱‘大悲咒’,声音雄浑绵长,直破寒凄彻骨的琵琶之声。
但飞虫仍点点逼近。
众人退到山海与曲枫身边默运玄功,山雾在众人周边渐渐凝结,也将飞虫遮在雾中。陈幸嫔从腰间皮囊中取出掌心雷向云雾中洒去,只听着劈劈啪啪作响,雾中闪光,随即又有无数飞虫尸体落地。
一枝穿云箭,直射钟信后心。
啪!
周义长剑一拍,箭落地下,背靠钟信,顺手将陈幸嫔拉至身边,警惕四顾。
山雾中传出笑声:“你这小子,倒是机警。”
“磨车!”英与必里转身大叫:“这是磨车老妖婆的声音。”
“你为何要杀国公爷?”周义沉声喝道。
“我只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
“你是杀手?是生死判的主人?”
“一定要是杀手才能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么?”笑声极为放肆。
沐琚忽转身掩耳尖叫道:“我听过这个笑声,我在小塘池听过这个笑声。南宫无我,这是你们南宫世家中人,是不是?”
南宫无我此时已入定,并无余力回答沐琚的质问。
“你不必问他,他不知我的。”磨车笑道。
徐九龄面色铁青,将利斧一扬,转身喝道:“老子平生最恨阴险小人,老妖婆,有本事出来光明正大斗一场,这般鬼崇算甚本事!”
“我一个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甚光明正大?我上次杀人还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次可是过瘾,就在这里连着杀掉了九帮十二派的掌门。只是那二十一名所谓的帮主掌门都徒有虚名,半个时辰就尽数死于我的赤锦之下,不知你们能扛多久?”
钟信忽然把手轻轻一转。
周义眼光扫过,微微一笑,凝望向声音来处长声道:“你当年杀的所谓九帮十二派定然是自封的杂帮杂派,我可不曾听说有什么名门大派的掌门死在这西南之地。”
“哈哈哈,随你如何说罢,反正你们也活不成了。”
王纯娇笑:“老妖婆,谁说我们活不成?你活不成倒是真的。”
“嗯?”
“三十年前你就是两教圣女,少不得也有五十岁了吧?你真当自己可长生不老?再美的容颜也敌不过岁月,你不好好在家做老太君,居然在两教盛典上装美女,真正笑死人了。一个五十岁的老妖婆还发梦勾引少年郎?也不看看那华服之下的桔皮瘦骨。”
王纯讥笑之声落下,对方并无反应。
“你可知目今的武林第一美人是何人?是耶律婉儿,不是你这个老妖婆。你可知目今是谁在武林中活得放肆骄纵?是昙花娘子,不是你这个老妖婆!”
“你找死!”突然一声厉喝,利箭万千疾射而来。
“你气息乱了。”王纯长笑。
钟信瞬间出手,一枚银针破雾而出。
琵琶之声骤变凛厉,打乱了曲枫的琴音,也划破了山海的大悲咒,雾散云收,香气更是浓郁,飞虫仿佛疯了一般朝所有人涌飞而来。
王纯伞骨急卷。
柳佐拂尘劲扫。
幸嫔手握掌心雷便要抛向飞虫,被周义一把抓住道:“幸嫔姑娘,这些飞虫儿你应付不了,不要浪费神器。”
徐九龄跺脚怒道:“我这斧今日竟无用处。”
曲枫面色渐变铁青,琵琶之音仿若利剑与他缠斗,琴音渐乱,突然弦断音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南宫无我随手挽过,千道血丝便拂了出去。
飞虫落了一地,终于清静了。
众人长舒一口气,环望四周,除了青山满谷,并不见人。
”赶快出去。”周义道。
话音一落,就见一群黑衣人手持短刃东南西北各方冲杀而来。那些人,面无表情。
徐九龄怒道:“老子这斧斩不得飞虫,还斩不了你们!”率先冲过去,手起斧落,冲到最前面的黑衣人一条臂膀就被他斩下来。黑衣人不闪不避,只往前冲,短刃随即刺向徐九龄心口。
“小心,他们无知觉。”钟信高声提醒。
徐九龄狂笑:“那杀起来更好。”一斧就砍向黑衣人心口,竟血淋淋将心口劈开来。
一只赤色甲虫骤然从黑衣人心口飞出,但却不是飞向徐九龄,而是向曲枫飞来,钟信一针射去,甲虫被穿身而过,落在地上。蓦然间又有无数甲虫从盐洞飞出,扑向曲枫。
柳佐拂尘扫过,伸手将曲枫向后一拉。贞秀取下腰带,时不时弯下腰把地上的绣花针捡起插在腰带上,众人尽可能的围在一处,不敢分开。
徐九龄的利斧之下,尽是不怕死奔来的黑衣人。
周义的宝剑之下,也尽是不怕死奔来的黑衣人。
柳佐的拂尘之下,还是不怕死奔向他们的黑衣人。
琵琶声再度传来,凛凛刺心,陈幸嫔呕出一口血。周义随手撕下一小块衣料,塞进她双耳内。白雾再起,裹着仿佛杀之不尽的赤甲飞虫向他们涌过来。南宫无我一手握着王纯的手,另一手拿着她的精钢伞骨,刺向那不要命向他们奔来的黑衣人。精钢伞骨抽出的刹间,黑衣人体内飞出一只赤甲飞虫,随着飞虫喷出来的是已呈淡绿的血。南宫无我随手便将那绿血化成万千血丝射向白雾。不料那血丝之下,竟不见飞虫纷落,反似瞬间就长大数倍,嗡嗡扇着翅膀就乌鸦鸦向南宫无我飞过来。王纯把南宫无我往身后一推,迅疾脱下外袍扔向白雾,飞虫被长袍压下,陈幸嫔的昊天雷及时扔下,登时炸得直响,南宫无我才免了一劫。
南宫无我急将王纯拉入怀中,高声道:“绿血养赤甲,各位仔细了。”
只是此时徐九龄已杀得性起,不停有赤甲飞虫从黑衣人心口飞出来,带出更多细小飞虫,令人防不胜防。
一点红影落入曲枫眼中,不过似尘灰而已。
英与必里焦躁起来,骂道:“老妖婆,你到底装甚神弄甚鬼,你出来,我跟你死战!”
山海忽然轻咳一声。
钟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都退回来,掩耳。”
众人近乎本能的都退了回来,举手掩耳。
山海仰天长啸,发出一声震天狮子吼,这一声,魂飞魄散!
四面不要命奔来的黑衣人竟个个面露惊恐,原地惊叫着口鼻流血扑地而死。琵琶声骤然急乱。柳佐突然如箭般向琵琶声处冲去,拂尘柄于空中一转,竟冲出一柄长枪,长枪向琵琶音来处猛力一刺,鲜血飞溅!山海随后赶到,在浓雾中佛珠仿若转轮套了过去,人向前狠力一扑,同时虎吼一声:“走!”
钟信顺手握住沐琚的手带着他就往前冲,英与必里紧跟其后。
周义叫道:“贞秀姑娘、幸嫔姑娘,跟紧我。”
贞秀、陈幸嫔点头紧跟其后。
南宫无我紧握着王纯的手相伴而行。
曲枫背起古琴随手而来。
徐九龄又连砍了七、八个黑衣人,拔腿就跑。
不要命的冲出山谷,来到一片开阔地,众人才发现山海没有出来。钟信把沐琚往柳佐怀中一放,就往山谷里奔去。
贞秀将腰带使力向钟信扔去,叫道:“国公爷,针。”
钟信随手握住,脚步不停。
周义也欲追钟信去,被柳佐一拉:“二师兄我去救,你快带他们下山。”说着拔足便奔。
徐九龄目瞪口呆了好一会,狂笑道:“这师兄弟俩还真不怕死,好男儿汉,师弟,你带他们下山门,我去去就来。”
南宫无我警惕地点头,小心道:“我们背靠背快快下山。”
王纯忽然皱眉掩唇。
“纯儿?”南宫无我担心道。
“无妨,就是有些胸闷,快快下山去。”
冲到山门,却见一切竟是岁月静好,刀眉、邢缨、戾猴甚至是有些无聊的坐在山石上。只是沐氏兵丁及周府护院护送下来的女妇已然不见。众人蓦然有那么一阵恍惚,以为走错了地方。
王纯娇笑不已:“无我,我们适才真的遭遇了生死相搏么?”
南宫无我叹息而笑。
刀眉看到周义,起身奔来:“义郎,你们回来了。”
戾猴亦站起。周义待要说话,猛听得鼓乐喧天,人声鼎沸,众人回首望深山,就见两教教主从容率众教徒从山里向山门走来。众人惊疑互视一眼,默默看着两教教主率众走过来。柳佐和周义上前一步,拂尘搭肘,剑柄在握。刀眉微微一笑,也上前一步立在周义身边。
两教教主先是定定看了贞秀一眼,方才齐齐看向柳佐。朵兮薄教主更是笑道:“柳兄,我待你如上宾,你却为何视我如仇寇?”
柳佐心下沉吟半晌,拂尘轻拂,施礼道:“两位教主乃我朝都纲都纪官,在下如何敢视之如仇寇,只是坊间有人败坏两教名声,说两教掳掠女妇为淫,少不得要查一查,以正两位教主清白。”
阿咤力教主把眼一瞪,冷笑道:“你那只眼睛见我们掳掠女妇?”
“你们身为教主居然睁眼说瞎话,没有掳掠女妇,那山洞里关着的是女鬼不成?”贞秀怒道。
朵兮薄教主轻笑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那山洞乃是我教信徒修炼之所,为的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好成仙得道。”
“你胡说八道!”陈幸嫔亦怒道。
朵兮薄教主笑道:“这当中定是有误会。柳兄若是不信,我可随你前去云南府衙门,当面对质。”
周义看两教教主身后信徒越聚越多,似有意隔绝了深山里人的归路,那握剑柄的手不由用力。
刀眉看在眼中,轻言道:“义郎,国公爷还在山里?”
周义缓缓点头。
“师兄,我大哥也还在山里?”戾猴把狼牙棒一扛,大声问。
“师弟,大师兄不会有事。”南宫无我毫不在意地笑道。
朵兮薄教主闻言扫了南宫无我一眼,眼光一敛道:“这位公子好面生,莫非不常在江湖上行走?”
王纯笑道:“难不成我跟教主面熟?”
朵兮薄教主看着王纯手中精钢伞骨,温言笑道:“你我虽不曾谋面,但想必您便是江湖上人人传颂的昙花娘子了。传说昙花娘子白衣红伞,向在午夜勾魂夺魄,风流惊艳若昙花绽放。”
王纯娇笑,靠在南宫无我怀中。
“尔等还要我这个京里来的钦差等到何时?”一直靠坐在山石上的邢缨伸了个懒腰,不耐烦地站起身道。
两教教主和众都转向邢缨。
邢缨看向朵兮薄教主道:“陛下才为两位颁旨嘉勉,两位便做出这等掳掠女妇为淫之事?”
到底邢缨身份特殊,两教教主也不敢轻慢,朵兮薄教主更是拱手施礼道:“天地可鉴,绝无此事,请钦差明察。”
“既无有此事,便散了吧,我山长水远前来云南府,可不是为了看尔等胡闹的。国公爷呢?为何不见国公爷?”邢缨紧张地向前急走,左右看顾,指着周义等人喝道:“国公爷在何处?国公爷若有甚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都要脑袋落地!”
“是他们将国公爷困于深谷,意欲置之死地。”贞秀冲向前指着两教教主高声道:“请钦差详察。”
阿咤力教主眼色闪过一丝怯,把袍袖拂得扬起。朵兮薄教主倒一直处变不惊,笑道:“这山里不曾有国公爷,既然这位姑娘说有,但请进去查访。”说完还特意侧身让出一条路。
众人反倒有些踌躇,进去无疑是寻死,但是不进去,山海、柳佐、钟信、徐九龄必然凶多吉少。
沐琚叹息一声道:“必里,你带他们先回王府,我进去看看。”
“阿琚,这不行啊。”英与必里急拉住他的手,心有余悸道。
沐琚神清目明,眼中掠过一丝凛然道:“不许迟疑,赶紧走。”
曲枫突然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就向地上扑去。
戾猴急伸手接住道:“曲长老。”
曲枫以手抚心:“我心口痛,似蚂蚁在爬。”
贞秀惊叫:“莫非,莫非被虫儿咬了心?”
众人听得心惊胆战,沐琚也有些迈不开步,山谷里的赤甲飞虫真正把他们吓住了。南宫无我眼光一凛,猛然一掌就拍向曲枫心口。众人骇叫,南宫无我却疾速向上连拍三掌,曲枫呛咳不止,再一掌从脖颈上划至颌,曲枫再呕出一口鲜血,一只已渐肥大的赤甲飞虫被他呕了出来。
周义看得心惊,紧握刀眉的手,轻声道:“眉儿,等我回来。”
“我随你去。”刀眉说。
“你随我去,诺儿谁来照顾?”周义坚定道。
刀眉微微一笑,伸手轻抚周义眉目:“最爱义郎坚定模样。”
周义不再说话,与沐琚相视一眼,便朝朵兮薄教主道:“我和世子进去,请两位教主派人护送其他人下山。”
“好。”朵兮薄教主答应得很干脆。
“我随你们去,我的昊天雷有用。”陈幸嫔跑上前道。
“幸嫔姑娘?”周义待要言语,陈幸嫔已率先奔向山谷。沐琚也跟着过去。周义转向刀眉和王纯道:“眉儿,师妹,护送钦差回城。”
王纯和刀眉点头,周义转身追沐琚和陈幸嫔去了。
“我们真的回城?”贞秀惑道。
“尔等还要在此蹉跎到何时,快快回城,我要饿死了。”邢缨跳脚叫道。
“师兄,我也进去寻我大哥去。”戾猴道。
“九龄把你留下,你就不要去,随我回城。”南宫无我沉声道。
英与必里瞪着两教教主,叫道:“你们要敢伤了阿琚,我必回禀王爷烧了你们的山。”
此言一出,信徒大哗,纷纷举起手中刀枪剑戟。
“大胆,此山乃宣庙赐予两教之圣山,哪里轮到你烧。”邢缨气急骂道。
英与必里也急了,指着邢缨骂:“你这王八,在我面前装甚,国公爷是你……”
王纯伸手一拍英与必里肩头,英与必里登时跳起,狠狠叫道:“哪个拍我肩头,我平生最恨有人拍我肩头。”
“我拍的,你不服?”王纯道。
英与必里看了王纯一眼,晦气拂袖,憋了一腹的火不再出声。
“两位教主,也请随我去一趟云南府衙门,把事儿了结,我好启程回京禀报陛下。”邢缨看向两教教主道。
两教教主其实并不想真去云南府对质,尤其阿咤力教主更不想去。但邢缨是皇帝钦差,纵然他们是云南府都纲都纪官,在云南府横行霸道,也不好拂了钦差的面子,便随邢缨一同回城前往衙门。王纯向山谷深望了一眼,随南宫无我回城。
山谷一片寂静。
周义、沐琚、陈幸嫔一路奔去,远处听到琵琶之音。愈来愈近,周义猝然停步,抬头望四边高崖。
沐琚也抬头上望,轻声道:“师兄,是想上去?”
“我们一路冲出来并不曾见到磨车的真面对吧?”周义缓声问。
陈幸嫔点头道:“只听到惨叫,并不曾见人。”
“虽有浓雾也不致见不着人。除非……”
“轻功若出神入化,想见也不易。”陈幸嫔道。
“若是磨车会东瀛忍术,我们也难见她一面。”沐琚道。
“小心前行。”周义点头道。
沐琚和陈幸嫔点头,二人随着周义潜入深谷,奇怪的是这一路过去依然无人阻挡,直到盐堆山洞前,就看到山海、钟信、柳佐和徐九龄四人互相靠背而立。在他们脚下是层层叠叠的黑衣人尸骨,他们的身上没有血,地上,也没有血。
“师兄。”沐琚急步奔来:“你们没事吧,为何还不下山?”
山海一眼看到沐琚,惊喝道:“阿琚,谁叫你们来,快走!”
哈哈哈。山谷里传来磨车得意的大笑声:“来了好,来了就好好陪我玩一玩。”
周义抬头上望,朗朗晴空中四面皆闪影刀光剑影。
“老妖婆,有本事你出来,不要鬼鬼崇崇!”徐九龄举斧骂道。
“不急,待教主下得山去,我会出来陪你们玩儿。哎,你们不来我还真是寂寞,这许多年过去都不曾遇到这么多高手进此山谷。可惜让你们冲了一些出去。”
“你既想要高手过招为何不行走江湖?”山海高声道。
“尘世间太过污浊。”
“你杀人倒不污浊。”
“你们谁没杀过人?”
四人无语。山谷里再次回荡磨车的笑声。
沐琚回想片刻,清声道:“我伤过人,但不曾杀过人。”
“嗯!”莫名的,磨车竟然震喝一声:“疯小子,你说甚?”
“我不曾杀过人啊。”沐琚说。
利箭随即射来。周义挥剑打下,冷笑道:“磨车前辈,你就只会躲在暗处射箭伤人吗?”
轰隆隆,山崩,山谷被滚落的巨石封住了出口。琵琶再度传音,春风十里。山谷上方,琵琶女迎风而下。
“磨车老妖婆呢?”徐九龄举斧喝道。
“杀了我,师父自然会下来。”琵琶女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