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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班禅大师的仪仗兵(上)——代王外马甲兄贴大作 -- 花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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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班禅大师的仪仗兵(上)——代王外马甲兄贴大作

看来马甲兄一时半会是上不来西西河了,代老兄发一下新作品,欢迎大家去马甲的博客外链出处

前些时候,西西河网站的一位河友发贴子,说他将要和外国朋友到西藏去、希望借旅游的机会开导一下那些个满脑子“达赖观念”的老外,请大家支招想办法。河里的跟贴很多,有建议讲解西藏宗教史的、有提倡揭露“人皮鼓”和“骷髅碗”的,还有人主张直截了当:“拳头大的说话,就是不让西藏独立,你想咋地?”……真是好玩极了。

马甲我对西藏的事情知之甚少、也没有和洋人打过交道,在这个问题上不具备出主意的资格。不过,我倒是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进藏手记》,愿意把里面的故事讲出来,供朋友们做个参考。

严格说来,这本《进藏手记》其实是“进藏途中的记录”,因为笔记的主人还没有到达西藏就转身奔赴抗日前线、并且牺牲在战场上了。所以,今天,我也只能通过其中零散的记录,叙述这段没有结果的往事……

班禅大师的仪仗兵

1935年,蔡智明考取了南京的中央宪兵学校。

这所学校是当年3月份成立的,学制一年半,模仿日本的样式培养宪兵军官。因为校长是蒋介石、教育长是宪兵司令谷正伦,生源中除了“学生队”来自高中毕业生、其他的“学员队”和“军士队”都来自于陆军,所以,也有人称这个学校是陆军“黑埔军校”。

蔡智明是该校第一期学生队的学生。

8月的一天,正在上课的他和班上的五个贵州同乡接到通知:速到教务处报到。

进了办公室,教务主任和宪兵司令部的军官正在翻阅学员的档案,一个胖胖的中校问道:“你们有谁知道班禅和达赖?”

几位同学目瞪口呆,暗自琢磨这两样东西到底是吃的还是穿的。

只有蔡智明回答说:“班禅和达赖是西藏的喇嘛,是藏传佛教里的活佛”。

胖中校很高兴:“哦,你家里是信奉黄教的么?”

“学生家教以儒学为本,向来与僧道无缘”

“嗯……你对藏族有什么看法?”

“先总理孙中山先生主张五族共和,藏族是五族之一,也是中华旗帜下的一员”

长官很满意,叫学生们先回去上课。

回教室的路上,几个同乡同学都挺佩服蔡智明,惊讶他居然能知道喇嘛的名字。蔡智明老老实实地坦白——去年他到杭州的灵隐寺游玩,正巧遇上班禅在那里举办“时轮金刚法会”,上海滩的大佬杜月笙为了给大师捧场子、摆流水席免费招待信徒们吃喝,蔡智明在吃白食的时候冷不丁听到的一点“知识”,刚才已经全部奉献出来,长官若是再问什么,他也只好傻眼了。

同学们哈哈大笑,蔡智明心里却难免纳闷:司令部的长官特意把大家召集起来,却只提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到底是为什么?

第二天,一道命令传到学校,委任蔡智明同学为“西陲宣化使”护卫大队的中尉文书。

蔡同学顿时懵了。按规定,宪兵学校的毕业生要先当一年的预备官,转正之后才能授予少尉军衔,可他倒好,刚进校几个月、还没毕业就当了中尉,这是怎么回事?而且,这个“西陲宣化使”是个什么人物?

原来,所谓“西陲宣化使”,就是九世班禅——班禅额尔德尼曲吉尼玛。

十多年来,这位“致忠阐化大师”(曹琨授的称号)、“宣诚济世大师”(段琪瑞给的封号)、“护国宣化广慧大师”(南京国民政府册封的国师)一直在内地流亡,现在,蒋委员长任命他为“西陲宣化使”和国民政府委员,他要回西藏去了。

按照大清朝留下的规矩,国师回家,要派专使陪伴、还要派卫队护送。国民政府于是组建了“护送专使行署”,蒋委员长还下令成立“护卫大队”,规定护卫队员从全国宪兵中挑选,标准是:一要懂规矩守纪律、二要个子高相貌好,总之必须能够表现出国威军威。

专使行署的人挑来挑去,选出来的不是东北人就是蒙古人——这也难怪,首先因为“护送专使”是东北人,他当然愿意选老乡当保镖;其次也由于藏传佛教在东北和蒙古的影响比较大,那里的人更乐意给班禅大师当护卫——可这下子,却惹得宪兵总司令谷正伦不高兴了。

谷正伦是贵州人,在宪兵部队中选拔人员组建精锐护卫队,而他的亲信、老乡却一个也没选上,这分明是拆他的台嘛。“岂有此理!难道我们南方人里面就挑不出人才来了?”,谷司令大发脾气,亲自指定江西萍乡人曾铁衷担任护卫队的大队长、还指派了几个湖南人去当中队长。

曾铁衷原先是南京宪兵团的营长,他和那几个中队长都是贺耀祖、谷正伦创办的湖南“资宁军校”的毕业生,属于谷派的嫡系。就这样,谷司令仍然不放心,要求再从宪兵学校里找一个贵州人担任大队部的文书、参与机要活动。

于是乎,蔡智明同学就被上司的慧眼识中、委以重任了。

对蔡智明来说,这真是好运从天而降。

和“中尉文书”委任状同时送到的还有新军服,蔡同学打开一看:咦?上尉的领花,是不是搞错了?

司令部的人说:没错,谷司令指派到护卫队的军官都享受“加级双饷”的待遇,也就是挂高一级的军衔、拿双份的军饷。普通中尉的月薪是四十五块大洋,蔡中尉可以拿九十块,比少校的工资还高呢!

同学们嫉妒死蔡智明了,有的说:“你小子吃了顿白食、听来两句话,就能拿九十块钱的薪水,真是拣了大便宜”

有的说:“那位班禅大师果然是有福之人,你才吃他一顿饭就捞到件上尉的衣服穿,若是再陪着他走一段路,怕是要当将军呀,不得了不得了……”

别人一阵海吹,蔡智明也是心里直乐。

在杭州的时候,只顾着吃白食、根本没注意班禅大师长得是啥模样。他心想:这回可得认真瞧瞧大喇嘛的尊容了。

穿上军官服以后就不用上学了,蔡智明在旅馆里包了个房间,每天四处乱逛。

护卫队的大队长、中队长们都忙着从各地召集亲朋好友到自己的手下来当排长班长,蔡文书没这个权力也没这个兴趣。他闲得无聊,就去请示曾铁衷:“要不要组织大家学习藏语?”,曾大队长说:“专使行署有好多翻译,我们学个屁!”。

于是他就无所事事,成天邀集同学同乡喝酒。朋友们说,藏族人喝酒的本事顶大,现在锻炼酒量也是为将来建功立业做准备。

喝酒瞎混了两个月,终于接到命令,到西安和专使行署会合。

35年10月底,蔡智明一行人乘火车到达西安,接着,其他人员也从各地赶到了这里。护卫队总共来了五百人,其中三百六十人来自宪兵,组成了一个大队部、三个中队(连)。国民政府原先计划的是组建一千五百人的团级大队,现在突然缩小为一个营,宪兵司令部的人和曾铁衷大队长都气得直骂娘。

宪兵骂娘,专使行署的人也骂娘。“班禅行辕”和“专使行署”原先报请的护送经费是一百六十万大洋,可现在上面核准下来的只有一百万,而且仅拨付给八十万正费、其余二十万留做“预备费”(也就等于是回扣了)。

“不成体统!礼送佛驾,事关民众视听、中央威信,从古到今都是不计花费的,哪有克扣俭省的道理?实在太不象话!”——行署的人暴跳如雷,这也难怪,他们是花了大本钱钻营进来的,早就做好了分红发财的准备,如今凭空少了这么大一笔利益,岂能不着急呢?

不过,蔡智明对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他只觉得自己玩得挺开心。

护卫队的士兵住在西大街的商号里,军官们则住在“西北饭店”,这是西安市一流的高档宾馆,饭店里伙食本来很不错,可大家却每天打电话到城里的各大饭馆叫菜,吃喝完毕就让专使行署的人付帐(他们也住在西北饭店),不仅如此,听曲、看戏、购买土特产,也统统让他们掏钱。一天,蔡智明看见几幅不错的碑石拓片,可是又觉得太贵,军需官余展鹏(他是曾铁衷队长的江西老乡)立刻就当作“办公用品”买下来,找行署报销之后送给他了。

“娘的,八十万大洋,不帮他们开销点,对不起国家”,曾大队长如是说。

吃喝玩乐,又过了一个月,“护送专使”终于乘坐着专列到西安来了。

火车站军乐悠扬、彩旗飞舞、锣鼓喧天,陕西省政府的官员、驻军的代表在站台上迎接专使,专使行署和护卫队的大小头目们当然也都列队恭候。

站台上树起了专使的“帅旗”,那是一面三角形的旗帜,红缎子的旗面、边上镶着黄绫丝带、顶端系着明黄色缨须、旗子的正中还写着一个大大的“诚”字,就象是戏台子上的旗子一样,十分古怪。

更搞笑的是月台上还来了不少满蒙的贵族,一见到专使就磕头行礼,然后就“哀……哀……哀……”地放声大哭,据说这些人以前都是新疆甘肃宁夏什么地方的王爷侯爷,个个被军阀们抢成了穷光蛋,听说中央派特使来“宣抚西陲”,于是就跑到这里请求青天大人为他们“主持公道”。

“护送班禅额尔德尼回藏特使”名叫诚允,他是辽宁辽阳人,满族,瓜尔佳氏,汉姓关。有资料说他是正白旗、还有资料说他是正黄旗、正红旗,我弄不清他到底属哪面旗;他自己说是溥仪的叔叔辈、可又有人说他家和皇族没关系,我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

不过,诚允这个人确实是爱国的,他和熙洽是表兄弟、熙洽的妹妹还是他的老婆,“九一八”事变后,俩人闹翻了,熙洽当了日本人的伪吉林省长,诚允则当了抗日的吉林省长,表兄弟两个对着干。35年的时候,诚允是国民政府的“蒙藏委员会委员”。

那一天,和诚允同车到达的有“行署参赞”马鹤天和“行署参军”高长柱,马鹤天是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的,办过报纸、当过兰州中山大学(兰州大学的前身)的校长;高长柱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因为曾经去过西藏,所以受聘担任“蒙藏委员会调查室主任”。

车上还有一个人,是宪兵们的“自己人”——原先的南京宪兵三团团长、当时的北平宪兵副司令蒋孝先。蒋少将是蒋委员长的远房孙子(有些人误传为侄子,字辈都搞错了)、黄埔一期毕业,是国民党宪兵的元老,他到西安的目的,一是陪同专使,二是给护卫队押运装备。

装备运到了。第二天,护卫大队打扮整齐、列队前往“西北剿总司令部”,等候张学良张少帅的检阅。

全体官兵清一色的黄呢子军装、褐色皮大衣、黑色高筒皮靴,每人配发德国造自来得手枪和美国造骑步枪各一支,一二中队配备轻机枪六挺、三中队配备迫击炮三门,这在当时算是全国超一流的水平了。

在剿总司令部,张少帅先是和诚允闲扯了好久,然后又和蒋孝先亲热了半天,却没人理睬护卫队。队员们只好直挺挺地站在外面一动不动,腊月的北风呼呼地吹,虽然穿着呢子军装皮大衣,从没去过北方的蔡智明还是有点受不了。不过,受不了也得受,就当是少帅在考验自己了。

好不容易,张学良才从门廊里走出来,对着护卫队讲了几句话。大概是说班禅大师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必须好好保护,还说班禅也在东北讲过经、传过法,沈阳的黄寺曾经是他的行辕……因为离得远、现场的风又大,蔡智明光看见少帅在那里挥手,没听清他在讲什么,这些话都是听别人转诉的。

检阅完毕,蒋孝先要了几辆车,带着宪兵军官们去华清池泡温泉。十二月份的大冷天,能在杨贵妃洗澡的地方躺一躺,真是舒服极了。

只不过,舒舒服服泡温泉的这些人谁也没想到,第二年的这个时候,会在这个温泉边上发生“西安事变”;蒋孝先少将更是料想不到,明年此时,他就被张少帅的部下枪毙在华清池门口;蔡智明当然也不会知道,直到那个时候,他还在进藏的道路上磨磨蹭蹭、距离终点遥遥无期……

咦?讲到这里,班禅大师还没露面呢……

好吧,先看看他的模样

九世班禅——班禅额尔德尼曲吉尼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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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关于他的故事,咱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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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班禅大师的仪仗兵(中)

在华清池泡过温泉,蒋孝文就赶往南京、给他的远房爷爷蒋介石当侍卫室主任去了,宪兵护卫队则乘坐汽车二团的军车奔赴甘肃兰州。

行署的官员们没有动身。诚允特使认为,进藏的路途艰险、甘肃和宁夏的环境复杂,都不是稳妥安全的地方,而西安这里既有重兵把守又有少帅坐镇,军纪优良、路不拾遗、固若金汤,是居家办公的理想之地,所以他决定把行署总部设在西安。

只可惜,诚允先生想不到这里会发生“西安事变”,到时候,东北军、西北军把行署翻了个底朝天,把库房里藏着的皮毛、药材、古玩、玉器……洗劫一空,害得他哭都哭不出来。

诚允特使不和护卫队同行,却有好多人愿意随宪兵一起走。“西北公路公司”把西安开往兰州的票价翻了一倍,可所有的班车依然挤满了乘客。客车紧跟在军车的后面,乘车的人们都认为护卫队的装备强、纪律好,可以保护他们。

从陕西到甘肃,沿途景色荒凉、匪情严重。忽儿听说这里被抢了,忽儿传言那里死了人。

最可怕的是“赤匪袭扰”,有消息说一股红军正从川北向甘南“进犯”,于是,车队时不时地接到真假难辨的报告,一会说东面发现一个团、一会说西边看见几面红旗……搞得护卫队草木皆兵、心惊胆战。蔡智明乘坐的是先导车,心里更是紧张极了——万一从哪个沟壑里或者山顶上杀出一彪人马,头一个丧命的就是他。

车队经过六盘山的时候遇上了大风雪,汽车爬着爬着就爬不动了,车轱辘直打滑,宪兵们只好到附近的村庄里找一些柴草铺垫路面。

这地方叫做华家岭(在甘肃省通渭县),蔡智明原以为自己的家乡已经够穷了,没想到这里比贵州还要穷。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十几岁的男女居然没有衣服穿,个个缩成一团、冻得直打哆嗦。

宪兵接连查看了好几家,几乎家家都是这样。感叹之余,纷纷发表议论,均认为是“匪患频繁”造成了交通阻塞、土地荒芜、庶民贫困,而贫穷的环境又使得百姓铤而走险、轻易加入匪盗,最终才导致了恶性循环。

“噫!西北苦匪已久、匪化甚深,非以重兵整顿纲纪,难成剿匪建设之实效”。

在路上颠簸了十多天,虽然吃了不少苦头,幸好没遇上打仗,车队顺利到达了兰州。护卫队的驻地被安排在兰州南郊的玉泉山麓,这里的住宿条件虽然比不上西安城的西北大饭店,但风景却很悠美(现在是“玉泉山公园”,游览胜地),蔡智明十分满意。

兰州是西北军控制的地盘。和西安的东北军不同,西北军的装备比较朴素,官兵们都穿着瓦灰色的土布棉袄,这就使得浑身皮衣马靴的宪兵们显得十分扎眼。当地人不知道“宪兵”是干什么的,就把宪兵大队喊作“仙兵队”,并且对这帮武器精良、服装整齐、长相漂亮的队伍充满了羡慕。

也许正是因为漂亮得过了头,“仙兵”当了没多久,就变成“仪仗兵”了。

36年春节,“宪兵护卫大队”奉命改编为“班禅行辕仪仗大队”,从宪兵司令部划归国民政府行政院管辖。

改编后的仪仗大队依然是营级单位,包括一个大队部和三个中队,总计386人,比先前的护卫队有所精简。

大队部有9名军官、21个兵;

一、二中队均为6名军官、108个兵,其中两个排配挂“一长一短”——德国“盒子炮”外加美国马枪(骑步枪,也称卡宾枪)、另一个排装备美国造“手提机枪”(1928式冲锋枪);

三中队是机炮中队,6名军官、122个兵,装备有两挺重机枪、四门轻迫击炮。

按照行政院的指令,护送班禅大师的任务应该在十个月内完成(从西安到青海两个月、从青海到拉萨六个月、从拉萨到日喀则两个月),可这时候仪仗队还缺少马匹。于是蔡智明他们就一遍又一遍地向专使行署催促,得到的答复是:“已派人购买所需物资,请耐心等待”。

这一等,就等了半年。

在兰州,无所事事的蔡智明每天和军需官余展鹏一起四处闲逛。

余展鹏是南京军需学校的毕业生,按规矩应该到陆军部队当见习官(准尉),可他却凭着和曾大队长的关系当上了仪仗队的上尉军需,因此也就成了队里唯一一个宪兵系统外的军官。

宪兵单位里经常隐藏着一些“政治密探”,专门从事检举告发的工作,所以干宪兵的人都养成了做事谨慎、说话小心的习惯。可余展鹏却是从松松垮垮的军需学校出来的,行事自由散漫、讲话无所顾忌,这和只上了几个月军校的蔡智明十分投缘,俩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蔡智明不信佛,余展鹏也不信,于是就经常拿班禅喇嘛开涮。

有一天,两人在外面听说书,说书人正讲到“兰州玉泉山的茅道士想到杭州西湖看灯会,他找来几根谷草搓成绳子,暗念咒语,那草绳立刻化成了一条飞龙。只见茅道士跨上草龙,腾空而去……”,余展鹏拍着巴掌喝彩:“好!这茅道士比班禅喇嘛有本事,班禅要真的是活佛,自己就能飞回西藏,也用不着我们护送了”。

蔡智明刚开始也跟着哈哈笑,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旁边的一大群藏族人蒙族人怒目圆瞪、几乎要拔刀子杀过来。

说书的见势不妙、撂下摊子跑了,两个口不择言的军官也吓得惊慌失措、落荒而逃。

从这以后,蔡智明才算是真正知道了班禅大师的威望,再也不敢随便拿喇嘛开玩笑了。

说到这里,马甲觉得应该把九世班禅进藏的背景情况介绍一下。

从“大藏区”的概念来讲,藏民居住的主要区域分为三块:西康、安多和西藏。

西康曾经是一个省,在今四川西部和西藏东部,首府是康定;“安多”却不是行政区域,所以没有首府,它包括四川北部以及甘肃、青海的南部,政治中心在甘南的拉卜楞寺、经济中心在川北的松潘;而当时的西藏,则分为“前藏”和“后藏”,前藏延伸到不丹,后藏包括了锡金。

藏区里有许多活佛,等级各不相同,其中地位最崇高的是达赖和班禅,藏民们称他俩为太阳和月亮。

“太阳”达赖是“前藏”的宗主,据说是黄教创始人宗喀巴(宝贝佛)的大弟子,他的首府在拉萨,“前藏三大寺”(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是他的宗寺;“月亮”班禅是“后藏”的宗主,他是宗喀巴的二弟子,首府在日喀则,掌管着扎什伦布寺。

另外,宗喀巴还有个三弟子“哲不尊丹巴”,在库伦(今蒙古国乌兰巴托)管理蒙古人,好象不如两个师兄那么出名。

宗喀巴是明朝时候的人,他创建的“格鲁教派”历史并不长,“达赖”和“班禅”这两个名字更是清朝以后才有的(达赖是蒙古语大海的意思,班禅是梵语金刚的意思),但“大海”和“金刚”确实很能干,虽然创教时间不长,却能将格鲁教派(也称“黄教”)发展成为藏区最大的僧俗势力,并且在清政府的支持下实施了政教合一的统治。

清朝末年,达赖在拉萨的行政机关叫“噶厦”,班禅在日喀则的办事机构叫“堪布厅”,手下有僧官、俗官、还有军队。俩人在前藏、后藏的权势如日中天。

从理论上讲,达赖和班禅是平等的,但在实际上,“大海”的地位比“金刚”高一截。这不仅因为达赖是师兄的化生,还因为他控制的寺庙、土地、人口比班禅多好几倍,经济实力强,政治势力就大,说话也比较管用。所以,达赖通常能够压过班禅,成为藏区僧俗事务的代言人。

历史上,达赖和班禅也闹过矛盾,但直接撕破脸皮的情况并不多,这里面有个原因是他俩“互拜师父”、有同门同宗的关系。

达赖和班禅都属于能够“转世”的活佛,也就是说,他俩“圆寂”之后并不是死了,而是转个地方投胎、接着活,因此可以从过去活到现在再活到将来,一直活下去。美中不足的是,人虽然活过来,但上辈子的知识却忘光了,只好重新学。

重学知识没关系,寺院可以找有学问的喇嘛充当“经师”。麻烦在于“太阳”和“月亮”的地位太高,谁也不方便为他俩剃度、受戒,而且,小太阳或者小月亮如果调皮捣蛋不念经,也没人敢打他们的屁股。所以,只好请他俩自己解决师承问题,谁年长谁就当师父。

这样一来,达赖和班禅的师徒关系就有些扯不清,今世你是我师父、下世我是你师父,达赖拜了班禅七八次,班禅也拜了达赖好些次。当然也有不拜师的时候,那是因为大家当时都是小孩子,谁也管不了谁,只好作罢。

蔡智明他们护送的这位“九世班禅”,师父就是“十三世达赖”。

十三世达赖喇嘛的名字叫做“土登嘉措”,说起这个人,看过电影《红河谷》的就知道,那里面指挥藏民抵抗英军的就是他。

在1904年的抗英战争中,达赖、班禅师徒俩是合力抗敌的,《红河谷》里守卫江孜城的藏军是十三世达赖的部下、爬悬崖运送弹药的喇嘛则是九世班禅的僧兵。在这次战争中,前藏牺牲了一个“代本”、后藏阵亡了一个“堪布”,都是高级官员。

但这场战争最终还是失败了。拉萨被占领,达赖跑了;班禅在日喀则,他却没有跑。

按大清朝的规矩,守土官员逃跑是有罪的,于是慈僖太后发话:“革除十三世达赖的封号,由九世班禅代行西藏政务”。这么一来,达赖就对班禅有意见了,他认为徒弟抢了师父的饭碗。

十三世达赖逃到了库伦(乌兰巴托),他先是求蒙古贵族帮忙、接着又派人去彼得堡请沙皇出兵,结果却没人搭理他。于是他觉得徒弟靠不住、满人靠不住、蒙古人靠不住、俄国人也靠不住……到了1910年,驻藏的川军在布达拉宫前面乱开枪、打死了几个僧侣,达赖很生气,觉得汉人也靠不住,于是就跑到印度的大吉岭投靠了英国人。

英国人对达赖挺不错,帮他训练军官、还给他提供武器,十三世达赖也因此建立了西藏历史上第一支近代意义上的军队。

清朝灭亡后,袁世凯恢复了达赖的封号。十三世达赖回到西藏,兵强马壮、人多势众、财大气粗,于是就开始清除异己,专门和班禅过不去。他先是向后藏派遣地方官、接着又在日喀则征收重税、到后来更是随意羁押扎什伦布寺的僧官,逐步取消了班禅的各种特权。

九世班禅越来越搞不过达赖,觉得再这样下去连性命都危险,只好于1923年12月26日(毛主席30岁生日那天)逃离了西藏。为此,藏族人民深情地歌唱道:“都说班禅似神鹰,展翅翱翔去远方……”

班禅大师翱翔到了北京。北洋政府正忙着打内战,京城的旗号变来变去,谁也顾不上这只神鹰。他只好慢慢熬着,一边念经、一边等待时机。

终于,机会让他等来了。

赶走班禅之后,十三世达赖控制了前藏后藏,意气风发、整顿军备、图谋发展。

达赖首先决定向西扩张势力,于是命令尼泊尔王国向他纳税,没想到尼泊尔国王不但不买帐,反而宣布全国总动员、要和西藏的喇嘛开仗,这下把事情搞大了。中国政府和英国政府都出面调停,把达赖同学批评了一顿,这才大事化小,免除了一场战端。

从此,达赖大师知道西边不好惹,就开始向东面打主意。

1930年,藏军挥兵东进,把驻守西康的刘文辉部川军打得丢盔弃甲,马基(指挥)和代本(团长)们相继占领了德格、甘孜、炉霍……噶厦府的势力一举越过金沙江,控制了金川江以西的广大区域。

西康方面打得顺利,十三世达赖的信心高涨。31年,他又命令军队向“安多地区”进攻,藏军很快攻占了川北的石渠、包围了青海玉树,“安多”指日可下。

可是,“安多”的玉树属于“徇化府”管理,那是“回回”马步芳的地盘。“青马”可不象川军那么脓包,马步芳听说藏兵进犯,立即派出骑兵穷追猛打,不仅解救了玉树、夺回了石渠,还大举南下,打得藏兵溃不成军。藏军不仅没得到“安多”,反而把先前占领的西康德格、甘孜、炉霍……全部丢失,重新退回了原地。

达赖的兵马白辛苦一场,得到一个教训:“马子香(马步芳)的回回兵惹不得!”

在“西藏东扩战争”中,刘文辉和马步芳都曾经向国民政府反映:藏军的武器弹药是由印度的孟买兵工厂制造的,而且,在前线还发现有英国军官。

蒋介石政府向英国方面提出质询,英国人倒也老实痛快地承认了,还说“向达赖藏军提供军火,是根据《印藏条约》决定的”,并且表示,英国政府愿意出面调解“中藏纠纷”。中国大使回答:“这是我国的内政,不必英国插手”,谢绝了调解。

这事虽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但却给国民政府提了个醒——如果不及时加强对西藏的管理,让十三世达赖一个人在那里瞎整,早晚会整出什么不堪收拾的事情来——可是,南京政府这时候正忙着剿共、还忙着打中原大战,哪里顾得上藏区的事务。

于是,蒋介石就想起了九世班禅。

班禅大师在内地的这几年,日子过得又好又不好。

说好,是因为他还是挺风光的。无论谁上台,都给他个封号、送他些赏赐;遇到名人死掉了,请他去诵经超度;遇到贵人办喜事,请他去祈祷祝福;青帮大佬杜月笙的“杜家宗祠”落成典礼,也要请他来凑个热闹。班禅就象是走穴的大明星,这里发个通电、那里办个法会,除了能够收取香资、还能保持一定的知名度。

说他过得不好,是因为政府官员们并没有把“班禅大师”认真的当回事。人家请他出头露面,多半是出于虚荣——“给皇上念经的人,现在给我家念经”,够神气!一旦提及政治诉求、国务建议,就没人理睬他了。

就拿班禅自己的情况来讲,他留在后藏的财产被达赖侵吞了、家里的亲属被“噶厦”扣留了、他在日喀则的部下被前藏官员欺负……统统没有办法解决。所以,班禅在内地流亡,虽然有钱有名,但内心里却难免郁闷。他时刻都期盼着能够回到扎什伦布寺,卷土重来。

终于,1931年“西藏东扩战争”后,南京政府册封九世班禅为“护国宣化广慧大师”,年俸十二万元,并且颁发了玉印玉册。班禅正式获得了“护国法师”的地位,返回故土的希望似乎就在眼前了。

九世班禅很清楚,他回藏的主要威胁是十三世达赖。因此,在上表中央政府的“十六条意见”中,他除了一再申明要“维护中央、西藏间固有之统属关系”,还提出了三方面的要求:一是要求前藏、后藏划清界线,前藏归达赖管、后藏归班禅管,并且由中央政府派员分驻前后藏,井水不犯河水;二是请中央政府提供两个团的武器装备,帮他组建卫队,还要给他提供无线电台和长途汽车,这样,一旦有事,既可以报告又可以逃跑,比较安全;三是求中央做主,让达赖归还其强占的后藏的财物、释放其扣押的人质……

从班禅的角度而言,提出这样的要求其实并不算过分。

可是,一心独霸西藏的达赖喇嘛岂能允许班禅和自己平起平坐,他随即针锋相对地向国民政府提出要求:一、撤消班禅的封号;二、查抄班禅的武器;三、撤消班禅的办事机构、对班禅本人实施拘禁;四、取消班禅的俸银和办公费用。

这下子,班禅被激怒了。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公开讲过师父的坏话,这一次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一口气对外宣布了达赖的“十大罪状”。于是乎,太阳和月亮两个活佛翻出几十年的旧帐,电报来电报去、吵得不可开交。

这个局面让南京政府十分为难。很明显,班禅是更加维护中央政权的,可如果支持班禅,不仅会得罪土皇帝达赖、更会得罪洋霸主英国,这就让蒋委员长感到难以承受。想来想去,他只好装聋作哑、再“研究研究”。

这一研究,就研究了好几年。

不过,在这几年里,国民政府依然成立了“班禅行辕”,并且提供了足够的办公经费。

有网友知道,军统头子徐远举曾经在班禅办事处工作多年,这是真的,其实,在班禅身边的军统人员远不止他一个。原因很简单,“九一八事变”后,华北的局势十分复杂,如果稍不注意,让班禅和溥仪一样被弄到满洲国去了,以他在东北、西北和蒙古的影响,麻烦就大了。

在这几年里,班禅被国民政府照顾得很好。可是,西藏的喇嘛们却没有把达赖大师照顾好,33年12月17日,十三世达赖忽然死了。

有资料说,达赖是因为感冒以后吃错了药而死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他死得很突然。

得知这个消息,班禅大师表现出极大的悲痛,半年里举办了多次“诵经法会”,我不知道这个悲痛是不是真的,如果以马甲的小人之心度班禅的活佛心肠,他应该高兴才对。因为班禅返藏的最大障碍终于解除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事实也是这样,班禅大师随即就着手准备返回西藏。可是,在返藏方式和返藏途径的选择上,英国人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们希望班禅从“海路返藏”,也就是先坐船到印度、经过英国的控制区再回到西藏去。对此,班禅本人没有表态,国民政府在经过很长时间的研究之后,决定班禅大师由“陆路返藏”。

班禅是从陆路逃出西藏的,现在还是从陆路回去……

以上,就是蔡智明他们护送“班禅返藏”的大致背景。

说句题外话。现在对十三世达赖的官方评价是“爱国的宗教领袖”,对此,我当然不会反对。

只是,从十三世达赖的身上,可以看出十四世达赖(现在还在印度的那位)的行为根源。当然,从格鲁派教义而言,十三世达赖和十四世达赖实际上是同一个人,这很有趣。但不管怎么说,负责抚养并教育十四世达赖长大的,正是十三世达赖身边的亲信和那些参谋,这当然会使得两代达赖的思想和行为有着很深的延续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十三世达赖做过的事,十四世达赖多半也会接着做。

达赖如此,班禅的情况也是如此。

活佛也是有人性的,都会受到近墨近朱的影响,不是么?

1936年,兰州的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春天过去了,夏天又来了。

6月中旬,诚允特使终于从西安来到了兰州,甘肃省的主席朱绍良、驻军的军长于学忠、邓宝珊等人都去迎接。车站上还是那一套,依旧是军乐悠扬、彩旗飞舞、锣鼓喧天,依旧树起“诚”字大帅旗,诚允大人也依然志得意满、神采奕奕……所不同的是行署的钱花光了,诚允一到兰州就给“蒙藏委员会”发电报,请中央政府增拨款项。

蔡智明心想:不管怎么样,这回可以出发进藏了吧。

人家班禅大师在甘肃的拉卜楞寺已经等候多时了。“宪兵护卫队”也好、“班禅仪仗队”也罢,组建了十个月,居然到现在还没有见过班禅本人,这实在有点儿不象话了。

…………

先贴一张班禅大师的“工作照”,下回再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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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班禅大师的仪仗兵(下,之上)

从35年12月磨蹭到36年的6月,护送专使终于从西安来到兰州。

当然,也不能说行署的人在这半年里尽偷懒不干事,至少他们采购了许多东西,把西关大街的几间库房塞得满满的。

库房里存放了不少预备赠送给西藏各界的礼品,具体是些什么玩意蔡智明也不知道。不过,有次他去行署办事,由于表现出了充分的好奇心,一个姓刘的“卫尉”(“卫尉”是诚允大人鼓捣出来的官职,大概相当于侍卫官)破例送给他一份礼物——美国“CANKIN”金笔。这可是高档货,只有在大上海的高档商场才能卖得到。看来,刘“卫尉”们是刚从南方大城市回来的。

仪仗队的每个人配备了一匹马,马匹是从青海买来的,个头不高、粗壮有力,很适合藏区的道路。

官兵们还领取了新装备。

分发给蔡智明的东西包括:子弹二百发(含弹匣);衬衣两套、单军装两套(含一顶布帽子)、呢军装两套(含一顶呢帽子)、皮衣裤一套(含一顶皮帽子)、羊毛衣裤一套(含两双毛袜子)、雨衣一件;布鞋、皮鞋、马靴;布手套、皮手套;裹腿带、皮腰带;水壶、风镜、指南针;毛毯、脸盆、笔记本……这些新东西再加上原来的装备,马背上根本就放不下,只好再雇佣马帮来运输。

办公室里还剩下两箱步枪子弹,几个挎手枪的军官都在箱子里抓。蔡智明问:“要这些东西干啥?又重又用不上”。余展鹏说:“你傻呀,这玩意到了藏区就是钱,比钱还管用”。蔡智明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也拿了五包,一百二十五发。

除了子弹,还有些军粮,是行署的人从马步芳的食品公司买回来的。大家打开箱子一看——牛肉罐头,扯开麻袋一瞧——牛肉干,个个气得直骂:“到西藏去还怕没有牛羊肉吃么?尽给我们这些破东西”。一帮人全跑到饭馆里猛吃猪肉,决心把未来几个月的猪油预先补充进肚子里。

忙乱了几天,终于出发了。

四百人不到的仪仗队,雇请了八百匹马,这才把背包棉被、粮草锅灶、帐篷雨具、电机燃料什么的全部搬上了路。行李是总承包给马帮老板的,出现破损丢失都由商会负责,官兵们不用操心,只管自己骑着马开跑就是。

行署的队伍更加庞大,两千多匹驮马,长长的一溜浩浩荡荡望不到头。可蔡智明总觉得跟随特使出发的工作人员比以前少了许多,一打听还真是这样,包括送给他“康克林”钢笔的那位刘卫尉都已经辞职不干了。

“这帮狡猾的家伙,先捞饱赚足、等到动身进藏的时候就打退堂鼓,真够可以的”。

诚允特使威风十足,前面敲着“开道锣”、举着“官衔牌”,身后飘扬着红艳艳的“诚”字大帅旗,搞得就象是过去的钦差大臣一样。沿途的老百姓远远望见旗幡就吓得赶紧躲起来,没躲开的就跪在路边、一个劲的磕头。诚大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真是神气极了。

离开兰州向南行进,目标是甘南的夏河县。沿途一带是各民族混杂地区,主要居住着 “回回”、汉人和藏人。

“回回”就是回教徒。按蔡智明的意思,“回回”并非贬义词、而是为了和“回族”相区别,因为大部分“回回”其实并没有回族血统,只是信奉伊斯兰教、按照回教规定的方式生活。在当时,西北的军政由回教徒掌管着,回回势力很大,“回教促进会”在乡间开办了许多教育机构,不收学费还管吃管喝,各民族的大人小孩都可以去那里念书。教课的都是些“阿訇”、教学内容也是以伊斯兰教义为主,于是学生们学来学去,就都学成了“回回”。

蔡智明对回回的印象很好,因为在西北的民众中,回教徒的组织性最强,外表干净整洁,受教育的程度也比较高。

当然,汉人也有自己的学堂,只是比较破败。在西北,渡口摆渡的艄公一定是汉人,所以汉族的教育经费也来自于渡船,每条船每天抽个三毛两毛,拿来办学校。这办法在夏天没问题,可天气一冷、河面结了冰,渡船没生意了,学校也只好关门。

藏族人很少上学,他们进寺庙当喇嘛。

一般的藏族家庭只留一两个男子守门立户,其余的都送进空门,有的甚至一个也不留,家里只剩下女人。在蔡智明看来,藏人无论僧俗贵贱,全都在为下辈子积福着想,男女老少不是在庙里面念经、就是在庙外面转悠,反正是以寺院为中心。

甘南位于青藏高原边缘,苦寒之地,人穷地贫,可这一带的人成家却很早。十三岁的妻子、十岁的丈夫,居然就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傻不愣登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就好象是姐弟一样。还有十四岁的女孩嫁给七十岁的老头,男的在床上抽大烟、女的在灯下念佛经……让蔡智明他们看了,觉得既可笑、又可气、还可怜。

队伍过了土门关,到达甘肃夏河县的拉卜愣寺。

拉卜愣寺创建于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位于凤山脚下、大夏河边,占地近两千亩,设有三十一所佛宫、百余座殿堂佛阁、五百多处经房、上万间僧舍,日常住着三千六百多名喇嘛,号称是藏经最多的黄教寺院。(电影《天下无贼》里的“傻根”就是在这儿干活的)

拉卜愣寺的确有钱。不仅方圆百里的土地、牧场、森林、牲畜都是庙里的财产,还掌管着二十三个部落、一百零八座分寺,产业遍布甘肃、青海、四川。据说,从拉卜愣骑马向外走一天,眼里看见的还是拉卜愣的庙产。

蔡智明曾经听说青海西宁“塔儿寺”的财产很多,能够得抵得上“庚子赔款”,于是就问带队的向导:拉卜愣和塔儿寺,哪个更富裕?

(拉萨三大寺、扎什伦布寺、拉卜愣寺和塔儿寺,并称黄教“六大寺”)

那位喇嘛得意地回答:“塔儿寺哪里比得上拉卜愣寺,差远了”

蔡智明又问:拉卜愣和扎什伦布寺比较,又怎么样?

喇嘛立刻十分惭愧:“拉卜愣不及扎什伦布的一成”。

蔡智明心想:天啊,那么,达赖和班禅,该是如何的有钱?

九世班禅在拉卜愣寺的门口恭迎诚允、马鹤天和高长柱。

班禅大师中等身材、胖胖的、穿着黄色的袍子和金色的鞋子,没穿袜子,他皮肤较黑、头发花白、留着小胡子,说话眯着眼、走路慢腾腾,一副慈祥从容的模样。

诚允特使向他介绍了仪仗队的军官,大师很高兴,说各位辛苦了,还说他游历内地十二年、讲经传法,现在要回扎什伦布了。本来还不想回去的,只是西藏方面每天都在催促请求,他不回去人民不安心……

班禅讲的是藏语,行辕秘书长刘家驹在一旁替他做翻译。

仪仗大队随即接受了九世班禅大师的检阅,还走了分列式。宪兵们操练的是德国式样的步伐,三百多双大马靴踏得尘飞土起,十分雄壮。

班禅大师对仪仗队的装备很感兴趣,拿着“手提机枪”看了又看,可能是没见过这种新式武器。

仪仗队使用的手提机枪,其实就是美制“汤姆生冲锋枪”。这种枪没上过大战场,所以不太出名。但喜欢看美国电影的人应该对它并不陌生,三十年代的黑社会枪战片中,那些贩私酒、争地盘的芝加哥黑帮大佬,端在手里“突突突”的通常就是这东西。

与九世班禅一起迎接诚允的,还有拉卜愣寺的寺主“五世嘉木祥胡图克图”,以及“和硕特蒙古亲王”。

十七世纪的时候,蒙古“和硕特部”曾经进据青藏高原,帮助格鲁教派打败西藏原有的僧俗势力、建立了黄教在藏区的统治权。虽然蒙古人随即就被清廷取消了权力,但“和硕特部”为黄教立下的汗马功劳,使得他们与藏族地方政权有着密切的联系。“和硕特蒙古黄河南前首旗”的封地在甘肃、宁夏的南部,所以“和硕特亲王”也被称为“河南亲王”,是拉卜愣寺的“根本施主”。

第十代“和硕特亲王”名叫扎西才让,是个女的。她是最后一任“河南亲王”,当时还不到二十岁,嫁给了拉卜愣寺寺主的侄子黄文源。

拉卜愣寺寺主“五世嘉木祥胡图克图”的名字叫做“益西丹贝坚赞”,俗名黄正光,四川理塘县人。三岁的时候(1919年),黄正光被九世班禅看中,选定为前世“嘉木祥活佛”的化生,黄家顿时喜从天降,从此走上了幸福的康庄大道。

黄正光改名“益西丹贝坚赞”,成为拉卜愣寺的寺主,他父亲黄维忠当上了拉卜愣各部落的番民总管;大哥黄正清是拉卜愣地方保安司令;二哥黄正本是拉卜愣的“大襄佐”,管理下属百余个寺庙的政务;三哥黄正基是拉卜愣寺派往中央政府的代表;弟弟黄正明也是个什么活佛;两个妹妹黄阿蝉、黄阿塞都嫁给了大土司。

不仅如此,他大哥的儿子还娶了“和硕特”的女亲王,而这个小女亲王又是在拉卜愣寺里长大的,啥也不懂,于是就由驸马爷代管王府事务……

这么一来,拉卜愣的政治、宗教、军事、经济权力就完全掌握在黄家的手里,而黄家需要感谢的,就是九世班禅大师。

仪仗大队被安排住在拉卜愣寺里面,这是高规格的待遇。

拉卜愣寺的周围,上到“他哇村”(今夏河县城)、下到桑科,滩地上布满了白色的帐篷,就象是帐篷组成的大村庄。帐篷里的人,有的来自甘肃、青海、四川、西藏,也有的来自宁夏、蒙古,他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参拜九世班禅。这些人有的带着一年的粮食、有的带上了全部的积蓄,班禅大师在这里住多久,他们就准备陪多久。

其实,班禅大师整天都呆在屋里,平常人根本看不到他。不过,这些追随者并不因此气馁,虽然见不到班禅本人,却还可以做两件事——祈祷和磕头。

几乎所有的宗教都需要祈祷。有的说“阿门”,有的喊“安拉”,中原的老太太每天也要念叨十遍八遍“阿弥托佛”,藏传佛教就更是如此了。而且,格鲁教派还以祈祷的次数取胜,念经的数量越多、功德就越圆满。

在黄教的祈祷词中,据说有段颂扬“救世女神”的句子最长,需要十五分钟才能念完,这很高级。可是句子太长了就难免影响念经的次数,所以通常情况下大家都是选最简单的念,也就是——“唵嘛呢叭咪吽”——这六字真言的大概意思是“三生报应、莲花成就”,句式虽然简短,功效却和其他经文一样,而且很适合重复背诵。

只是,无论句子多么短,嘴巴再利索的人,从早到晚不吃不睡,一天也不过能念几万遍,再想突破就不可能了。于是,格鲁教就有个独特的办法——借助外物增加念经的次数。

所谓外物,最常见的是“手摩尼”,是个小转轮,外面刻着六字真言,拿在手里转悠、小轮转一圈就等于念了一段经;如果不想费劲,可以使用“经幡”(写了经文的布条),挂在房顶上、插在石堆上,小风一吹、布条一动,算是念了一遍经;如果还要提高效率,可以使用“摩尼桶”,也就是内装经文的筒子,有木头做的牛皮做的也有象牙做的,有大有小,小的用手推、大的靠水力或者风力帮忙,经筒子转一圈,里面装着的所有经文就等于全念了一遍,事半功倍。

借外物念经,最厉害的要数“转山转湖”。黄教教宗规定了哪个地方是“圣山”“圣湖”,信徒只要绕着转上一圈,就等于念了几亿、几十亿遍经文,一家伙就比别人几辈子念的还要多。当然,这些山啊湖啊都不是容易去的地方,必须有钱有时间、并且不怕苦不要命才能办得到。

为了表示虔诚,信徒们还规定在某些日子里不说话、不吃饭、不动弹,整天坐着,反复念“唵嘛呢叭咪吽”。

蔡智明觉得很奇怪,他问余展鹏:“这些人会不会念着念着就念睡着了?”

余军需不回答,使劲笑。

更让人奇怪的是磕头。

藏教信徒磕头的动作很大。规矩是双手合掌高举、接触额头和心脏各一次,然后双膝跪地、全身俯伏、两手前伸、额头接触地面,同时心发虔诚、口诉祷词。

到拉卜愣寺磕头的人很多,有的在寺院门前或者舍利塔前“磕长头”,跪下起来、再跪下再起来,从早到晚不断重复;有的沿着寺院的外墙往右转、绕着磕头,磕下去的时候手指尖划一条线,下次脚尖对齐线、然后再磕再划。如此反复继续,磕一圈就等于是用自己的身长把拉卜愣寺的外围量了一遍,十分辛苦。一般人磕一圈已经是筋疲力尽、难以动弹了,可竟然也有磕两圈甚至三圈的,那简直就是铁人。

有一次,蔡智明见到了一位“超人”。这人也是绕着寺院磕头,所不同的是他磕头的时候,头是朝着寺院方向的,也就是说每跪拜一次,移动的距离只等于自己的身宽。天哪!这要磕多少头才能完成任务,在场的所有军官全被骇得目瞪口呆。

不停地磕头到底能创造多大功德,蔡智明他们搞不清楚。但却有个现成的例子,证明磕头肯定是有好处的:有位乞丐,每天在寺院附近磕头,久而久之,脑袋上就磕出个大包。一天,嘉木祥活佛偶然遇到他,当即指着乞丐额头上的肉疙瘩惊呼:“呀!那里面住着佛爷。你们看不见,我却看见了!”。从此,该乞丐走到哪里都有人供应吃喝,脑门上的大疙瘩成了他的金牌饭票。

护送专使行署和仪仗队到达拉卜愣以后,为预祝班禅大师顺利返藏,拉卜愣寺决定举办“公开法会”,这可是件大喜事。

“公开法会”属于法事的一种,特点是大会期间寺院对外开放,允许游人四处参观。而且,为宣传教义、达到吸引化外之人的目的,公开法会比一般的法事更加注重娱乐性,欢迎民间的参与,除了举行宗教活动、还开办集市贸易。因此这种法会经常弄得比过年还热闹。

法会期间有许多表演性的节目。

有种叫“亮佛”的——在夏河边的山坡上悬挂着菩萨的绣像,几个装扮成老虎的人在那里打来打去,群众要尽量躲避“老虎”的袭扰,找机会去触摸神像。谁摸到谁有福气,如果能够有时间再祈祷几句,那就更加上上大吉了。

蔡智明们也跑去参加游戏,可是,那几只“老虎”一见到当兵的就躲得老远,几个军人把观世音、阿弥托、宗喀巴……摸了又摸,根本不会受到打扰,顿时觉得没意思,不好玩。

于是,嘉木祥活佛就鼓励仪仗队的官兵去看“大跳”。

“大跳”在经堂外面的广场举行,广场前悬挂着法王的画像,还有个供台(多尔玛)作为镇邪之物,场地中央摆着几个画在布上的鬼怪,叫做“凌卡”,据说是专门勾引人作恶的坏蛋。

表演开始时,二十个人奏乐,另外二十人装扮成法王和他的助手,一对对地走出来,先是围成圆圈跳舞,然后就向布制的“凌卡”比划刺杀的手势,这种手势叫做“手印”,属于对付魔鬼的武功。

比划完毕,大功告成。把“凌卡”烧掉,还要把供台(多尔玛)烧掉。这个“多尔玛”很奇怪,据说能够镇压住鬼魂,所以在跳舞之前很轻,跳完舞之后却变得十分沉重,几个壮汉都抬不动。

蔡智明很想去帮着抬“多尔玛”,可是没人让他去。

喇嘛们告诉他,参加过“大跳”的乐者和舞者,日后可以在理想国(香巴拉)获得官职,至于参观的人,只要看见过听见过,也可以在死后无所畏惧。

蔡智明这才明白,活佛鼓励官兵们来看“大跳”,原来是想要大家打仗的时候不用怕死。

公开法会期间,夏河的河滩变成了热闹的“丛拉”(集市)。这里有贩卖各式百货的,也有收购羊毛、药材的。

商贩们大多是回回,少数是汉人,藏人一般不做这些买卖。拉卜愣男子的任务似乎就是等待寺院的差役,没有差役的时候也不做别的,天天游手玩耍,所有的家事都由妇女操作。即便是缺钱用,也不摆摊设铺,只在手上拿些麝香,随便卖掉就算完事了。

蔡智明逛“丛拉”不是想买东西,而是想看女人。

大法会是藏民的节日,妇女们头一天就把头梳好(藏族女子梳一次头要两三个人帮忙,所以不能经常梳头),然后穿上最好的衣服,把各种金银首饰、珊瑚珍珠挂满全身,直压得自己步履蹒跚、腰酸颈痛。这样,虽然很漂亮,可除去喝点奶茶,就不能再吃任何东西了。

女人们在法会上是不允许开口说话的,但可以念“唵嘛呢叭咪吽”,而且据说比平时诵经的功德要大一些。

在女人的嘴里,这六字真言不仅可以念,还可以用各式各样的曲调唱出来。于是乎,凤山下、夏河边、漫山遍野,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藏族女子同声歌唱,声调高亢悠扬,别有一番风味。

法会上,有些人愿意虔诚祈祷,有些人则更愿意夸耀自己的容貌和服装。于是,她们和他们就聚集在拉卜愣寺的白塔前,按村分队,一边唱着歌、一边绕塔三圈,载歌载舞、美丽动人。

蔡智明和他的同僚们首次遇此际会,满眼红红绿绿的盛装妇女,一帮人品鉴相貌、参观服装、欣赏演唱……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寺院外面的风景虽然好看,但既然是大法会,总还需要参加几项正规的宗教活动。而作为班禅仪仗队的成员,在这时候接受大师的赐福,就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好了,咱们下回再说吧……

家园 送花*3, 沙发!!!
家园 蔡智明的故事开始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后文

家园 员外大名叫 huangxiaofeng ?
家园 大饼兄,个人觉得直接用链接比较妥当,不要全文转摘

兄弟虽然做了一件好事,但我觉得不妥,一个是违反河规,一个是不知道是否得到授权(在王兄的BLOG上没有看到,你转的时候也没提)

家园 他们的行礼方式好像就是传说中的“五体投地”

"规矩是双手合掌高举、接触额头和心脏各一次,然后双膝跪地、全身俯伏、两手前伸、额头接触地面,同时心发虔诚、口诉祷词。”

字典解释——

五体投地:两手、两膝和头一起着地。是佛教一种最恭敬的行礼仪式。比喻佩服到了极点。

玄奘《大唐西域记·三国》:“致敬之式,其仪九等:一、发言慰问,二、俯首示敬,三、举手高揖,四、合掌平拱,五、屈膝,六、长跪,七、手膝踞地,八、五轮俱屈,九、五体投地。”

据华严经随疏演义钞载,凡礼敬三宝时,必须五体投地,藉此以折伏憍慢而表达虔诚。以五体行礼,其义有五,即:(一)行礼者于右膝着地之时,愿使众生得正觉道。(二)行礼者于左膝着地之时,愿使众生于外道法不起邪见,悉得安立于正觉道中。(三)行礼者于右手着地之时,愿如世尊坐于金刚座上,大地震动,呈现瑞相,证入大菩提。 (四)行礼者于左手着地之时,愿使众生远离外道,以四摄法摄取难调伏者,令其入于正道。(五)行礼者于首顶着地之时,愿使众生离憍慢心,悉得成就无见顶相。[观无量寿经、离垢慧菩萨所问礼佛法经、观无量寿佛经疏(智顗)、释门归敬仪卷下、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卷下三、法苑珠林卷二十、释氏要览卷中](参阅‘稽首’6117、‘礼’6582)

家园 马步芳对小达赖更有意思

马步芳驱逐了藏兵,安多地区就是他的管辖范围了,而且马上就收到意想不到的好处。33年13世达赖就圆寂了,一帮子喇嘛就到处找灵童,刚好就在安多地区给找到了拉木登珠。老马就马上发话了:这个小孩子是我的纳税人,你们就要拐跑,我不吃亏么。考虑到你们的实际情况,那就来一个买断工龄吧,10万大洋怎么样啊?这灵童是神啊,西藏人才不在乎10万,立马就给老马送来了。老马一看这么简单啊,立即就涨价30万。西藏人也就没有办法,只好替小达赖交税。老马当然还是不太满意,就又向老蒋要了10万开拔费才把小达赖送走。看来,这神要遇到兵,也和秀才差不多的。

家园 挑个小错,关于兰州的

兰州南郊的山是五泉山。现在有五泉山公园。

兰州南郊的玉泉山麓,这里的住宿条件虽然比不上西安城的西北大饭店,但风景却很悠美(现在是“玉泉山公园”,游览胜地)

家园 至少应该和员外沟通一下比较好,有授权发文才好。
家园 嗯,虚心接受批评。再有就发链接了
家园 不是批评,是建议。欢迎码字,河水越大越好。
家园 呵呵,已经取得马甲兄的授权,把这个帖子转完吧
家园 马家兄更新了,他的博客上

http://blog.sina.com.cn/u/4a05b41101000b5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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