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也来治病救人--说说秦始皇为啥要"去泰" -- 任爱杰
虎老师写了一篇履虎尾:【原创】“泰皇最贵”,嘲讽了一下日本天皇。这本来不过是大家哈哈一乐的事,可是号称“真理比风度重要”的丁老兄看到就受不了了,开始对号入座了。
对号入座也就罢了,可是某人一贯抄书不求甚解,抄个《新唐书》也会抄错,闹出把“玄元皇帝”当成唐玄宗的笑话。笑话也就罢了,偏偏此人还煮烂的鸭子嘴硬--死不认错,搬出《管锥编》中的错误来为自己的错误辩解。似乎钱钟书错了,他错了就更有理了。
写文章,错误在所难免。在下写文章出错的时候也不少。但是类似该老兄一边不看自己找出的资料穿凿附会得大讲“冯妇”就是“冯河”,“玄元皇帝”就是“唐玄宗”,一边在别人给他指出后又暴跳如雷,越描越黑得证明自己的“正确性”,甚至自己的低级错误被铁板钉钉后还振振有词,真的只好佩服此人的“心志坚定”了。
可惜,该老兄在为自己和日本天皇辩护的时候过于急躁,又闹出了不该有的笑话。
该老兄说:
如果把天皇理解为与天同等的帝王,因而斥为僭越,那么:
5.1 这种直接的僭越我们一直都有
5.2 这种直接的僭越我们还曾经在异族那里承受。
5.2 间接地以帝王为天的僭越一直都有
5.3 日本君主自称天皇中国在宋时已经知晓,而并没有加以任何斥责之词。
而他的论据是宋朝编写的《新唐书 日本传》中的记载:
;妇人衣纯色裙,长腰襦,结发于后。至炀帝,赐其民锦线冠,饰以金玉,文布为衣,左右佩银蘤,长八寸,以多少明贵贱。
--新唐书 列传第一百四十五
于是该老兄得意洋洋得说道:
唉,我只得长叹一声“夏虫不可语冰”。您老兄显然对中国古代史官的褒贬之道一无所知。《新唐书》的作者明明已经把自己的态度列在您引用的同一段文字里,您却视而不见。好吧,还是稍微为您做一下解说吧。
这段文字里的关键并不是日本的首领如何自称,而是史官如何称呼他们。原文如下:
史官一上来就给倭国首领定了性是“王”而不是“皇”或“帝”。“尊”、“天皇”只是其自称罢了。史官要尊重史实,当然要如实记录别人自称的变迁。但这并不意味着史官就承认这个僭越的称号。相反,在叙述了日本的世系之后,又一次强调“以开化曾孙女神功为王。”
这就是中国史书中的一字之褒贬。例如“郑伯克段”,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意思是说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庄公的弟弟;兄弟俩如同两个国君一样争斗,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失教。
又如《左传 宣公三年》
【经】三年春王正月,郊牛之口伤,改卜牛。牛死,乃不郊。犹三望。葬匡王。楚子伐陆浑之戎。夏,楚人侵郑。秋,赤狄侵齐。宋师围曹。冬十月丙戌。郑伯兰卒。葬郑穆公。
【传】三年春,不郊而望,皆非礼也。望,郊之属也。不郊亦无望,可也。晋侯伐郑,及郔。郑及晋平,士会入盟。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洛,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厎止。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这里不称早已称王的楚王为“王”而仍然称其为“楚子”便是对楚国僭越的贬低。
而《新唐书》的作者显然对小日本自称天皇看不上眼,但是其远在海外,蛮夷之地,当时又和中国没有直接冲突,唐朝双方的冲突又以日本一败涂地收场,所以就用个“王”字,给他们一些面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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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里面说到秦始皇称帝,大臣们拍马屁,想尊号,最后提建议说“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
结果秦始皇批复说:“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
这里有个为啥“泰皇”最贵的问题。丁坎老兄从通假字的角度来解释,认为
而泰字是抽象的,直接表示极端,极致,在修饰的程度上更高一筹,就好象美如花,美如西施的程度,比不上美的极致的程度。
而虎老师则从传统的唐司马贞的说法,认为“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人)皇”,泰皇就是人皇。那么司马贞的说法有没有一定的道理呢?我们可以从《易经》的“泰”卦入手。
泰:小往大来,吉亨。
彖曰: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
象曰:天地交泰,后以财(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初九:拔茅茹,以其夤,征吉。
象曰:拔茅征吉,志在外也。
九二: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朋亡,得尚于中行。
象曰:包荒,得尚于中行,以光大也。
九三: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 勿恤其孚,于食有福。
象曰:无往不复,天地际也。
六四:翩翩不富,以其邻,不戒以孚。
象曰:翩翩不富,皆失实也。 不戒以孚,中心愿也。
六五:帝乙归妹,以祉元吉。
象曰:以祉元吉,中以行愿也。
上六:城复于隍,勿用师。 自邑告命,贞吝。
象曰:城复于隍,其命乱也。
泰卦终
坤像地,乾像天。“坤上乾下”即“天下地上”,“天地之间”。故“天地交泰”人立于其中也。所以司马贞称“泰皇”为“人皇”自有其道理在内。
而反过来,“乾上坤下”的“否”卦就不对了。
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彖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 大往小来, 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内阴而外阳,内柔而外刚,内小人而外君子。 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
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
初六:拔茅茹,以其夤,贞吉亨。
象曰:拔茅贞吉,志在君也。
六二:包承。 小人吉,大人否亨。
象曰:大人否亨,不乱群也。
六三:包羞。
象曰:包羞,位不当也。
九四:有命无咎,畴离祉。
象曰:有命无咎,志行也。
九五:休否,大人吉。 其亡其亡,系于苞桑。
象曰:大人之吉,位正当也。
上九:倾否,先否后喜。
象曰:否终则倾,何可长也。
否卦终
接下来的问题是秦始皇为何不用“泰皇”而用“皇帝”?为什么要“去泰”。丁坎老兄先用《老子》里的词句来解释,后来可能想到秦始皇未必读过老子,也不一定是老子的信徒,于是就又用《韩非子》的话来解释。认为“去甚去泰,身乃无害,你这一句美丽的口号挥不去。”
秦始皇肯定读过《韩非子》,秦国也是法家柄政。不过后来杀了韩非子的也是他。《史记》里说到这一段是这样的
韩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
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这里司马迁说的明白,秦始皇喜欢韩非但对其并未信任重用。而李斯、姚贾的几句谗言就足以让秦始皇下决心杀掉韩非。那么秦始皇对韩非学说的爱好多半叶公好龙。到后来称帝时是否真能想起韩非的学说还在两可之间。
那么秦始皇为什么要“去泰”呢?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口彩不用呢?其实答案就在《秦始皇本纪》里:
这一句现在通行的版本一般断为“制曰:‘可。’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注释家解释“制曰:‘可。’”是对应前面的“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来说的。但是前面这句话是秦始皇对大臣意见的批复,那里用得着自己再来个“可”字,自己批准自己的意见。所以应当断成“制曰:‘可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这和后面紧跟着的取消谥号的政令格式相同
当然,即使用传统的断句法,“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这个事实也是不会改变的。
如果我们同意“泰”通“太”,那么“太上皇”也就是“泰上皇”。秦始皇虽然是一代雄主,但饮水思源,没有庄襄王也就没有他今天的地位。庄襄王只是“王”,所以把“泰”字追封给庄襄王不是很自然的事吗?所以“去泰”不过是表示孝道而已。那有人要问了“为啥是泰上皇而不是泰皇或上皇呢?”呵呵,秦始皇下令取消“谥号”自称始皇,那庄襄王叫啥皇?难道叫“始始皇”?“零始皇”?而光叫“泰皇”又无法和古代的“泰皇”分清楚。自然叫“泰上皇”方便了。而且大家一看便知,这是在泰皇之上的皇。足够高级了吧?
而此后的王朝循此例无不追封祖宗。刘邦也把自己的老爹尊为“太上皇”,从此开了把活人当“太上皇”的先例。而此后的各王朝封自己祖宗为皇的往往上溯几代。
所以虎老师在他的文章里其实说的很好:
答案不是早就给出了么?
历史的真相有时就是这么简单,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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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老兄写文章喜欢标新立异。这本无什么问题。然而“大胆假设”还需“小心求证”。偏偏该老兄抄书连连出错。这倒也罢了。可被人指出后却还沾沾自喜于“赢得了大陆”,真是让人好笑。
虎老师是高人,答案早就在原文中给出。丁老兄如果认真读读《史记》也就没问题了。不过依他的性子又怎会认真去读?
另外,虎老师能够给出正确答案,关键在于一个“孝”字。“孝”是人的本性浸润了文化。并不是儒家的专利。“孝”发乎天然,出乎真情。秦始皇也是要讲究“孝”的。所以秦始皇“去泰”追封“太上皇”。很多古人的行为如果从“孝”的角度来解释便迎刃而解了。
我已经决定撤了摊子,不再搅合了。呵呵
按通行的说法应该是:
地天泰;天地否。
当然其它方面没问题。
汉朝皇帝,除高祖世祖二人之外,谥号中,一定加一个孝字。
唐朝皇帝,包括高祖太宗,谥号中一律要加孝字。
请教任兄,汉唐谥法怎么会有这个区别呢?
在下对谥法只是略知皮毛。其演变历史更是没有研究。手头一时也找不到参考书,所以只好凭记忆随便乱说两句。望虎兄指正。
秦始皇废谥至汉初恢复。何时与何人恢复的不记得了,但至迟在吕后时期就恢复了。估计也和叔孙通重订礼仪有些关系吧。
汉朝对谥法多有创新。例如谥法本无“高”,刘邦却称“高祖”,以其功高的缘故。自孝惠以下每帝必称孝,以至匈奴衰落后羡慕汉室风范,也在自己的单于称号上加匈奴语的“孝”字。
汉室如此,或许这是因为要“以孝治天下”吧。文景崇尚黄老,但也并不排除孝道。文帝就曾发布诏书鼓励孝道,而《论语》、《孝经》等儒家经典也早在文景时便为朝廷用以教化。
故加“孝”字的原因之一应是反映了这个意识形态上的认同。
然而也并不是个个汉朝皇帝都有“孝”字。除了光武外,孝惠的几个儿子先后被吕后立为皇帝不但没有“孝”字,连谥号都没有。
孝文乃高帝中子,并非直接继承孝惠。孝惠的几个儿子虽是傀儡,但毕竟也作过皇帝。所以不称“孝”,是否是因为不作为皇室正统的缘故呢?明朝的建文、景帝似乎也是不称“孝”的。
而霍光废帝时,田延年曾解释过为何要加“孝”字:“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所以加“孝”以证明继承正统或许也是有的。
以光武的例子来看,光武虽是汉室,但血缘实在太远,皇位全凭血战而来,犹如开创,故不加“孝”,或以其对东汉皇室的地位犹如高祖之于西汉皇室之故?
至于后世我觉得多半因循汉例。查各代皇帝尊号,即使是胡人开创的皇朝如元,汉化深时便往往开始加“孝”了。
至于李唐,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唐睿宗的“孝”字都是后来玄宗加谥的。所以这也符合“开创之主”不加“孝”。李唐初期胡气极重。所谓谥号也堆砌词藻,却又颇为低俗。例如文武大圣之类的。至武则天打击世家,寒门纷纷出头。唐初的世家其实大多是北朝胡种,乱加称号也不奇怪。寒门抬头则汉化渐深,但终究好虚华之风难改。于是到玄宗时开始加“孝”增谥祖宗。
宋朝的情况开始也是不给“开创之主”加“孝”,太祖最早谥曰英武圣文神德皇帝,到真宗时才加谥“孝”字。而有意思的是太宗反而不加“孝”,谥为“神功圣德文武皇帝”。莫非真宗以太宗为真正的开创本支皇统之主的缘故?
而如明太祖和汉高祖一样出身寒微,记得也没有“孝”字。
清朝和唐朝一样。努尔哈赤初谥“武”皇帝,庙号太祖,改谥“高”皇帝,累谥“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钦安弘文定业高皇帝。”
还望虎兄明示。
丁老兄现在连“果梨”这类吃果果的混乱逻辑都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