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别过宋皎皎,慕容清走近说道:“若非官人冒险挟带,在下万万不能离开地狱,重生之德,不敢相忘……”柴进打断他道:“此是小事,既无惊无险,我将忘之。慕容君不要再提,再提,我可不高兴了。”慕容清微微一笑,说道:“在下虽然可以飞送官人返回横海郡,但这飞送之法,甚伤人体魄,官人若不争朝夕,还是乘舟船归去为好。我本该护送官人,只是如今恰在滑州地面,我在修练变鸟前,原本是慕容鲜卑之人,担任过南燕国慕容德的参军。滑州滑台是慕容德建都之地,我心追忆旧事,殆不可止,极欲前往旧时城阙凭吊一番。可幸官人有宝镜护身,必保无恙。你我暂别,改日再聚,如何?”柴进道:“先生有事且去,他日到我庄上聚面,痛饮未迟。”遂长揖而别。
柴进又与霍香、田蔓生、孔青青等一一道别。别讫,随叔卿到,说道:“老身如今住在西北相州隆虑山虎口岩下的张相公别墅之中,是处荆榛蒙密,出尘俗甚远,乃是神仙避世之地。少主与老夫不是外人,若有闲暇,可来相访。只需如此如此便到,中途若遇鸷兽妖怪挡道,少主但念咒语‘婆珊婆演底’,彼必后退让路。”柴进默记在心,虽有千言万语要问,无奈随某有新主等候,只得与他挥泪告别。
移时,妖怪们散走殆尽,衫树精也翻身沉入水底去了,只剩下柴进一个人在山谷中往返走动,最后,停在张夫人曾经站过的地方,忆想伊人,无由结缘,只觉得神魂恍惚,有如曹植之思洛神,恋恋不已。
渐黄昏,山中风起,柴进忽觉有一丝暖意缠绕上臂。他用手一抓,原来是一件黄白色的流云绡披,随风飞荡,触及他身。绡披香洁缥缈,执之似不着手。柴进回想,这绡衣应该是宋家姐妹的衣衫,她们急急追逐董均离去,想必在匆忙间把起舞时解下的披风遗忘在此。柴进见材质珍异,主人或将返回寻找,便留下来代为看视,此是他们沧州人看见失物的风俗。
如是过了许久,天既黑而主人不至,柴进恐那绡衣被风露沾湿,遂叠起来放置怀中,爬上南矶的柳树枝丫上歇息。拟待明朝无人来取,便将披风系在树上,刻字留言离去。
睡至中夜,忽闻树林中有惋叹之声,柴进夜宿荒野,甚为警觉,疑是妖魔猛兽出来徜徉,连忙蹑着手脚翻身伏好,探头向树下张望。原来是董均并宋昭昭、宋皎皎两个在林间徘徊搜索。却如何看得真实?原来这两个女郎是火精,身上带有神光,如灯烛光,日里不觉,晚上泛照数丈。
柴进跳下树,大声道:“若寻绡披,绡披在我处。”语讫,从怀中取出薄衣。皎皎“啊也”一声,拖着宋昭昭走近前来。双方施礼讫,柴进将绡披归还,宋昭昭欣然接过手,说道:“这绡衣是我自小随身之物,弥足珍贵。今日有失从容,几乎痛失,可幸有君子为我保存,不然,此刻怕已被风吹到爪哇国去了。”柴进道:“此物与小姐缘分长在,纵使稍稍分离,总归要回到小姐手中,在下不过恰逢其事而已。”皎皎向宋昭昭和董均略略介绍了柴进来历,又向柴进道:“我姐姐是宋家第二孙。”
柴进对董均道:“古人云,大乐与天地同和。今日得见大师神通,竟使阴阳倚伏,风候变转,我方信服其言。”董均道:“多承谬赞。小弟对音乐之癖爱,乃天性使然。我自幼便耽玩乐器,以至废寝忘食,父亲恐我痴死,常常夺我烛火,匿我乐谱,使我深受拘束,遂卷起乐器离家,独自在深山中结庐修行。山灵们常来听我吹奏,久而久之,与我结为忘言之交,虎狼赠我肉食,猿猴赠我野果,山神赠我酒浆,鹊鸟赠我谷物,我既不愁饮食,便花了一年时间专心编写这一套组曲《四时之章》。”柴进赞道:“此曲体理玄奥,感天动地,使人叹为观止。”董均道:“一时偏锋之作,实不值得如此称许。适才庄亦谐向我辞行,临别曰,《四时之章》虽奇,终究是逆天而为,近于魔道,不宜滥施演奏,以损天威。我深然其说,归去当闭关,重读诸子经典,再寻至真妙境。”柴进知道自己造诣与人家相差太远,便不再深谈,吁嗟点头。
宋昭昭忽道:“官人怀中有一件至宝,可否取出来一看?”柴进推说道:“凡夫俗子,何来至宝。”皎皎道:“大哥有所不知,世间珍贵之物,必生宝气,若无法力禁制,则宝气腾逸,有眼力者一看便知。大哥怀中似有利物,宝气森森然,若非短刀,便是短剑。”
柴进见她们这般说,不便隐瞒,遂从怀中取出铜镜,说道:“刀剑无有,若说有甚非常之物,大概就是这一口铜镜。领我来此的朋友曾经对我说过,这口镜子反射的镜光极为霸道,轻易不可出示,以免误伤仁善之神,无辜之鬼。你们要看,只可隔着镜匣观看,万万不可拔出。”宋昭昭看了一眼,笑道:“不妨,镜精护主而已,我等对官人全无恶意,他也不会用神光来厌我们。”柴进见她言之凿凿,遂将宝镜交付她手道:“既如此,有劳宋二姐为我鉴别。”
宋昭昭毫不迟疑,“唰”地将铜镜从镜匣中拔出,平放在眼前缓缓晃动,一边凝看,一边说道:“但凡用五金打造的宝物,粹炼时洪炉中必有火精隐伏,暗中襄助。就这煅烧的色泽而论,应该是我们的二叔宋烈参与其事。”她秀眉一蹙,忽道:“我知道了。”只见她将镜合在掌中,碾压揉搓了几下,那镜忽然顺着纹理裂开,嘡的一声劲响,弹开化作一口腰身阔窄不均的利刀。
柴进惊愕,宋昭昭从容将锋口放近鼻前嗅了一下,颔首道:“此乃越王勾践在昆吾山用赤精石砺造的八件宝器之一,名叫‘却邪’。屈折为镜,舒展为刀。刀长二尺四寸,按古代制度——八寸为一尺,即三尺刀。”柴进想起数日前曾经梦见石婆婆告诉他:“此镜乃是昔年越王勾践在昆吾山锻造的八件宝物之一……”与宋昭昭之论一般无二,遂点头不已。
宋昭昭又用指甲在刀身上轻弹一下,宝刀长鸣,昭昭赞道:“好刀!”又曰:“此刀刀身有水波之色,轻利无以复加。”赞讫,将刀重新掰回令箭状道:“折刀为镜,则可以攘除妖凶。镜光悬照之下,百邪不能隐身,因此勾践将它命名为‘却邪’。你看,把柄上的两个凤纹字,便是却邪。”说毕,将镜交还柴进,柴进仔细摩看,刀把上果然有字痕,甚暗淡难识,往日只当作雕花,今经昭昭一说,依稀可辨是“却邪”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