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黄 牯 ( 上 ) -- 老光

共:💬33 🌺32 新: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3
下页 末页
家园 黄 牯 ( 上 )

黄牯与我同辈,年龄比我大。论起来,算是同宗的堂兄。我们一家下放回老屋时,他当生产队长。

黄牯是他儿时的浑名。

人起个名字总是有个缘由的。黄牯这名字来源他这人性子犟,犟起来有点子不由分说。于是,一屋场的人都喊他“黄牯”,这一喊,喊顺了口,大家就一直“黄牯,黄牯”地叫着。

黄牯这人没迈过学堂的门坎,大字识不得几个,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但为人做事直截了当,不喜欢花花肠子。办起事来,丁是丁,卯是卯,乡下人讲的:钉锤锤敲钉子,根根要转脚。遇事不讲情面,喜欢“三担牛屎倒六堆”,搞硬埸合。他答应你的事,滚钉板也干;不答应的事,你跟他前赶后赶也不搞。要不?怎么叫他“黄牯”呢!

七零年春上,种棉花的日子里。公社和大队分别召开动员会,提倡今年种棉花要搞“摆播”。

什么“摆播”呢?就是按照一定的间距尺寸,用人工一粒粒地摆放种植。有领导放出话来:如果发现有人不按规定办理,坚决刨掉重来。

大队支书在会上再三强调,各个生产队必须按照公社的统一布置,进行摆播。从前的搞法,一律禁止。到会的各生产队队长,都发了言表示同意,坚决执行上级的指示。人人都表了态,只有黄牯不作声。

支书晓得黄牯的脾气,问黄牯有么得意见没有。黄牯表示:那些人都是呵卵捧球的说法,表面上答应得呵呵昂,背地里肯定不会照办的。他说:我明人不做暗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既然我不同意上头的这种搞法,我也就不哄人,我生产队里是不能照这种搞法去办的。

支书问他为什么。黄牯说了好多的理由,归结起来,主要有三条。

第一,目前正是油菜开花,蚕豆结荚的时候。既然是摆播,人就得进入庄稼地里头,就

要蹲在地上一粒粒地摆放。这嫩绿的油菜,蚕豆经得人的几拌?七拌八拌,枝条叉桠,碰得稀王八烂,这样一来,势必会造成损失。上头当官的嘴巴皮儿一呲,卵事不管。以后,群众还吃不吃饭?到以后吵嘴挝孽归哪个负责?

支书告诉他一个好法子,可以用稻草索把庄稼拦起来。

黄牯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我们队上共有一百五十多亩土地,该要多少的绳索!一口气从哪里找这许多的索来呢!”

支书说,可以派人到常德去买呀!

黄牯把双手一摊:“如今队里猪埸的猪儿饿得是嗷嗷直叫,集体的账本本上把米无存哟,一队的人吊起锅儿当钟敲!我还哪里有钱去买么得索啰!”

第三,一百五十多亩土地,全靠手工一粒粒地摆播,只怕人家的棉花扯了棉杆,我们的棉籽还没有摆清白呢!

末后,黄牯提出来,按照这种搞法,他这个队长当不下去了,不如一搭早,二搭饱,早点点下台,免得以后一无粮,二无钱,遭人唾骂。

支书的内心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当着众人,不能同上面‘打横炮’,各唱各的调调。支书明白,紧陡和黄牯争下去,也不解决问题,于是,宣布散会。

等人走得差不多哒,支书一把将黄牯拉住,拖到边边上,一边叹气,一边说:“你呀,你呀,你就真的是头“黄牯”牛!一根筋绷到底,不晓得转弯哦!你只晓得咬卵绷上坡呢!当陡那么多的人,我不那扪子讲,怎么行呢?你要晓得,这是我的责任沙!我这里的口子开不得哟!我若开口放得一尺,你们各队就会绷成一丈宽呢!在会场上,我当然是要那扪子讲沙!回去了,你只管干你的,你撒播也好,点播也好,摆播也好,你悄悄地荫陡干哒,又有哪个晓得呢?你看,开会的时候,其他的人都不作声,都心里有数。只有你,脉都没有掐准就乱开方哟!”。

黄牯接过支书的话头:“你开会之前,先给我递个话沙,不就一天的云都散哒!你以为我吃多哒啵!几得喜欢讲那些废话呢?!”。

支书望着气鼓鼓的黄牯,只有莫奈其何!无话可说了。

家园 基层干部难做呀,花老光的好故事。

看起来南方北方都一样:

生产队干部是属于带头出力干活的,

县社级干是经常主观搞瞎指挥的,

大队干部是夹在中间受气的。

家园 我们这边喊做“实心眼儿”
家园 大哥呢……

俺这地从前老百姓编了段顺口溜,是讲下面的干部的:

县里头的干部坐着四个轮子转,

公社里的干部骑着两个滚子转,

大队支书背起黄包包大路上转,

生产队长背起锹锹在田坎上转,

老百姓站在田里看陡他们四处转,

转饿哒就进的进馆,回家的回家,各寻各的饭!

家园 不过棉花好象向来是一穴一穴种的。

  与这摆播基本一回事。株距两尺左右怎么撒播?

  现在棉花多是育苗移栽,可以减少占地时间或延长生长期。

家园 七十年代时……

一个生产队里头,基本上是上百亩的土地。这样多的土地,需要好多的苗子啊!全靠打营养钵育苗(即你讲的那种育苗移栽法)行不通呵,一是没地方放,二是人工需要量大,三是时间不允许。所以,那时候种棉花基本上是靠条播法,即在地里头,在蚕豆,麦子的蔸部,用专门的铲具划条沟出来,然后,由一个人跟着划沟的人,均匀地在沟里面撒上棉籽,后面再跟上一个人,用锄头复上土块盖住。这样,既省工,又省时。摆播法即按一定的间隔,一粒粒地摆放上棉籽,再复上土块。这法儿既费工,又费时,人蹲在地里还损害庄稼,影响收成。所以,农民非常不满这种坐在家里头想出来,不结合实际的害人法儿。

家园 人和人还是不一样滴。

  我插队的地方,大队长职与内地一样,权与内地的生产队一样,全大队三百六十多人,大队核算。大队长转是转,技术活还是他带着兽医和几个帮手到各家去干的,象给牲口灌药驱虫(灌的是敌百虫)、配种等。

  69年我到苏北一同学插队处,夏天插秧时男人最重的活:挑秧就是生产队长自己干,此队长是全小队最壮劳力。

  当地插秧全是妇女干,“男人不干弯腰活”。

家园 俺那里种棉花是点播

点播棉花一般需要两个人配合,前面的用一把锄头,轻轻一锄头下去,挖一个拳头大的坑(绝对不需要像萨大的坑那么深),松土顺势落在坑边。掌锄的人就这样一大步一个坑只管向前挖,头也不用回。后面一个人则提一篮子棉籽,见坑丢一个棉籽进去,顺势把松土踢到坑里,掩住棉籽,再一脚踏实。挺快的,也不需要弯腰。

最后在地头上会密点一小片地,等到棉花籽出苗长叶子时,这些多余的苗用来补苗,补在那些未发芽,或因虫咬鸟啄而缺苗处。,

家园 四川的土话和你们有一些是一样的。

二十几年读大学前到湖南去,不怎么听得懂当地人说话。你写的好多土话跟我们非常接近。

家园 是啊!我们这儿的语言……

与四川那边的语言,差别不太大,原因就在于四川话和我们这儿的语言,同属于西南官话语系啊。还有个因素,不晓得牵扯得上啵,明末时,张献忠屠川,把四川土著杀得差不多哒,几乎十室九空。后来,统治者从湖南,江西等地,迁移了大批人过去。民间称之为: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啊。如果是这样,那么,语言上有些相近,也就不足为奇了啊!你说呢?

家园 追根溯源是湖广填四川。我们家也算是。

不过我不太听得懂湖南话,在公车上错过站被笑话过。

家园 是吗?……

从《族谱》上得知,俺老家是江西吉安的,明朝永乐二年间迁移到湖南的。原湖南的原住民,也在这时期和后来的清代初期,先后迁移到四川。你可以看看你们的《族谱》嘛!

家园 我是江西泰和,到四川很晚,从左宗棠的队伍里退下来才到重庆

湖广填四川是清朝的长期政策。

家园 呵呵!!!……

这样子看来,俺们就真的是老乡了!!!以前,俺这地有句话,称江西人为“老表”,究其原因,就因为湖南人中,有好多是从江西那边迁移过来的。故而,称:老表。你也是江西的,看起来,俺也得称你为“老表”了?呵呵!!

家园 不过我从未到过江西,听长辈说老家祠堂还在。

不过我到哪里都自称土生土长重庆人。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3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