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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青蒿素小传—1、引子 -- 快刀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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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青蒿素小传—1、引子

一直想说说自己知道的关于青蒿素的一些事,但河里的Silvia兄珠玉在前,一直不敢下笔。

Silvia:【整理重发】青蒿素的故事1

这几天Silvia兄又发起了一个讨论,又勾起了我说话的欲望。

Silvia:【讨论】青蒿素到底是由谁最先提取发现的

下面的文字源于几年前一项工作的部分成果,内容与Silvia兄的文章既有重叠之处,也有一些新的内容。其中涉及的当事人目前很多还工作在科研一线,由于诸多原因,希望大家不要转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背景知识(专业人士就不要看了^_^)

一:疟疾

疟疾,俗称打摆子,是由疟原虫经蚊虫叮咬传播的传染病。目前是世界第二大传染病,也是流行最广、发病率和死亡率最高的热带寄生虫传染病。几千年前的中医古籍《黄帝内经》,就在《疟论篇》和《刺论篇》中记载了其症状和疗法。1880年法国人Laveran在疟疾病人血清中发现疟原虫,1897年英国人Ross发现蚊虫与传播疟疾的关系,由此开始,疟疾的发病机理被逐步认识。

使人致病的疟原虫主要有三种:恶性疟、间日疟和三日疟,后二者又称良性疟。不同种的疟原虫增殖时间不一致,因而临床发作周期也不一致,一般间日疟隔天发作,三日疟隔两天一次,恶性疟由于原虫发育不整齐,遂使发作不规律,且易致内脏损害。

目前,疟疾仍广泛流行于世界各地。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目前仍有107个国家和地区存在疟疾传播,受影响的人口达32亿,每年发病人数约3.3亿-5亿,导致直接死亡的患者超过100万人,同时还与其他感染一起造成大量死亡病例。

全球范围内,不同地区的疟疾控制情况差别很大。其中非洲地区的疟疾形势非常严峻,是给非洲人民造成重大健康危害的主要疾病之一。全球因疟疾造成的死亡90%发生在非洲,其中大部分是儿童。因疟疾造成的死亡占非洲五岁以下儿童死亡的20%,全球五岁以下儿童死亡的10%。

统计表明,疟疾每年给整个非洲国内生产总值造成的损失达到120亿美元。据估计,有效控制非洲的疟疾只需要每年投入20亿美元。然而对于贫困落后的非洲国家而言,每年拿出20亿美元对付疟疾,是一件力不从心的事情。

国际社会也意识到,要实现非洲抗击疟疾的既定目标,需要国际社会、政府机构和民间团体等各方密切配合、团结协作。多个国际机构都表示将加大对非洲抗击疟疾工作的支持力度,例如世界银行宣传将抗击疟疾作为其对非洲国家的贷款项目的重要组成部分,提供特别资金在非洲国家推广抗疟成功经验,为降低抗疟药物关税的国家提供资金支持。这些都为抗疟药等有关产品的研发、推广创造了有利条件。

二、抗疟药的发展

对于疟疾这种古老的传染病,人类很早就有关于其治疗药物的记载,成书于2000年前的《神农本草经》中就有“常山截疟”的记载。但现代对于疟疾的药物治疗是从奎宁开始的。

(一)传统抗疟药

1.奎宁

奎宁(Quinine)来源于天然植物金鸡纳的树皮。金鸡纳树原产于南美洲,生活在那里的印第安人很早就知道了它的药用价值。在17世纪,随着西班牙人统治了秘鲁,金鸡纳的抗疟作用被欧洲人认识。大量的金鸡纳树皮被运往欧洲,高价出售。高额利润驱使世界各地的商人和冒险者前去砍伐,滥伐使当地森林遭到极大破坏。到18世纪中期,这个为人类健康做出巨大贡献的树种几乎绝种。直至100多年后,法国植物学者和荷兰政府,才将金鸡纳树种带到爪哇,发展起了专门种植金鸡纳的大工业。

1820年,两位法国化学家Pelletier和Caventou从金鸡纳树皮中提炼出抗疟有效成分——奎宁,随后在临床得到广泛应用。1944年,美国科学家伍德沃德完成了人工全合成奎宁。

奎宁对各种疟原虫的红细胞内期滋养体有杀灭作用,能控制临床症状,但毒性较大。主要不良反应包括:金鸡纳反应(表现为恶心、呕吐、耳鸣、头痛、听力和视力减弱等)、心肌抑制作用等。

为了提高奎宁的疗效,降低毒性,在奎宁基础上,通过结构修饰,先后得到了多个喹啉类抗疟药,其中最重要的是氯喹。

2.氯喹

氯喹(Chlorquine)是人工合成的4-氨喹啉类衍生物。于20世纪30年代由美国科学家发明,40年代成功进行了人工合成,成为应用最广泛的抗疟药。

氯喹对间日疟和三日疟原虫,以及敏感的恶性疟原虫的红细胞内期的裂殖体有杀灭作用。能迅速治愈恶性疟,有效地控制间日疟的症状发作,也可用于症状抑制性预防。其特点是疗效高、生效快,多数病例在用药后24~48小时内发作停止,48~72小时内血中疟原虫消失。由于此药在体内代谢和排泄都很缓慢,加之在内脏组织中的分布量大,停药后可逐渐释放入血,故作用持久。

氯喹毒性小,用于治疗疟疾时,一般能良好耐受,仅有轻度头晕、头痛、胃肠不适和皮疹等,停药后迅速消失。但此药对红细胞外期无效,不能作病因性预防,也不能根治间日疟。

3.伯氨喹

伯氨喹(Primaquine)是人工合成的8-氨喹啉类衍生物,1950年问世,主要对间日疟红细胞外期(或休眠子)和各种疟原虫的配子体有较强的杀灭作用,是根治间日疟和控制疟疾传播最有效的药物。对红细胞内期无效,不能控制疟疾症状的发作。通常均需与氯喹等合用。疟原虫对此药很少产生耐药性。

毒性较大是此药的一大缺点治疗量即可引起头晕、恶心、呕吐、紫绀、腹痛等。停药后可消失。严重的反应是少数特异质者发生的急性溶血性贫血和高铁血红蛋白血症。

4.甲氟喹

甲氟喹(Mefloquine)是美国科学家为了解决越战时严重影响美军战斗力的疟疾问题而研究出的抗疟药,其初衷是为了解决疟原虫对传统抗疟药的耐药性问题。鉴于奎宁对耐多药虫株还保留部分抗疟作用,通过改变奎宁的结构而获得甲氟喹,和奎宁都属喹啉-甲醇衍生物。

甲氟喹也是一种杀疟原虫红细胞内期滋养体的药物。用于控制症状,生效较慢。现在在在某些地区已发现恶性疟对此药产生耐药性,但与奎宁和氯喹之间并无必然的交叉耐药关系。单独或与长效磺胺和乙胺嘧啶合用,对耐多药恶性疟虫株感染有一定疗效。

甲氟喹的另一特点是血浆半衰期较长(约30天),因而用于症状抑制性预防,但在近年美军大范围使用过程中,发现其能导致严重的精神问题,包括自杀或攻击性的行为。

5. 乙胺嘧啶

乙胺嘧啶(Pyrimethamine)对恶性疟和间日疟某些虫株的原发性红细胞外期有抑制作用,用作病因预防药,作用持久,服药一次,预防作用可维持一周以上。对红细胞内期的未成熟裂殖体也有抑制作用,对已成熟的裂殖体则无效。用于控制耐氯喹株恶性疟的症状发作,生效较慢,常需在用药后第二个无性增殖期才能显效。此药并不能直接杀灭配子体,但含药血液随配子体被按蚊吸入后,能阻止疟原虫在蚊体内的孢子增殖,起控制传播的作用。

(二)杀虫剂

除药物治疗外,杀灭蚊虫也是控制疟疾的重要措施。自从发现疟疾是依靠蚊子进行传染后,人类开始采用灭蚊的办法控制疟疾传播。

20世纪40年代,人类发明了高效有机氯杀虫剂,代表产品包括DDT、六六六等。有机氯杀虫剂不但对农业害虫有强大的杀灭作用,对蚊蝇等传播疾病的害虫也有很强的作用,因而很快得到广泛使用。人们一度认为可以完全通过杀虫的方法来控制疟疾,WHO也将杀灭蚊虫推荐为抗疟的首选方案,抗疟药的研究基本陷于停滞状态。

然而,有机氯杀虫剂可以通过空气、水、土壤等潜入农作物,残留在粮食、蔬菜中,或通过饲料、饮用水进人畜体,继而又通过食物链或空气进入人体。这种有机氯化物在人体中积存,可使人的神经系统和肝脏功能遭到损害,可引起皮肤癌,可使胎儿畸形或引起死胎。同时,这些药物的大量使用使许多害虫已产生了抵抗力,并由于生物链结构的改变而使一些原本无害的昆虫变为害虫了。随着这类产品日益广泛的使用,其危害也逐渐显现出来。

1962年,美国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在经过4年时间,调查了使用化学杀虫剂对环境造成的危害后,出版了《寂静的春天》一书,阐述了农药对环境的污染,用生态学的原理分析了这些化学杀虫剂对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带来的危害。其后,卡逊的预言被越来越多的事实所证实,这部著作产生了广泛影响,美国政府开始对书中提出的警告做调查,最终改变了对农药政策的取向,并于1970年成立了环境保护局,美国各州也相继通过立法来限制杀虫剂的使用,最终使剧毒杀虫剂停止了生产和使用,这一做法随后也被世界各国接受和效仿,依靠杀虫剂来消灭疟疾的想法也落空了。

(三)耐药性问题

从60年代起,几乎在有机氯杀虫剂逐步在全球范围内禁用的同一时期,恶性疟原虫对氯喹等奎宁类抗疟药产生了耐药性,且日益严重。普通疟疾一般容易治愈,对人体造成的损害较少;而恶性疟疾的高死亡率,则给疫区国家带来极大损失,造成严重的政治、经济问题,因此,迫切需要开发出能够杀灭耐药疟原虫的新药。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药学家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但由于思路局限在喹啉类抗疟药的结构改造上,虽然研制出甲氟喹等新药,但不久都出现了耐药性问题,开发无交叉耐药性的新结构抗疟药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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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青蒿素小传—2、抗美援越与“523项目”

1965年8月,应越南劳动党和越南政府的请求,更是为了维护中国南部边境的安全,中国开始派出部队进行“抗美援越”。

战争爆发以来,热带丛林耐药性疟疾肆虐,各方士兵都深受其苦。美军官兵被蚊子叮咬后,急发疟疾,高烧不退,大批士兵不是遭炮火炸死,而是被小小的疟原虫折磨身亡。据美方统计,疟疾造成的非战斗性减员是战斗性减员人数的四、五倍。氯喹是当时治疗疟疾的首选药物,但是,当地的疟原虫已对这种传统西药产生了抗药性,哀鸿遍野的美军官兵挣扎在战火和病魔的双重煎熬中。战场无小事,美国陆军医学研究所火速组织力量研制新一代抗疟药,先后有十四个国家的科研人员参加工作,筛选了近30万个化合物,以期找到理想药物,但最终也没有找到具有创新结构的药物。

越南方面也面临同样问题,不但无法获得被西方国家全面封锁的药品,更没有能力自己研发新药,在向苏联求助无果的情况下,越南方面紧急求助中国政府,中国高层承诺给予帮助。

1967年5月23日至5月30日,根据中央“加强热区战备和支援越南南方”的指示,针对东南亚恶性疟疾严重影响部队战斗力的情况,由周恩来总理亲自主持召开了疟疾防治药物研究工作协作会议,会上部署了研究新型抗疟药的任务,成立了疟疾防治药物研究工作协作领导小组,制定了《1967-1970年疟疾防治药物研究工作协作规划》[科十字第118号/后科字第388号]。

本次会议成立了疟疾防治药物研究工作协作领导小组,为了保密起见,此机构以召开会议的时间为代号,称为“523项目小组”,并相应设立了“523办公室”,作为研发工作的领导机构。

“523项目小组”由国家科委、国防科委、总后勤部、卫生部、化工部、中国科学院各部门组成,国家科委为组长单位。领导小组下设办事机构,以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字236部队(军事医学科学院)为主,中国科学院、中国医学科学院、中国医药工业公司各派相关联络员参加,办公室设在人民解放军后字236部队,负责处理日常研究协作的业务工作,交流科研情况。广东、广西、云南、四川、江苏、上海、北京等省、市、自治区和广州、昆明、成都、南京军区,以及广西军区、上海警备区等分别联合组成了“523项目地区小组”,并相应设立了办公室,主要从事日常工作的组织、协调及为后勤保障创造条件。

“523项目小组”是在“文化大革命”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成立的,参与人员以军队为主,地方有关部门为辅,基本是从各单位抽调来专职从事此项工作,共有六十多个医药卫生科研机构及医药院校参与,参加研究的科研人员先后有五百多人。

在文革期间,狂热的政治理念与人们的现实生活紧密结合,控制了国家的意识形态,并渗入了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全国上下一片混乱,工厂、农村、学校、机关都难以正常运转,工农业生产严重倒退,国民经济大幅衰落。科研机构也不例外,很多科研人员被打成“反动权威”,连一般的人身自由都难以保证,更不用说从事科研工作了,没有被打倒的科研人员,也必须参加各种政治运动,很难在科研方面投入更多精力。而当时“523项目小组”这一组织由于是中央领导直接批示成立,因此权限很大,可以动用国家相关资源,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物质、人员的调动,可谓“统一计划、统一规划、统一行动”,因而在那个混乱的年代为科研工作开辟出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环境。同时,在那个时代,精神力量的巨大作用是我们现在难以想象的。物质生活的极度贫困,并没有阻止人们狂热的政治激情。对于上级布置的政治任务,相关部门及人员往往可以全力以赴、不计报酬的投入;分属于军队、地方不同系统的不同单位,往往可以在上级机构的统一指挥下,协同作业,分享信息,这也为全国大协作,完成重大项目创造了条件。

作为研究工作的指导性文件,1967年会议上讨论形成的《1967-1970年疟疾防治药物研究工作协作规划》,主要有以下特点:

(1)针对性强,重点突出

《规划》针对热带丛林地区疟疾流行的特点和部队在野战条件下的需要,以药物预防为重点,实行防治结合,集中力量打歼灭战,在两三年内研究解决;

(2)敢于打破框架,走创新的道路

克服疟原虫的抗药性是解决热区疟疾防治的关键,由于化学合成药大多已经产生抗药性,因此,经过与会代表的充分讨论,认为中药常山已有二千多年的治疗疟疾历史,拟作为研究重点。首先研究克服常山呕吐等副作用,并肯定其对恶性疟疾的效果,然后制成长效常山制剂或复方。规划中还安排了以较大的力量寻找新的化学抗疟药物和民间有效植物药或治疗方法,如针灸等。

(3)指标明确

新的抗疟药必须具备有效、安全、副作用小、使用方便、原料丰富并立足于国内等特点,在包装上,必须符合五防(防潮、防霉、防震、防热、防光)、一轻(体积小、重量轻)、二便(携带方便、使用方便)的要求。

(4)远近结合

在一年内,先从现有药物的筛选和配伍使用上提供有效药物,在两至三年内提供三至四种有效的防治新药,其中至少有一种为长效预防药。

在统一规划和各地区“523办公室”的共同协调下,全国各地523项目组研究人员秉承“任务上分工合作、专业上取长补短、技术上互相交流、设备上互通有无”的原则,分头进行抗疟药研究。相关科研人员分成五个小组来进行研发工作,各小组按照各自的研究侧重点,从不同领域共同推进,力争早日研发出抗疟新药。五个小组包括:化学合成和筛选小组、中医中药与针灸防治小组、驱蚊剂小组、药物制剂和包装研究小组、疟疾防治药现场效果观察小组。

在国内开展研究的同时,523项目组还成立了赴越学习卫生小组,选派了各机构的科研人员亲赴战场进行研究,很多研究人员也被感染上了疟疾,但仍然坚持工作,丝毫没有退缩。

正是在523项目组人员如此无私奉献的情况下,各小组的研发都取得了一定成绩,通过现有药物的组合,开发出一些能够在一定时间内有效的复方制剂,如用于短期预防的“防一”、“防二”、“防三”等,部分缓解了部队面临的问题,但同时仍有很多困难无法克服,包括药效不够持久、急救药品副作用过大、抗药性无法解决等。

针对以上问题,在1971年又召开了二次疟疾防治药物研究工作协作会议,对第一个五年规划的执行情况进行了总结,并根据存在的问题探讨商定了第二个五年规划的要求,明确了以研制无抗药性的长效预防药,高效、速效治疗药,抢救凶险型恶性疟疾的急救药以及根治药物为重点。

根据周总理1971年5月28日的指示,由中国医学科学院、军事医学科学院和广州、昆明军区,广东、云南省革委会共同组成的抗药性问题工作组,于1971年6月下旬至11月中旬,分别在海南、云南西双版纳的勐勒、保山地区盈江县和援寮工程部队,对法国里什医生防治疟疾处方进行了实地试用,共进行了3098人预防和213人治疗效果观察。结果发现此药是不同于氯喹的另一类型的抗疟药方,对恶性疟疾有较好的预防效果,但是服药剂量大,副反应较多,预防效果在三周后下降,控制疟疾的症状缓慢,不宜用于治疗症状较重的恶性疟病人。后虽经多方改进结构,但仍然无法有效克服上述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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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青蒿素小传—3、青蒿素的发现

在523项目中,中草药专业组立足于我国丰富的中医药资源,查阅了大量中医药典籍,进行了广泛的民间调查,并做了相应的实验室研究。截止1972年,共收集了抗疟中草药验方8470个,实验室动物筛选中草药3230个 ,在对所获得的秘方和验方进行大量筛选后,中草药组初步选定了40多种中草药配方为重点研究对象并进行了大量的临床实验,取得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

在古代医药书籍所记录的抗疟中药中,被提及最多的当数常山。在成书于东汉时期的我国第一步药学专著《神农本草经》中,就有“常山截疟”的记载,在其后的历代本草中,关于治疗疟疾的方剂中也大多使用了常山。因此,常山就顺理成章的成为被重点研究的抗疟中药。然而,经过大量的试验与研究工作后,结果却令人失望,常山的抗疟有效成分同时具有很强的毒性,可导致强烈的呕吐,无法应用于临床。虽然研究人员进行了大量研究工作,试图通过成分分离、结构改造等手段达到既保持疗效又控制毒副作用的目的,但经过多年的探索,投入了较大的人力、物力,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却仍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除常山外,项目组对仙鹤草、鹰爪、胡椒等多个中草药或复方也进行了较深入的研究,但都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中草药抗疟药的研究似乎陷入了山穷水复的局面。

1971年,中草药抗疟药的研究终于出现了转机,中医研究院(现为“中国中医研究院”)的科研人员在青蒿的研究上取得了重要突破。

中医研究院是从1967年开始参与523项目的,科研人员从收集整理历代医籍、本草、地方药志的单、验方入手,并走访当时中医研究院内老中医专家,搜集建院以来的有关群众来信,整理了一个从2000余方药中选编的以640种药物为主的抗疟方药集,并且在此基础上,进行实验研究,组织鼠疟筛选。经过筛选,一个又一个的研究对象被排除了,此时,青蒿这一中药品种进入科研人员的视线。

关于青蒿治疗疟疾的记载散见于一些中医典籍中,在一些地区也被作为治疗青蒿的习惯用药见诸报道,在中医研究院所拟出的重点研究药物名单中也包含了青蒿。然而,通过试验室初筛,其效果并不稳定。后来,在重新考虑对一些基础比较好的药物进行复筛时,研究人员又系统查阅有关文献,特别注意在历代用药经验中吸取药物合理提取方法的线索,以寻找突破口。此时,东晋葛洪所著的《肘后备急方》中 “青蒿一握,水一升渍,绞取汁服”治“久疟”的记载引起研究人员的注意,为什么不采用常见的“水煎”提取方式,而要“绞汁”呢?是不是其有效成分性质不稳定,会受温度、酶解的影响而被破坏?在这一思路指导下,研究人员反复摸索,改进提取方法。当采用乙醇冷浸法,将温度控制在60℃时,所得青蒿提取物对鼠疟有较高的抑制率;继续使用低沸点溶剂乙醚低温提取,对鼠疟的抗疟效价更高,而且效果稳定;将提取物用于猴疟,也取得肯定的效果。

1972年3月,在南京召开的中草药专业会议上,中医研究院科研人员屠呦呦将这一研究成果向各参会单位进行了通报,并详细了介绍提取过程。与会的专家、领导对这一结果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应该继续深入研究。

1972年8-10月,中医研究院科研人员用青蒿的乙醚粗提物在海南昌江县和解放军302医院进行了30例疟疾病人观察,包括恶性疟疾9例、间日疟20例、混合疟1例,获得较为满意的疗效。其中9例恶性疟的效果为7例有效,这是以前的研究中从未达到的效果。

受到这次试验结果的鼓舞,科研人员准备一鼓作气取得更大突破,然而却又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挫折。1972年12月,中医研究院科研人员将再次从青蒿中获得的提取物进行提纯,获得结晶,将其定名为青蒿素Ⅱ。在初步完成药理毒性实验后,于1973年9月-10月在海南昌江县进行了人体试验,然而结果却很不理想,参加治疗的3例间日疟患者,有2例有效,1例无效;5例恶性疟患者中,1例有效,2例无效,2例出现心脏早搏的严重反应,试验无法继续进行。是什么原因导致试验结果出现如此大的差异?研究人员百思不得其解,中医研究院对青蒿抗疟的研究一时陷入了停顿。(注:直到今天,对于这一问题也没有明确的解释,一些专家推测,可能是由于中医研究院所使用的药材购自药材公司,而作为中药青蒿使用的药材较为混乱,导致了其成分不稳定,因而第二次所获得的结晶与第一次的粗提物成分差异较大。)

就在中医研究院的青蒿研究遇到挫折之时,参与523项目的其他单位受到启发,先后在青蒿的抗疟研究上取得突破。

1973年,山东省寄生虫病防治所借鉴1972年南京523中草药专业会议青蒿研究的经验,采用产自本省的药材黄花蒿进行了抗鼠疟效价观察,在取得较为满意的结果的基础上,又用山东黄花蒿粗提物进行了30例间日疟病人观察,证明杀灭疟原虫即时疗效超过氯喹3日疗法。在临床取得满意效果的基础上,从1973年4月开始,山东省寄生虫病防治所又与山东省中医药研究所协作,进行粗提物的精制研究,于1973年11月从山东黄花蒿中分离出抗疟有效单体,定名为“黄花蒿素”。

与此同时,云南523中草药专业研究组对于青蒿抗疟的研究也取得了重大突破。1972年底,云南523办公室主任傅良书获悉中医研究院发现中药青蒿的粗提取物有抗疟作用的消息后,建议对云南的蒿属植物进行筛选,云南省药物研究所的有关科研人员立即对菊科多种蒿属植物进行了复筛 , 。

1973年春,研究人员罗泽渊在云南大学校园偶然发现一种俗称苦蒿的蒿属植物,联想到本草书上记载该植物“烧熏可驱蚊,捣汁服可治疟”的记载,便采集了药材,并制备了不同溶剂的提取物,进行抗鼠疟的初筛。进行药效试验的黄衡在对编号为结晶Ⅲ的化合物筛选时,奇迹出现了——原本被感染得呈“满天星”状的小鼠血片中,疟原虫竟荡然无存!经过多次重复试验,结果也全部得到重现!进一步的药效学、毒理学研究证明,苦蒿结晶Ⅲ具有高效、速效、低毒抗鼠疟的特点,这一结果引起了云南523办公室的高度重视。

在药效研究的同时,研究人员还将将苦蒿的植物标本送请著名的植物分类学专家吴征镒教授鉴定,定名为菊科植物黄花蒿大头变形,简称大头黄花蒿。依照国际天然化合物命名的原则,云南省药物研究所将苦蒿结晶Ⅲ命名为“黄蒿素”。在寻找更丰富的药材来源的工程中,研究人员又发现产自四川酉阳的药材青蒿(学名黄花蒿),其黄蒿素含量比大头黄花蒿高出10倍以上,是极佳的药材来源。(对比中医研究院的工作,云南药物研究所进行的药材确认工作具有极高的价值。)

此外,云南省药物研究所还通过反复摸索,于1974年初找到了溶剂汽油法制备黄蒿素的工艺,该工艺稳定可靠、操作简便、流程短、经济合理、收率高,产品易纯化,有利于工业化生产。其后课题组在国家医药局的专家指导下,又对该方法进行了完善,并进行了10余次中试和试生产,制得黄蒿素30余公斤,有力地支持了各地的临床研究和黄蒿素结构改造。

1974年2月28日,根据各地青蒿提取物临床验证情况,全国523办公室委托中医研究院牵头,由山东、云南课题组参加,在北京召开了青蒿素专题研究座谈会,会议确定了5项任务并做了分工。计划要求云南、山东、中医研究院共同提供药品,于10月前完成150例疟疾病人的临床观察,进一步确定疗效。各单位具体分工如下:

中医研究院中药研究所:青蒿有效成分的结构鉴定、有效结晶对心脏的影响;

云南药物研究所:有效结晶临床前的药理研究;

山东省寄生虫病防治所、云南省疟疾防治研究所:临床验证150-200例:

山东省寄生虫病防治所、中医研究院中药研究所:青蒿简易制剂研究。

1974年9月,云南课题组将用溶剂汽油法获得的数百克黄蒿素制成片剂,前赴脑型疟高发区耿马进行临床试验,在所进行的三例恶性疟试验中,包括一例怀孕6月、死胎、昏迷的妇女,一例新生儿,一例脑型疟的青年,都取得了较好的效果。此后,因云南课题组人力不足,按照523办公室的安排,由李国桥率领的广东中医学院研究组协助523现场研究组,利用云南药物研究所提供的样品,于10月-12月在云南临沧、耿马地区进行了临床试验。治疗观察恶性疟11例,脑型疟3例、间日疟4例,结果表明青蒿素对疟原虫杀灭作用和病人退热时间明显优于氯喹。

山东省青蒿素研究组,由山东省中医药研究所供药于1974年5月在山东巨野进行了26例间日疟病人治疗观察,各组在服药后血内原虫均迅速转阴,原虫停止发育。包括两名孕妇在服药后也有显著疗效,且基本无副作用。

1975年4月,在成都召开了523中草药专业会议,组织了十个省、市的研究单位,制订了计划,分工协作,从青蒿资源调查、提取工艺、制剂改进、药理毒性、结构测定、临床验证等方面开展研究,将青蒿的研究工作推向了新的高潮。其后在1976年5月和1977年5月又分别于江苏高邮和广西南宁召开了会议,交流情况、研究计划、组织会战。

截止到1977年,从各个方面的研究工作都取得了很大的进展,确立了青蒿素的全新抗疟药的地位。其中,中医研究院与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和有机化学研究所合作,用X-衍射方法确定了青蒿素的化学结构。结果显示,青蒿素为一具过氧基团的“倍半萜内酯”,该结构仅含有碳、氢、氧3种元素,从而突破了抗疟药必须具有含氮杂环的理论“禁区”。结果还揭示,青蒿素的抗疟活性与“倍半萜内酯”结构中的过氧基团相关,这一发现为结构改造工作打下了理论基础。昆明制药厂和昆明中医药研究还进行了青蒿素提取和生产工艺的研究。

从1974年至1977年间,用青蒿和青蒿各种制剂,分别在云南、海南、河南、山东、江苏、湖北、四川、广西以及在国外(老挝、柬埔寨)验证各类型疟疾共5000多例,均取得满意效果。

1977年3月21日至30日,在北京召开了疟疾防治科研工作座谈会,会议总结交流了几年来疟疾防治科研工作的成绩和经验,讨论制定了1977年至1980年四年科研规划,研究了进一步加强领导、组织好协作等问题。各地代表汇报交流了523中草药研究重点,特别是青蒿研究取得的成绩和进展,经过三次会战,青蒿提取物有效成分的化学结构已经确定,统一定名为青蒿素,并证明青蒿素是一个不同于已知抗疟药物的新型化合物。

1977年3月,以“青蒿素结构研究协作组”名义撰写的论文《一种新型的倍半萜内酯——青蒿素》发表于《科学通报》(1977年第3期),引起了世界各国的密切关注和高度重视,次年投稿于SCIENTIA SINICA(1980年5月期刊登).

1978年于江苏扬州召开了青蒿素成果鉴定会,鉴定会议由523领导小组主持,卫生部领导、各参加单位的领导和科研人员共100多人参加。会议确定了主要研究单位6个,主要协作单位2个、一般协作单位37个。

1979年,国家科委根据鉴定结果向共同承担青蒿素研究任务的卫生部中医研究院中药研究所、山东省中医药研究所、云南省药物研究所、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所、中国科学院上海有机化学所、广州中医学院6家单位颁发了科技发明奖。

1986年,中国中医研究院中药研究所按照当时的《新药审批办法》的要求,综合各个单位的研究成果,提交了新药申报资料,并获得了《新药审批办法》实施以来第一个一类新药证书(86卫药证字X-0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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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青蒿素小传—4、后续研究

随着青蒿素临床应用增多,它的不足之处也逐渐暴露,经国内外大量恶性疟、间日疟临床验证,表明青蒿素在速效、低毒方面优于氯喹和其他抗疟药,但近期复燃率较高;制剂不够理想,难以溶于水或油,生物利用度低;杀虫不彻底,28天后复发率高达50%。为此,自1976年起,中国科学家在青蒿素的基础上继续研究,相继开发出了多个疗效更好、副作用更低的青蒿素类半合成衍生物,主要有蒿甲醚、青蒿琥酯和双氢青蒿素等。

1976年,中科院上海药物所李英教授和课题组成员在合成数百个化合物的基础上,经过筛选比较,最终获得蒿甲醚。它是具有一个过氧基的倍半萜内酯的甲醚化合物,与传统抗疟药相比,具有全新的化学结构。其抗疟效果比青蒿素强5-14倍,具有特效、高效、速效、低毒以及可以多途径给药的优点。是治疗恶性疟、脑疟及抗氯喹疟等重症疟疾的首选药。但是它也存在作用时间短,复发率高等缺点。

1995年在日内瓦出版的WHO热带病研究所的第12辑论文集肯定了蒿甲醚的功效,同年蒿甲醚被收入WHO的《基本药物核心目录》。适用于各种疟疾,包括恶性疟、凶险型疟疾及对其他抗疟药已产生抗药性的疟疾的治疗,同时适用于危重病人。此外蒿甲醚还可以预防与治疗血吸虫病。

与抗疟中草药研究同步进行的抗疟化学药研究也取得了重要突破,化学合成小组的研究人员从奎宁的结构改造入手,合成了几十个同类化合物,经过各个方面探索,最后把主要精力集中在芴甲醇类,在反复试验筛选后锁定了本芴醇这一成分。结果广泛的前期研究,本芴醇于1978年正式列题,经过将近10年的艰苦攻关,在试验条件极为艰苦的条件下,最终完成了本芴醇的化学合成、分析、药理、制剂等系列研究工作。

本芴醇的优点主要有:一、疗效高:对抗氯喹疟原虫的疗效是95%;二、毒性低:属低毒和微毒的化合物,在治疗期间副作用少;三、合成方便:合成共五步,从工业上比较容易实施,工艺简单、步骤少,比较容易大规模生产。但本芴醇也具有单药使用时剂量偏大的缺点。

1987年,本芴醇获得卫生部的一类新药证书,1989年获得军内科技进步一等奖,1990年国家发明一等奖,五步法工艺1989年申请国家专利,1995年授权。

1981年3月3日至6日,全国疟疾防治研究领导小组于在北京召开了疟疾防治工作座谈会(简称523工作座谈会)。出席会议的有北京、上海、广东、广西、云南、四川、江苏、山东、河南、湖北等省、市、自治区,广州、昆明、南京、成都军区和广西军区、上海警备区,以及部委直属科研、医药院校等部门分管这项工作的负责同志共一百一十人。会议检查了523科研规划执行情况,总结工作,表彰先进,讨论523任务分工与归口及调整523组织形式后的善后工作安排等,历时14年的523项目小组到此就解散了。

1981年10月6日—11日,在我国驻世界卫生组织(WHO)代表沈家祥先生的推荐下,由联合国开发署、世界银行、世界卫生组织热带病研究培训特别规划署的赞助,WHO在北京召开了第四次疟疾化疗会议。会上屠呦呦代表中国研究人员做了题为《青蒿素的化学研究》的报告。会议讨论了中国科学家发现的青蒿素及其衍生物,一致认为青蒿素及其衍生物是一种新的化学结构类型的抗疟药,其作用方式不同于现有的其他抗疟药,且对于常用抗疟药已产生抗药性的疟原虫感染的患者疗效显著,这为今后合成一系列新衍生物和类似物奠定了基础。

这次会议之后,卫生部和国家科委牵头,成立了“中国青蒿素及其衍生物研究指导委员会”,简称“青指”。“青指”的组织结构与“523项目小组”类同,是在523项目小组的基础上成立的,以卫生部、国家科委、国家医药管理总局为领导单位,聘请部分科学家担任顾问,有关协作的日常工作由中医研究院牵头负责,遇有重大问题报卫生部、国家医药管理总局审批。

鉴于青蒿素及其衍生物开发研究的任务艰巨、时间紧迫,技术条件要求较高,必须继续依靠全国大协作的模式和各部门、各单位的共同支持,因此根据攻关需要,在协作单位中划分为化学专业协作组、药理专业协作组、临床与临床药理专业协作组与制剂协作组等,以帮助指导委员会组织本专业的技术交流和制定统一研究方案。

当时指导委员会的主要任务是:组织制订与协调科研计划、提出与国外技术合作方案、组织学术交流与成果评定、提出经费分配和人员培训计划、通过实践总结我国创新药物研究与开发研究的经验。

1981年起,“青指”作为中方代表与WHO合作,双方商定,按照国际标准开发青蒿酯,进行国际注册,以便在世界范围内推广应用。1982年,WHO邀请了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专家来华了解生产情况,因生产青蒿酯的设备条件、制剂工艺及管理规程不符合国际标准而推迟了投产。为争取时间,WHO还推荐美国华尔特里德陆军研究所与青指合作开发研究,以尽早取得国际新药登记注册的科学资料,但由于沟通基础存在较大差异,合作不欢而散。

针对青蒿素及其衍生物、本芴醇等药在应用中逐渐产生抗药性或见效慢等缺点,1986年2月卫生部和南斯拉夫劳动卫生及社会保障委员会牵头,由“青指”、中国医疗卫生器材进出口公司与南斯拉夫科尔卡制药厂签订了合作研究开发抗疟药复方蒿甲醚的协议。后由于众多原因,协议没有签署成功,但中国军事医科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周义清教授根据此次谈判所提出进行复方研发的思路,开始将蒿甲醚与本芴醇配伍,经过反复实验,于1990年研制出首个固定比例的的青蒿素类复方药物——复方蒿甲醚。

复方蒿甲醚是以创新的组方理念,打破的老药配伍的传统做法,用两个抗疟新药蒿甲醚和本芴醇合理配比,组成新型的复方抗疟药。蒿甲醚与本芴醇两药协同使用,克服了蒿甲醚复燃率高和本芴醇作用慢的缺点,具有控制症状快、杀灭疟原虫彻底、能快速抑杀配子体、对抗性虫株有效、延缓产生抗药性、与现有其它抗疟药无交叉抗性、使用方便、安全等特点。复方蒿甲醚于1992年获中国新药证书,1999年获军队科技进步二等奖。

复方蒿甲醚是第一个按固定比例组成的ACT药物,在全球获得了49个国家的发明专利保护和80个国家的药品注册,是我国拥有发明专利保护、获得注册国家最多的药品。迄今,复方蒿甲醚已在40多个国家/地区销售,WHO推荐该药为抗药性疟疾流行区的一线药物,世界卫生组织热带病研究培训特别规划署(WHO/TDR)、无国界医生组织(MSF)等多个国际组织和非政府组织都推荐该药作为国际抗疟援助计划的首选药品。

截止1988年6月,“青指”按原定计划完成了青蒿琥酯、蒿甲醚和青蒿素栓三种新抗疟药制剂的研究开发工作,并经卫生部批准投入生产与销售。同年与世界卫生组织、南斯拉夫的技术合作谈判也告终止,原规划的各项研究任务业已圆满结束,“青指”组织到此也走完了其重要的生命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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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青蒿素小传—5、国际推广

1988年,原国家科委、国家医药管理局以及卫生部等联合发布《关于加快青蒿素类抗疟药物科研成果推广和出口创汇的通知》,支持探索全新模式,促进青蒿素类药物走向国际市场。

各参与部门在项目初期也纷纷与世界各国进行了接洽与沟通,然而基本属于单打独斗、各自上门销售的形式,成本高、效益差,同时我国的生产工艺不达标,导致我们与国外的合作大多没有真正开展起来。虽然1986年经WHO联系,美国食品药物管理局(FDA)曾对中国青蒿素制剂生产厂家进行GMP(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检查,但国内企业怀疑WHO和FDA受到美国军方“关照”,是专门来“找碴”的,这种接触的结果自然未能达成任何合作协议。

1992年国家科委会同有关部门研究决定,为了继续扶持、推动青蒿素抗疟疾药物的研究和开发、生产及开拓国际市场工作,特委托中信技术公司组建青蒿素开发集团以增强我国青蒿素研究与开发的整体实力,但后由于种种原因,集团并没有真正组建起来。

正当我国政府和科学家为把青蒿素类药物推向全球而积极筹备的时候,瑞士诺华公司的前身之一瑞士汽巴-嘉基有限公司(1996年并入诺华公司)的科学家独具慧眼,看好青蒿素类药物的前景。汽巴-嘉基公司于1979年成立了可持续发展基金会,其宗旨是为贫穷国家大规模人口疾病找到新的治疗药物,而中国青蒿素类药品可以用于帮助非洲等发展中国家控制疟疾,非常符合基金会宗旨。

其实,早在1989年,中信技术公司代表中方就开始与汽巴-嘉基公司接触,后者当时明确提出合作技术是否拥有专利是谈判的前提,而根据我国当时的《专利法》,药品是不能申报专利的,谈判为此陷于停滞。发明人周义清多次奔走国家专利局,甚至费尽周折地找到了当时的高卢麟局长,但法律的滞后却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严峻现实。那时中信已帮助昆药把没有专利的蒿甲醚通过法国罗朗公司卖到了非洲,面对这种情况,周教授只好在不断的完善技术的同时,按照专利要求进行保密。

1991年4月,在国家有关部门支持和领导下,由中国中信技术公司、军事医学科学院和昆明制药厂组成的“中国方阵”与汽巴-嘉基公司签署前期协议,就申请国际专利及研究复核等问题做出约定,复方蒿甲醚国际科技合作的“长跑”终于来到起跑线上。

当时,外方专家组来华选择青蒿素类药物合作项目,中方做了精心准备,将所有青蒿素类抗疟药都拿出来介绍,但都没有被选中。专家们的理由是,这些药品虽然都是好药,但都过了专利保护期,不能在国外申请专利,他们希望得到一个有望申报专利的药品。复方蒿甲醚当时并不在候选之列,因为它刚通过我国有关部门的新药审批,但还没拿到新药证书,即使证书到手,也仅是个三类新药,而候选药中就有三个一类新药,中方觉得别人根本不会要它,谁知外方最后选中的恰恰是中方并不看好的复方蒿甲醚。

此时,复方蒿甲醚的专利申请就成为双方合作的重要基础,更是对合作双方的考验。而当时据国际专利申请的有关规定,这一专利的优先权日只剩45天,也就是说,在这45天之内要完成申请国际专利所要求的相关文件,并提交到各个国家的专利管理部门,而按照我国的相关规定,申请国际专利首先要到上级报批,此外全部技术文件完成后还要进行相关公证并需要求世界卫生组织出具证明。按照常规,这一套程序走下来,最快也要半年。面对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项目组的相关人员又一次发扬了523精神,军科院的同志拿着申报表马不停蹄地穿梭到各部门盖章,贸促会专利所的同志废寝忘食地奋笔疾书,中信的同志跑遍了申请国的驻华使馆,有关领导部门也“破例”为这个项目特事特办……

1991年6月12日,在距离专利申请截止日期还有两天的时候,所有文件全部备齐,并被递交到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专利管理机构,中外双方的合作有了坚实的保障。

在接下来的三年中,中方是一边谈判一边“补课”,包括按照国际注册标准进行补充实验等。中方参与者被瑞士方面的“挑剔”弄得伤透了脑筋,却也因此走上与国际接轨的道路,军事医科院微生物流行病所还成为国内最先按照发达国家GCP(药物临床试验质量管理规范)标准进行临床研究的单位。

1994年9月20日,军事医学科学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中信集团技术公司、昆明制药厂等中方单位(一年后浙江新昌制药厂加入),与汽巴-嘉基公司正式签署了“专利许可与合作开发协议”,开启了一项前所未有的中外医药开发项目。项目的目标是让中国的抗疟新药复方蒿甲醚获得专利,进入国际市场。其中,中信技术公司作为政府指定的牵头单位,负责项目的协调和支持;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是药品的发明单位;昆明制药和新昌制药分别提供复方蒿甲醚的两种原料蒿甲醚和本芴醇;诺华主要负责药品的补充性研究、国际临床试验、专利申报、药品注册以及国际市场开发、宣传推广和技术指导等工作,并由其位于北京昌平的制药厂生产复方蒿甲醚片剂。

将一个新药推向国际市场并非易事,根据国际惯例,要将一个新药推向国际市场,首先要完成国内的一切注册批准程序,然后向目标市场国家提交国际注册申请,在注册过程中需要在当地国家进行临床验证,证明其安全性和有效性后方可进行市场开拓。

开展符合国际标准的临床研究则是合作的精髓之一,诺华公司为此组织了由国际著名专家和中方合作者参加的研究队伍。复方蒿甲醚进行的研究包括20多个国家的31个临床实验,5156名病人入组的国际多中心临床试验和循证医学研究,受试的对象包括成人和儿童。其中在中国和印度、泰国及欧洲和非洲等地分别进行了复方蒿甲醚与卤泛曲林、氯喹、甲氟喹等抗疟药物的28天对比试验。结果证实,与对照药物相比,复方蒿甲醚清除疟原虫的时间缩短了30%~43%,24小时疟原虫几乎完全消失,治愈率达到97%。研究结果还证实,复方蒿甲醚特别适用于氯喹抗药性严重的疟疾流行区。

1998年10月,复方蒿甲醚首次在非洲加蓬通过药物注册。1999年1月,复方蒿甲醚又以快速通道的方式在欧共体办理了药品注册,并在瑞士获得上市许可。至此,复方蒿甲醚迅速进入了发达国家市场。4000多个日夜的努力没有白费,复方蒿甲醚完成了从申请国际专利、国际临床试验到注册上市的“三部曲”,获得了通往国际市场的通行证。

同年,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联合国发展署和世界银行共同发起了“击退疟疾”合作运动,目标是在2010 年将疟疾减少一半。在传统抗疟药物逐渐失效的情况下,从2001 年起,世界卫生组织开始建议那些出现耐药现象的国家转向使用基于青蒿素的联合用药疗法(ACT),目前共推荐了五种疟疾联合治疗方案,其中四种属于ACT。包括“蒿甲醚+本芴醇”、“青蒿琥酯+阿莫地奎”、“青蒿琥酯+周效磺胺乙胺嘧啶”、“青蒿琥酯+甲氟奎”,其中“蒿甲醚+本芴醇”的方案适用于全部地区。

在青蒿素药物推广的过程中,最大的障碍就是价格。在一些国家,青蒿素类药物的市场价格远高于传统抗疟药,如果没有国际组织的帮助,一些非洲国家将不堪重负。因此一些非洲国家常常优先使用效果较差但便宜的抗疟药,而推迟了有效得多却昂贵的ACT 药物的使用。

2001年,在全体中方合作者的支持和保证原料药合理利润的前提下,诺华公司与WHO签署了非赢利的成本价格供货协议,承诺长期为发展中国家疫区人民提供成本价复方蒿甲醚。

2004年初,由于舆论指责世界卫生组织和全球基金继续批准并资助便宜过时的抗疟药,而对虽昂贵但更有效的ACT药物支持不力,这些国际组织对ACT药物的支持力度开始显著加强。在WHO的推动下,已经有20个国家(其中7个非洲国家)更新了他们的疟疾治疗政策,将ACT药物作为一线或者二线用药。一些原来要求氯喹资助的国家,开始重审他们的药品政策以转向使用ACT药物。

全球主要公众卫生机构,包括世界卫生组织(WHO)、环球基金(GF)、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成立了全球基金组织,准备了2亿美元来资助ACT的使用,并许诺未来提供更多的资金来为此买单。由于该组织的支持,全球对ACT药物的需求量在2004年开始出现爆发式增长态势。WHO对复方蒿甲醚的采购量,由2001~2003年间的总共600万人份,激增至2005年的6000万人份。

迄今,复方蒿甲醚已在全球49个国家和地区获得发明专利,在80个国家完成药品注册,28个国家上市销售。在WHO的推荐下,目前全球已有14个国家指定它为疟疾治疗一线用药。22个亚非拉国家将其列入国家疟疾治疗指南,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指定、在赈灾和难民救助中惟一使用的抗疟药物。

鉴于复方蒿甲醚良好的使用效果和循证医学数据,WHO正式发表技术报告,推荐使用青蒿素类复方疗法(ACT),其中复方蒿甲醚是首选药品。至今已有40多个国家开始陆续使用ACT用药政策。在推广使用ACT的过程中,WHO不但提供持续的技术支持,还派出专家组对该药品的销售、使用和评价进行全面的管理和监督。

2002年4月22日,复方蒿甲醚被列入WHO第十二版基本药物目录的核心目录,是该目录中唯一的青蒿素类复方抗疟药物,也是该目录建立25年来被列入的仅有的三个专利药品之一。WHO预测,未来5至10年内青蒿素类产品将在世界市场形成15亿美元的销售额。

但在这种良好的形势下,也潜伏着一些危机。自从国际社会公认青蒿素类制剂是治疗恶性疟疾的首选药物,其原材料青蒿(黄花蒿)马上成为国际市场上炙手可热的药品。目前青蒿素药物的生产主要依靠从野生药材中直接提取,但野生资源已远远不能满足世界范围内对青蒿素原料日益增长的需求。人工合成青蒿素由于工艺复杂、毒副作用大、成本高而不能投入生产。在世卫组织的帮助下,坦桑尼亚、肯尼亚及南非等国家已经在着手种植青蒿,但短期内原料紧张的局面难以得到缓解,原材料紧张问题已成为制约青蒿素产业的瓶颈。

此外,由于青蒿素类制剂主要应用于世界贫困地区,绝大多数产品只能以成本价供应。但对于其使用者来说,价格仍然较高,产品更大规模的使用受到限制。因此WHO又提出了低价格要求,导致生产商面临降低成本的沉重压力,如果在此品种上难以获利、甚至长期遭受经济损失,那就会使得生产商失去继续生产该品种的动力,如何有效控制成本将成为生产商长期的课题。

总体看来,青蒿素类制剂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仍是抗疟药物的主力军,但对青蒿素类抗疟药的耐药性问题保持足够的警惕,特别是随着其使用范围的快速扩大,更要对此给予重视,注意科学使用,防止滥用,并继续对这类产品做好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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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好文送花!
家园 一个未经证实的说法

米国当时也找到了对付疟疾的方法,就是氯喹+磺胺。

家园 详实权威

可惜我不够分,不能宝推。

家园 WHO在部分地区推荐使用

世界卫生组织一共推荐了五种疟疾治疗方案,并给出了各种方案的建议使用地区。其中有四种方案含青蒿素类药物,分别是:“蒿甲醚+本芴醇”、“青蒿琥酯+阿莫地奎”、“青蒿琥酯+周效磺胺乙胺嘧啶”、“青蒿琥酯+甲氟奎”,其中“蒿甲醚+本芴醇”的方案适用于全部地区。

唯一不含青蒿素的治疗方案是“阿莫地奎+周效磺胺乙胺嘧啶”,建议用于两种药有效性都较强的地区,主要限于西非。

这个方案还可能是美国提出的,毕竟当时他们也做了很多研究工作,取得一些成果也是很自然的。只是其突破性远远不及青蒿素。

家园 现在的防疟药还是太贵

以前在疟区工作。公司要求每天吃malarone 据说有70%防治疟疾的几率。一盒12片装的就要大概50欧。一天一片还撑不到两个星期。一年下来费用可观。如果不是保险涵盖的话,简直吃不消。根本不可能推广。就是这样还有同事死于疟疾。

不知道青蒿素类药品有没有可以用于长期服用防治功能的?

家园 嘻嘻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可通过工具取消

提示:此次送花为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家园 据我的了解,不建议将青蒿素类药物作为预防性药物使用

滥用的话,有可能诱发新的耐药型疟原虫的产生。但更具体的研究我不太清楚。

你说的那个药,是两种化学药的复方制剂,价格昂贵,反正是给有保险的人吃的。非洲穷人吃不起啊。

长期应用是否会产生耐药性,不太清楚。

青蒿素因为结构特殊,理论上产生耐药性的可能性比较小。

家园 这篇写得好

快刀兄不愧是业内人士。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再整理加工一下可以成为青蒿素发展史的权威文献。

一点感想,俺们的制药业实在是太落后了!而且这种落后的状况是不可能在短期内改变的。

家园 过誉了

现在只能算“前”业内人士。这点文字无意中成为我在这个行业做的最后一项工作。

至于其内容,用于介绍一般情况则可,作为“权威”文献,我自己知道,差的太远了。

这项工作的相关记录应该还算基本完整,只是由于圈子内的不合,导致各方叙述差异较大。估计再过些年,大家消了火气,这段历史会有个定论的。

家园 成本要降其实很快

美国人已经可以用细菌表达青蒿素了

原理就是把已经完全分析好了青蒿素的合成途径

把需要的酶转入细菌 就可以诱导表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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