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父亲与肿瘤的抗争过程(一) -- 花松鼠
最近看到老萨频繁提到在医院排队挂号,想起了十年前我家的经历。现在想起来还是让我心痛,同时也常常有一些悔恨,如果当时不做某个决定,或者对老人关心得更多一些,或许老父亲还能和我们在一起更久一些。现在国家提倡中医药,不知我父亲与肿瘤抗争的过程中一些经历对他人是否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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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父亲刚退休的那年,应聘于一位老友的公司,充分体会到了主人翁的感觉,带领一帮年轻人干得不亦乐乎。结果到秋天,突然感觉肝区疼痛。
老父亲的问题,源头在我奶奶那里。我奶奶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由于大出血,输了好多血。在80多年前输血,没有太多的顾忌,救命就可以了。结果我奶奶最后养大的6个孩子中,只有老大和老么是健康的,中间四个孩子都是肝炎病毒携带者,我大伯、二姑、父亲和大叔。据我父亲说,他的手掌从小就是紫红色的(后来知道是肝掌,是慢性肝病的症状)。到80年代,体检的时候才发现是乙肝的携带者,而且有一段时间出现了肝炎的症状。可惜的是,当时家里都没当回事。
等我父亲肝区疼痛的时候去医院检查,结果已经很不乐观了。我妈和我哥瞒着我父亲,和我父亲说,别干活了,到北京的小儿子那边去看看,顺便检查一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就到了北京。
说实话,当时真是很难接受这种事实。我接到我妈的电话告诉我当地医院的诊断结果后,我抱着我老婆哭了一次。感觉刚工作没几年,还没考虑要尽孝呢,就要剥夺我的机会。
我父母到北京后,我妈偷偷把CT片子给了我们。先找了一个肿瘤医院的主任看了一下,说已经不适合手术,但可以介入治疗。然后到就近的301医院找医生看片子。那位主任先扫了一眼片子,就说,这么大的肝!!简单看了一下,就说先去约检查,然后等病房,做介入治疗。
去检验科一排队,发现要等两周!非常痛苦。回到单位找了好几个关系,最后说好第二天找谁谁谁。接着就是病房的事,又找了好多人,又说找谁谁谁去。然后第二天带着父亲去。找到联系人后,让父亲在检验科外排队,我和老婆又去落实病房的事。
转了半天回到检验科,父亲说已经查完了,手里拿着检验结果。我那了结果再去找联系人想问问具体情况。他说“你是家属?刚才怎么不在?有几条刚才看你不在没写上”。然后又在结果栏里写上“门脉栓塞”等一些内容。
我父亲实际上对这种检验报告还是很明白的,看了几眼后对我说:“唉,这要是让你妈知道了还不急死啊”。我当时就差点哭了。好在我父亲还是比较豁达,对自己的病看起来也不着急,说到了北京总是会有办法的。不知道他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还是在安慰我们的情绪。
几天后,就进行了第一次手术。所谓的介入治疗,就是从股动脉上插入一个导管,先打入血管造影剂,然后在X光的屏幕上指挥导管到达肝脏的病灶部位,然后在病灶周围打入所谓的“碘油”,将血管堵住,使病灶坏死,同时打入一些化疗药物。
手术时间不长,父亲被推出手术室时,脸色蜡黄,一头大汗。据他后来讲,手术需要在肝区注入大量的液体,使肝区非常难受。手术后,由于股动脉被开了口,所以半天内不能翻身,让病人感觉更加难受。但父亲还是非常能忍耐,只能从他的表情中感觉这种痛苦对他的折磨。由于病灶部位组织开始坏死,所以第二天父亲就开始发高烧。这也是非常痛苦的事,经常是等体温上来后,用退烧药,然后就是一身大汗,浑身湿透。
在病房里可以发现相同的病人很多,有的甚至还很年轻。由于我国乙肝病人为数众多,所以由此造成的肝区肿瘤病人也很多。对于早期的,单发的病例,一般可以通过外科手术进行切除。但对于中晚期,多发的病例,理想的治疗手段是介入的栓塞治疗。所以病房里有好几个是二进宫,三进宫的,据他们讲治疗效果还是不错的。有个东北的大妈说,现在用这种方法能控制就先控制,现在科学这么发达,说不定什么时候有了新的技术就能治愈了。
父亲住院大概一个多星期,等体温基本正常了,医院就让出院了。同时制定了一个治疗方案,基本就是一个月以后做第二次,再过两个月以后做第三次。这样对几个病灶都能进行有效的控制,然后就能休息一段时间。因为在治疗过程中,也用了一些化疗的药物,所以连续三次以后要染身体好好恢复一段时间。
回了家以后,我几乎是挖空心思找各种补品给我父亲吃。先后买了灵芝孢子粉、虫草粉和蜂胶等。当时真是想着能买到一种药能治好父亲的病,所以走在马路上看到一家药店就会进去看看,希望能找到一种好药。
一个月以后做第二次手术。这次手术后我父亲说,手术室好几个实习和进修的给打下手,负责的医生主要是在旁边指导。结果打了一瓶造影剂进去后,医生怎么也看不到血管造影。折腾很长时间后发现错打了一瓶生理盐水进去,然后再重新打造影剂。所以不仅手术时间延长了,而且更加难受。所以说大医院有大医院的好处,也可能有大医院的问题。
两次手术下来,父亲确实虚弱了不少。我们都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了,然后又出现其他问题,大家心里都挺担心。我妈春节前回老家简单处理了一些事情,因为怕我父亲一个人过年心里难受,又坐着年三十白天的火车赶回北京。那天晚上我老婆一个人负责包饺子,我去车站接我妈,晚上9点多回到家。一家子在小屋子里吃年夜饭。为了让大家高兴,我老婆还在墙上贴了好多气球,然后一起拍了好多照片。这次过年的经历现在很难想起,但又不会忘记。
好在年后的检查结果比较让人高兴,一直据高不下的甲胎蛋白也开始下降,门脉中的栓塞也消失了。所以老父亲也觉得这样的治疗还是管用的,身体恢复也比原来更快一些。所以按计划休息近两个月后进行了第三次手术。
当我父亲在第三次手术后恢复得差不多,第一次在院子里散步时,看到到处是盛开的梨花桃花等非常高兴,觉得自己终于闯过了一个生死关。然后就想北京都这么暖和了,也可以回家了,毕竟老家的生活要比这边丰富得多。
等下文
嗯,等待下文呵
正在治疗中,另外有个问题想问下楼主。
由于病灶部位组织开始坏死,所以第二天父亲就开始发高烧。这也是非常痛苦的事,经常是等体温上来后,用退烧药,然后就是一身大汗,浑身湿透。
红字部分。病灶部位组织坏死导致发烧。
这个病灶部位组织是正常的组织还是病灶本身?
希望你妈妈比我妈妈命好,闯过难关,安享晚年。
这里预祝你这个孝子还有你的妈妈牛年快乐!
1999年对于我们全家和我父亲来说都是比较轻松的一年。父亲回到老家后真正开始了他的退休生活。练习书法成了他的主要爱好,其他时间除了定期去医院检查以外,就是在家看书,跟着电视学英语,和我妈一起进城逛街,逛书店。父亲的字一直很好,我小时候每到年关,他就准备写春联,不光自己家前门后门贴上自己手写的春联,而且给好多买不起春联的人家送春联。经常是我帮着拉红纸,父亲则将一副副春联写好后,由我去送给邻居们。
99年春天开始,父亲每天花很多时间读贴,临贴,除了继续练行草以外,还开始联系隶书。我妈则负责给家人做可口的饭菜,为父亲身体的恢复提供后勤保障。我每周打电话回家问候听到这些情况感觉还是比较高兴,真希望父亲的身体能好起来。但内心也总有一块石头放不下。
有一次父亲给我打电话,说乡卫生院一个退休的医生听说他身体不好后来看他。这个医生我也知道,小时候我有个头痛闹热一般都会去卫生院,所以对仅有的几个大夫都认识。这个大夫介绍说他有一次进修的时候学习过针灸治疗肿瘤的技术,也曾有过一个治疗效果比较好的病例。如果我父亲觉得可以接受的话,就成为他的第二个病人,用针灸进行一个月的治疗,每天治疗两小时,只收取一次性针的成本费用。然后再检查治疗效果。
我知道父亲对针灸还是很信任的,据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个老中医临时用一个鞋匠的锥子治好了他的一次急症。而且卫生院这个医生和父亲认识也好多年了,相互知根知底。我觉得如果能有好的效果肯定比做痛苦的手术要好一些,所以我也支持父亲试一下。
治疗开始后一周,我父亲给我打电话,详细介绍了治疗的方法。对我来说也是比较奇特。大夫要我家准备两颗盆栽植物,最好是松树或铁树。针灸时都在腹部扎针,然后用铜丝将银针和松树连在一起(具体怎么连我也不是很清楚)。然后每隔几分钟,大夫捻一次针。父亲说捻针的时候酸胀的感觉简直难以承受,但他咬咬牙挺过来了。两三天后针灸结束后会有拉肚子的感觉,连续好几天都拉稀,但并没有吃坏肚子后拉肚子的那种感觉,反而感觉很轻松。
一个月以后,我妈告诉我,针灸结束了,奇怪的是用的两棵松树都先后枯黄了。但我父亲的感觉非常好。到医院检查的结果也很好。我记得有一次我父亲告诉我,说肝癌的指标甲胎蛋白都查不到了,他非常高兴。
第一次针灸好像是初夏做的,由于结果好,好像秋天又做了一次,具体我记不清了。总的感觉这段时间我父亲感觉非常好,我们也都轻松一些。我父亲练习书法的积极性也更高,每天写字的时间都很长,感觉完全象一个健康的老人一样。但有时我妈跟我抱怨,说父亲经常练字到深夜,不催他就不肯休息。
2000年的春节我回家,我父亲高兴地抓住我的手,说“你看我怎么样?冬天一次感冒也没有,感觉很好”。确实,这个春节大家都很高兴和轻松。短短几天,我陪父亲进城逛书店,买字帖;在家看他写的字。有些老同事来看望他,他也高兴地把写的条幅送给别人作礼物。一次在公共汽车上遇到一个练书法的朋友,两个人聊着练习书法的带来的愉悦,真是非常高兴。我心里也真希望父亲能永远这么高兴健康。
开春以后,父母又到北京来住了一段时间。正好大院里有一个癌症患者在练一种气功,每天在操场上慢慢走着,慢慢摆着手。我父亲在老家也听说过这种气功,听说效果挺好,就很积极地开始学习,然后自己练。
父母回老家后,父亲依然每天练气功,练书法。为了练气功,他每天要走比较远的路,到一所学校的校园里练习。我妈劝他别走这么远,太累。他说在附件练习总有人来来往往,熟人过来总要打招呼,对练习不好。我妈也没再说什么。晚上父亲也是经常练字到深夜,我妈也曾和他急过,但效果也一般。我打电话也是简单的说几句别太累,注意休息的话,但好像效果也一般。
夏天,我父亲又接受了一次针灸。这段时间,我对父亲的健康问题也不象以往那样关注了。每周也就简单的一个电话,问问没有特殊情况就挂了。
好像是8月,大院里那个练气功的癌症患者还是去世了,很突然。我怕告诉我父亲后他会不舒服,所以一直没告诉他。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父亲打电话说起脸色有些发黑,他自己说是练气功晒黑的。我和我妈都劝他多休息,千万别太累了。至于脸黑的原因,也就认为是晒黑的。
后来有一次的检查报告出来后,有一个指标比较高,我父亲还把报告给我寄来,让看看是怎么回事。我请教了一个大夫后,知道是肝硬化发展的一个指标,但具体到什么程度,他也没说,我也没想到问。后来电话告诉我父亲的时候,他听了结果,显得比较郁闷,说怎么又肝硬化了。我就又劝他注意休息,注意营养。
对我来说,我也不明白肝硬化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也更没想到会发展得那么快,那么无法收拾。
介入性栓塞是在通向肿瘤的血管中打入“碘油”(医生都这么叫,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阻断肿瘤组织的血液供应,然后肿瘤组织就慢慢坏死了,身体对坏死的组织会产生反应,导致发烧。如果肿瘤不在肝脏其他地方复发,这种治疗还是挺管用的。
2000年的冬至那天晚上我给父母打电话。因为冬至是一个大节气,在老家一般是要一家人一起吃冬至晚饭的。结果,电话是我嫂子接的,说我妈陪着我父亲去医院了。我问是怎么回事,嫂子说,父亲下午吐了一口血。听得我心里顿时一紧。
正说着呢,老两口正好回来了。我妈说到医院打了点滴。我也和父亲说了几句,听声音,父亲显得挺虚弱的,但不知道确切是什么状况,感觉到大家心里都挺紧张的,但表面上装着平静,所以也不想搞得太紧张,所以简单交代他好好休息后,也就挂了电话。
当时,大家都没想到更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
第二天凌晨,床头的电话骤然响起。拿起电话,我妈哭着和我说,父亲半夜又大口吐血,现在已经在医院,情况非常危急,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没说几句话,我妈在那边已经泣不成声了。接了电话,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第二天一上班,就到单位请了假,然后中午的航班换长途车往老家赶,到了老家直接到医院,已是傍晚时分。从医院的急诊查到了我父亲的病房。
来到病房,看到了大半年没见的父亲,但此一时彼一时,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父亲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从鼻孔中引出一根橡皮管。橡皮管分叉后,一端用一个夹子夹住,另一端连着一个容器,里面看来是一些血水。
我妈看到我,是有喜有悲,父亲则对我的出现显得有些麻木,可能我的出现,对于他正承受的痛苦来说,太微不足道了。
从我妈的叙述中,我大概了解的事情的经过。
冬至的一大早,和往年的冬至一样,我妈都会做一些糯米团子作为冬至的传统食品。做好的团子用高压锅蒸熟后,可以慢慢吃上几天。我父亲历来喜欢吃这些糯米做成的食品。这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显得急不可耐。一般这些糯米团子都是和稀饭煮在一起吃,所以我妈把做好的团子晾在桌上后,就去忙其他事了。没想到我父亲却偷偷的拿了两个吃,吃完后还乐呵呵的告诉我妈,一下吃了两个。
到下午,我爸就觉得胃里不舒服。黄昏时分,突然嗓子口一咸,吐出口血来。但我父亲还是先安慰我妈,说没事。结果只是到乡卫生院打了些止血药,晚上就回家了。
睡到半夜,父亲觉得不舒服,一边让我妈开灯,一边挣扎着爬起来,结果刚坐起来,就大口往外吐血,哇哇几口之后,就晕了过去。等他再醒过来,就已经在急救车里了。
到了医院,到时见多不怪,确定为胃大出血后就从鼻孔插入三腔管进行止血处理。三腔管插到胃里后,在两个气囊中充气,从而压迫胃壁血管,达到止血的目的。另有一根管子将胃内的液体通过负压吸出,可以监测胃内出血的情况。
由于胃里被插了管子,而且还有两个气囊,所以病人是比较痛苦的。父亲从凌晨入院到当天晚上,根本无法正常休息。
当天晚上,我妈和我守在父亲床边。盯着监视器上各项生命体征的变化,看着是否有大量的血流出来。
到半夜,我妈觉得我父亲太痛苦,就自作主张,把气囊中的气放掉一些。我父亲觉得舒服一些,能半梦半醒的睡一会。
但等到下半夜,发现那个容器中突然增加了200毫升的血,我们赶紧找来大夫。大夫仔细询问了前后过程和护理记录,先是狠狠批评我妈私自放气的事。然后决定,在原来气量的基础上,再多注入一些空气。经过这番处理后,父亲果然觉得舒服一些,向这个大夫翘起了大拇指。出血也得到控制。
第二天,由于父亲一天的排尿量太少,主任医生在权衡再三后决定输200毫升血。医生一方面担心排尿量少,造成肾功能坏死;另一方面担心输血后再次造成胃大出血。哪个方面出问题,都可能造成生命危险。但最后还是决定先输入200毫升,看肾功能的恢复情况再做下一步决定。
在医院被折磨一天后,父亲明显显得消瘦了许多,但这只是开始。
三天后,父亲胃里的插管被抽了出来,出血也被物理压迫和大量的药物控制住了。病情进一步稳定后,又被从急救病房转移到普通病房。
父亲的大出血,其原因不在于肿瘤,而是由于肝硬化的发展。肝脏是人体重要的器官,从消化道获得的营养都通过一条门静脉送到肝脏进行进一步处理。肝脏硬化以后,这条门静脉的流量收到限制,压力升高,从而使消化道的动脉血回流减慢,造成消化道动脉的扩张。而胃部由于收缩舒张频繁,血管很容易破裂,从而造成胃部的大出血。
而每次大出血,又会对肝脏、肾脏等需要大量血液供应的实质性脏器带来损伤,肝硬化进一步恶化,进入一个恶性循环。
父亲住院后四天左右,便出现了肝腹水的症状,腹部涨大,尿液减少。一开始大夫以为腹水是肿瘤引起的,但通过检查,腹水中并没有肿瘤细胞。说明肝脏功能的进一步恶化。但是对于这些问题,任何一个医院似乎都没有办法,除了肝脏移植和门脉搭桥手术外,只能保守治疗。静脉注射白蛋白,提高血液的渗透压,注射利尿剂增加尿量,从而减少腹水,改善生活质量。
当2001年元旦的第一屡阳光通过病房的窗户照在我父亲的床头时,我竟然一点高兴不起来。我不知道,新年的阳光还能有几次能照到父亲头上。
我回想起过去一年的许多事情,或许改变其中的一些选择,父亲的身体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或许我应该让父亲在北京生活,生活圈子小一些,能更好的养病,不至于太劳累。或许我应该更多地关心父亲的日常起居,并对其中一些细节进行劝诫。或许我应该更关注父亲肝硬化的问题。。。
但到现在,这些想法都已经来不及了,都没有用了。
有些事情是控制不了的,虽然事后总是回想,其实还可以更好些,有些事情是可以做到的。但在事前,可以更好的方面太多了,最后总是百密一疏,这是个概率的问题吧,不要太折磨自己。
虽然如此,但总是难过的,sigh。。
而且中间看起来你父亲状态也不错的。真是防不胜防。
那个针灸很让人惊讶,如何让松树枯黄?
2001年的春节,父亲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的。
在医院里一个多月的时间,父亲的形象一下子衰老的10年。本来就挺拔的鼻梁更加消瘦挺拔,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颧骨则显得那么扎眼。用刮胡刀给他刮胡子的时候,也不像以前能刮的很干净了。每天喝水的量要记录,每天的小便也要用个有刻度的瓶子量了再倒掉。每次他说要小便对我们来说都是好消息。
春节过后,我就要回北京了。在医院和父亲道别的时候,虽然大家都装着很轻松,但我心里却担心着。不知道下次回来,父亲会是什么状态。
回到北京后,每次给家里打电话实际上都是一次煎熬,希望能听到好的消息,又非常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但往往是不好的消息要多于好的消息。
父亲在医院治疗了一个半月后,终于出院了。父亲永远是一个乐观的人。我在医院陪护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他认识的哪个人,曾经大吐血,然后通过自己的调理,后来逐渐康复了。当然我知道,造成大出血的原因很多,有些确实可以完全康复。但我明白,我父亲这种状况要康复是很难很难了,即使是稍微的恢复一些也很难。
在我妈的细心照料下,父亲的病情确实有所好转,体力有所恢复,慢慢地能柱着拐杖出门走个二十分钟。这消息,对我们一家都是好消息。我们大家都希望父亲能象1999年那样,从病魔手中再一次走出来。
但是,父亲逐渐衰竭的身体已经无法再和病魔抗争了,他的肝脏已经容不下他体内更多的血液。正当父亲每天可以出门散步,让人感觉身体在逐步恢复的时候,他的消化道又一次出血了。父亲又住进了医院,接受了半个月左右的治疗。虽然这次没有受那么多的痛苦,但是大量的失血又让他躺倒了。
在随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妈、我哥都成了半个大夫。家里准备了一些止血的药剂。一旦发现父亲的消化道再次出血,就找来卫生院的医生给父亲进行静脉注射。
一次一次的出血,使老父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每次的出血也是越来越少。
在夏天我回去了几天。这时候的老父亲,双脚开始浮肿。他告诉我,男怕穿靴,女怕带帽。就是说,男的如果脚浮肿,女的如果脸浮肿,都表示疾病难以治愈。对于身体的康复也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种信心。每天机械地吃着各种汤药,机械地接受各种偏方的治疗,周而复始地承受着饥饿和腹胀的痛苦。
有几个晚上,我陪着父亲,听他说起许多年轻时的经历。这也是我第一次听我父亲谈起他过去的许多经历,他对人生各种磨难的感悟。
17岁的他从一所中专毕业时,学校推荐他到南京农业大学读书。但当时家里的现实情况却没有让他圆大学梦。一个姐姐在复旦读书,一个哥哥在北大读书,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我奶奶希望他工作后能减轻一些家里的负担。于是在其他同学都已分配完毕后,他选择了苏北的一个小县城,开始了自己40多年的辛苦工作。在文革中,因为一个漂泊国外的叔叔,父亲被当扣上“里通外国”的罪名受到批斗。他当时不到30的年纪,在现在来讲还只能算是个小伙子,却要承受如此的磨难。几年后,专案组给了一个“查无实据,事出有因”的结论,算是给予解放。随后,就有了我这个老二。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又赶上了干部下放改造的运动,来到了我现在的老家。除了一家四口和几个箱子以外,一切都要重头开始。好在他没有错过最后一次创业的机会。在他近50的时候,创建当地的畜产品基地,10多年的奔波,应该是很成功,但付出的代价是肝炎发作、胆囊摘除。而退休后的当年又被病魔缠身。
从夏天开始,父亲已经出现了肝昏迷的症状。所谓肝昏迷主要是由于肝功能的丧失,造成体内铵离子浓度升高,造成的一系列包括神智不清在内的症状。父亲自己也感觉到这种变化,有一次很严肃地告诉我们,如果他说了什么不对的话,我们不要当真,甚至可以不予理睬。
我曾经请教过肝病医生有没有针对肝硬化的治疗方案。但医生只能说出不同病程的对症治疗手段,但却没有有效的缓解手段。
到了秋天,疾病的发展已经让父亲难以正常休息,晚上时常需要有人扶他坐起来才能喘过气来。而到最后,由于他已无力自己坐起来,需要两个人才能把他扶着坐起来。因此,我妈已经没有精力日夜伺候,先是雇一个保姆,最后雇了两个保姆照顾我父亲。我妈非常希望能全身心地照顾父亲走完人生最后的一段路程,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到12月底,有一天早晨父亲对两个保姆说,我再过两天就要走了,要和你们说再见了。我妈一听说这个情况,很是惊讶。连忙打电话让我赶回家。
我回家后,父亲好像有有些精神,一天能喝几口稀饭和豆浆。我们总觉得不能放弃最后的希望,我又到医院开了一些药。然后我妈因为身体非常疲劳,拉了两天肚子在医院打了两天点滴。等我妈身体恢复的第二天早上,父亲带着对生活的依依不舍闭上了眼睛。
我抓着父亲非常消瘦的手,感觉手心的温暖在渐渐散去。真心希望父亲就此摆脱病痛的折磨,让辛苦了几十年的身心好好休息。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第二天便迎来了2002年的元旦。元旦的早晨依然是阳光明媚,但父亲已经永远感受不到这温暖的阳光了。我妈对父亲的评价是:永远都替别人考虑得好好的,连自己后事的时间都安排得很好。
父亲在病重期间,选择了他单位附近的一个公墓买了墓地,这里或许会有和他一起工作好多年的同事和朋友。墓地在一个山坳里,三面环山,东南方向可以看到浩淼的湖面,看得很远。阳光没有遮挡地照在墓地的山坡上,冬天应该不会很冷。
墓穴里,我放了一本父亲喜欢的“史晨前后碑”,希望父亲不会寂寞。
我外公大人前年也是肝硬化、肝腹水,断断续续折磨了一年,去年春节期间还是离开了我们。
一年过去了,外公的忌日就在眼前,却又查出了我大舅也是肝硬化、肝腹水。
时隔一年这个病魔又一次笼罩在一家人头上,大家心里太难受,甚至开始怀疑起是不是有家族遗传,或是基因出了问题,唉!
没有实际的治疗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