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天国坠落——王莽的故事 -- 龙神将
第一节 外戚与皇权
1.外戚是什么?
外戚是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看清帝王是什么。鲁迅先生曾经评论《红楼梦》说:“经学家看到易,道学家看到淫,才子看到缠绵,革命家看到排满,流言家看到宫闱秘事。”而皇帝也大致如此,纳粮服役的老农与打算造反的军阀对皇帝君王的认识显然不会相同,钻研宫廷御膳的特级厨师和探听宫闱秘事的三流文人显然也走不到一条道上。于是从宋徽宗身上可以看见天才艺术家和彻底的昏君的双重身影,从李后主那里能够嗅到风流大词人和懦弱之庸主的叠加气息。至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乃至于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当然不会是“只识弯弓射大雕”……说了这么多,可是让我们摘掉皇冠,扒掉龙袍再看看这几位爷们,不过也是平凡的俗人一个。他们的生活也是人的生活,他们的亲戚也是人的亲戚——所谓外戚其实就是帝王的亲戚,主要指的是帝王的母族和妻族亲戚成员。
外戚中的“戚”这个字代表血缘上的亲属关系,在中国古代伦理观念中同姓的父系亲属与孩子是一家人,而异姓的母系亲属与孩子却得讲两家话了。纵使在夫妻之间也是如此,妻子一旦过门嫁入夫家便必须以夫家为自己的家族,相反丈夫娶妻之后却依然留在自己的家族当中,不会进入妻子娘家的家族。在严格的宗法制度控制下,古人对于在家庭团体以外的亲属加一个外字,以示与同宗亲属相区别。外戚里的“外”字正是这个意思,专是指不是一家的亲属。对于皇家而言父系的家族成员谓之宗室,母系的非家族亲属谓之外戚。
从这种区别方法来看,似乎帝王之家对于血统极为看重,同族之间亲情特别浓厚。其实不然,对于帝王而言同姓的宗族往往是最危险的敌人,因为他们一般都有着皇位继承权。在中国漫长的古代历史当中,没有任何一个朝代可以避免宗族之间阴谋夺权的事例。所以帝王对于同姓的宗族,尤其是自己的兄弟一般都是严加戒备时刻防范。纵使这样西汉王朝也难免“七国之乱”的悲剧发生,其实再向前看,在先秦时代的乱世中,那些彼此吞并的诸侯国中有宗族或联姻关系的不在少数,可是到实际利害和伦理观念相冲突的时候,被放弃的永远是虚无飘渺的所谓亲情。
纵观中国历代王朝的君王,便可发现一个定律:昏庸者多,贤明者少。究其原因并不是因为皇室在优生优育方面出了大纰漏,以至于产下一代代弱智脑瘫的统治者来。而是因为帝位的继承人一出生便长在深宫之中,虽然有专职的教师教育,但教授的大多是狭义的古典经义教育以及所谓帝王之学、统御之术。现实社会中的平民百姓所受的却不仅是学校教育,还有生存环境人情冷暖给予的生活教育。这方面的知识那些深宫之中的龙子龙孙们是难以接触到的,普通的社会生活给常人带来的智商和情商之增益是皇室教育难以企及的部分。帝位继承人若是上品素质,在这种成长环境下能成为中人之才已属不易;如果其本来素质平庸的话,就不免为未来的昏君排行榜增添一颗新星了。
一般来说,官宦贵族之家最盛产纨绔子弟,而一个国家中最大的纨绔子弟往往便是帝王本人。这些锦衣玉食的统治者们如果缺乏统治国家能力的话,只好向别人求助。那么向谁求助比较好呢?虽然历史上有无数的教训摆在那里,可是人的天性总是令自己以为血缘相近的人更可靠,在伦理上特别亲厚,比没有亲缘关系的外姓人士更值得信任,于是有钱的人开家店铺往往聘请亲戚来帮忙,有国的人治理朝政也喜欢特别任用自己的亲戚为重臣。这里又出现一个问题:聘请宗族兄弟做掌柜是要看人的,看对了人自然会买卖兴旺,看错了人不仅可能倒闭关门,甚至可能被侵占豪夺。对国家而言也是一样,有皇位继承权利的兄弟如果委以重任的话,往往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所以更保险的办法是重用外戚,因为这些人即是皇帝本人的亲戚又没有合法的皇位继承权,他们的兴衰荣辱全凭帝王本人的宠信喜好来决定,当然比同宗兄弟们看起来可靠得多。只可惜权臣忠诚与否并不取决于其血统,而在于个人意志、权利范畴、历史环境、政治斗争等诸多方面。如果帝王本人能力卓越的话,是可以驾驭群臣控制亲族外戚的,然而这只是极少数的特例。更多的时候是朝政被外戚把持,在汉帝国的历史上这一点尤为明显,外戚及其亲朋好友同乡部属等组成了盘根错节的外戚集团。西汉王朝的政治斗争充斥着一家家外戚集团之间的明争暗斗,最后外戚出身的王莽干脆篡位上台终结了西汉时代。到了东汉仍不能免除外戚专权这个痼疾,到后期更是添加了宦官把持朝政的祸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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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外戚问题如此突出是有其历史原因的,因为先秦时代诸侯们讲究在彼此之间通婚,如果娶了国内士大夫阶层之女便有乱了礼法之嫌,所以一般很少见到。这时候没有国内的外戚,只有外国的亲戚,当然也无从有所谓外戚专权的问题。到了秦始皇时代,嬴政吸取了周朝分封诸侯导致分裂战乱的教训,不再分封子弟。秦帝国时间短暂,在秦始皇死后不久便覆灭,在此期间除了宦官赵高专权外没有给外戚以表现的机会。而刘邦开创汉朝的过程中一直将吕后留在后方镇守,当上皇帝后仍然在出征时委托皇后统御朝政。于是吕后权势滔天,这才为西汉王朝第一次外戚专权点燃了导火索。吕后为人心狠手辣又极富政治经验,所以连韩信、彭越这样厉害的功臣宿将都被她果断地杀掉。《汉书外戚传》中说:“吕后为人刚毅,佐高帝定天下,兄二人皆为列将,从征伐。长兄泽为周吕侯,次兄释之为建成侯,逮高祖而侯者三人。”也就是说吕氏外戚的羽翼已经逐渐丰满起来,刘邦在剪除异姓王的征伐杀戮当中却不知道自己老婆的娘家人才是汉家最危险的敌人。这也难怪,毕竟对于当时的中国历史而言外戚势力属于新生产物,没经验的老刘疏忽了这一点也属正常。如果他能预见到后来的吕氏之乱,想必定会颁布一道遗诏:“老吕,带上你全家陪朕一起走吧……”
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尤其对于死人而言更是如此。老刘两腿一蹬归天后不久,老吕便开始收拾刘氏一族。汉惠帝刘盈因为对母亲杀害戚夫人和赵隐王如意母子大为悲愤,于是对老吕说:“这不是人干的事,我是皇太后的儿子所以对太后的暴行没有办法。但现在我还有何脸面治理天下?天下事由太后自行裁处吧!”接着惠帝“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七年而崩”,以这种变相自杀的方法向母亲抗议。
公元前188年,汉帝国的权力核心汇聚在宫殿中为年仅24岁的汉惠帝举办盛大的追悼会。对于这个“不争气”的仁厚儿子,五十多岁的老吕以“哭而泣不下”这种干打雷不下雨的干嚎来抒发自己的母性本能。年仅十五岁,时任侍中的张良之子张辟强告诉丞相陈平说:“太后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却哭而不悲,你知道原因吗?”老狐狸陈平连问几句:“何解?点解?那尼?What?”张辟强看他都急成这样了,赶紧说:“因为惠帝无壮子,太后畏君等——怕你们起来赶她下台嘛!如今赶紧建议拜吕台、吕产为将统帅京师诸军,及诸吕外戚都居中用事。如此则太后心安,君等幸脱祸矣!”其实陈平早知道老刘驾崩时老吕就有干掉开国功臣以防叛乱的意图,现如今难免她又兴起类似念头。当时老吕顾及到刘邦宿将们手握重兵在外才没动手,如今大伙全在皇宫里面祭拜,要是老吕撕破了脸撒泼,他们这些大臣们真的要家家吊孝户户嚎丧了。但是如果由他主动提议加封吕氏的话,将来必将承担放纵外戚夺权的责任。这位老江湖一直等着别人来做这个提议好推卸责任,结果年少气盛的张辟强主动做了出头鸟。于是陈平赶紧跑到老吕那边代表全国人民群众坚决请求突击提拔人才济济的吕氏外戚一族,老吕一听这才放心于是“太后说,其哭乃哀”。如此一来,吕氏外戚“权由此起”。老吕“立孝惠后宫子为帝”,自己则来了个“太后临朝称制”。按照制度太后与皇后等女子管辖的是后宫里的事项,她们要像皇帝一样上殿理事的话就叫做 “临朝”,而从秦始皇开始皇帝的命令专称“制”、布告公文称“诰”;后妃掌权之后其命令自然也要上升到皇帝的级别,于是就叫“称制”。虽然先秦时代已经有过几次后妃干政的先例,但是正式的临朝称制制度公认还是由汉家的老吕所开创的。
既然上升到皇帝的高度了,那么自然要好好地过把瘾。老吕先是拿看不顺眼的老刘家诸侯贵族们开刀立威,“杀高祖子赵幽王友、共王恢及燕王建子”;又立“周吕侯子台为吕王,台弟产为梁王,建城侯释之子禄为赵王,台子通为燕王,又封诸吕凡六人皆为列侯,追尊父吕公为吕宣王,兄周吕侯为悼武王”,这么一来老刘临死前费劲心机整出来的“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诛之”这份白马盟誓也就被彻底撕毁。当然,上述这些事并不是同时发生的,老吕采取了反复试探和拉拢的迂回战术才最后宣告成功。但无论如何吕氏外戚的逐步上台是以刘氏宗室的逐步倒台为代价的,一时间汉家的天下眼看有变色之忧。
按理说汉家太后老吕嫁给老刘家这么多年,干嘛非要把娘家人推上前台,以至于最后闹到刘氏宗族联手功臣宿将与吕氏外戚展开一场抢班夺权竞赛的程度呢?其实道理很简单:儿子死了,孙子尚幼。汉家的开国功臣势力盘根错节,刘氏的宗室势力蠢蠢欲动,她不借助娘家吕氏的力量便难以支撑危局。至于为刘家打算还是为吕家打算都不过是个噱头,确保老吕自己对帝国的绝对控制才是惟一的目的。
按照宗法伦理,皇太后是皇族一系的家长,是皇帝之外的皇室代表人物。而同时她也是外戚势力的天然代言人和庇护者,这是由其血缘关系所注定的。如同开篇时讲到过得皇帝亲信外戚势力之原因类似,失去丈夫而又控制天下的皇太后们也同样畏惧皇室宗族的篡位可能,她们本能地信任娘家亲戚的忠诚——除了儿子以外,这些人才是可靠的自家人!掌握皇权的皇帝自然是要一直干到死为止的,而掌握皇权的皇太后也未必没有这个觉悟,老吕便是其中的典型劳模。纵然是惠帝在世时也不过是个没有权力的傀儡皇帝,现在惠帝已死,老吕自然再没有任何理由交出手里的皇权。至于老吕为何不干脆自己称帝这一点,一般的史学观点均认为其并无必要——首先这是违背伦理的篡位行径,秦汉之际“牝鸡司晨,唯家之索”这种女子作家主,家庭必败落的意识相当强烈,做皇帝恐怕会遭到皇室宗族、开国功臣以及天下臣民的一致反对。其次,儿子虽然不在了但孙子还在,如果皇权最后还是回到刘氏手中,老吕费这个劲又算是干嘛呢?当然传位给吕氏外戚也是一个选择,但老吕会遇到后来武则天遇到的问题:难道将来侄子家的祖宗牌位上会供奉姑母的名字吗?毕竟按照宗法伦理她已经脱离了吕氏家族转化成为刘氏家族成员了!而历史大环境的原因也不容轻视,毕竟这个时候连皇帝这个称呼也才创建不长,男皇帝总共都没有过几个,女皇帝的划时代概念实在是难以产生。
归根结底,老吕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绝对统治。就其政绩而言,她对得起这个臣服在自己的脚下的汉帝国。汉书中说:“高后女主制政,不出房闼,而天下晏然,刑罚罕用,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在内政上老吕按照儿子遗愿取消了一些酷刑,维持休养生息的政策;在对外关系上她小心翼翼地维系与匈奴之间的脆弱和平,即使是面临冒顿的挑衅也忍辱负重地委曲求全。在对待外戚和皇亲的待遇方面,她尽量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汉书外戚传》中对外戚有句总结性评价:“序自汉兴,终于孝平,外戚后庭色宠著闻二十有余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唯文、景、武帝太后及邛成后四人而已。至如史良娣、王悼后、许恭哀后身皆夭折不辜,而家依托旧恩,不敢纵恣,是以能全。其余大者夷灭,小者放流,呜呼!鉴兹行事,变亦备矣。”从这段评论来看,西汉王朝的外戚之家虽然能显赫一时,但往往旋即倒台甚至是家族夷灭!
吕氏外戚的兴衰便是这段评语的经典例证:公元前180年,老吕临朝称制八年后因极具传奇色彩的“犬祸”而崩,在临终前她吕告诫诸吕部署应变,命吕禄领北军,吕产居南军,严密控制京城和皇宫的警卫。她遗言说:“高祖与大臣约,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大臣不平。我即崩,恐其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然而吕氏外戚实在难堪大用,蓄谋已久的太尉周勃、丞相陈平、朱虚侯刘章等立即发动政变“共诛产、禄、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随着一阵血雨腥风之后,汉初吕氏外戚的繁华一梦终成为泛着血腥的泡影。
吕氏外戚之乱并没有影响到西汉王朝其余皇帝们对自己外戚的重用,在这方面表现最明显的莫过于汉武帝刘彻。自汉武帝上台伊始便面临着新旧外戚势力的激烈争斗:其中尤以窦婴和田蚡之间的争斗最为激烈。其中魏其侯窦婴是汉武帝祖母窦太后的堂侄,武安侯田蚡是汉武帝的舅舅。汉武帝即位后尊祖母窦太后为太皇太后,母亲王皇后为皇太后。旋即任命魏其侯窦婴为丞相,武安侯田蚡为太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亲属都受到重用,一位担任最高行政长官,一位担任最高军事长官,这在中国古代外戚历史中非常罕见。窦婴和田蚡的任命,无疑是窦太后和王太后之间进行势力平衡的一种交易,这种两派外戚同时执政的双头方式也符合汉武帝的利益,因为窦婴和田蚡都热心儒学,他们的得势自然有助于汉武帝推崇儒学的理念实现。但这种政治安排又触犯了作为家长的窦太后,信奉黄老之术的窦太后。不久后儒生出身的赵绾、王臧建议不必向窦太后请示朝政,窦太后岂能容忍这种现行反革命行径?于是将两人下狱治罪不说,窦婴和田鼢也因为连带的领导责任被撤职。
当窦太后去世后,窦氏外戚的靠山随即消失。而田蚡则再次登上相位,受到外甥皇帝的器重——这个器重是要加引号的,因为王太后的缘故汉武帝不得不将权力交给舅舅。而田蚡嚣张跋扈,越权行驶皇帝的用人权又图谋侵占国家用地,这导致刘彻对自己的大贪污犯舅舅极为愤慨又无可奈何,毕竟中间还有自己的母亲王太后在回护弟弟。
田蚡在得势前以子侄礼巴结窦婴,得势后则傲慢无礼地对待窦婴,竟然发展到派人强索窦婴在长安城外的良田。不久后在田蚡的婚宴上窦婴的朋友将军灌夫借醉酒之际痛骂闹场,田蚡便将灌夫逮捕。窦婴为了挽救朋友遂与田蚡正式决裂彼此控告,汉武帝便吩咐在太后朝宫申辩是非,虽然双方都是外戚身份,但王皇后岂能让弟弟受委屈?于是灌夫被灭族窦婴被斩首,窦氏外戚集团也就此瓦解。三月后田蚡忽然暴病而死,于是王氏外戚集团也烟消云散。一时间祖母与母亲的外戚都成为过眼云烟,再没有人可以掣肘汉武帝一展身手了。
三年后卫子夫在生下卫太子刘据后被汉武帝册立为新任皇后,卫子夫之弟卫青被任命为车骑将军,独当一面出击匈奴,军功和威望日益显著。卫青是奴隶出身的青年将领,少年时的最大愿望是不挨打挨骂吃饱饭。他改变命运的契机源自于姐姐卫子夫得宠于刘彻,而他飞黄腾达的动力则是对匈奴作战中的卓越表现。刘彻一向喜欢重用亲信之人,尤其是自己的外戚。卫青没有令自己的姐夫失望,他在对匈奴的战争中建立了名垂青史的丰功伟业。公元前124年,汉武帝特别为卫青复置了大将军这个职务作为最高军职,此后大将军演化为汉帝国的最高行政职务之一,多为外戚所居。于是一个新的卫氏外戚集团又出现了。
卫青是个小心谨慎之人,而他的外甥霍去病则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汉武帝甚爱这个在对匈战争中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特别任命他为大司马骠骑将军。随着霍去病的崭露头角,卫青却逐渐失宠,退居幕后。由此可以看出汉武帝对外戚的利用和控制手段是极为果断和冷血的,他把建设大一统、中央集权和专制主义的帝国作为终极目标,有意识地利用外戚作为维护和强化皇权的工具。一方面,他借势消灭旧外戚集团后着力培植属于自己的新外戚势力以削夺、分割列侯和旧大臣的军政大权;另一方面,当一个外戚势力膨胀之后他又立即采取种种手段进行削弱,用亲近外戚打击疏远外戚,以新外戚取代旧外戚。如果不是霍去病去世太早的话,一个以他为首霍氏外戚集团定然会在卫氏外戚集团中脱颖而出成为新生势力。霍去病虽然早逝,但日后他的异母弟弟霍光却成为权势滔天的新外戚集团首领。
随着卫子夫年老色衰,汉武帝的宠幸也随即转向他人。随着倾城倾国的李夫人成为他的心爱之人,以李延年、李广利兄弟为首的李氏外戚集团也浮出水面。李夫人生下昌邑王刘髆后,对卫太子刘据形成了极大的威胁。但她随即去世,空留给汉武帝无限的哀愁与想念。李夫人重病时汉武帝亲往探问,李夫人却以被蒙头说自己相貌毁坏不肯相见。汉武帝再三劝说不得见后不悦而去,他走后李夫人的姊妹责怪她不让皇帝见一面,李夫人则回答说这都是为了兄弟们的将来呀……她说了一句描述历代后宫红颜宿命的千古名言:“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这句凄凉的话道尽了后宫红颜的辛酸,李夫人以相貌为李氏外戚集团换取富贵,甚至连临终时都得考虑汉武帝是否会见到自己形貌毁坏大不如前,而产生厌恶感觉以至于不再照顾自己的兄弟——可怜的女人!后来汉武帝果然一直追思李夫人,“以夫人兄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封海西侯,延年为协律都尉”。
汉家自有规定:无功者不得封侯。于是汉武帝在公公元前104年任命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出征大宛,贰师这个称号源自于传说大宛将汗血宝马都藏在贰师城,所以李广利的称号其实是冲着马去的。李广利的远征军由属国胡骑六千和强征来的中原“恶少年”数万组成,所谓的恶少年估计以前都是混黑社会的,结果干脆都被抓去充军。李外戚由于以前是从事地痞无赖这份很有前途工作的,所以对于军事其实一窍不通。他没有卫青霍去病那两把刷子,自然立刻露出了自己肚里那点馅——全系草料。
汉军历时两年的远征以毫不令人意外的大败而归而告终,等李广利跑到玉门关前的时候,他手下士兵能活着跑回来的只有十分之一。汉武帝不能容忍失败,他把囚犯和犯罪的勇敢士兵统统赦免拉去当兵,并加大“打黑”力度将全国恶少年都拉了壮丁。就这样还是不够,于是开征“七科谪”。这下好了,全国的老兵、罪犯、黑帮分子、商人及其亲戚,还有倒霉的倒插门女婿们在军营里欢聚一堂,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志愿从军人员和水利工程人员、手工艺人等辅助人员,其中刘彻专门放进两名相马师作为挑选大宛千里马的伯乐。于是李广利再度率军出击西域,这次他手下有正规军六万余人,后方基地还有十八万大军策应。这次出征“天下骚动”,果然是“将军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李广利大获全胜后回到汉帝国清点军队,结果还活着的只有一万人。其原因大多因为各级军官贪暴欺压士兵造成,而不是战斗损失——无赖将军只能带出一支同样无赖的军队来。征伐大宛之举使得汉武帝一直被后世所诟病,认为他不顾人民死活穷兵黩武。更极端的言论认为他只是为了给李广利营造一个建功封侯的机会,便不顾全国民众死活强行远征,由此可见汉武帝在宠信得势外戚的时候是如何地不计成本!
某种意义上说,老吕就跟后来的晁错一样,牺牲了自己,照亮了老刘。
随着李氏外戚集团的崛起,汉宫内部也由“巫蛊之祸”而展开了一系列对旧外戚势力的大清洗运动。一般来说汉的先进文明对于匈奴是有很大吸引力的,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匈奴那原始野蛮的文化却也能在文化交流中暗中腐蚀汉帝国的肌体,在汉武帝晚年一再爆发的巫蛊之祸就是这种逆向文化入侵的产物。所谓巫蛊指的是使用巫术诅咒害人的“技术”,大体上分为两个流派,一种是生物战流派,大体上是将蜘蛛、蝎子、蟾蜍、毒蛇、蜈蚣等毒虫放在一个容器中,密封十天,开封后存活下来的那只就是最毒的,它也就是蛊的首选,然后经过饲养最终就是蛊,把它的粪便放在被人家的水井或粮食里吃了的人肚子里就会长虫,慢慢身体虚弱而死;还有一种就是比较简单的精神战流派了,大体方式是在木偶上写上被诅咒者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然后靠巫师做法进行诅咒。相比之下自然是后一种简便易行,所以几千年来一直是广大人民群众广泛使用的“报复”手段。在汉武帝时代,很多从匈奴流传到中原的胡巫担负着对人偶施法诅咒的任务,这大概是出于“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考虑。
汉武帝是个很狂妄的独裁者,以至于他不能接受年老体弱会多病这个客观规律,所以一直疑心身边有人用巫蛊害他。这种可怕的疑心病造成的灾难极为恐怖,一般来说只要被告发参与了巫蛊案绝对是在劫难逃并且株连家族和朋友。其实当初卫子夫上位做皇后的原因正是有人指控原陈皇后行巫蛊诅咒情敌她而被废黜,但数十年后巫蛊之祸的最高级别牺牲品变成是卫子夫自己以及卫太子刘据和两个皇孙,他们因为牵涉进巫蛊案件进而被诬陷谋反而被杀或自杀。虽然刘据被杀也有自己盲动的原因,不过事情到了连亲生儿子都干掉的程度也的确疯狂。随着卫太子倒台,整个卫氏外戚家族及卫子夫与武帝所生的几乎所有儿女、孙子,除太子之孙刘病已被侥幸隐藏获救外,尽皆死于非命。
卫氏外戚的覆灭源自于他们过度集中的权势,而这种独特情况之根源又在于卫太子。在汉武帝和卫太子并存的时间里,汉帝国官僚中形成了两条路线之争,一类积极追随汉武帝的“大有为”路线;一类拥护卫太子主张对内休养生息对外与匈奴和解的“宽仁”路线。汉武帝和卫太子既然各有一班为自己效力的臣僚,他们的关系就出现了竞争之势,身为皇帝的汉武帝不能容忍任何威胁自己绝对权力的苗头存在,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经过十多年的对匈战争胜利,在汉帝国内部制造出了以卫青、霍去病为代表的军人外戚集团的崛起。在卫青、霍去病两位名将周围聚集了大批战功卓著的将领,这些人或出将入相,或为九卿郡守,成为朝廷政治中的股肱之臣。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通过卫青、卫子夫及卫太子以母系血缘纽带而相联形成了势力极其庞大的外戚集团。有这样的外戚集团为后盾,卫太子刘据的太子地位之巩固自不待言,但对于汉武帝造成的芒刺在背感觉也不是一天两天。虽然汉武帝曾设想分化出霍氏外戚集团来制衡卫氏集团,但由于霍去病是卫青外甥,更是卫太子表弟,所以仍属至亲。更何况霍去病英年早逝,使得汉武帝的这种策划以失败而告终。
卫青其实对于这种状态早有警觉,他退居二线后拒绝召士养客以免引起汉武帝的猜忌,甚至还向汉武帝宠信的王夫人献金以献媚。但这些措施并不能避免他的三个儿子先后被治罪失侯,这是汉武帝对于权势过大的卫氏外戚的严重警告和削弱措施。卫青死后不久,其姐夫、丞相公孙贺便因巫蛊之祸被诬陷而灭族。汉武帝正是以此为突破口,纵容江充等鹰犬编制罪状来针对卫氏外戚展开一场大屠杀。
对旧外戚势力的大扫荡结束了,但腾出来那些沾满鲜血的位置又便宜了谁呢?此外在这场悲剧当中年老偏激的汉武帝是惟一的凶手吗?警方侦破凶案一般从受益人是谁来分析,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是昌邑王刘髆,卫太子死后他正好可以在舅父的支援下继承皇位。但刘髆并不是策划者,从公元前90年李广利与自己的姻亲兼政治盟友丞相刘屈牦合谋推举昌邑王刘髆为太子,打算趁卫氏被消灭之际一举占据所有空出来的政治版图的动作来看,巫蛊之祸中有李氏外戚集团做手脚的痕迹。
当汉武帝事后回顾这段骨肉相残的惨痛历史时,他说过:“巫蛊始发,诏丞相、御史督二千石求捕。廷尉治,未闻九卿廷尉有所鞫也”、“今丞相亲掘兰台蛊验,所明知也。至今余巫颇脱不止,阴贼及身,远近为蛊。朕愧之甚。”这说明汉武帝毕竟不是昏聩之主,他很快想清楚丞相刘屈氂得到自己授权后,才通过审理此案将卫氏外戚集团一网打尽。进而怀疑是刘屈氂指使江充绕开廷尉审理的正常途径,与胡巫设谋牵连陷害太子一党。而正是刘屈氂亲自去兰台太子宫掘地寻找巫蛊证据才进而将巫蛊之祸办成铁案,从而刺激逼迫太子造反。由于胡巫源自匈奴,汉武帝还进而怀疑匈奴是否也参与其中,以制造汉帝国的内乱。最后他得出结论是“左丞相与贰师谋逆乱,巫蛊之祸才流及士大夫。”
一直操纵外戚斗争以维护自己皇权的汉武帝此刻才明白过来自己被利用了,他的愤怒可想而知。正恰逢李广利与刘屈牦之间的密谋被汉武帝的密探内者令郭穰探知,郭穰还举报刘屈牦之妻因为老公被皇帝斥骂而请胡巫“祠社,祝诅主上,有恶言。及与贰师共祷祠,欲立昌邑王为帝。”汉武帝立即派人稽查,结果属实。李广利曾对刘屈牦说过一句话:“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尚何忧乎?”,这段话被郭穰传给汉武帝后,六十六岁的刘彻才算是大彻大悟:刘屈牦能有什么担忧?不过是怕参与陷害卫太子的阴谋被揭发罢了。好,很好,你们让我汉家骨肉相残,我让你们断子绝孙!
汉武帝的报复雷厉风行:此案被判为大逆不道,汉武帝下诏将刘屈氂游街示众后在东市腰斩处决,其妻在华阳街斩首,家族夷灭。此外李广利的妻子也牵连被捕,远在千里之外前线上的贰师将军这下子吓傻了。经过痛苦的思考后,他决定深入匈奴获取更大的战功来为家族赎罪。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挥军深入,汉军虽然连续击败匈奴主力但也疲惫已极,狐鹿姑单于抓住机会亲率大军与汉军决战获胜,七万汉军最后全军覆灭,李广利这个痞子将军也投降了狐鹿姑。消息传回长安后,汉武帝立即将李氏外戚集团全部诛灭。当然他也没忘记已经死去的江充,死人报复不了那就报复活人,于是江充家属被灭族。
至此汉武帝先后扶植仰仗并操纵玩弄的两大外戚集团全部毁灭,汉武帝的雄心壮志和政治抱负也沉寂消褪下去。长期战争造成的人力物力的巨大损失使得汉帝国再也承受不起,中原各地频繁出现的农民起义已经给帝国敲响了警钟,如果坐视不管的话警钟随时可能变成丧钟。所以此后汉武帝再也没有发动过对外战争,而是按照卫太子的思路开始休养生息政策。他颁布了《轮台罪己诏》向天下认罪,为儿子和卫氏外戚集团平反昭雪,但人已经生死两隔,后悔又有什么用?晚年的汉武帝与秦始皇几乎是一脉相传,所幸他最后阶段能有所悔悟:“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
汉武帝的改弦易张使他的帝国得以悬崖勒马,但大清洗对帝国造成的浩劫却无法立即得到补救——这是下一代的任务了。李氏外戚集团被族诛之后3年,在位整54年之久的汉武帝刘彻停止了呼吸。这位强硬的统治者摧毁了强大的匈奴帝国,将汉帝国的疆域扩张了两倍之多。虽然他建立了后人难以企及的丰功伟绩,但是在临死前却倍感凄凉,因为外戚与皇权的斗争使他失去了皇后、儿子、孙子和诸多宠信之人,在最后时刻为了避免吕氏外戚夺权事件重演,他还狠心处死了心爱的钩弋夫人。公元前87年二月丁卯,汉武帝刘彻驾崩于五柞宫,临终前留下遗诏封霍光、上官桀和金日磾为列侯,并让这三人与桑弘羊一同辅佐幼主汉昭帝刘弗陵。这四位辅政大臣中的霍光是卫氏外戚之余脉,他即将组建西汉王朝新一代叱咤风云的霍氏外戚集团。
5.亲家翁之间的对决
当年幼的汉昭帝刘弗陵上台后,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便成为汉帝国的实际统治者。这位卫青的外甥、霍去病的异母兄弟要面对的最大对外问题是与匈奴的和战,最大对内问题则是与新兴的上官氏外戚势力争权夺利。上官氏的首脑是上官桀、上官安父子,汉武帝长女鄂邑长公主做媒让汉昭帝娶了六岁的上官皇后为妻,这位上官皇后是上官桀的孙女、霍光的外孙女、上官安的女儿,一时间上官氏俨然成为名正言顺的汉家新外戚。但因霍光为汉武帝制定的顾命大臣之首,唯一能与其相抗衡的金日磾在刘彻去世后一年也去世,所以力争执掌政权的上官氏便逐渐与霍光产生矛盾。
因为上官安当初是通过鄂邑长公主面首丁外人的路子才请出这位皇室大媒婆的,所以上官桀便专门写了封正式的奏折请求汉昭帝(其实是霍光)封丁外人为列侯。上官桀这份奏折递上去,他的亲家翁老霍二话不说批了个不准打回去。上官桀不甘心又为丁外人求光禄大夫之职,结果老霍回复说没戏。这下不仅鄂邑长公主和丁外人恨透了霍光,连上官桀也因为没处找补这张老脸而大失面子。那么为何霍光要坚决反对加封丁外人呢?他倒不是专门针对此人或是为了维护汉家脸面,而是为了压制上官氏外戚的势力。此时他的东床快婿上官安“以后父封桑乐侯,食邑千五百户,迁车骑将军”,他仪仗自己的“国丈”身份日以骄淫,在皇宫中接受赏赐后,出门便对宾客夸耀:“刚才跟我的小皇帝女婿喝酒去了,痛快!”后来发展到竟在宫殿内醉酒裸奔,与妃嫔宫女淫乱。而他的亲家上官桀“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为将军”,现在又成了新兴的外戚势力首领,如此一来霍光怎么能够独揽朝中大权呢?因此他从外孙女的婚事开始商议时便坚决反对,只是阻拦不及罢了。如今眼看着上官氏外戚要跟皇亲一派形成利益共同体,他岂能坐视不管?
这下多年的亲戚加朋友转眼成了不同戴天的仇敌,上官氏外戚集团开始对霍光下手了。他们很快找到了外援——汉武帝之子燕王刘旦。刘旦早就对年幼的弟弟刘弗陵上台不满,因为按照传统皇位无论是传长还是传贤都不应该是这个年纪最小的小屁孩坐上龙椅,刘旦坚信这分明是自己的老爹刘彻患了老年痴呆的结果。霍光当政后立即开始安抚汉武帝诸子,对刘旦也加赏“钱三千万,益封万三千户”。但刘旦毫不领情,他认定该加赏给自己的应该是皇冠而不是这点破钱,于是他联络中山哀王子刘长、齐孝王孙刘泽等宗室成员,对外假称曾经得到汉武帝的诏书,积极策划武装叛乱。于是上官氏外戚与鄂邑长公主、燕王刘旦等皇亲紧密团结起来,整出不少关于霍光专权不法的黑材料,然后由刘旦名义上书告发。
汉代休假制度是五日一休,休息那天称之为休沐或洗沐。因为当时的贵族官宦讲究“沐头浴身”,洗好之后不办公也不见客专心休息一天。上官等阴谋家趁着老霍休假,将告黑状的奏折递了上去,希望年幼无知的汉昭帝把这事批复下来,霍光自然便倒台无疑了。老霍没想到回家洗个澡竟洗出这么大的麻烦来,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就听说此事,于是霍光站在偏殿画室里不走了。为啥要停在这里呢?因为这里悬挂着一副《周公辅成王》的画像,这是汉武帝临终前命人画给霍光看得,勉励他要像周公辅佐年幼的成王一样为自己年幼的儿子服务。此刻霍光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给十四岁的汉昭帝提个醒,要求他表明态度是要继续相信“周公”,还是相信奸佞?此刻等待汉昭帝表明态度的还有另一个人:御史大夫桑弘羊,桑弘羊曾是汉武帝军政路线的忠实策划、贯彻者,这位顾命大臣也站在上官氏这一边,因为他也想为儿子、兄弟弄几个官做,照样被老霍搞得很没面子。此外在是否继承以往汉武帝国策的盐铁官营大辩论中,有参与辩论的贤良文学指控当年桑弘羊也是江充反革命集团的一份子。这份指控极其可怕,因为老霍要为卫氏外戚集团复仇那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事情。于是桑弘羊同样对当代“周公”大人又恨又怕,现在只要汉昭帝一声令下,桑弘羊便可以顾命大臣的身份逮捕老霍。
汉昭帝审视着眼前的这份指控书,其内容主要是以燕王的口吻指控霍光近日调动御林军谋反并外引匈奴为援。看完后汉昭帝问:“大将军在哪里?”上官桀满心欢喜地回答:“因为燕王告发他的罪状,所以他不敢进来。”于是汉昭帝下诏召见霍大将军,老霍一进宫便把头上戴的将军冠摘下来请罪。汉昭帝安慰他说:“老霍呀,快把帽子戴上吧。我知道这奏书是假的,你是清白的。”霍光自然大喜过望连忙说:“陛下怎么知道的?”汉昭帝说:“朕虽然年幼,可毕竟从八岁开始就在龙椅上混了——这种诬告我能相信吗?老霍你到广明亭去召集郎官是正常部属,而且你调集校尉到现在不到十天,可远在北方的燕王怎么能知道呢,就算知道了马上写信特快送来,现在也到不了。况且要是老霍你真想干点什么,难道还需要校尉才能成事吗。”此言一出,霍光如释重负但上官桀等人立即傻眼了。眼看着小皇帝要严查缉捕上书者,上官桀连忙对汉昭帝说:“区区小事不值得追究啦。”可是他的这位外孙女婿不但不听,还训斥上官氏外戚集团的党羽们说:“大将军是忠臣,先帝嘱托他辅佐我,有谁敢诽谤就办他的罪。你们再敢诽谤攻击老霍的话,死啦死啦的有!”
话说到这份上,上官桀对忽悠小皇帝死心了。但是抢班夺权的计划怎能因为这点小小的挫折就停步不前呢?于是上官氏父子与鄂邑长公主密谋一番,最后决议已定:让长公主摆宴席请老霍来喝酒,半路上设伏兵击杀。既然外孙女婿汉昭帝胳膊肘往外拐,那么干脆一起废掉他,迎立燕王做天子。计议已定大伙就分头行动,但上官桀还另有主意:迎立燕王是假,自己做皇帝才是真,到时候诱使燕王兴冲冲来到长安后一刀砍了,再由上官氏坐江山。这时候有位手下向国丈大人上官安提出一个问题:“当如皇后何?”,上官安立刻训斥这位不识时务的倒霉蛋说:“逐麋之狗,当顾菟邪!”——看看人家的觉悟,为了造反当皇帝,牺牲个把闺女能算什么?!于是一场勾心斗角的鸿门宴拉开了帷幕,但是这帮阴谋家的素质太差,把一场政变密谋弄得走风漏气,结果鄂邑长公主门下一名管理农田租税的稻田使者燕苍将此事向司马迁之婿大司农杨敞告发,杨敞怕事不敢处理,于是燕苍又向霍光的僚属杜延年举报——于是这桩闹剧般的阴谋至此破产。
霍光的镇压手段是雷厉风行的:上官桀、桑弘羊、丁外人被灭族,鄂邑长公主和扮演了滑稽角色的燕王被迫自杀。一时间“光威震海内”,昙花一现的上官氏外戚集团完全失败。只有上官皇后以“以年少不与谋,亦光外孙,故得不废”,日后这位孤独的女子又成为皇太后、太皇太后,她在经历父系亲眷之夷灭之后还将经历母系亲眷的毁灭,而她惟有寂寞地在长乐宫中颐养天年。公元前37年,时年五十二岁的上官太皇太后驾崩,后与昭帝合葬于平陵。
这场政变结束后霍光大权独揽,此后“昭帝既冠,遂委任光,讫十三年,百姓充实,四夷宾服”,但是这种美满的局面在公元前74年出现了变局:20岁的年轻皇帝驾崩,并没有留下后代。该由谁来继承汉帝国呢?老霍经过思考后提出了令人惊异的人选:昌邑王刘贺。
政治斗争是不讲情面的
小说《三国演义》中有段对话很著名:董卓想废幼帝自立为帝,卢植反对说:“明公差矣。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昌邑王登位方二十七日,造恶三千余条,故霍光告太庙而废之。今上虽幼,聪明仁智,并无分毫过失。公乃外郡刺史,素未参与国政,又无伊、霍之大才,何可强主废立之事?圣人云:‘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听完这段话,老董拔剑打算砍了不识相的卢植。史书《后汉书董卓列传》中的记载则是老董表达完废立意图后“坐者震动”。卢植反对说:“昔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罪过千余,故有废立之事。今上富于春秋,行无失德,非前事之比也。”这里的老董反应是“大怒,罢坐”,还没到小说里面立刻就要砍人的地步。
卢植提到的伊尹是协助商汤开创基业的良相,在商汤死后,他又辅佐了卜丙、仲壬二王。后来商汤的孙子太甲做了商王,这位年轻的国王胡作非为,被伊尹流放到桐宫责令悔过。至此流传下来两个版本的故事:喜剧结局是3年后问题青年太甲改造成功,伊尹又请他回来接着做国王。后来伊尹继续做他的太平宰相,直活到100岁寿终正寝。悲剧结局则是说伊尹放逐太甲后自立为王,太甲经过七年的准备后潜回都城将其杀死夺回了宝座。伊尹在中国历史上开创了大臣流放君主的先例,后世的权臣往往拿这件事做自己废立皇帝的理论依据。
关于在公元前37年,当霍光奏请自己的外孙女上官皇太后召来昌邑王刘贺的时候到底作何考虑,后人有多种见解。比较光明正大的解释是《汉书》中所述:汉武帝的六个儿子中只有广陵王刘胥还在世,所以开始时群臣商议立广陵王。刘胥此人孔武有力,端的是力大能扛鼎,徒手搏猛兽。看起来似乎是个英雄人物,可是他为人粗鲁,一贯胡作非为不遵纪守法,汉武帝厌烦这个不懂得安分守己的儿子,所以“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因为有此考虑,霍光才推出了昌邑王刘髆之子刘贺。
而另一个比较阴暗的解释就是这是一次曲折的政变阴谋,目的是为卫氏外戚集团彻底翻盘!首先从礼法的角度来看,霍光不能让刘胥继位的原因是刘胥与汉昭帝同辈,那么一直被霍光控制的上官皇后当然变不成皇太后,也就成为一张无法制约新皇帝的废牌。而在汉武帝的孙辈中选择的话,为何偏偏要选择刘贺呢?首先他是汉昭帝的侄子,所以上官皇后名正言顺地升级为皇太后,可以以家长身份控制他;其次他还是刘髆的儿子,当初李氏外戚集团为了将刘髆推上皇位而与江充之流合谋陷害了卫氏外戚集团,那么霍光作为卫氏余脉自然要做出投桃报李的举动——这当然不会是以德报怨。
从霍光征召刘贺京城即位的举措来看,似乎很不合乎正常礼法。他派遣“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征王,乘七乘传诣长安邸。”这帮特使以类似押送的方式将候任皇帝以强行军的速度带往长安:“行百三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而刘贺的确也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使大奴善以衣车载女子”。这下被护送他的郎中令龚遂抓个现行:龚遂质问刘贺:现在国家大丧期间,大王召来女子打算整什么花样?刘贺抵赖说:“无有,俺是清白的。”龚遂说:“即无有,何爱一善以毁行义!请收属吏,以湔洒大王。”,接着“即捽善,属卫士长行法”。从这件事来看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候任皇帝留,如果这些人不是知道霍光对刘贺早有安排的话,又岂敢如此行事?
到长安后刘贺的下场早已是世人皆知的事情:这位新皇帝“既至,即位,行淫乱”,于是“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接下来老霍与田延年上演了一出双簧好戏:老霍召集群臣沉痛表态:“我对不起大家,找来的昌邑王刘贺竟然是个臭流氓。这厮“行昏乱,恐危社稷”,你们大伙说该怎么办呀?”这种时候“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毕竟谁都不是傻子,这时候说错一句话立刻脑袋搬家呀!于是田延年“离席按剑”,大声责备霍光说:“老霍,我为你痛心呀!先帝向你托孤就是看中你的忠义与才华能安定汉家江山,如今既然知道刘贺不成器,难道还真看着他毁掉大汉社稷?如果你不当机立断的话,死后怎么有脸去面对先帝?眼下你要立刻作出决定,要是谁敢反对俺老田立刻就带兄弟们砍了他!”于是老霍谦虚地说:“您责备的有道理,老霍我决定挺身而出承担责任,为天下受难!”事情到了这一步,大伙难道还看不出来这两人打算干点啥事?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见风使舵的本事那是一流的。于是大伙一起叩头大喊:“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既然已经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所以剩下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了。老霍带着一帮大臣理直气壮地找到外孙女皇太后说:“启禀皇太后,我要废掉刘贺那个小痞子。今天你可得帮我一把啊!”上官皇太后没有一个姓毕的姥爷却有一个姓霍的姥爷,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于是立即前往未央宫承明殿召刘贺觐见。
这时候刘贺那倒霉孩子还在自顾自地高兴呢,他把从封国带来的两百多名手下各个封官人人赐爵。还没等这帮“新晋大臣”们山呼万岁谢恩呢,御林军便逮捕了这帮乌合之众。刘贺本人被带到上官皇太后面前,趴在地上听数落自己罪状的诏书。“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刘贺这才知道敢情老霍一直在记录自己的黑材料就等着动手开刀的这一天呐!刘贺的罪状里面到底有多少水分谁也说不清,按理说刘贺并不是白痴,身为一个没有任何外援势力的光杆皇帝,在老霍的眼皮底下干出这许多荒唐事来的可能性值得探讨。不过这时候没人愿意与刘贺探讨,他被告知如下处理意见:削去王号赶回封地,后来他被封为海昏侯。刘贺的两百多名手下则被全部拉出去砍头,这帮人在临刑前哭号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可见这里面颇有明白人,早劝过刘贺动手干掉老霍。可惜刘贺哪里是老霍的对手,纵使有幕僚进言也不过只是空谈罢了。
至此老霍已经彻底肃清了李氏外戚集团的残余力量,在消除了昌邑王刘贺这一政治隐患之后,霍光推出了真正的皇帝人选:卫太子唯一的遗孙刘病已,他就是汉宣帝。至此历史经历了一个轮回,皇位重新回到了本来就应该当皇帝的卫太子刘据这一支手中。对于霍光而言,他完成了自己策划已久的为卫氏复仇计划,以霍光主持为刘弗陵所拟定的谥号汉昭帝来看,这个“昭”字分明就是在说平反昭雪啊!
汉宣帝上台后,霍光继续把持着汉帝国的政权。在他执政当中悄悄改变了汉帝国高度统一的皇权,汉武帝之前以丞相为领导核心的三公执政制度被彻底破坏,西汉王朝后期的外戚专权大多以霍光的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为样本行事,将皇权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权臣们也莫不以再世周公自居。当时给皇帝上书一定要写两份奏折:一份是副本,先给领尚书事的老霍看,老霍认可后再将奏折正本递给皇帝;如果老霍认定是歪理邪说那么自然不会送上去污染皇上的眼睛。这种因为皇帝年幼无法治国而临时拟定的措施一执行就是数十年,即使在皇帝亲政后也依然如故。这种举措无疑大大地剥夺了皇帝的权力,等于将皇帝与群臣隔离开来。于是霍光成为汉帝国的无冕之王,汉昭帝和汉宣帝看起来却更像是个傀儡皇帝。《汉书》中说:“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邻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光自后元秉持万机,及上即位,乃归政。上廉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光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汉宣帝还是婴儿时便因巫蛊之祸被投入监狱,此后在民间长大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在潦倒时便冷眼旁观包括霍家在内的外戚权臣家族子弟甚至是奴仆的嚣张跋扈为非作歹,这个年轻的皇帝上台后虽然依旧重用霍光,但霍氏家族对朝政的垄断让他无时无刻不感觉芒刺在背。他在登基后便征魏相入朝做大司农,后来升为御史大夫。汉宣帝当民间时娶了平民女子许氏为妻,一年后生了儿子刘奭。汉宣帝登基之后,许氏被封为婕妤。他还想封自己的岳父许广汉为侯,却被霍光以老许当年坐过牢底子不干净为由力阻——又一个许氏外戚集团阴影浮现,老霍岂能不知其中的厉害!
老霍不但不允许别的外戚集团兴起,还打算将幼女霍成君嫁给年轻的汉宣帝为妻,希望以此组建一个背景雄厚的霍氏外戚集团来确保家族的荣华富贵,于是命运的转折点由此而起。汉宣帝既然是皇帝就需要一个皇后,大臣们在讨论立皇后时当然都去拍霍光的马屁,十八岁的汉宣帝则下了一道奇特的诏书来委婉地表达抗议:将朕流落民间时用过的剑找来吧……这就是故剑情深的故事,既然小皇帝态度坚决,那么老霍只得让步立许婕妤为皇后。但是霍光的后妻霍显却大为不满,她一心要除掉许皇后这个绊脚石。但是人家夫妻俩恩爱得很,到第二年许皇后又有喜了。霍显对此忍无可忍,干脆派人把皇后给毒死了。这是个什么情况?这是灭族的大罪!可是霍显就是轻轻松松地干了,理论依据如下:明摆着这皇帝是我们家老霍立的,这江山是我们家老霍给守的,那么老娘我毒死个把小贱人还有什么了不起的?许皇后死后汉宣帝悲愤异常,立即下诏严查凶犯。眼看着自己指示下毒的御医淳于衍被捕入狱,牛气十足的霍显一下又吓得六神无主,她这才找到霍光据实以告。老霍知道“惊鄂,默然不应”,他反复考虑后觉得自首也难以得到宣帝谅解,并且势必得被迫交出权利以示承担责任,这是他不可容忍的结局。于是老霍只好被自己妻子的罪行绑架,用权利强行压制下此事。许皇后之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成为霍家的阿喀琉斯之踝,霍显这老娘们的狠毒愚蠢之举为霍家敲响了丧钟。
既然许皇后已死,那么霍成君便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任皇后。老霍家终于成为新的霍氏外戚集团,这是一个外戚加权臣的综合体,在外人看来老霍是“将军领天下”,又是皇帝老丈人,霍氏的繁华那是“一定一定”的事情。可是老霍知道这些虚假的繁华都是建立在一桩谋杀案的基础上的,就如同没有地基的大厦一样,不知哪天来一阵大风就会将这个外戚集团连根拔掉。公元前68年,老霍带着无限的忧虑离开人世。他这棵大树已经倒下,霍家的猢狲们却还没有惊醒过来。
霍光刚死,魏相便上书汉宣帝主张减弱霍家的权力,他没有按常规写副本给继任的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霍禹,而是直接给了汉宣帝。因为这种改变,汉宣帝逐渐知道霍显杀许皇后的事情,于是霍家的末日已经不远了。就在此时,霍显竟然为了汉宣帝立许皇后之子刘奭为太子之事而“怒恚不食,呕血”,她愤慨地说:“此乃民间时子,安得立?即后有子,反为王邪!”于是霍显老太太反复挑唆复教皇后霍成君毒杀刘奭,霍成君便“数召太子赐食”,但汉宣帝已经有所防备,每赐食则“保阿辄先尝之”,所以“后挟毒不得行”。
汉宣帝没有立即动手铲除这个他早已看不顺眼的霍氏外戚集团,毕竟霍光的后代们还把持着朝政兵权。于是汉宣帝采用外放出任郡守和提拔为无实权虚职等办法逐步剥夺了霍氏子侄们的兵权。又加封岳父许广汉兄弟均为列侯,并大力提拔许氏和自己母族史氏的子弟为京城驻军将领。最后汉宣帝通知霍光的儿子霍禹说:你以后就专任大司马吧,不许他再佩带着大司马大将军的将军冠。霍光的侄孙霍山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结果“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群臣进见独往来”,霍山的职务也成为摆设。于是他愤慨地说:“大将军尸骨未寒,皇上就如此疏远我们。霍氏对汉家有大功却落得如此待遇,真叫人死也不明白啊!”霍显到此时看事态危急,这才将自己毒死许皇后一事告诉孩子们。大伙一听这心是“拔凉拔凉”的啊:原来如此!如今埋怨霍显已经于事无补,要是自首有用的话老霍自己早干了也不会拖到现在,于是大家在惊魂未定中紧急商议的结果是:反正横竖是没有活路了,得了,干脆造他娘的反!
一般来说在京城搞政变首要的是要确保控制京师的军权,至少要控制御林军,再不济也得买通皇帝亲随来挟天子以令诸侯。而霍氏外戚集团在决定动手的时候已经失去了上述一切便利,他们可以指望的只是上官皇太后一人而已。于是霍氏议定由上官皇太后为汉宣帝外祖母设宴,同时请汉宣帝心腹魏相、许广汉等来作陪。就在这鸿门宴上皇太后的名义动手砍了魏、许两人的鸟头,再冲进宫里夺了汉宣帝的鸟位。
这鸿门宴自从项羽开设以来鲜有成功者,霍氏的这种盲动主义预谋也一样没成功。整桩阴谋如同当年上官氏鸿门宴的翻版一样走风漏气,不少感到霍氏这条船要沉的老鼠们纷纷改换门庭。其中尤以霍光的宝贝女婿、金日磾幼子金赏先生为最。他直接跑到皇帝面前请求与大逆不道的妻子离婚,而感情破裂的原因正是霍氏要谋反……
当初的刘病已已经改名为刘询,汉家皇帝的宝座也坐得越来越牢靠了。在这紧急时刻,汉宣帝一面封闭宫门不许霍家人进出,另一方面诏令御林军立即围困霍氏宅邸逮捕罪犯。于是风光数十年的霍氏外戚集团一败涂地,除了少数几个来得及自杀的以外,剩下的全被拉出去砍了鸟头。皇后霍成君被废黜后来又被逼自杀,而上官皇太后也彻底被冷落一旁静心养“老”去了。由于霍氏外戚集团经营多年所以牵引连坐者甚众,整座长安城中数千家被灭族,十万人被屠杀。汉宣帝借机彻底废除了威胁皇权的领尚书事这个职务,在一片血泊中为汉帝国清洗掉外戚干政的祸患。
霍光并没有被子孙的谋反罪行株连,他的坟墓依旧陪葬在茂陵。公元前51年,汉宣帝因匈奴归降,回忆往昔辅佐有功之臣,乃令人画十一名功臣图像于麒麟阁以示纪念和表彰,其中列霍光为第一名,在画像下面独独不写出霍光全名,只尊称为“大司马、大将军、博陆候,姓霍氏”,这可以说是尊重也可以说是另有隐情。
汉宣帝不能否定霍光,因为那会否定自己继位的合法性。而霍氏之所以覆灭,其祸根在哪里呢?是那场愚蠢的鸿门宴为汉宣帝提供了下手的口实?是恶毒愚蠢的霍显谋杀许皇后的罪行被清算?其实都不是,祸根恰恰是霍光本人。他的长期执政夺走了本应属于汉宣帝的皇权,有哪位皇帝能够甘愿做个木偶傀儡呢?这就是霍光的悲哀,他自以为凭自己的手腕可以摆脱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轮回,所以拼命给自己添加外戚的保护层。殊不知皇帝要的是自己的外戚做爪牙用,可不是自己做不受控制外戚的护身符、保护伞!纵然他有大恩于汉宣帝,没有他的抬举汉宣帝只能在民间受着白眼苟活,可历史上功高盖主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迎来毁灭。但悲哀的地方就在于霍光不愿交权也不敢交权,因为他和他家族的命运已经被牢牢拴在了权利宝座之上,一旦失去权利便会失去一切,但眷恋不放手最后还是一样完蛋,因为霍光不是皇帝,所以他的家族就不可能始终垄断朝政大权。说到底,皇帝利用外戚的结果是产生一面双刃剑,皇帝强势则外戚为之所用,皇帝黯弱则外戚威胁皇权。而历代外戚的结局则基本可以总结为《桃花扇》一句流传千古的风凉话:“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权利是一种可怕的精神毒品,任何一个掌权者都不会自愿放弃权利的,哪怕明知结局是因为中毒过深而毁灭。
西汉王朝初期到中期的外戚代表人物至此告一段落,从这些兴盛——毁灭的轮回中可以看出一家家外戚集团共同的宿命,他们乍看混得风生水起,转眼间便人头落地富贵消散,这些鲜活的例子为本书的主人公提供了鲜活的经验教训。而汉宣帝是继汉武帝之后比较有作为的一位皇帝,他对于外戚专权有深刻的思考和有效的控制。汉武帝以来重外戚轻外朝的做法被扭转,汉宣帝慎重选择合适的丞相和御史大夫作为治国的助手,并总以御史大夫作为预备丞相人选,以后遂成为终宣帝一朝的定例。汉宣帝重视吏治,对犯法大臣绝不姑息,他的统治手段被东汉人视为西汉王朝帝王政治的典范,西汉王朝经过昭宣之后似乎迎来了中兴的局面,汉帝国呈现出最强盛的局面。但是汉宣帝并没有改变重用外戚的惯例,他依旧任用自己的一套外戚班底,除此之外还任用宦官,汉宣帝在临终前承认在自己治下的汉帝国“百姓贫困,盗贼不止”,而后世的危机由此出现了端倪。但说到底,汉宣帝还是一位强有力的君主,自他之后的西汉王朝皇帝们又会有何作为呢,那些一度被稍稍压抑的外戚集团们能够等待到在历史舞台上崭露头角的时机吗?
请接着往下看。
同是被征召为帝,孝文帝的人品就好多了,不但坐了真正的皇帝,还成就一段文景之治。内因外因都起作用啊。
个人想法金家和霍家的感情应该不算很好,他们俩家的联姻明显是一场政治联姻,而且很可能是金日磾在去世之前结成的,原因LZ也提到了金日磾可能是“唯一能与其相抗衡”的人,金日磾毕竟也要考虑到他身死自己家族的安排,与霍家联姻无疑是个比较稳当的办法,这种情况下金赏和霍女的感情很难说啊,倒是有说他和昭帝的感情很好的
看金赏的职务“侍中、奉车都尉、秺侯、太仆”,侍中、奉车都尉显然是因为昭帝的原因,秺侯是袭老爹的侯位,太仆则是宣帝后的事了,而对比霍家其它几个女婿,金赏在霍光专政的十几年时过的显然很不那么得意啊
最重要的是金赏并没有参与到霍氏谋反事件中,如果他参与了可以想象不管他哭的再怎么样好看也保不住自己及整个家族的,也证明也霍家对金家也是不怎么待见的
而且提出封闭宫门的这个主意的正是金赏的堂兄金安上,他也因此而封侯
我觉得金家真的很厉害,能忍够狠,以胡奴之后而得七世之耀,而他们对汉室的忠诚,手足之情重也让人感慨
也算是新人一枚,很喜欢这篇文章,正好看到自己欣赏的人物,有感而发,见笑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