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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应该算是最狼狈的一顿“饭”吧? -- dreamfly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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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应该算是最狼狈的一顿“饭”吧?

    我的一个朋友,从小在川东的贫困山区长大。他说,记忆之中,小时候经常有挨饿的感觉。最常见的食物,是红薯干磨成的粉,添加些青菜叶子,煮成一大锅糊糊。一家人就蘸着豆瓣辣椒酱,分而食之。

    这红薯干糊糊,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味道甜滋滋的,而是甜中带着浓重的苦味。因为大人们连烂红薯都舍不得丢掉,便混在一起晒干、磨粉。红薯很甜,烂红薯极苦,混在一起,那就真的很不是滋味了。

    但就是这样的东西,他当年也很少吃饱过。考中专的时候,我这位朋友身高体重严重不达标,被伤心地刷了下来。但也正是这样,他因祸得福,后来考上了大学。

    我比他幸运,对小时候食物的记忆,只觉得很单调,老是白菜、青菜;偶尔有紫色的茄子,红色的菡菜。肉食只有在逢年过节,家中请客的时候,才可以惊鸿般的一现。不过,对于饥饿的感觉,记忆中好像的确没有。我比这位朋友晚生了几年,而且老家位于情况相对较好的川西平原。

    尽管如此,我小时候还是不吃肥肉的。特别讨厌的是肉皮子,碰上一定会咬下来,悄悄地吐在角落头喂老鼠。这个习惯,一直到大学二年级才改过来。到现在我还是这样认为,如果要纠正一个孩子偏食习惯,少给他几个钱,把他送去吃中国大学的食堂吧!

    当年,除了大学食堂之外,我们的第二个食物来源,是临近宿舍楼下的那间小卖部。那里买的食物,最常见的,是越来越薄的方便面。后来,等它薄到可以飘起来的时候,我们就改吃面包。等到大家都去吃的时候,面包便立刻开始越变越秀气了,等到面包秀气得足以令所有的女生都黯然失色时,我们便改吃芝麻饼……

    大学的头两年,我们宿舍在底层。学校11点熄灯,我们常常卧谈会开到12点多。大家谈到饥肠辘辘的时候,就派两个身材苗条的兄弟,掰开窗口的铁条,挤出去敲小卖部的窗口。店主早就睡下了,因为经营的是垄断生意,他的态度极为不友好。不过,一般情况下,骂了两句之后,他还是会递几包方便面出来的。

    事情发生在某个暑假的头几天。

    寝室里的其他兄弟早就回家“腐败”去了。剩下我和一个西双版纳的黑瘦小子,因为火车票的关系,呆在寝室中度日如年。晚上,尤其觉得难熬,那年头,学生都穷,寝室里是没有电视可看的。

    于是就边抽烟边聊天。以前兄弟们都在的时候,我和这云南小子关系一般,但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对聊,不知为什么,便感觉亲近了很多。

    先是谈女人。我们对班上的女孩子进行一一点评,互相坦诚地承认,自己喜欢的是谁,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敢下手。这个话题让我们谈了很久。后来,不知不觉地,大家开始提到了吃的事情上。

    我跟他提起我以前吃过的一些怪东西,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在广西的时候,吃了不少穿山甲熬的汤。肉质介于飞禽和走兽之间,味道很不错,熬出来的汤尤其好喝。现在是吃不到了,国家保护动物。

    他听后嗤之以鼻:我的家乡,云南西双版纳,那是什么地方?随便说几种出来,立刻会让你蹬大眼睛!

    果然,他说的第一种东西就不得了:孔雀蛋!我无言以对。他接着说,他们那里还有一种美食:从沟渠里捞出一种不绝如缕的青苔,晒干后,油炸了下酒,味道相当爽口。不过,更稀奇是,那里的人居然还要吃牛胃中,来不及反刍消化的食物!这一点让我真正地目瞪口呆了。

    谈到这里的时候,时间大概是深夜的2点钟。渐渐地,我们发现自己犯了个可怕的错误:不该提到这么多的“吃”字!

    饥饿一阵阵地袭来,没有那种经历的人,很难体会到当时的滋味!我们有钱,也有力气掰开窗口的铁条。但,小卖部那个老家伙,早已随着学生一起,惬意地去享受自己的暑假了。

    于是,我们开始搜寻寝室里残余的食物,计有:廉价香烟半包,加碘食盐一整袋,细白糖五分之一袋,调和用芡粉大半包。

    喝了一大杯加糖自来水之后,我和那位兄弟的肚子,在水声的激荡下,却叫得更加响亮了。怎么办?我们不约而同地盯着那包芡粉。问题是,这能吃吗?

    最后我们经过论证肯定:能吃!原因有二:其一,包装袋上写得很清楚,原料是马铃薯。四川人管这东西叫洋芋,是我最喜欢的食物之一;其二,如果不能吃,那平时做菜时,放这么多,为什么没有见谁吃出毛病来?

    紧接而来的第二个问题是:怎么吃? 屋角是有一个煤油炉子,但里面干得连煤油味都闻不出来了。芡粉和白糖不一样,一定得加热后才吃,这一点我们都懂。

    …… ……

    所以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那天深夜,如果您走进我们的寝室,会看到一个奇特的情景:一张方凳被横放在地上,在凳子两只脚的中间段,放着一张浅浅的印花铁盘子;铁盘子下面,紧凑地点着三只蜡烛,蜡烛的火苗,正不紧不慢地舔着盘子的底部。

    我们两人蹲在旁边,一边继续闲扯,一边紧盯着盘子里的变化。在盘子里面,我们很细心地加了一大把芡粉,少量白糖和水。那位瘦小的兄弟,他自称厨艺比我好得多。所以,就由他捏着一把勺子,细细地搅拌。

    芡粉和水慢慢地凝结,沸腾。最后,变成了晶莹剔透的一般果冻似的的东西。我们惊喜地发现:实验成功了!

    我和他都试着尝了一小口,他的评价是味道还不错;我的评价是,吃起来口味和藕粉挺接近的。于是,我们大口大口地吃个痛快!吃完之后,又煮了两盘。大约在三点半左右吧?蜡烛烧掉了一大半,凳子、盘子被熏得漆黑一片。两人满意地摸着肚子,顺利地进入了酣眠之中。

    第二天一早,醒来之时,我们相视一笑,觉得昨晚的壮举,几乎可以和红军过草地时的情况相媲美了。所谓的患难见真情,他郑重地和我约定,今后,一定要去他们西双版纳,他会请我吃油炸青苔,以及牛胃中的美食。我爽快地答应了。

    可惜的是,直到现在,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未能成行。

    元宝推荐:懒厨,
    • 家园 有人用常压气氛保护炉烤过地瓜吗?
    • 家园 我们大学的伙食好多了。

      至今仍然怀念大学食堂的玻璃瓶装的酸奶,蛋卷蒸肉,牛肉拉面和血糯米粥。苍蝇那是季节性的,只在秋天的炒菜里偶尔出现,可以忽略不计。不过即使有如此优质的食堂,我们寝室蝗虫般的战斗力依旧能在食堂外绽放光彩。

      曾有半罐板结的麦乳精不服,就是大铁罐装的那种。被大家凿子、锤子齐上,依然岿然不动,只留下些许白印。板结成一大陀,想倒,倒不出来,直接泡开水,又怕有铁锈。

      20分钟后,已经人手一碗了。无他,唯拆罐尔。

    • 家园 猪油炒面

      记得那时特别喜欢后门小店里的炒面,用的是猪油,加个蛋,甭提多香了,晚上又饿又馋的时候,趁宿舍熄灯锁门之前赶紧出去买一份~~~就这样,在大学食堂没油水的情况下,我胃口特好,吃嘛嘛香,体重到了120斤(除了大学期间,从没过110的)。

      有次亲戚结婚,吃得满肚油水还打包了一只烤鸡回宿舍。已经熄灯了,摸进门时大家都睡着,叫大家,室友们迷迷糊糊应了几声,一说有吃的,好家伙,一个个就跳下床,尤其是上铺的下床的身手比起成龙有过而无不及。等我去洗脸回来,那只鸡干干净净地只剩下副架子了,晕。想想平日里宿舍几个都是一派斯文的淑女们,呵呵。

      • 家园 也是炒面的故事

        睡在上铺的兄弟那时候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每天晚上睡觉前必要闭目打坐,一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样子。我也是用学校门口的炒面,在这厮的鼻子跟前晃了两下,直接就从上铺跳下来,鞋也不穿就来抢。。。从此再也没见过他打坐。食物对于大学生的诱惑真是可怕啊。

    • 家园 我在大学食堂曾经吃过十几粒沙子,曾经吃过排字铅块
    • 家园 熬啊熬,熬了一锅糨糊!

      说起来大学时候的食堂啊,眼泪哗哗的……

    • 家园 菡菜乎,苋菜乎

      偶尔有紫色的茄子,红色的菡菜

      这个“菡菜”大约是苋菜吧,菜汁是红色的,中国大部分人叫苋菜。查字典菡为四声(汉),好象湖北人这把xian念成han的。

      无独有偶,广东人也这么干,Hamilton非翻译成咸美顿,广东话里hansa以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一看,原来是“咸湿”。

      估计古汉语里xian就念作han的吧。

    • 家园 上个月刚吃了羊胃中的美食

      在大山里绕了3个多小时,每过一两个山头就收到"云南欢迎您"/"广西欢迎您"/"贵州欢迎您"的短信.终于到了一个小县城补吃中饭,每人一小碗汤,里面是各种切碎的羊内脏,还有不知名的小叶子,汤色微绿.当地人狡猾地笑着说,这个很凉的.

      我喝完了说,有点苦.众人抚掌大笑:"羊bie汤里放了胆汁!!"

      原来那个叫"羊别",牛的叫"撒撇"......

    • 家园 当年寒假时一帮考鸡考托的兄弟们凑在一个宿舍

      先是大家凑钱买了两包羊肉片七八棵白菜一提啤酒涮了一顿,第二天再想吃时发现羊肉啤酒早就没了,只剩几棵大白菜... 没关系,水房拉电炉,脸盆放水煮白菜... 幸亏有一湖南兄弟从家里带来满满一可乐瓶(两升)的油辣子,作得极辣,他自己一学期才吃下三分之一。大家就用煮白菜蘸油辣子,一样能下饭...

      那剩余的三分之二的油辣子在几天之内被一扫而空... 直接后果是此后十年俺一直嗜辣如命...

    • 家园 hao.hua.

      芡粉和水慢慢地凝结,沸腾。最后,变成了晶莹剔透的一般果冻似的的东西。我们惊喜地发现:实验成功了!

      凉粉就这么做,可惜有点薄了.可能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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