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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黄 牯 ( 上 ) -- 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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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黄 牯 ( 上 )

黄牯与我同辈,年龄比我大。论起来,算是同宗的堂兄。我们一家下放回老屋时,他当生产队长。

黄牯是他儿时的浑名。

人起个名字总是有个缘由的。黄牯这名字来源他这人性子犟,犟起来有点子不由分说。于是,一屋场的人都喊他“黄牯”,这一喊,喊顺了口,大家就一直“黄牯,黄牯”地叫着。

黄牯这人没迈过学堂的门坎,大字识不得几个,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但为人做事直截了当,不喜欢花花肠子。办起事来,丁是丁,卯是卯,乡下人讲的:钉锤锤敲钉子,根根要转脚。遇事不讲情面,喜欢“三担牛屎倒六堆”,搞硬埸合。他答应你的事,滚钉板也干;不答应的事,你跟他前赶后赶也不搞。要不?怎么叫他“黄牯”呢!

七零年春上,种棉花的日子里。公社和大队分别召开动员会,提倡今年种棉花要搞“摆播”。

什么“摆播”呢?就是按照一定的间距尺寸,用人工一粒粒地摆放种植。有领导放出话来:如果发现有人不按规定办理,坚决刨掉重来。

大队支书在会上再三强调,各个生产队必须按照公社的统一布置,进行摆播。从前的搞法,一律禁止。到会的各生产队队长,都发了言表示同意,坚决执行上级的指示。人人都表了态,只有黄牯不作声。

支书晓得黄牯的脾气,问黄牯有么得意见没有。黄牯表示:那些人都是呵卵捧球的说法,表面上答应得呵呵昂,背地里肯定不会照办的。他说:我明人不做暗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既然我不同意上头的这种搞法,我也就不哄人,我生产队里是不能照这种搞法去办的。

支书问他为什么。黄牯说了好多的理由,归结起来,主要有三条。

第一,目前正是油菜开花,蚕豆结荚的时候。既然是摆播,人就得进入庄稼地里头,就

要蹲在地上一粒粒地摆放。这嫩绿的油菜,蚕豆经得人的几拌?七拌八拌,枝条叉桠,碰得稀王八烂,这样一来,势必会造成损失。上头当官的嘴巴皮儿一呲,卵事不管。以后,群众还吃不吃饭?到以后吵嘴挝孽归哪个负责?

支书告诉他一个好法子,可以用稻草索把庄稼拦起来。

黄牯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我们队上共有一百五十多亩土地,该要多少的绳索!一口气从哪里找这许多的索来呢!”

支书说,可以派人到常德去买呀!

黄牯把双手一摊:“如今队里猪埸的猪儿饿得是嗷嗷直叫,集体的账本本上把米无存哟,一队的人吊起锅儿当钟敲!我还哪里有钱去买么得索啰!”

第三,一百五十多亩土地,全靠手工一粒粒地摆播,只怕人家的棉花扯了棉杆,我们的棉籽还没有摆清白呢!

末后,黄牯提出来,按照这种搞法,他这个队长当不下去了,不如一搭早,二搭饱,早点点下台,免得以后一无粮,二无钱,遭人唾骂。

支书的内心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当着众人,不能同上面‘打横炮’,各唱各的调调。支书明白,紧陡和黄牯争下去,也不解决问题,于是,宣布散会。

等人走得差不多哒,支书一把将黄牯拉住,拖到边边上,一边叹气,一边说:“你呀,你呀,你就真的是头“黄牯”牛!一根筋绷到底,不晓得转弯哦!你只晓得咬卵绷上坡呢!当陡那么多的人,我不那扪子讲,怎么行呢?你要晓得,这是我的责任沙!我这里的口子开不得哟!我若开口放得一尺,你们各队就会绷成一丈宽呢!在会场上,我当然是要那扪子讲沙!回去了,你只管干你的,你撒播也好,点播也好,摆播也好,你悄悄地荫陡干哒,又有哪个晓得呢?你看,开会的时候,其他的人都不作声,都心里有数。只有你,脉都没有掐准就乱开方哟!”。

黄牯接过支书的话头:“你开会之前,先给我递个话沙,不就一天的云都散哒!你以为我吃多哒啵!几得喜欢讲那些废话呢?!”。

支书望着气鼓鼓的黄牯,只有莫奈其何!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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