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忆国内老友 - 中国本土手机艰辛耕耘的人们 -- dfindy
我在美国乃大头兵工程师一个，大部分时间工作不忙，家离公司近，中午还能小菜一觉。小康生活，乐趣都在家里，陪着对儿可爱儿女一会儿爬一会儿打，股市里赚点小钱，西西河上赚些小花通宝，很有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感觉。
偶尔也会思乡情起，怀念国内的轰轰烈烈，思念当年的同事好友。
十几年前我就职于某国际通讯企业，我赶上好机遇，入厂较早，有幸成为骨干。当时我们这拨人都自我感觉良好，大家大多刚毕业一两年，一个个都锋芒必露，劲劲儿的，暗地里谁都不服谁，尤其是同一拨入厂的，好像黄埔四期可以心甘情愿接受一期学长的领导，但决看不得同期的人先升一步高升。
某年夏天厂里骨干们一起在北戴河开务虚会，白天听讲打气规划，晚上游泳卡拉OK。我不会游泳，傍晚戴了个救生圈在水里泡着，几个女生看见了好像鲨鱼见了血腥一样，张牙舞爪地扑将过来叫嚣要给我救生圈放气，吓得我两腿拼命扑腾。晚上喝酒吃饭时发现一个以前没怎么见过的老哥被大家冷落在圈外，一个人自斟自饮。我过去敬酒搭话，老哥姓陆，刚入厂一个月，质量部的，一个月来一直在跟夜班，所以跟大家都不怎么熟。我觉得大家冷落新人不大好，所以那几天跟老陆在一起多些。老陆年长，人很平和，一点没有我们这帮人的锋芒与傲气，而且酒量大，经历多说话有料，跟他在一起感觉很好。
后来回厂上班接触多了，知道了老陆的更多背景。老陆清华机械系硕士毕业，河北沧州人，个高黑壮，自称会两手拳脚。在我们这北方大城汽车行业作了几年，后来去深圳，在电子厂又作了若干年。老陆是被新来的质量部经理当骨干招进来的，但质量部经理水平低被大家瞧不起，顺便连带上被他招进来的人。加上老陆为人低调，英语稍差，让厂里的清华帮很有些丢面子的感觉，黄埔一期的清华帮领袖公然宣称外校考入清华研究生的不算正宗清华人，其实老陆是根正苗红地从清华本科读起。
不久后因工厂已扩展到相当规模，上面把十几条生产线分为三个分厂管理，我负责某分厂技术，老陆负责质量。两个组的办公桌肩并肩靠着，我和老陆更是天天摸爬滚打在一起。老陆对我的帮助是巨大的，我那时年轻气盛，经常得罪人，在管理上也没经验，下面工程师技术员常有抱怨。有一次我在会上说了些公然指责其他部门的话，一如我平常作风，转天老陆在午饭后外面抽烟休息时，擦着边角地提了一下我的不妥之处，老陆话说的很有水平，我一点没有受人批评教训的感觉，真心认识到自己错误的地方。这种事不多，两三次后我就能感到自己有进步。有几次因工作上的事生气，写了些激动文字，知道有可能写的过火，等着老陆看一遍后再发出去。结果等几个小时后不要别人自己再看就觉得整篇东西过火，全信删掉了事，避免了由我引起的矛盾激化。
土鳖扛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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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职场经历更适合些？不过后面会讲些个人经历外的行业情况。
我闲时喜欢看书打计算机游戏，没有众乐乐的习惯。那时正赶上老婆在美国的长期培训学习，老陆开始张罗我们组的人每一两周聚聚，喝酒卡拉OK，麻将，偶尔还打打篮球。倒不是老陆有什么目的，老陆天性随和爱玩，又加深圳多年单身娱乐经验，就免费教起我们这些年轻大学毕业生们如何娱乐了。
说起深圳娱乐经验，老陆给我们讲了不少东西，比如打波之类就是最先从他那儿知道的。老陆有时嘴上占占已婚女工的便宜，但他出格的事出格的想法一点没有。倒是常跟我们玩的两个技术员，在我后来从美国回来短聚时，神情诡秘地告诉我他们现在卡拉OK已提高境界。
部门的和善与凝聚力就这么不知不觉中培养出来，下面的同事不止一个地跟我说我后面几年做头儿的表现象换了个人似的，工作上有不同意见也敢跟我提了，也没人写投诉信到人事部了。
很自然我和老陆成了挚交，工作上互相帮忙。科技公司技术部门很权威，有了我们组的全力支持，老陆的质量工作做得轻松自如，不像有的分厂技术质量生产三家天天吵成一团。当时我还没决定出国发展，遥想未来，对自己说日后要是我独挑一摊，我一定要拉老陆作我的政委，我攻他守，梦幻配合。后来事实证明我还是高估自己小看老陆了。
我出国后两年，老陆来信告诉我说要和原组里电路专家小金一起几个人出去单干。小金也是清华毕业，鲜族人，电路水平极高，对产品内核了解很快超出工厂工程师需要知道的范围，还在我们组工作时就被美国研发中心请去参予新产品设计工作。后来公司在中国设立研发中心，小金是最早调去的成员，参予设计了中国市场某著名型号手机。
那时是2001年，国内好些电子企业正刚把VCD机做臭了街，DVD市场还很小，况且飞利浦等公司凭着核心专利收取高额技术使用费，国内企业若进入利润会很小，而LCD电视机也还要等几年后才出场。国内企业急需找到下一个增长点，大家纷纷把注意力转到手机上。
那几年的手机业正处在两次大的更新潮流之间，照相机功能，超薄型，微型计算机化等变革还要几年后出现，手机厂家们在相对稳定的技术平台上拼价格拚外型，这样就给中国本土厂商们相对容易的进入机会。长虹TCL等公司有产能，有销售网服务网，市场广告经验等，唯一欠缺的是手机设计计术，而这时韩国手机企业恰到好处地进入画面。
说不定也会和奇瑞一样变成从一个/群剪影看到中国一个工业的好帖的。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着。
兄台以前是天摩的？
你们那批人确实是真牛啊，国内手机研发的星星之火，应当就是你们点出来的。
我现在也是做这一行的，国内手机虽然算是燎原之势，但是绝大多数都是浑水摸鱼，捞一把就走的人。黑手机在国内那真是相当的火。现在国内己经没有多少人能静下心来做研发了，与洋品牌巨头们的差距，是越来越远了。
是天摩的么？呵呵，花啊：）
好开头，等粮票。。。。。。。。。。。。。。。。。。。。
我03年入了手机这个行当，05年出来了。感觉没前途。当年的几个同事现在在深圳干“黑手机”
，前段时间打电话来说干的还不错。
等下文，很想了解那之前这个行业的情况。
过去十来年韩国手机行业得益于政府有眼光的扶持与长期规划，在新技术的开发与应用方面一直走在世界前列，除三星与LG外还有不少小一些的手机公司都有自己开发的产品，在九十年代末零零年代初的那段时间与世界手机巨头们技术上并没太大差距。它们的最主要问题是韩国市场有限，除三星与LG能吃饱外其他小公司发展很受限制。既然中国家电巨头们想开发新增长点，对于韩国小手机公司来说，与其让自家技术烂在手里，不如把它转让出去再赚一小笔。
这些韩国公司人少实力有限，另外也想象力有限，老眼光看人看不出中国市场的潜力。总之，他们的决定是，只一套套卖成熟产品设计，卖出后其他一概不管，满意于小笔利润。（DF插嘴，要是时间能倒流，让他们重新作决定，估计会有一两家愿意与中国家电巨头开展更大规模的合作，做大双赢，共赚大钱）。
中国家电企业在这方面技术基础是零，产品设计拿到手里也需要关键帮助才能生产出像样产品来。技术消化，小范围改进，人员培训故障分析这些自不必提，有些行外人士想不到的地方如果没内行指点也容易跌跟头，比方说物料流，寻找并稳定与关键元件生产厂商间的关系等等。前面说了，我们的专家小金是鲜族，一来二去韩国某手机企业与小金拉上关系，高薪拉他出来做技术代理。小金是聪明人，与中国家电企业一接触就发现这里的商机很大，产品设计外好些其他领域都需要专家。
于是大旗打出，小金作老总，拉我们老陆大哥出来做副手，电路设计制造工艺外还从采购部拉出位专做供应商开发的经理，各方面人手一应俱全，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往下内容事实方面基本属实，但背后发展很多是DF分析猜测得来，并非当事人叙述，文中人名都是化名。另外本人离开通信业多年，细节上难免有错，望各位海涵）
那段时间我与老陆通过几次信，能感到他很忙，生意很好。意外的是一年后老陆告诉我说换了新的电邮信箱，成立了新公司，自己是老总。老陆带走了大部分工程师，新公司强调中国本土手机技术开发，有个很响亮的很中国很大气的名字（真可惜不能写出来）。看来老陆与小金的主要分歧在于公司未来发展方向，是满足于给韩国技术作售后服务，还是真正开发出中国人自己的手机技术。
老陆公司发展很快，我前两天在网上古狗还能看到好些条他们公司的消息，大部份是03年04年间的事。有一页是老陆参加全国手机行业科技创新研讨会作嘉宾发言，还配有照片，老陆形象和过去大不一样，以前总是青青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发型衣着也很得体，越活越年轻，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公司很快发展到四百多人，大部分是工程师，很明显那两年老陆公司与全国好几个家电企业都有合同，大笔大笔的收入进帐。我为老陆高兴之余也有些担心，一下招这么多人，万一合同减少时怎么给大家发饷，老陆下面好些骨干都是过去同事好友，大家抛弃跨国公司稳定收入追随老陆，还是做稳些别让兄弟们后悔。
进到老陆公司的网页，企业宗旨叙述很强调追求民族企业高科。老陆为人低调，不是喜说大话的人，他这么一再强调企业本土性，显然他心里是有这个抱负。
可说到根上，老陆公司实质上是家电巨头们的研发中心外包，老陆公司做得好坏决定于他的客户们在中国手机市场的表现。有一两年本土手机发展很猛，一度打下半壁江山，大家展望未来，觉得几年之后把摩托罗拉和诺基亚挤到百分之二三十市场份额应该不成问题。报纸上记者采访摩托罗拉中国区总经理，问他担不担忧本土厂商百分之五十的市场份额，那总经理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百分之五十只是临时现象，不会长久的，他一点都不担心。我当时看完网上新闻还想，大话说的，真会演戏。
不幸的是，帝国反击是迅猛而凶狠的。首先，摩托罗拉和诺基亚开始重视低成本手机的开发生产，他两家倒不在乎能在这方面赚多少钱，主要是进攻本土企业根据地，让新对手赚不到钱以至赔钱，宁可自己留些血也要逼本土企业知难而退。另一方面，摩托罗拉和三星等开始新的一轮技术更新，照相功能，超薄型，直至后来的音乐功能，微型计算机化等等。这一拳打到了本土手机企业的软肋，按我的了解，老陆他们在手机传统技术上是有些根底的，但加入杂七杂八的功能则需要新领域的人才，尤其是软件方面，这向来不是中国制造企业包括外资在华工厂工程师们的强项。
04年之后，本土手机业高潮开始消退，有些家电企业悄悄退场，有些则玩出惊险牌局，如明基收购西门子手机部等，但结局都不大好。老陆那边我已经几年没联系了，从网上看他们公司几年前与另一个香港公司合并，就是老陆方面出人，香港公司注入资金，不知合并后的公司是不是还由老陆掌舵。但显然新公司经营也很吃力，网上消息最近新公司又接受某日本公司资金注入，松散地成为该日本公司旗下独立经营机构，而且公司董事长已换成别人。希望老陆还好，领着兄弟们接着奋斗，这回找钱发响的短期压力没了，希望老陆们能静下心来，取得些技术上的突破。
我前两天思念故人，网上也古狗了小金现在的下落，在一手机维修论坛上发现有与小金同名者写了些很有水平的帖子，估计就是小金本人了。以我九十年代对国内的了解，开手机维修店利润还是很丰厚的，我这里祝福小金一切顺利。
回头说国内家电企业，让人惋惜的地方实在太多。这么多年了，还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乡镇企业作风。很多企业其实也都不小了，实力也挺雄厚，该想想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