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将有交响乐
别过宋皎皎,慕容清走近说道:“若非官人冒险挟带,在下万万不能离开地狱,重生之德,不敢相忘……”柴进打断他道:“此是小事,既无惊无险,我将忘之。慕容君不要再提,再提,我可不高兴了。”慕容清微微一笑,说道:“在下虽然可以飞送官人返回横海郡,但这飞送之法,甚伤人体魄,官人若不争朝夕,还是乘舟船归去为好。我本该护送官人,只是如今恰在滑州地面,我在修练变鸟前,原本是慕容鲜卑之人,担任过南燕国慕容德的参军。滑州滑台是慕容德建都之地,我心追忆旧事,殆不可止,极欲前往旧时城阙凭吊一番。可幸官人有宝镜护身,必保无恙。你我暂别,改日再聚,如何?”柴进道:“先生有事且去,他日到我庄上聚面,痛饮未迟。”遂长揖而别。
柴进又与霍香、田蔓生、孔青青等一一道别。别讫,随叔卿到,说道:“老身如今住在西北相州隆虑山虎口岩下的张相公别墅之中,是处荆榛蒙密,出尘俗甚远,乃是神仙避世之地。少主与老夫不是外人,若有闲暇,可来相访。只需如此如此便到,中途若遇鸷兽妖怪挡道,少主但念咒语‘婆珊婆演底’,彼必后退让路。”柴进默记在心,虽有千言万语要问,无奈随某有新主等候,只得与他挥泪告别。
移时,妖怪们散走殆尽,衫树精也翻身沉入水底去了,只剩下柴进一个人在山谷中往返走动,最后,停在张夫人曾经站过的地方,忆想伊人,无由结缘,只觉得神魂恍惚,有如曹植之思洛神,恋恋不已。
渐黄昏,山中风起,柴进忽觉有一丝暖意缠绕上臂。他用手一抓,原来是一件黄白色的流云绡披,随风飞荡,触及他身。绡披香洁缥缈,执之似不着手。柴进回想,这绡衣应该是宋家姐妹的衣衫,她们急急追逐董均离去,想必在匆忙间把起舞时解下的披风遗忘在此。柴进见材质珍异,主人或将返回寻找,便留下来代为看视,此是他们沧州人看见失物的风俗。
如是过了许久,天既黑而主人不至,柴进恐那绡衣被风露沾湿,遂叠起来放置怀中,爬上南矶的柳树枝丫上歇息。拟待明朝无人来取,便将披风系在树上,刻字留言离去。
睡至中夜,忽闻树林中有惋叹之声,柴进夜宿荒野,甚为警觉,疑是妖魔猛兽出来徜徉,连忙蹑着手脚翻身伏好,探头向树下张望。原来是董均并宋昭昭、宋皎皎两个在林间徘徊搜索。却如何看得真实?原来这两个女郎是火精,身上带有神光,如灯烛光,日里不觉,晚上泛照数丈。
柴进跳下树,大声道:“若寻绡披,绡披在我处。”语讫,从怀中取出薄衣。皎皎“啊也”一声,拖着宋昭昭走近前来。双方施礼讫,柴进将绡披归还,宋昭昭欣然接过手,说道:“这绡衣是我自小随身之物,弥足珍贵。今日有失从容,几乎痛失,可幸有君子为我保存,不然,此刻怕已被风吹到爪哇国去了。”柴进道:“此物与小姐缘分长在,纵使稍稍分离,总归要回到小姐手中,在下不过恰逢其事而已。”皎皎向宋昭昭和董均略略介绍了柴进来历,又向柴进道:“我姐姐是宋家第二孙。”
柴进对董均道:“古人云,大乐与天地同和。今日得见大师神通,竟使阴阳倚伏,风候变转,我方信服其言。”董均道:“多承谬赞。小弟对音乐之癖爱,乃天性使然。我自幼便耽玩乐器,以至废寝忘食,父亲恐我痴死,常常夺我烛火,匿我乐谱,使我深受拘束,遂卷起乐器离家,独自在深山中结庐修行。山灵们常来听我吹奏,久而久之,与我结为忘言之交,虎狼赠我肉食,猿猴赠我野果,山神赠我酒浆,鹊鸟赠我谷物,我既不愁饮食,便花了一年时间专心编写这一套组曲《四时之章》。”柴进赞道:“此曲体理玄奥,感天动地,使人叹为观止。”董均道:“一时偏锋之作,实不值得如此称许。适才庄亦谐向我辞行,临别曰,《四时之章》虽奇,终究是逆天而为,近于魔道,不宜滥施演奏,以损天威。我深然其说,归去当闭关,重读诸子经典,再寻至真妙境。”柴进知道自己造诣与人家相差太远,便不再深谈,吁嗟点头。
宋昭昭忽道:“官人怀中有一件至宝,可否取出来一看?”柴进推说道:“凡夫俗子,何来至宝。”皎皎道:“大哥有所不知,世间珍贵之物,必生宝气,若无法力禁制,则宝气腾逸,有眼力者一看便知。大哥怀中似有利物,宝气森森然,若非短刀,便是短剑。”
柴进见她们这般说,不便隐瞒,遂从怀中取出铜镜,说道:“刀剑无有,若说有甚非常之物,大概就是这一口铜镜。领我来此的朋友曾经对我说过,这口镜子反射的镜光极为霸道,轻易不可出示,以免误伤仁善之神,无辜之鬼。你们要看,只可隔着镜匣观看,万万不可拔出。”宋昭昭看了一眼,笑道:“不妨,镜精护主而已,我等对官人全无恶意,他也不会用神光来厌我们。”柴进见她言之凿凿,遂将宝镜交付她手道:“既如此,有劳宋二姐为我鉴别。”
宋昭昭毫不迟疑,“唰”地将铜镜从镜匣中拔出,平放在眼前缓缓晃动,一边凝看,一边说道:“但凡用五金打造的宝物,粹炼时洪炉中必有火精隐伏,暗中襄助。就这煅烧的色泽而论,应该是我们的二叔宋烈参与其事。”她秀眉一蹙,忽道:“我知道了。”只见她将镜合在掌中,碾压揉搓了几下,那镜忽然顺着纹理裂开,嘡的一声劲响,弹开化作一口腰身阔窄不均的利刀。
柴进惊愕,宋昭昭从容将锋口放近鼻前嗅了一下,颔首道:“此乃越王勾践在昆吾山用赤精石砺造的八件宝器之一,名叫‘却邪’。屈折为镜,舒展为刀。刀长二尺四寸,按古代制度——八寸为一尺,即三尺刀。”柴进想起数日前曾经梦见石婆婆告诉他:“此镜乃是昔年越王勾践在昆吾山锻造的八件宝物之一……”与宋昭昭之论一般无二,遂点头不已。
宋昭昭又用指甲在刀身上轻弹一下,宝刀长鸣,昭昭赞道:“好刀!”又曰:“此刀刀身有水波之色,轻利无以复加。”赞讫,将刀重新掰回令箭状道:“折刀为镜,则可以攘除妖凶。镜光悬照之下,百邪不能隐身,因此勾践将它命名为‘却邪’。你看,把柄上的两个凤纹字,便是却邪。”说毕,将镜交还柴进,柴进仔细摩看,刀把上果然有字痕,甚暗淡难识,往日只当作雕花,今经昭昭一说,依稀可辨是“却邪”二字。
让我想起董永和七仙女,牛郎和织女,也是因为衣服结缘。。。。莫非二人以后还有故事?呵呵,不多嘴了。
好一个因果
柴进叹道:“倘非二姐拆解,殊不知这铜镜里头原来有许多玄机。”宋昭昭道:“此镜还有一般用处,月圆之夜,可将此镜放置于月下,风中阴露就会凝结在镜面上,集此露水配药,可以辟除一切热毒之病。”柴进叹异。
宋昭昭又道:“此物原是越国铸造,越亡国后归楚,楚亡国后归秦。秦始皇为了防止妖怪袭击,时常配戴在身。秦始皇身边有个术士叫徐福,善观地气,曾进言曰:‘三川一带王气太盛,宜在其关窍地穴中埋藏至宝之物,以镇压之。’祖龙遂割舍宝物一十七款,交给徐福秘密掩埋在现今河南府各处山腹水眼之下,并敕令当地木石妖精守卫,其中就包括此物。经一千三百年,妖精想必怠忽,为官人所得。此物不但神通广大,更知择主而侍,今既肯停在官人之手,足见你福缘深厚。”
柴进抚镜笑道:“若非二姐为我鉴宝,虽持之一世,仍是懵懂主人。经你一番解释,方知福从何来。”宋昭昭取过铜镜收入镜匣中,双手奉还曰:“此物只能治恶魔,不能治恶人。凡有妖魔暗生邪恶之念,欲对官人不利,辄可用镜照杀之。其法力强横,官人平日最好将它藏于镜匣中,以免惊吓过路鬼神。”柴进答应,收镜入怀。
当下既有光明可藉,柴进遂与董均等联步出山。正闲谈,忽然看见前面灌木丛上有一只两丈长的多脚怪,徐步爬来。近看,原来是一只大腹便便的紫背螳螂,青头赤眼,两臂悬空,如提着两口锯刀。这妖精据住前路,摇动着三角形的头颅,瞪视柴进等,柴进悚然后退,下意识摸镜,却被宋皎皎伸手按住,轻声道:“它是朋友,大哥安心无虑。”
此时又见一人在螳螂身后走了出来,乃是董均的弟子马麟,施礼说道:“师傅,壁山神要亲自送我们出谷。”董均连忙向螳螂神施礼,又为柴进引见:“这位是壁山神,绰号双刀郎,是此间的主人。这位是沧州柴进,绰号小旋风。”
马麟在旁边听见,“阿”地一声,上前问道:“莫不是住在横海郡的现世孟尝柴进?”柴进笑道:“正是区区。孟尝甚的,愧不敢当。”董均道:“这位是马麟,吹得双铁笛,使得大滚刀,百十人近他不得,江湖中人给他取了一个雅号,称他做铁笛仙。”柴进道:“我道是哪个马麟,原来是秦淮河畔的铁笛仙,久仰大名。”马麟道:“我原是小番子闲汉出身,近年飘荡江湖,多曾结识绿林朋友,常听他们说起哥哥大名,心怀仰慕,不期今日有缘相见。哥哥站定了,先受马麟一拜。”言讫倒退一步,曲躬深深一拜。
柴进连忙扶起道:“你我都是江湖中人,何须多礼。兄弟既有音乐之性,又有幸追随董君学艺,真是福气。”马麟笑道:“我四处流浪,走到浑州东平府,因为缺少盘缠,便在山林里伏路剪径,做那没本钱买卖。买卖未做成,却巧听见我师傅在岩上吹笛,遂上山寻他,定要自称弟子,追随他学笛。他甩我不掉,只得就范,至今已有小半年。”大家听了,都笑。董均道:“你呀!五心不定,境界尽于此矣。”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螳螂精忽然将头伸到地面,宋昭昭道:“走吧。”遂和皎皎变成两只指头大的萤火虫,附着在螳螂头顶的两根触须上。董均向那螳螂精拜了一拜,方才爬到它项上坐定,柴进亦拜,坐于董均之后,马麟居最末。那巨虫昂头负着三人,在树顶上连飞带跳,转眼之间便将他们送出山林。
三人下了螳螂,那妖精倏忽一变,变成一个身披紫袍,手执两口大金刀的瘦面豪客,向他们道别。大家正说话,宋皎皎忽地一拉柴进衣角,将他拖到一旁,小声说道:“大哥心事我知道。张夫人身边跟着一个人精似的小老头子,我在他身边经过时,微微嗅到一阵疥疮溃烂所发出的气味,应该是感染蛇毒之后,未得彻底清除的病症。此疮状似榆钱,患者常有奇痒,病处如遭虫蚁爬行,时刻不安。我赠你斑蝥干一只,红艾绒三厘,两者齐攻患处,即可使毒疮枯死。大哥持此去隆虑山寻他,兼看美艳,如何?”
柴进道:“那老人姓随,如今已经超过一百五十岁。原本是先皇旧臣,份属我的长辈。他既身受病苦,我自当尽早前往救助,多谢五妹关爱。”皎皎从袖中取出一只黄黑斑斓的斑蝥干,一卷粉红色的艾绒,交付柴进道:“我也是看你两个说起话来老泪纵横的,才把这些给你。我再说一样,这随老儿现今的主人,张夫人的相公可是我们灵界中一个惹不起的尊者,浑号陷河神,我爷爷说他脾性狷狭,多反覆,你去拜访看看就好,要知分寸,不要惹上麻烦。”柴进道:“多谢五妹提醒,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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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山林外告别讫,壁山神返身飞入天台山,董均往山东,柴进向河北,各奔前路。柴进一心想去隆虑山探望随叔卿和张夫人,遂从白马津渡过黄河,一路经过袁绍兵败的黎阳,文王演《周易》的汤阴,最后来到位于隆虑山麓的林虑县城。
小说目前是初稿,主要目标是将既定的纲要写出来,初步完成全书。这样可以使脑筋能够从大量纷乱的想法中解脱出来,重新审视,发现问题。
现在看来,本书存在着太多的问题需要翻工整改,问题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 书名。《幽明怪谈》和《幽明界》都流于泛泛,《天命之轮》似乎稍好一些,也不是十分满意,一直未有更好的灵感。
第二, 情节。前十二回缺乏强烈的冲突,抓人的悬念,情节有些零碎。小说前段是成败的关键,要作大幅修改,并且要加入更多的调料。
第三, 人物性格不够突出,尤其是殷天罗的语言可以下一些功夫,柴进需要找出新的个性表现面。水浒青州系人物以及殷天罗、田四非、董均、慕容清、猪淑良、高廉、蔡京等等是本书反复使用的脸孔,其他一些走过场的角色需要删减整合。
第四, 文字未够流畅,现在回看早前的文句,不时见到生硬晦涩之处,实在有愧,要花心思一句一句地磨圆磨平才行。
接下来的故事内容有:
隆虑山遇艳
卫河水战
柴家庄三英会
花荣大闹青州府
情节的问题会有所改善,但要根本解决以上所有的问题,就需要大量时间了,在网上搞一部有始有终的长篇对我来说确实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只能一步步来。
慢工出细活儿嘛。
柴进进地府以后确实缺乏了些勾引人的地方,不若之前天罗那部分时不时来个沟壑起伏让人有追着看的兴趣。后面有些成习惯来看的感觉了。
柴进还是略显呆板了些。
当然,还要跟全文主题相应和。
如入轮字,最少也有和“大师”比肩之忧,没得自坏名头。
反正是风月宝鉴(宝剑),往这靠靠可好。
另外,慕容知府咋整啊?如若与殷天罗一路,只用命里合该,怕是单薄了些。所谓草蛇千里,最好有些头绪啊。
柴进走进县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挑张小方桌坐下。酒保唱个喏,笑问:“客官吃酒还是住宿?”柴进道:“我先吃饭,然后在贵店入住一宿,小二哥为我准备一间上房。”酒保答应一声,又问:“客官,打多少酒?”柴进道:“打一角酒,再给我配些好肉食。”酒保道:“本店有上好的烟熏猪杂碎,客官要不要来一盘?”柴进道:“剁半斤上来,还有什么?”酒保道:“还有早上蒸起的栗子甜糕。”柴进道:“也要一盘。”酒保笑嘻嘻地去了。
移时,酒保烫酒上来,满满地筛了一碗,陪笑道:“这是本地最驰名的老黄酒,名叫盘庚酒。客官先尝一口,下酒菜马上热好。”柴进点点头,心道:“盘庚不认识,盘庚的侄媳妇‘妇好’我倒认识,如今在地狱里做鬼王,端的是一个凶悍的婆娘。是了,这一带是殷商兴起之地,难怪取这名字。”他捧起酒碗吃了一口黄酒,那酒酒香浓郁,酒味醇和,柴进赞道:“好酒!”心想:“难怪古书说殷商人嗜酒亡国!端的酿得好酒。”
须臾,酒保捧上来一盘熟食,夸口道:“这是本店用特制的草药老汤卤过的薰制猪杂碎,客人吃了,个个回头。”柴进一看,盘里头有猪心、猪肺、猪肠子、猪腰子等等,外焦里嫩,嚼之风味独特,极甘香。
柴进竖起手指赞了两句,让酒保坐下来陪他吃酒,问道:“小二哥贵姓?”酒保道:“俺叫刘三旺。”柴进道:“原来是小刘兄弟。我姓柴,沧州人,欲到隆虑山探访一个相识的隐士,这县城里可有熟悉山中情况的向导?”刘三旺略一寻思,答道:“此间有一个渔猎为生的中年人,姓韩,长得又黑又壮,大家管他叫韩黑獭。黑獭从小就在隆虑山出入,春夏采鱼鳖,秋冬猎狐兔,不时卖给本店。小人今日早上还撞见这黑厮推着水车在街上卖鱼,官人若有心雇他,俺这便到他家把他喊来这里说话。”柴进问:“此人娶妻未,家中尚有何人?”三旺笑道:“他在镇上有妻有子,是个极依本分的稳当人。”柴进道:“既如此,有劳小刘兄弟引见,合我用时,定有报答。”三旺喜笑,到厨房走了一转,捧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翻蒸栗子糕,请柴进稍候,快步奔到街外去了。
柴进自喝酒吃食,等了半晌,酒保带来一个黝黑壮实的山里人,那人操一口生硬的林虑话问:“我是韩黑獭,官人想去隆虑山什么地方?”柴进请他坐下,问道:“我有个朋友,姓随,隐居在虎口岩,老韩可知道虎口岩?”韩黑獭怔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名字,不曾听过。若说好似虎口一般的岩洞,则不知有几多。我孤身入山,甚少摸索洞穴。”
随叔卿曾经向柴进详细交待过前往虎口岩的道路,柴进回想了一下,打听道:“你可知道洹水尽头有一片水泽?”韩黑獭道:“有啊!我每次入山,都是沿着洹水逆流而上,去到官人所说的那片泽子。那泽子叫做积草泽。我还在水边的高地上搭了一间小木屋,日间出去采捕,夜晚睡在屋子里。”
柴进笑道:“如此甚好,来日我想请老韩领我到积草泽,你把我送到水泽边,我便知道如何深入。数日之后,你再过来接我回到此处客栈,得否?”黑獭不答,刘三旺插嘴道:“黑獭是个穷汉,官人给他几贯钱作路费吧。”柴进张手出了个数,韩黑獭笑道:“若如此,来日一早便送官人入山。官人真爽快,你放心,我会为你准备好干粮和蛇药。”柴进道:“再给我一口长柄铁叉。”韩某点头答应。
柴进取出两份钱,一份打赏酒保,一份给韩黑獭作订金,又请韩黑獭一同饮食,顺便打听隆虑山中的各种情况,黑獭一一作答,确实是个熟谙山中事物的人。食讫,韩某欢天喜地去了,柴进自在客栈里歇了一宿。
翌日清早,柴进到柜台结了帐,刘三旺借他一把木柄的小手斧,并将他送到洹水水滨,韩某已经如约在一艘小木船上等候。柴进检视过干粮和药物之后,辞别刘三旺,乘船逆洹水而行,前往隆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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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发源于隆虑山,水向东流,最终注入卫河。根据《尚书》记载,商族在几经波折之后,第二十位国王盘庚将贵族和宗庙迁徙到洹水河畔较为富饶的殷地建都,始称殷商,为后来武丁和妇好开创的中兴局面奠定了基础。
船一直行,渐渐接近隆虑山,柴进倚在船舷上,观赏两岸风光,那韩黑獭出力摇动船桨,摇发了性,忍不住放声高歌,歌词曰:
“管得江湖占得山。白云同散学云闲。
清旦出,夕阳还。不知身在画屏间。”
柴进听他唱《渔父》,触动雅兴,亦开腔和唱一首,歌词曰:
“饱则高歌醉即眠。只知头白不知年。
江绕屋,水随船。买得风光不著钱。”
韩黑獭听他唱毕,喝一声彩,接续又唱,歌词曰:
“摆脱尘机上钓船,免教荣辱有流年。
无系绊,没愁煎,须信船中有散仙。”
柴进听他歌声,不但清畅嘹亮,而且潇洒脱俗,深孚韵味,不禁悚然警觉,看来这韩某人决不似他外表那么粗鄙无文。当下朗声吟道:“野水千年在,闲花一夕空。近来浮世狭,何似钓船中。想不到韩兄是避世高士,恕在下眼拙失礼。”韩黑獭微微一笑道:“我入山跟着随老诵习诗书有年,略受过些熏陶,却不敢自居隐士。官人稍候,待我发力摇桨,不出一个时辰,便到积草泽。”
柴进喜道:“若如此,韩兄定知虎口岩所在。”韩黑獭道:“知道。若非官人指名要寻访随老,我断不敢载你前去。因为张夫人来此之后,曾经下过严令,不许我私自带引外人进入。我既两难,只好如官人所请,将你送到积草泽,余下的路,要官人自己去寻。”柴进听他说起张夫人,想起她抚琴之后嫣然展笑的容状,不禁怦然心动,心想:“世间上怎地有一个女子,生得如此美丽。”
我没用天命之轮为名,就是出于与你相同的考虑,怕与功相冲。
靠!我想想。
慕容彦达、刘高都是本书的出场人物。
*法*轮*在佛法中有着重要的地位,不会因某大师的歪曲和滥用而失去它的本意,更不会因此落入邪途。
韩黑獭努力鼓棹,船疾如风,很快驶入隆虑山中。韩某拨船转进一条深溪,溯流而上,来到某处水泽地,泽中野草等身。韩黑獭指着岸边一间背山近水,杉松环绕的小木屋道:“那就是我在山中过夜时栖身的木屋,我这几日暂住其中,官人从虎口岩出来,便到屋里与我汇合。”言讫,划船穿过水泽,水泽彼岸有一小片沙滩,沙滩背后是无人之境,触目皆寒烟古树,幽荒可惧。
柴进背好包袱,拾起铁叉,下船与韩黑獭拱手道别。韩某叮嘱道:“官人进去之后,要尽量在平阔的林地中穿行,慎勿依山傍水。因为近日多雨,山上泥土松动,不时有大石飞下,水边的滩地虽然平坦易行,却容易遇见饮水的虎狼,十分凶险,切记切记。”柴进受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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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山林之后,柴进挺着铁叉,依照随叔卿指示的方向拨草前行,一路虽然曲折萦回,但随某提到过的巨树和怪石标志物都一一见到。逡巡,走入一片低地,低地中浓雾充塞,不见前路,柴进拔镜挥之,雾气立即向四方八面倒卷而去。
再行,前路榛棘交错,梗塞不通。柴进依照随叔卿所教,大声念诵神咒:“婆姗婆演底。”念讫,忽有十数株老矮树摇动腰肢,连着树根从地上爬起,挤到一旁,让出一条窄路。柴进合手道谢,从树精们的腋窝下走了过去。柴进过后,那些树精们又纷纷找回自己的泥坑,抓地站定。
柴进穿过低地,便见不远处有一块小山似的巨岩,形同突出的虎头,岩下背光,甚幽暗,亮着两盏小灯。柴进欣然,便要迈步上前,忽然,那两盏亮灯飞移过来,山林中呼呼风响,寒埃扑面,柴进连忙倒退,背靠大树,挺起叉观察情况。
只见长草中“噗”地跳出一只斑斓大虎,那两盏亮灯正是其睛光。这畜生,口似血盘牙似锉,爪如银钩尾如鞭,摇头伸腰,若要扑杀柴进。柴进心惊力怯,连续念了三句咒语。念讫,即有三头红腹野牛,不知从何处鸣吼而至,排开阵势,用头角抵触大虎,那恶虎见形势不利,讪讪然摇尾去了。
柴进定一定神,向野牛致谢,又向前行,那三头野牛跟在他身后保护,将他送到虎口岩下。这山岩约有四、五丈高,岩壁上挂满藤蔓,其中有一条黄藤,粗如人臂。柴进依照随叔卿所教,伸手把住黄藤,轻拉数下,霎时间风雾四起,咫尺不辨。
俄而风定,眼前藤石如旧,柴进回身看时,视野一新,面前已非来时的荒僻山林,而是整整齐齐的数亩药田,药田后有一池积水,水上搭着木桥,桥彼端果树茂盛,树下有瓜棚一片,静庐数间,雅致可观。
柴进欲向前,忽有一人在山岩边闪出,一手荷锄,一手压着圆笠遮面,厉声喝道:“何处俗人,竟敢乱闯隐修之地!倘无说词,立即将你打杀。”柴进连忙将铁叉往地上一插,拱手朗声道:“小可柴进,乃随老先生故人,路经相州地面,特来拜访,劳烦师兄代为通传。”
那人笑道:“柴大官人你看,我是谁人?”言讫,丢下锄头,拨高斗笠,柴进定眼一看,原来是韩黑獭。韩某道:“官人一路辛苦,快请入内歇息,在下有事先去。”柴进问:“韩兄何事匆忙,怎不为我稍留一阵?”韩黑獭黯然摇头,小声道:“官人不知,我只早你片刻到此,适才在桥那边遇到少夫人。少夫人今日神气悒悒,一反常态,见我来,开口便斥逐我出山,我亦不知其所以然。”语讫,与柴进揖别,手拉黄藤,离开洞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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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进沿着陌路穿过药田,来到桥头,只见桥前树着一方木牌,刻有“真空洞天”四个大字。柴进略略整衣,迈步过桥,走近茅舍,恰见一个轻健异常的白衣老头从屋侧提着一篮莴苣走出来,此人正是随叔卿。
随叔卿一见柴进,立即放下竹篮,张手笑道:“翘首多时,总算把少主盼来!前夜老夫梦见世宗皇帝,伤感话旧,一如当年。末了,皇上谓我曰,‘两日内,我后世孙柴进将到洞天一游,卿当顾念之。’这梦如今可不是应验了吗?”柴进奇道:“有如此事?梦兆何其神异。”
二人见礼毕,随叔卿引柴进走进最大的一家庐舍,舍内是客厅,布置简约,厅中央挂着一幅老君画像,像左右有两匾,左匾云:五气朝元,右匾云:一尘不染。
随叔卿为柴进张灯,又移来小炭炉,沏了一壶野灵芝茶,二人分宾主坐定。柴进见随叔卿虽然髭发皎白,手脚屈伸却无异于少年,遂探听道:“敢问老人家春秋几许?”随叔卿道:“老夫生于朱梁末年,陈桥兵变时,大约三十八岁,后来修道,五十年一次脱皮换毛,六十年一回易筋洗髓,计至今日,已经两洗髓三脱皮矣。”柴进叹道:“如是则老人家将近两百岁矣,我看你视听不衰,筋力堪夸,足见道术精纯。”
随叔卿摇摇头,笑道:“也非十全十美,老夫骨力虽壮,也有几样暗病,别人不知而已。太宗在时,我曾承旨一抱太子,太子当时六岁,不肯稳坐臂上,忽攀向左,忽倒向右,搅得我甚为狼狈,以致扭伤了肩膊,至今天阴,仍觉得酸痛难受。另外,还有疥癣之疾,久治不愈。”
柴进动容问曰:“是何疥癣之疾,不能拔除?”随叔卿摆手道:“此疾臭秽可憎,老夫羞于告人。”柴进道:“是否误中蛇毒,未得尽去之故?在下恰有火精宋皎皎所赠的药物在身,据说可以克制疥疮。”随叔卿惊道:“正是蛇毒所致。如有火神宋无忌之斑蝥,以毒攻毒,必见奇效。”柴进道:“非止有斑蝥,还有三厘红艾绒。”随叔卿拍手跃起,笑道:“天降君子,为我送药,从此无苦矣。”
当下柴进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帛子,展开,里头有斑蝥和艾绒,随叔卿凑近端看,连声道:“是也!是也!”随即取来一套玉杵臼,将斑蝥捣得粉碎,然后脱下上身白衣,白衣里头又有一件白衣,再脱,下面还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汗衫,脱去汗衫,方才露出背上一片溃烂狼藉的皮肤。
柴进仔细观察,只见他背后有疥癣五六块,厚如榆钱,正如皎皎所言。癣皆破裂,流出黄水如胶,气味冲鼻。随叔卿反手指道:“便是这些疥疮,痒不可忍,我每夜交手爬搔,直至痛如火烧方止,指甲之中,尽是污血。此病缠身已有数月,侵蚀极深,我被它折磨得了无生趣,常在夜深饮泣,甚至动过挥刀自杀的念头。”言讫,悲伤不可排抑,泣下数行。
柴进安慰道:“老父放宽心,我这便为你施药。”于是他点燃艾绒,逐一烧灼患处。艾就是艾蒿,古人又称冰台,具有非常独特的挥发性气味,可以辟邪、驱虫、治病。针灸的灸字,其实就是指用燃烧的艾草来薰烫穴道,是中医一种非常重要的治疗方法。柴进此番带来的红艾绒,乃火神宋无忌亲自种植的红蕤艾,是专门用来薰治毒疮毒癣的一品灵草,随烟火所至,病皮如碎叶脱落,病肌干合,瘙痒感立止。
随叔卿咬牙忍住灼痛,待柴进熄火之后,方才长长吐出一口痛气,只觉得背后一片冰凉,轻快难以言表。柴进又让他将斑蝥粉调水饮服,以驱化解血中的积毒。随叔卿一仰吞下,盘膝静坐,俄顷,身体热似火烧,旋又退热,他披起外衣,到茅舍后的果树林里撒了一泡黑尿,病便大除。
百日恶疾,一时扫清,随叔卿满面喜色,遂请柴进在客厅中稍候,自己下厨整治了几味小菜,盛情款待。哪几味?第一盘是芦菔根炖鹿肉,第二盘叫热洛河,就是鹿血煎鹿肠,第三盘是凉拌莴苣丝,第四盘是蜜调腐乳,第五盘是胡麻饼。
柴进试言道:“肉菜正热,何不请张夫人出来相见,一同享用?”随叔卿道:“少主先食。她是水仙,此刻正潜伏在池塘深水中修行。稍候待她出水,我再请她移步过来,与少主聚话。”柴进又问:“张家相公何在?”随叔卿道:“主公冬眠时间稍长,估计将在今明两日醒来。”柴进心道:“这妖精居然会冬眠,不知是个什么畜生。”
二人隔着灯火就坐,随叔卿拍开一坛菖蒲花酒,与柴进对饮,酒香含花香,啜之令人神清气爽。他们一边饮食,一边闲谈,渐渐言及周朝末年宫闱及官场中的旧事,老人记性甚佳,历历恍如昨日,说到动情处,一再失声而泣,柴进亦频频坠泪。
随某又详述他来到隆虑山的经过,云:“当年赵匡胤兄弟在陈桥驿煽动叛乱,我和舍弟随季卿于事发前知觉,连同郎将韩中等三人连夜离营,本意先回京城向符太后告变。未入城,听闻留守大将石守信串通造反,城中皇纲不存,连韩中的族兄,忠臣韩通都已经被人袭杀。我三人商议,无谓自投罗网,不如投奔到驻守潞州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处。赵氏大将高怀德察觉我等逃脱,派人四处追杀,追到此山合围。我等无路脱身,只得冒着性命危险攀上一座险峰,那山峰特立迥出,四面都是峭直的绝壁,可上不可下,追兵方才撤去。我三人在山顶发狂恸哭之后,唯有死心居住下来,采食柏叶、草根、树虫、鸟蛋等维生,隆冬之际,更只把积蓄下来的木叶裹雪而吃。如是过了大半年,与世隔绝,辛苦偷生而已。峰顶有一个石嵌窦,终年储满清水,水可饮,又可澡洗形神,我等常在附近出没。某日,季卿在水边发现了一条壮大如船的长蛇,口衔巨角,横卧不动。原来它吸食了一头大牛,自尾部吞吃,牛角庞大强横,碍于蛇口外,要待数日后牛颈消坏,头角折断坠地,方可下咽,当此时,最不堪骚扰,因此躲在峰顶上休养。韩中少壮,颇有胆勇,建议道:‘此蛇脂肪极美,何不杀而食之!’季卿附和,我见那条蛇鳞甲焕烂,额头上还有王字纹理,遂劝阻道:‘此蛇长大若此,异乎寻常,且平凡蛇类何能在饱食之后爬上此峰?或恐是龙神,不可触犯。’韩中道:‘洒家落难在此绝境,早不畏死,难得天送食物,何能舍弃!你莫迂腐,待洒家剥之晒作肉脯,以备过冬。’当下苦劝不听,与季卿投掷大石击之。神蛇着石,腾跃而起,驾风雾飞空,盘绕于高树上,将野牛反吐在地,垂头下视我等,蹙怒嘶鸣。我三人惶恐之极,不敢奔逃,一起跪地哀祈。须臾,雷电震耀,将韩中和季卿击杀,拖曳到数十丈外的悬崖边,抛尸山下。这条神蛇便是张相公,东川梓潼山尊者,有移山倒海的法力,世称陷河神。我因不曾附和,免于一死,从此被他收为仆从,出任这片真空洞天的掌事,执役至今。”
柴进听了,伤叹不已,又问:“林虑县的韩黑獭又是何人?”随叔卿道:“我与韩中虽然结局不同,终究是患难之交,一度约定生死相依。我将他安葬之后,便告假出山,寻访他的后人。那时韩家和随家都已被灭门,韩通有个三儿子,因故留在霸州,免于一死。他不愿屈膝于赵氏,逃逸躲藏在民间,贫贱落拓。我遂将他接到林虑县城,安排他成家,与我互相照应。算起来,韩黑獭是韩通的九世孙,他本名叫韩达。”柴进感泣道:“原来韩达也是忠臣之后。”
柴进问:“张相公既在梓潼山称尊,为何还在隆虑山另修一处居所?”随叔卿道:“主公精通药术,在天下十座名山的山眼中开辟洞天,种药收其灵气。他将药性、天候和土质一起评估,估算出每处药物采摘的最佳时间,周游各山服食,壮其道气。去年冬至,本山茯灵出土,相公与夫人到此收药,就地蛰伏过冬。据夫人说,他将在这两日苏醒过来,到时我再为少主引见。他是中华地面上的一座真神,识是识非,博学无伦,少主与他攀谈,必获裨益。” 柴进喜谢,心道:“若非真神,怎配得上仙妻。”
柴进又问:“老父在此隐修百余年,不知修练甚么法门,服食何药,如今入何境界?”随叔卿道:“主公收我之时,赠我一卷秘轴,题云《黄帝阴符》,轴书用上古的钟鼎文著成,内容五六千言,与现今李荃留下的《阴符》迥异。内中不但有存真养寿的道理,还有各种舐唇咽唾,摩体导气的法门。我每日依法导引真气,辅之以黄精、白术、松胶、柏子、蕙兰、薏仁、茯灵、云芝、雄黄、石桂英等四性药物,坚持百余年后,非但不死,而且一再脱皮换髓,渐觉身轻欲跳,登高涉险,终日不倦,火不能烧,水不能溺,裸卧冰雪之中,了不觉寒。老夫如今虽然未得升仙,却甚知光明所在,天若垂爱,容我再修五十年,必可脱俗飞行,与云龙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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