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金明驿一 暴雨 -- 坚决要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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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金明驿九 会子

陈员外脸上挂着微笑,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捧着青瓷茶盏,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浓香的茶汤,与何掌柜闲聊着,一边听着几个账房数钞。为首的账房一会报出匣内会子数目时,在脸上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讶色,旋即又恢复了笑容。站起身来,接了何掌柜双手呈上的契书,签了名字,笑道:“还望何掌柜多多费心。”何掌柜道:“不敢,定当早日凑足粮货,只等员外来运。”又吩咐人道:“速去准备酒宴,再收拾出两间清雅的房间来。”陈员外推辞道:“不须如此,我等不敢再相扰,还得去集内买些物事,办些事来。”何掌柜又客套了一阵,说道:“既员外坚持要走,这些日可每日来栈内查验新到粮货。”便恭送二人出了粮栈。

出了粮栈,走了一段无人处,陈员外肃容问折儿道:“那三千贯官会里怎么有二十张一贯的?”折儿见陈员外表情严肃,小声答道:“给叶儿作衣服时,钱袋里的钱不够,我便在小匣内取了十张二贯的,又在大匣内拿了二十张一贯的补过来。”陈员外压低声音怒道:“谁叫你自作主张的!”折儿嚅嗫道:“有甚么要紧,吴家不过是一个土财主,员外也太过小心了。”陈员外轻喝道:“有无有事不知,你作事这等毛燥,怎又不先告我。”又叹了一声道:“折儿,你七岁便随我行走江湖,当知“机事不密则害成”。但凡要出事,总是出在不注意小节上。你若不改,终要出事。这些话你定要牢记在心,你可明白。”折儿见陈员外动了真怒,过来屈膝道:“徒弟知道错了,师傅教训句句在心,以后再定当事事小心。”陈员外望着天,自言道:“这吴家不过一无良财东,怕也出不得甚么事。”说罢,对折儿道:“走吧!天色尚早,我等去买些酒肉,取了衣服,还回金明驿去住。”

二人到了集口横街,去一个肉摊上称了二斤熟牛肉,几付下水,又沽了两坛黄酒,买了斗米,便去取衣服。布摊前人已渐少,货物卖掉了大半,一个店伙站在车上喊道:“是那个定了料作衣裳的没拿领衣条子,快些来拿,不然到时拿不到衣服不要罗唣。”

折儿摸出领衣条子,去取叶儿的衣裳,忽的扯下陈员外的衣袖,对陈员外道:“员外,那不是同路来的井根么?”陈员外一看,果然是他,过去招呼。井根见了陈员外,先行个礼,说道:“员外经纪可曾顺利?”陈员外回了礼,答道:“还好,你的竹器卖得如何?”井根高兴起来,搓着手道:“早卖光了,还有些主顾还央我去他们村里作活计,我道浑家就要生产才辞掉。”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本想买些布料回家作,想着浑家不好劳累,见这里的裁缝作得甚是精致鲜亮,便央这里的裁缝给浑家作身新衣,却得明日才拿得到。”陈员外道:“那你要在集里等一夜晚么,你准备住哪。”井根道:“我与几个等明日取衣裳的汉子晚间一起搭伙,在集外凑合一夜便好。”陈员外见过折儿已取了衣物过来,便与井根作辞,二人携了大包小包,出集向金明驿而去。

回驿的驿道白天给日头暴晒了一天,泥泞已干了不少,已是好行的多。天渐渐暗了下来,傍晚的凉意轻轻的拂面而来,在路面上的卷起淡淡的水雾,两边的草从里开始响起一阵阵的虫叫蛙鸣,两人渐渐加快了脚步。过了几个弯道,金明驿的一点灯火腾的映入目来,还有半里路,金明驿就该到了。

陈员外两人又走了一阵,便到金明驿的漆门之前。折儿过去打门,叫了一声:“刘驿官,开开门,我与员外回来了。”驿内一个稚利的女童音喊道:“刘大叔,是折儿哥哥与员外回来了。”少顷,刘七儿过来开了驿门,见了二人拎了许多物事,过来边接边笑着道:“员外脸上一团笑意,想是经纪作得甚顺畅。这娃娃见天暗就盼你们回来,磨着我要出来瞧,员外与小哥回来是正是时候,我还真给她磨烦了。”便把二人让进驿来。柳叶见二人回来,欢喜得很,一路跟进厅来,折儿哥哥、员外的叫个不停。

刘七儿又在厅里加了盏灯,陈员外把酒肉米袋放在桌上,对刘七儿笑道:“刘驿官可曾作得我们二人的晚饭?”刘七儿道:“我几次要作晚饭,这娃儿都要我再等一下,现在还不曾作饭哩。”陈员外道:“正好,在集里买得些酒肉,些许粮米,正好晚上与刘驿官一醉。”刘七儿道:“员外破费,我也没甚么好招待,这便去蒸饭煮肉,再陪员外好好的喝一顿酒。”便拿了酒肉米袋下厨忙碌。

折儿拿了衣裳包裹,对柳叶笑道:“叶儿妹妹,你先转过背去,闭上眼睛。”柳叶知有好事,便照作了。折儿把衣物都打开,放在桌上,才叫柳叶睁眼转身。柳叶看着满桌的鲜亮衣服,问道:“都是给我的么?”折儿点点头。柳叶看了几眼,摸了摸,却哭泣起来。折儿忙哄道:“哭甚么,钱是员外付的,又不问你收钱。”柳叶抹了抹泪,过来又来给陈员外磕头,陈员外连忙拉住,微笑道:“快去试衣服吧,若是合身,便好把衣服还给折儿那个吝啬鬼。”折儿过来叫屈道:“员外怎能这么说我,我也有给叶儿妹妹买礼物。”说罢,想想自己的礼物还没拿出来,便去包袱里拿了那个四转的敲鼓风车给柳叶。柳叶脸上挂着满足而甜美的笑颜道:“谢谢折儿哥哥。”接过来拿在手里在空中轻轻一挥,屋里马上响起了美妙的鼓乐声。

夜幕降临,天完全黑了下来,吴家粮栈的一间房内却闪亮着几盏灯火,时不时传来一阵行酒令的喧闹声。

今天何掌柜接了一桩极大的买卖,心里快活,便给所有的店伙晚饭加了一顿肉,又开了酒席,叫了几个管事、账房在房里赔他饮酒。一个店伙走进来耳语道:“掌柜,东主员外来了。”何掌柜心道:“才派人通知吴员外,来的恁得快。”忙散了酒宴,过来迎接,却不见人,问那店伙道:“东主员外呢?”店伙道:“东主在账房等你。”何掌柜忙赶过去,进门就口称:“东主恕罪,不曾迎接东主。”“不必,我今天正要过粮栈来看看,半路遇上派来的人,说今日你接了一桩极大的买卖,我便赶了过来。”一个温暖的声音从偏房传过来。

何掌柜进了偏房,笑道:“正是,禀东主,托员外洪福,今日栈里接了一桩二万石粮谷的大买卖。”“哦,说来一听。”何掌柜笑着把今日与陈员外的交易谈了一遍,又道:“那陈员外确是一个贩粮老手,验谷、议价俱是精明里手,他还交了三千贯官会作定钱。”开了柜里,拿出一只红漆扁匣,说道:“这便是他交的定钱,几个账房都已验过,有新旧官会三贯八百张,二贯二百九十百张,一贯二十张,共三千贯。”

“这三千贯账房验过就好,只是怎么会单出二十张一贯会子?”那个温暖的声音道。何掌柜道:“这却不知,许是路上花用了,再补进来。”

一双白皙的胖手在会钞上摸过,翻了翻,摸起一张一贯的会子。拿着会子的手悬在油灯边,不动了。过一阵,言道:“自柜上拿几张一贯的官会,再点两盏灯来,排放在一起。”柜上的官会拿了过来,这双白皙的手在一边拿起一张会子,悬在一排油灯前,一动不动,一会又换了几张。

良久,偏房内有人阴狠的笑道:“宋楮,我正找到你好苦。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到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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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Tags): #金明驿
家园 要热闹了

良久,偏房内有人阴狠的笑道:“宋楮,我正找到你好苦。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到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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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队形不好保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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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金明驿十 埋伏

太阳升了起来,壮丽的朝霞映满了清晨空朦的晴空,和暖的阳光又照射在金明草市上。昨天热闹喧嚣的金明草市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昨夜在集外歇宿的客商们燃起的火堆余烬还没有完全熄灭,冉冉的升起几从清烟,盘绕着爬上天空,直向朝霞飞去。

集外走来两个男子,年长的大约四十余岁,白团脸,颔下一茎黑须,梳得整整齐齐,空着双手,信步走来。边上跟着一个头带淡蓝绩巾,脸上带着浅笑的青衣小郎,背着小包袱,脚上的布鞋上湿了一块,似沾了些草露。小郎笑笑着说道:“员外,先面又到金明市了。”

纵街的尽头就是吴家粮栈,何掌柜正站在大门前,粮栈昨天半开的大门今日已全部卸了板,大开了中门。何掌柜远远的看到陈员外二人信步走来,带了管事与几个粗壮店伙,上前几十步揖礼来迎。

何掌柜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寒暄道:“陈员外来得甚早,请里面奉茶。”陈员外还礼道:“正要叨扰何掌柜,昨天的南剑州白乳真是好茶。”何掌柜笑呵呵的道:“待得事毕送员外几斤带回与府内尝新。”二人边谈边走进栈内,进到房内,婢子进来上了茶汤。陈员外喝了一盏,赞道:“何掌柜真是藏得好茶。”何掌柜谢了,又命人来添,陈员外辞谢道:“茶已够了,不知道何掌柜昨日可曾调了些粮米?”何掌柜笑道:“昨日收了员外的定钱,便立即遣人通知了主家,主家昨夜在家里存粮中每囷装了些样粮来,今早已运到了后仓库房内,正要请员外验看。”陈员外抚掌笑道:“甚好,与吴家作经纪真是爽利,还请何掌柜相陪去验看则个。”何掌柜拱手道:“员外恕罪,某今日不得清闲,东主有事寻我去,我另安排人相陪。”说罢站起身来拍拍手,昨日引人上楼的蓝衣大汉走了进来,问道:“掌柜何事?”何掌柜道:“田管事,你带几个店伙拿插杆跟陈员外去验看今早运来的粮米。”蓝衣管事点点头,对陈员外作个相请的手势道:“员外请跟我来。”

田管事在前面引路,又呼了几个店伙,拿了验粮的粗竹插杆在后相随,带着陈员外与折儿穿过后院,来到后仓院内。庭院正前是几排库房,皆闭着库门,左壁厢是供粮车进出后仓的大门,门上挂着串铁链锁住,右壁厢是丈来高的院墙,墙下搭个草棚,停了几架江东小车、太平车子。

蓝衣管事走到左边第三间库房,推开了门,回身正待说话。陈员外却先笑着道:“今日劳烦田管事相陪,不知这库房内可装得多少米粮?”田管事道:“该有千石之数。”“哦,那今日运得几石粮样在内呀?”田管事答道:“怕有百石罢。”陈员外又道:“那这库房先前是不是空的?”田管事道:“不知,某只是栈前店里主事。”说罢便闪到库门左侧,躬身伸手道:“员外请进!”

陈员外瞥了瞥身后几个拿着长竹插杆的粗壮店伙,笑道:“还是管事先请。”蓝衣管事赔笑道:“员外先进去验粮,粮米甚多,我去上壶好茶来。”陈员外看看库内,又看了看天,对身边众店伙说道:“这院里日头亮堂,看得清爽些,你等取些粮样来,我便在这院内验看罢。”蓝衣管事有些急燥,言道:“不可,这些店伙毛手毛脚,取粮时若把粮样弄混洒了岂不误了员外的事,还请员外进库内验看。”陈员外笑了笑,点点头,却在左脸上挠了挠,借机给折儿打个眼色。折儿听陈员外与田管事对答不休,见陈员外丢眼色过来,心道:“员外想是看出些甚么端虞,叫我出计相试。”两只圆眼转了转,计上心来。忽的把脸色一变,大叫一声,抱腹喊道:“哎啊,我腹内好痛,只怕要出大恭,田、田、田管事,这后仓哪有青厕?”还不等蓝衣大汉回答,脸便苦得拧成一团,喊道:“员外,恐是刚在这粮栈吃的茶水是昨夜剩馊的,怎么痛得这般厉害,快带我去集里寻着医士瞧瞧罢。”田管事见陈员外迟迟不肯进库,折儿又在那污蔑搞怪,两膝微屈,脚下运力,向库房门后猛的一跳,大喊道:“事泄矣,大家动手!”

田管事话声刚落,跳起的双足还未曾落地,右后肋便着了一脚,咔的一声,先断了两根肋骨,接着便给踢得身子平飞几尺,直向库门内滚去,滚得了丈许方停。库房内梁上一声发喊,四个壮健汉子一人扯了张绳网的四角,从梁上嗖的跳将下来,将地下的人兜个正着。四人脚一沾地,顾不得脚疼,拉着四角网绳,不管那三七二十一,先死命的转了七八个圈,直转得头晕目旋,把那地上人缠得如丝裹蚕茧般缩成一团方停。一人扶柱大笑道:“田管事献得好计,果是我等四人立得首功。”其他三人跟着狂笑。笑得一半,就听到门外竹棍破风之声呼呼大作。

陈员外今日见何掌柜前恭后倨,先前邀他相陪验看粮米,他推辞干脆,那时还不曾起疑。引路来的蓝衣管事昨日见过,但后面的相随精壮店伙却都是生面孔,且相随时身后身侧各有二人,隐成包围之势。便在进库房时出言相试,见那蓝衣管事吱吾,只说运来百石样粮,后面的店伙手拿验粮插杆太粗,不对路数,疑心又重了几分,便使眼色让折儿弄鬼,自已却留心着周围的动静,蓄势待发。

田管事才叫动手,刚向门后跳去,陈员外就闪电般飞起右脚,一个直蹬,不等他落地,先将他踢飞进去。转过身来,头上风起,一个长臂店伙抡圆了粗竹插杆,劈头打来。陈员外借着转身之势,向右闪身。趁着竹插打空,抢近一步,左臂挥出,绞住插杆,右手横肘击去,直打在长臂店伙持杆的右小臂上,同时左臂握了竹插运力一拉。长臂店伙右臂疼痛,松了力气,给陈员外猛力一夺,左手拿不住,插杆脱手,给抢了过去。

陈员外竹杖到手,双手一振,先架开另两根劈面来的插杆,前面握杆右手放开,左手拎了插杆尖头,挥出一个扇面,扫开疾刺胸口的竹插,就势打到左侧店伙腿侧,将他打个趔趄。竹杖弹将回来,这陈员外果是眼快手疾,看得机会,左手直捅,用竹杖平头点在另一个店伙小腿迎面骨上。这下不比刚才,先那一下是先格拦,再扫腿,竹杖又有弹力,只打得个趔趄,这一下是借势直捅,力量甚大。只听扑的一下,那店伙都不曾叫喊,便给戳翻在地,手上的竹插丢得老远,抱着小腿在地上打滚,脸上的一下变得刷白,冷汗嗖嗖的迸将出来,眼看就要痛晕过去。这陈员外从踢人到夺杖,再到扫腿捅膝,动作一气喝成,不过是几息功夫,却不曾伤人性命。

这给夺了竹插的长臂店伙才抡得一棒,就给夺了武器,转眼间地上便倒下个滚地的,给扫中大腿那个,正一瘸一拐的与另一个店伙轮番刺击,勉力与陈员外对峙。这店伙心内害怕,不敢上前,退了几步,却看到折儿在一旁捋袖子,心内喜道:“这却有个软柿子好捏。”两个跨步,冲了过去,伸出蒲扇大手,叉开五指,就要抓折儿头上的绩巾。

折儿见这长臂汉子跑过来,脸上嘻笑,只道:“怎么来只长臂猴儿与我顽。”长臂大汉听得恼怒,骂道:“小泼猴子,敢骂你大爷是猴。”两手直伸,对着折儿抓来,只道一手抓髻,一手扯肩,把这小猴子捉到怀里,箍个半死才休。眼看折儿已到了手边,忽的眼花,两手捞了个空。折儿已一蹲一闪,到了长臂汉子身后,左脚前跨,脚尖一顶,收了冲势,右脚顺势后蹬,重重的踹在长臂汉子的腿弯里。长臂汉子冲势未歇,给折儿一脚踹在腿弯里,重心失控,向前倒去,忙用双手去撑,结果人没撑住,摔个五体投地,更把两个手掌擦得鲜血淋漓,只在地上跌爬不起。

这边折儿摔倒了长臂壮汉,那边陈员外又绞飞了一根竹插,左手斜劈,一个手刀砍在一个店伙的颈侧,将他当场打晕过去,最后一个壮汉瘸着腿,已不济得事,这两只大虫眼看就要脱困。

当的一梆子响,几间库房内冲出十几个黑衣壮汉,手持长刀弓弩。陈员外见事不妙,退到墙边,把折儿掩到身后壁角。几个拿长刀的跑过照头就砍,陈员外手上只得根竹杖,不欲他等砍断,没了兵器,闪过几刀,借机戳翻两个。那知几个拿弓弩趁机发矢,陈员外闪避不及,被一弩箭射中了大腿。陈员外见腿上中箭,知道今日已遭了埋伏,伤了大腿,已跑不脱,对折儿喊道:“杀到右壁厢去。”手上竹杖如怪蛇出洞般连连点出,戳倒几人,顾不得伤痛,牵了折儿,向右厢太平车上一丢,对折儿喝道:“爬上棚去,跳墙快跑。”折儿站到车沿,拉着陈员外的衣襟,急道:“师傅,我顶你上去,你逃。”陈员外先把竹杖一圈旋扫,转身劈手一个耳光打在折儿脸上,扇得折儿白嫩的脸上几个乌青的指印,怒骂道:“不是你顶嘴的时候,快滚,听到没有。”看着折儿脸上乌青一片,又心疼的补充了句:“快跑罢,听师傅话。”说罢,转过身来,大喝一声,跳进人群,对拿弓弩的汉子用竹杖尖头连连扫打,抡起一片青黄的光影,逼得黑衣壮汉丢了弓弩,只抽出刀来挡。

折儿垂着眼泪,翻上草棚,引身上纵,扒住墙缘骑上墙头,转过头来回看,只见陈员外手中的竹杖越来越短。折儿喊了声音:“师傅。”眼中泪水就如泉水般奔涌下来,耳边传来陈员外嘶声大喊:“快跑。”心中一狠,从墙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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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写的非常好

向作者献花。提个小意见:“前恭后拘”似乎应该做“前恭后倨”。

家园 的确是写了个错字

已改正,多谢

家园 这一章的折儿跟在二、三章中的表现相差过远

作者是否考虑一下前后协调的问题?

家园 是的,的确问题很大

本来写这文章是个读史书的笔记,通过一个小故事把南宋的驿法、钞法、钱法、役法、商税等历史知识串起来,起个加强记忆的作用。结果写到后面发现前面铺垫太多,在第十章让主角直接骗钱闪人颇有丢陨石的嫌疑,便把近日的一些读书知识嵌进去,结果是越拉越长了。

原设想折儿只是个九到十岁左右的童子,所以在之前的表现是比较正常的。到十章既然不想丢陨石,只能把后面的故事拟了大纲,把原有的伏笔又扣出来些,重设了人物卡,增加了些龙套,把折儿提到了十二三岁的少年,造成前后人物脱节。改日抽个空把前面折儿的表现改一下,改成只怕鬼不怕人的家伙。

已大概修改了一下折儿的在一二三章的表现,使大概符合少年的心态。

家园 【原创】【原创】金明驿十一 故人

空荡荡的金明草市在正午太阳的火热下异常宁静,十字街口税棚的黄狗吠叫了几声,便躺在税棚的檐下装起死来。集外河边的柳林里停着几挂太平车,拉车的牛儿都赶去河边吃草饮水。几个年青汉子躲在树荫下的阴凉里,铺席团坐,围着一只水桶,正就着水努力吞咽着粗麦作的死面干饼。一个瘦仃仃的小哥快步走进树林,全身夏布衣裤湿个精透,先夺过井根手上的水筒,骨都都的猛灌一番,啊的舒了一口长气。树荫下的汉子都围过来,一人问道:“去可在裁缝铺取得衣服?”瘦仃仃的小哥哂道:“嘁,你见我那只手拿得新衣。”又气鼓鼓的骂道:“这卖布作衣的商贾说咱们捡的布料太便宜,给排到最后,现在才动手作,还要等到酉时才能取到。众汉子听了都骂,直道:“这商贾恁的势利,酉时取衣我等今日如何回得到家。”井根在席上拿了只死面饼递过来,说道:“马小哥辛苦,先垫下饥。”看着马小哥三口两口和着水将饼吃完,又问:“马小哥去吴家粮栈,可买得我等回程的口粮。”

马小哥儿哈了一声,扬声说道:“这吴家粮栈今儿确是奇怪,不曾开门,你们知是怎个回事么?”见众汉子俱围了上来,又讨口水吃,待吊够胃口有人出言相催时,才神神秘秘的道:“吴家今日在栈里打劫杀人了。”“胡说,吴家万贯财产,用得着劫财杀人么!”马小哥见众人不信,叫道:“我亲眼所见,怎是胡说。”清清嗓子,先寻个阴凉处的车子坐了,才口沫飞溅的说起来。

“上午我在裁缝铺里守得一阵,见还取不到衣服,便想先去吴家粮栈买粮。到得门前,吴家粮栈大门紧闭,心中奇怪:又不是过年节,吴家粮栈停业作甚,莫不是都在后仓卸粮。我便绕墙去侧门,想遇个店伙,求买些大家回程的口粮。转到左边,几头运粮的牛驴都在厩舍里吃草,侧门也是锁的。刚抬脚想走,听到门里阵阵打斗声。我从门缝里看去,几个吴家店伙给打翻在地,一伙黑衣壮汉,拿着长刀围着一个拿竹杖的员外砍杀。”顿了顿,又要讨水来吃。

有人笑着道:“马小哥,你是编谎胡说罢,你不是说吴家打劫么,怎么听你说得好像是有人在打劫吴家。”众汉子听了都哄笑起来。马小哥捧着竹水筒,正仰头喝水,见有人说他编谎,急一下呛了水,咳嗽几声,憋得满脸通红,争道:“你们知道甚么,那员外又不是粮栈的人。”见众人面露讶色,才言道:“那群黑衣汉子围着员外砍杀,这员外不是一般的了得,端的使得一手好枪棒,手中竹杖左挥右打,几下就戳倒两个。黑衣汉中拿弩的便发弩来射,正中大腿。那员外大喝一声,竹杖乱戳,打倒几个,拉了身后一个青衣小郎,丢到右棚车上,又杀将回来,那小郎则跳上墙跑了。可他腿上受伤,不敌黑衣汉子人多,坚持了阵,就给削断竹杖,捆了起来。然后黑衣汉子把倒地的粮栈店伙扶起来治伤,才知黑衣汉子和吴家原是一伙的。”

“那倒地的吴家店伙许是黑衣强人内应也说不定,怎见得黑衣强人就是吴家一伙的?”有人打断道。

马小哥急道:“定是吴家的,我后来看见粮栈掌柜出来吩咐黑衣汉子,这掌柜总不是吴家内应罢。”说罢又道:“那逃跑的小郎在我回来时,还在粮栈附近遇上哩。”

众汉子老成些的同乡过来小声劝道:“马小哥,你窥得这等机密事怎在这里胡说。若是吴家知道,少不得褪下你层皮来。”又转身喝道:“都去树荫下歇着,听马小哥胡吹啥。既吴家买不到粮食,我等取了衣服,到附近村子买些,央人作成干粮,便好上路回家。”喝散了众人,怕马小哥又胡吹惹祸,又拉了马小哥到河边去看牛。

下午的阳光更毒了,晒得吴家后仓庭院的地面热得站不住人。几只乌黑的苍蝇嗡嗡着,贪婪的向院内一团血渍趴去,只碰了一下,就给滚烫的青砖逼起来,又似闻到了新鲜的气息般,飞进右边一间粮库。这间空空的粮库里面右角有个粗木钉起的囚牢,牢前拉起一块厚厚的布幔。囚牢似搭得匆忙,褐色的树皮都未曾剥掉。陈员外腿上的箭伤已上了药,裹上了布条,端坐在囚牢内的交椅上,垂着头,睡着了一般。

这时,有人走进库来,在布幔对面坐了下来。何掌柜的声音传过来,阴笑道:“宋楮,你可知你也有翻船的时候?”

陈员外站起身来,把着牢前的粗木,怒道:“何掌柜,你们粮栈是黑店么,为何要捉我囚我?”

“为何捉你囚你难道你不自知?”何掌柜反问道。

“我知你个鸟?我来你栈买粮,你这泼杀才先收了我的定钱,又设伏围杀与我,还问我知甚。”

何掌柜喝道:“宋绪,不要装了,你的事我等一清二楚,你老实认了罢。”停了一下,见陈员外不说话,呵呵一笑道:“你不说便由我来说罢。”布幔后似有人站起身来,拿起张纸,开腔念道:

这位陈员外,你本该姓宋,因专行骗术,又擅伪制官会,作得好几桩大案,名头闯得不小,江湖上便送你个浑名,皆唤你作宋“楮”。(南宋会子是用楮树皮纸制,故会子又称楮币,文献中或直接用楮字代替会子二字使用,如共费钱多少多少楮。)

绍兴三十年,也就是六年前。有人以荆湖南路以某盐商名义购得盐引二百张,又装成这位盐商的掌柜,用盐引去榷场用假会买盐二百引,共二万五千余斤。得盐后运到荆湖南路永州以南的硖口寨,将盐全倾在附近的一口潭中,任附近百姓苗民取用盐卤。随后盐商的仆人即告官出首,告盐商用假会骗盐,盐商倾家荡产不说,还因此获罪,死在牢内。

绍兴三十二年,广南东路大熟,米谷颇贱。又有人在南恩州以官会与某海商换银千两,并故弄玄虚,以官会五万贯为质,诱海商与其哄抬粮价,炒卖粮米,共收粮米十万石。届时粮价大跌,合伙之人逃之夭夭,该海商亏净血本,检查所质官会,不过一箱楮纸。

隆兴二年,也就是二年前。在两浙东路,有人以官会买得某朝官处州老家良田八百亩,不久即转手卖与本地一大户,获钱四千余贯。不久似有人作局,使当地典吏发现购田款俱是假会,引得两家为田相颂,两家各破财几千贯。

乾道一年,某员外在临安府余杭福灵观布施白银百两,又以官会在观产的布庄买得夏布二千匹,捐与附近各州居养院、安济坊、慈幼局,购布官会也是假的。

何掌柜又阴笑了几声,说道:“以上这些只怕都与你宋楮脱不了干系罢。”

哈哈哈哈!陈员外一阵狂笑,坐回交椅,说道:“这些事与我何干,怎见得我就是那甚么宋楮,莫非我交的定钱里有些假会是那宋楮造的?”

何掌柜怒道:“你还嘴硬,宋楮作的都是大案,造的假会都俱在各案中见官销毁,你如不是宋楮,那来宋楮造的假会子。”

陈员外笑道:“凭几张假会子,就要污我是假会的人犯,至为可笑,那宋楮造的假会又不曾在钞上留名,你等只怕是要谋我的钱财罢。”

何掌柜不答,库房内静了下来,布幔后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一会,何掌柜言道:“你既然口硬,待我命人与你慢慢说来,好教你死心。”

布幔后一个沙哑的声道:“宋楮造会,所用楮纸及与抄纸院官造钞纸无异,所仿花押也与官会似极,但他为设计害人,总在所造会子上留有破绽。不是在会子边缘某处花纹里增减纹路,就是在会子下方图案人物里作手脚,或少条衣褶,或多个手指、指甲,一般总在图案比较复杂处下手,非常难以发现。只有用真假会两张相叠,在正午日头或多盏灯光下细细比对,方可发现端虞。这一界的官会下方的图案是卜式上书,而定钱中的假会比对真会,却在卜式的左手虎口多加了一条短线。”

“哈哈,甚么楮纸与官纸无异。”陈员外哂笑道:“你既知楮纸是抄纸院专营专造,这宋楮何来的楮纸?还有那官会上的签字花押花里胡哨,连笔带勾,期期不同,要仿得极似非一二年功夫不可,等到仿出,会子早已要换界废除,又有何用。只凭定钱官会或有瑕疵,便要污我作那甚么宋楮,岂不荒谬。”

沙哑的声音道:“宋楮从师学艺十余年,又深有灵性,学这签字花押旁人或要一年,他怕只需三月便可。”

陈员外虽端坐着不动,心中却是惊诧之极。这布幔之后乃是何人,怎对我这般熟悉。百般思虑,忽的心头闪过一个人来。从交椅上跳将起来,冲到木牢柱前,怒喝道:“吴乔,师傅是不是你害的?”

兔必肯顶牛

(今日我被判处有妻徒刑,忙来忙去,且写得粗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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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这个是十一吧?
家园 必须要贺一下

今日我被判处有妻徒刑

家园 上刑犹不忘发帖,太敬业了!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家园 GX,GX,是领证吧?要是办酒后你还有力气来更新,那..

真是不容易啊~

家园 既然重新排队形了,我也在这里恭喜一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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