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宁波方言系列 -- 大懒虫1号
宁波话是我打娘胎里就熟悉的。根深蒂固。到什么程度呢,到我现如今读大多数汉语言文字的时候,内部语言都是宁波话的书面语版。记得说那句“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是自号“四明狂客”的贺知章同学,一直以为他也是宁波人呢,四明山么,宁波的。结果一查,这位同学还真不是宁波人,他就是在宁波住了一段时间,狂喜欢宁波而已,狂客,客人啊。咔咔。
现在方言以惊人的速度在消失,相信不久以后,就会跟那些很小时候的几百年不变的老房子老街道一样的,刹那就没了。我决定趁现在还没忘记,抽空把宁波方言系统地梳理梳理,由于没有什么专业的语言学方面的思维和方法的培训,就按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写到哪里算到哪里的方法来记录吧。
(一)跟佛教有关的(1)
宁波地区跟佛教因缘很深,寺庙很多,著名的也不少,这就不劳俺列举了。
佛教,佛学用语对汉语言文化的影响也很深刻。
撇开一些共同的,我随意一思量,我们的日常方言里保存了大量的佛教,佛学用语,并且,都给通俗化了。
印象最深刻的是“波罗僧揭谛”,了解的同学会知道这个出自佛经中最短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末尾:“波罗僧结谛,菩提萨摩诃”。这是印度梵语,本意俺不负责解释,不懂的同学自己去查哈。这句“波罗僧揭谛”在宁波话里,意思则是“到底了,到尽头了”。俺小时候听成“波罗生脚底”,不知道“波罗生”是什么意思,脚底的意思我自然是知道的。听到大人说“苦喇(得)波罗生脚底”“穷辣(得)波罗生脚底”的时候,我从不怀疑从不提问的大脑里就出现自己的一个解释:苦的时候,穷的时候,是光脚没穿鞋的。哈~~~现在呢,聪明一些了,于是一思量,明白了,估计从前群众念经的时候,念到最后一句,想,终于念到头了!可,这心经也就两三百字,咱先人这么不耐烦么?
嗯,还有一个“发心”,是很常用很常用的。比如“我发心把这件毛衣打出来。”比如,“我是打算把这件事体做好,可我现在心发不出来啊!”可见,在佛教里的“发心”成佛的本意,被阿拉宁波人改成“下决心”去做一件日常琐事了。
与此相似的,还有一句是“还愿心”, 本义为兑现在佛神菩萨等前的曾经的许诺。可在宁波话里,则被用来形容某人做事情不认真,随便应付,敷衍了事的态度。“介小句(小鬼,小孩)做事体还愿心一样!”、“扫地扫个地中央,侬来的(在)还愿心啊?”
说到这个,想起来了,还有一个词语叫“心过愿过”,在宁波话里根据意思进行字面解释,心,即心思,心里想的;过,超过;愿,愿望,意愿。整个词语的意思是心满意足。例如:“如话(如果)老大老泥(二)老三和众(全部)考进大学,介我是心过愿过咧”。
咔咔,又想起一个词语“忏念”,这个词语,我根据意思音译的哈,其中“念”音同“孽”啧啧。这个词语在方言里有两层意思,一是希望,祈祷,另一是念叨,说中,提前预测的意思。中性词,有的时候后面跟的是好的愿望,有的时候是坏的。如:“本(被你)忏念着咧。”(被你说中了)。“忏念其考中。”(希望,祝福他考上)。
土鳖吧,本来想这个可以一篇搞定的,现在随手列举了一下,真当吓一跳。后面至少也得3篇。所以,预计,本方言系列,内容将会很庞大。好在,这件事呢,本虫已经发心做起来。
(另,这个新改的发帖版面,挺特别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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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交流扩大了,加快了,语言更趋统一,各地方言要成遗产了。
政府应该在方言正在消逝之时,下大力气保护(留存)这些方言,甲骨文在地下还有重见光日之时,而方言一去不复返矣。
(一)跟佛教有关的(2)
佛经里,一个“众生”很常见,指一切生灵,而如果佛陀知道到了宁波方言里,“众生”顿时变成了畜生的代用词,不知道会作如何想法?估计他知道了也没什么想法,因为这个解释好像历来已久了。不过,从出生到很久以后,我倒是一直是听成“种生”的,小时候因为没有比较,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所以,不觉得将畜生说成众生有什么不对的。而现在一想,觉得,这个说法,很牛啊。嗯,你看,我们现在充满敬佩之心地去形容某人很有水平,不都说成“牛人”么,大牛小牛的,牛不就是那啥么。。。哈哈
关于众生的另一句俗语是“种田靠三生,后生家生加众生”,种田靠三个“生”:一是后生,即年轻人,这里指劳动力;二是家生,工具的意思;三是众生,畜牲,这里指耕地的牛和可提供肥料的猪牛羊等。
此外,类似有“扁毛众生”, 扁毛,俺们祖先认为两只脚的禽类的毛都是扁形的,四只脚的兽类的毛是圆形的。因此这个形容此呢,说的是鸟类了,用于对小孩的呢称。
得,忽然想起一个词语“珈蓝菩萨”, 珈蓝菩萨与韦驮菩萨是佛教两大护法之一,珈蓝菩萨为右护法。可是,到了俺们宁波人的口里,这个珈蓝菩萨么,却变成了完完全全另一个意思,我们形容某人是珈蓝菩萨,是说这人啊,对于钱物,只进不出,只知道拿进来,不知道给出去。嗯,有点像貔貅,但是比貔貅多一点的是,强拿的,不给他他也要想办法要走。所以宁波方言里的珈蓝菩萨后面还跟有一个歇后语,完整地表达为“珈蓝菩萨——珈进珈”(珈进,强拿进来的意思)。所以,我们一般不跟珈蓝菩萨做交易的,呵呵~
另一个菩萨倒没这个解释,比如“灶君菩萨”,本义为灶神爷,可宁波人一般用来形容某人脸上肮脏,墨擦黑(跟墨在脸上擦过一样黑)。来源想想也就很容易解释的,因为灶神像长年放在灶头上,受烟火熏而导致灰头土面的。“灶君菩萨倒头贴”,倒头,上下位置颠倒,整句用来比喻规矩颠倒。
说到菩萨,嗯,还有一位比较特殊的,“月亮菩”, 顾名思义,月亮菩萨。宁波人方言里说月亮一般为“月亮菩”。举例:“NO(你)看,月亮菩杂骨亮(贼亮,巨亮)。”
其实,对于菩萨,也有褒义的,比如有句常用语叫“菩萨帮忙”,意思就是上天保佑。一般来形容事情很难办,要靠好运气。例如:“介难事体要做其好,要么菩萨帮忙咧”。(这么难的事情要完成它,除非菩萨来帮忙)。
神仙,嗯,有俚语一句“搞搞(讲讲)神仙阿伯,做做西(死)蟹一只”。比喻某人讲大话很厉害,但是根本不去做,形容只会说不行动的人。嗯,是不是有句话跟这个很相似,但是不如俺们这句宁波话来的生动形象,对了,就是这句: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神仙在宁波话里,指那些料事如神无所不知的能人;阿伯,这里是父亲的意思,神仙阿伯,神仙他爹,比神仙还神仙;死蟹么,螃蟹活着是挺牛的,但是一旦死了,那是根本不会动了的意思(根据海产品,也有巨多方言俚语),我们有时候直接用“西(死)蟹一只”来形容人行动力极差,极端没用。
另外跟菩萨有关的只讲不做的一句俗语是“日里搞(讲)到夜里,菩萨活来的(还在)庙里”,意思是从白天讲到夜里,空话讲了一大通,实际还见到任何进展。
“吃邋遢,做菩萨”,吃邋遢,吃不洁物,吃剩下的杂食。从前俺们先人比较节俭,吃东西很干净的,小时候看老人们把俺们小孩子吃剩的不要吃了的食物拿过来自己吃了,一边会说“收罪过”,意思是,暴殄天物是罪过,把这些食物都吃干净了,一点都不浪费,等于是把“罪过”给收了。因此,“吃邋遢”是“收罪过”的意思,罪过收多了,积德多了,就可以做菩萨了。现在人啊,浪费实在是太严重了,尤其是食物方面,唉,罪过啊,都没人收了。
土鳖。。。。。越写越多了。今天不写了。汗。。
宁波闲话讲得 [火热哒哒滚]
刚着故事
十麦半夜三过,牙困佛熟,爬起来查水,看见一个石骨头摸济摸济……查话鞋!小棺材胆子有界大,阿爸弄岩颜色本看看,充过起一看,纳把西匹,派来鞋是糯!!
杂话
查水查出个石骨头
派来还认得夏
葛杂弄弄了
葛派出所送好还是勿送好了
还是送去太过类
听过这个段子,
我们地方经济发展迅速,一靠警察,二靠妓女,好的地方是不能讲,不能去,讲不去,还是去。
[FLY]政策=警察(zing ca);机遇=妓女(ji l/nv);
北=不(bu); 仑=能(leng和neng之间);港=讲(gang/jiang之间)
海曙=还是(hai su)[/FLY]
原来是发心,我一直以为是“发兴”;
原来是忏念,我一直以为是“催念”。
长见识,谢谢!
刚着故事
十麦半夜三过,牙困佛熟,爬起来查水,看见一个石骨头摸济摸济……查话鞋!小棺材胆子有界大,阿爸弄岩颜色本看看,充过起一看,纳把西匹,派来鞋是糯!!
讲个故事
昨天半夜三更,我睡不着,起床去小解,看见一个小贼摸摸索索的……怎么地!小鬼胆子这么大,老子给你点颜色看看,冲过去一看,他妈的*,原来是你!!
译错了请指正。
好看。
其实我家也不少绍兴话,因为我爷爷是正宗绍兴人...
哈哈,要是外地人来听宁波话,一定是莫名其妙的.
其实我觉得宁波话绍兴话特有文化,保留了很多古词,比如,古汉语语气词"哉"现在还在口语中大量存在.
(一)跟佛教有关的(3)
抗铁牛——
“造孽”,嘿嘿,宁波话里的意思,很通俗:吵架。造孽=吵架,吵架=造孽。呵呵。俺们老祖先是不赞成造孽的,形容喜欢吵架的人,叫“造孽头朋”,吵架精,呵呵,属于形象比较不好的。劝人不要吵架了,一句话叫“造孽只好造半场”,字面解释:吵架只能吵一半。意思是说,吵架要适可而止,要留余地,给将来和好一个机会。
至于“作孽”,一般形容某人很造作,总要弄点事情来烦扰;而另一个常用词“寻祸作孽”的意思则为:自找的灾祸,自找的麻烦,自作自受。例如:“介事体是NO(你)自家寻祸作孽弄出来嗬”(这件事情是你自找麻烦做出来的)。 还有一句是“不生不灭,寻祸作孽”, 不生不灭,即无生无死,还是来自心经,意思是本来应该是平静无事的。连起来的意思就是无事生非。
上一节讲过收罪过。对于罪过,宁波方言里在不同的环境里有不同的意思。比如这个“罪过不剌(或吧啦)”的罪过,为可怜之意,合起来是可怜兮兮,可怜吧吧。用来形容一切看上去可怜的人。不辣,或吧啦,是语气助词(宁波方言里有极其之多的助词,以后专门讲)。
关于念佛这块,我现在的大脑往回忆系统里随便一想,发觉有好多说法。貌似平时在其他地方也没怎么听到过,就列一些吧。感谢我小时候纯纯的方言环境,那时候周围的人们除了土话,连稍微有文化的书面语都不会讲,真是原汁原味的土话啊,随着现在群众的文明程度的提高,都会说普通话了,那种土味儿,再也不会有了。
“念佛念一西(世),弗及(不如)过桥石板铺一记(块)”,世,发 “西” 音;过桥石板,用来修桥的石板;一记,一块。连起来很好理解,一生念佛,不如做点好事铺路修桥。在念佛和做事实之间,偏重做实事。类似的还有“出钱有功德,弗用拜菩萨”,出钱做好事就是功德,不用特别拜菩萨去另外求取(没有实际意义的)功德了。咔咔,阿拉宁波人看来真是很实用主义啊。
此外,俺发觉,方言里对佛貌似缺乏崇敬之感,也是哈,都把佛给土话化了,崇敬是不会崇敬了。比如“好省弗省,念佛送鲞”,省,节省,好省弗省,可以省事但没有省掉;鲞,鱼干;念佛送鲞,给念佛的去送荤腥的干鱼。一般用来讥讽多此一举。看看,按理说是犯了禁忌,或者说连基本常识都不懂,这送的人应该被批判的是不是,但是俺们这句俗语里的意思仅仅是送了也白送,本来是可以省掉的,好像还很可惜鱼干送错了人的样子,哈哈~~此外,还有一句“人要好话听,佛要香火敬”,意思很明确,群众多喜听奉承话,就跟佛要靠香敬一样。咔咔。竟然把给佛上香火跟人听好话给并列起来放,还把佛放后面来佐证。
嗯,还有更狠的:“呆人自有呆人福,烂泥菩萨囤(住)瓦屋”呆,发音很乡土,现代拼音里没有的,有点类似 è和ǎi合起来念,意思倒很清楚,形容人比较木,笨,傻的意思,梁祝里的出生在宁波的梁山伯同学就被越剧里形容为呆头鹅。傻人有傻福,这好理解,其他地方的人们也老说的,但是,阿拉宁波老话牛就牛在后面一句,烂泥菩萨,嗯,把寺庙里的菩萨塑像通称为烂泥菩萨,泥塑的嘛,这个连我从小也知道庙里的菩萨都是泥塑的,不是还有俗语叫“ná泥菩萨过河”么。瓦屋,更狠,这里就指寺庙。菩萨是烂泥做的,寺庙是瓦屋,显然,前者的原材料远不如后者。合起来就很牛了:傻人有傻福,就好比烂泥菩萨也能住在寺庙里。汗死~~~(嗯,又想起来了,菩萨的“呆”之意大概跟菩萨总是不动有关系。记得小时候大人形容我这种孤僻的内向的对什么都没反应的呆呆的小孩,就训斥以“一动也弗动,扮菩萨啊?!”)
至于念佛堂这等严肃的场所,阿拉一句俗语就把它的神圣性给打破了:“河埠头搞(讲)阿婆,念佛堂搞(讲)新妇”。啥意思?嗯,河埠头,俺们不是生活在水乡么,村里村外小河是蛮常见的,这河埠头,即河边,河岸,那种砌有石板的有台阶的河岸,通常用来洗东西的,是女人们主要的洗涤场所,也是主要的社交场所之一;念佛堂,就很简单了,俺们那里老年妇女大多信佛念经,通常在念佛堂相互交流。阿婆,这里是婆婆的意思;新妇,宁波人称儿媳妇为新妇。全句意思很清楚,说的是婆媳矛盾,儿媳们在河边说婆婆的长短,婆婆们在念佛堂说儿媳们的长短。咔咔。
此外,土话里还用佛来比如人不可貌相,不过,竟然拿佛来跟贼做对比,唉,不敬啊:“佛格(似的)人,贼格(似的)心”。佛陀、好人的样子,(却是)贼、坏人的心肠。竟然就这么地来形容人不可貌相。这个真不是我“乱话三千”,即,俺没有说谎。乱话,谎话的意思;三千,比如多,形容程度。嗯,有的时候还用“乱话三九千”,比三千的程度还要深刻。
所以,相比较,对出家人的引用,那就很平常了,比如“只看见和尚分馒头,没看见和尚受戒”, 分馒头,用来比喻享受。全句俗语的意思为只看到某人收获了,没看到某人付出过。
对于放生,唉,别提了,几乎就跟众生差不多。且看土话一句:“脚宕宕,饭冷冷,活有(还有)铜钿好放生”。什么意思?嗯,脚宕宕,宕脚,意思是把脚悬空晃动,用来形容安逸舒适的样子;饭冷冷,冷饭,意思是热饭盛好后,先不急于吃,放着凉一凉再吃。很悠哉游哉,清闲,很有空闲时间;铜钿,钱;好,可以;放生,咔咔,意思来了,放出去生钱。放生在这里是放贷获利之意啊。大汗~~~~~~~~~~
土鳖~~~~这部分我争取再抗铁牛一次就写完,我一边写一边想,想起来新的了再回头补充修改。
上海话里描述可怜、可怜悯,也是说“作孽”、“罪过”,显然都是佛教词汇。其中“作孽”有时还残留一点“可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