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精确的概念和模糊的词语, 兼谈数学及汉语构词法的先进性 -- changshou
在日前河友热议的汉语帖中,我觉得我有一个有价值的观察值得分享。现单独开帖阐释之。
墨虎的帖链接出处指出了 在知识和概念爆炸的时代,汉语构词法大致有两种出路
1.不精确定义。对于要求可靠性的东西来说 这是很不好的,我就不多说了。
我同意墨虎的看法。但是接下来我们的观点就大相径庭了。
墨虎认为这第二种办法也是不好的,因为
这样会导致
然而我认为第二种办法是好的,而且好于英语的通过不断引进新词来定义新概念的办法。
我的信心来自何处?不是来自某种理念,而是来自现实的例子:数学。
数学无疑是对严格性要求最高的学科。但数学的英文构词法就恰恰是基于第二种思路:事实上从构词的角度看,现代数学的发展史有两个主题:一是论功行赏地用人名命名;一是不断搬运日常用的英文词汇 然后用会意和联想的方法赋予它 艰深的数学意义。相比之下初等数学倒有不少 不那么日常的词。我教数学课的一个感受就是如果要讲很初等的东西 得小心拼不出词来,而较高级的内容所涉及的词汇往往却很简单。
现如今 除去用人命名的词以外, 剩下的只有很少的术语(如homotopy, morphism之类的)不是借用英语日常词汇。有的术语所借用的常用词,我怀疑连会意都不算就是图个简便而选个短词(甚至字母)。
所以现代数学中 正好出现大量所谓的
那么,有没有导致
有没有出现
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关键的地方。 这导致了反对第二种构词思路的核心论据失效。 而且科技和其他专业化的知识 积累的越多,这种情况就越明显。
还是以数学为例,现在的数学家造词时 已经无耻和懒惰到了 不仅大量使用日常词汇作专业术语,而且反复多次的使用相同的词汇 用于不同的定义和概念 (比如 spectrum, stable, twist 这样的词被不断的再定义, 已包含多种彼此不通 但都非常不食人间烟火的晦涩概念)。会有歧义或含义模糊吗?不会。在数学内部是怎么区分的?看上下文意思。咦。。。。? 这岂不是和汉语很像?
这样做的一大后果就是,数学家除了需要记住一些著名数学家的名字之外 几乎完全不需要记忆专业词汇!
遗憾的是生化科学方面的英文词汇完全是另一个局面:海量的冗长的非常见的词汇。英语世界的生化科学方面 历史负担太重了!
总结
1。数学的英文术语构词法 基本实现了可以实现的最好结果:极精确的定义和极简单的词汇 并存不悖。
2。数学构词法的核心思路 和汉语构造专业词汇的方法很像:用常见词(常见字), 避免音节很长的词,用会意联想法构词,词的确切含义需要专门定义(会意联想法能给提示但绝不能替代确切定义), 看上下文避免误解。
3。随着各学科的专业化门槛越来越高, 反对这种构词法的核心论据(望文生义出问题)会越来越弱。
4。随着术语的不断膨胀, 这种构词法的主要优点:简单 会越来越可贵。
综合 2 3 4 我感到数学及汉语构词法 是越来越有前途的路子。数学的今天 (总结的第一条)应是汉语科技术语努力的方向。
5。我对语言的合理性,有效性等问题,采用的是实验观察者的态度。我看到的现实是:数学的英文构词法非常优越;生化科学的英文构词法导致了很大的词汇包袱;数学的构词法核心与汉语类似 而生化科学的英文构词法则与汉语大不同。 我认为这几件事是很值得引起注意的。
给一个新概念起名字,全新造词固然是个办法,不过会带来两个问题:一是词汇量的爆炸式增长;二是专业和非专业之间、不同专业之间的隔阂。而采用已有的字词,赋予新内涵单独或者单独使用,并不会带来“概念不清”的问题,因为根据上下文很容易判断应该使用那个含义,在特定的语境下其概念是十分清晰的,和全新造出的词并无分别。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英语和汉语没有本质区别,二者都可以采用造新词或用旧词的办法,这完全是语言使用者的选择问题,而不是语言本身的特性决定的。给新概念起名字,无外乎三种办法:新字新词、旧字新词、旧词新意,对什么语言都一样。
先说新字新词。汉语也完全可以用造新字的办法应付新概念,实际上,作为二维图像的汉字,造新字的能力是无与伦比地强大,比用一维的拼音字母容易得多、有效得多。
比如在物理方面,氢的三种同位素--氕、氘、氚,一望便知里面有几个核子,就算完全的外行起码也能猜出这是某种气体,因为这里面的信息量比对应的英文(protium,deuterium,tritium)要大得多。
又比如在化学方面,新汉字--烷、炔、烯,简直就是造字的典范,音、意兼而有之,不知为学化学的人节省了多少脑细胞。此外,还有醛、酮、酯、醚、酚等等,新字组词包括嘌呤、嘧啶、吡咯、噻吩、噻唑等等,从偏旁大家也能知道属于那个学科和大致的性质。各种化学元素的名字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少数如金银铜铁锡碳等,几乎都是新造的,而且凭偏旁就能知道基本形态:是气体还是固体、是金属还是非金属。
可见汉语并非不能造字造词,也不是没有造词,恰恰相反,要比造字造词,汉语远强于英语等拼音语言。
再说旧字新词。汉语在没有必要造新字的情况下,会尽可能用旧字表达新概念,这不是什么缺点,也不会引起误解,只要用得好,旧字不但不会误导,反而是有利于对新概念的理解,还能避免字词爆炸的困境。其实无论英语还是汉语,都大量的使用这种方法,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无法一一列举。仅试举一例:computer--计算机,前者是compute+er,后者是计算+机,造词法是完全一样的。此外,在这个例子中汉语的定义更精确,因为从英语的后缀er可以表示机器,也可以表示人,而汉语中可以把这两种情况分清楚:一个是计算机、另一个是计算者。
如果旧字选取不好,引起误导的情况自然也是有的,这是造词者的水平问题,而不是语言本身的问题,好比非要给女孩起个名字叫志强,当然容易让别人误解。英语也不例外,比如keyboard--键盘,key除了当按键讲,还有钥匙、关键等含义,board的本义是木板,望文生义的话,是不是要把keyboard理解成“钥匙板”或者“关键的木板”?
最后,说说旧词新意。这种情况在英文等拼音语言中就更常见了,特别是科学和经济领域。
就说最讲究概念准确的数学吧,其中大量使用了旧有的词汇,然后赋予新的概念。例如matrix--矩阵,matrix源自拉丁语,本义是母体,引申意思是发源地、包含什么东西的地方,比如模具、印刷用的字版,生物学上的意思是基质,数学上的意思是矩阵--一种包含数字行列的东西。电影《Matrix》--《黑客帝国》,其本意是母体、发源地、包容万象之地,而不是大家最常见的数学中的矩阵。类似的词很多:rank--秩,vector--向量,group--群等等。母语为英语(拉丁语系)的人见到matrix这个词,会很容易从包含和发源的角度去理解其数学概念,这丝毫不影响其概念的准确性,更没有妨碍西方的数学家深刻领会其含义、并以此为基础发展出了高深的数学。
在经济学方面,英语中旧词新意的例子有:option--期权、stock--股票、futures--期货等等,这些词的原始含义也并没有影响大家在经济领域理解和使用它们。比如stock,其本意是存储、积累和增值,包括嫁接、播种、发芽、畜牧、家畜、传承、把柄等等,股票就是从这些当中引申出来的--存放在手里可以增值的某种东西。
汉语中的情况也是一样,一个词的原始概念也并不妨碍大家在新领域中在新的意义上使用它。但为什么有些人会有概念不清的感觉呢?这是因为我们以汉语为母语,对这些词背后的概念十分了解,而对于学到的英语词汇,往往并不十分清楚其辞源和另外的含义,仅仅是知道在有限领域中的有限含义,所以产生了一一对应和概念清晰的错觉。换句话说,很多情况下,并非英语词汇的含义准确,而是我们不知道其含糊的地方罢了。
其实汉语里旧词新意的情况反而比较少,比如炒股里的“炒”字。这是因为汉字的简短、表意性强、字数多、覆盖概念广,所以更多的是使用旧字组成新词,比如上面提到的股票、期权、期货等等。实际上它们比对应的英文词汇更精确、更容易理解,其字面意义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提高了其含义的准确性。
当然,如果有人非要钻牛角尖,说电影票是看电影的票,戏票是看戏的票,可见股票就是看大腿的票,所以“英语就是好啊就是好,汉语就是糟啊就是糟”,那咱也没有办法,最多是敲敲“关键木板”通过“世界宽度蜘蛛网”在“抄送这里”和“抄送那里”发一个“项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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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时偶尔去医院药房啥的,手机上必须得有翻译软件啊...
“比如在物理方面,氢的三种同位素--氕、氘、氚,一望便知里面有几个中子”——氕、氘、氚中子数分别是0,1,2.
其实说用氕、氘、氚表示的是中子数也是可以的,只是需要扣除一个质子,不过这么说不够严格,所以还是把原文里的中子改成了核子,呵呵。
羟、醛、醇、羧等等,都是古字,在化学中却赋古字以新义,刚刚好。
与一般理解正好相反。计算机领域大家应该都比较熟悉,disk / memory / sector / function / procedure / file之类,无一不是复用旧词,而对应的中文词如内存、扇区、函数全是外延小,内涵明确的新词,复用旧词也有,如这里的过程和文件,但相对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