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国内航空制造水平的个人经历 -- 老五道口

老五我真是走背运呐。干了10年汽车这行当，突然发现这个行当完蛋了，不好做了。记得90年代当海归时，那会儿真NB啊，国内什么零部件工业都不行，国外的东西高价卖进去，钱的确好挣。风光了一阵子。慢慢的，国内的东西出来了，慢慢的，东西做得好了，慢慢的，我就OUT OF BUSINESS了。入地无门啊我，我，我，我入不了地，我咬牙上天吧，这不就混到航空这行里来了。

进来之后才发现，这行不象汽车那么好骗，什么东西都有条条框框，要求太严，入门的门槛儿太高。不过进来了就得混啊，学吧。各种培训课程都去，前些天去了个课程，结果讲个破铆钉就讲了4个小时，还没讲完呢。可见，航空工业的生产加工设计确实复杂，如果没有很强的工业基础，根本做不到。不象外包生产帽子球鞋，哪儿便宜去哪儿，也不象软件，拉个印度人就能办到。目前航空方面印度绝对不行。我手里的项目除了机加外，其它根本不考虑印度的。

老冰讲得不错，总体上讲，中国的制造工艺水平还是比不上美欧日。差距在那里摆着。但是中国的工业水平也不是平衡一刀切的。这里暂时略去材料行业不讲，我觉得材料上更弱些。这里仅就我的经验说说航空工业的制造加工水平。

造飞机先不说别的，钣金这块要是不行，您就歇了吧。钣金的要求是多方面的，从加工的工装到检验手段。但是国内的大厂子工装模具也从黄岩这种地方出，你说中国普遍的工装怎么样呢？是弱是强？去黄岩看看，那里遍地是做工装模具的。如果他们都做得出通过BAC(波音)认证的工装模具，你就至少可以说一句：中国的工装模具还可以。再说加工过程，这个过程从质量要求上首先要通过波音或空客的认证，所有程序都有文件备案。比如一个小零件的加工检验过程中有个腐蚀测试，这个过程中连药水多少，什么样的件用几次得换药水都规定得清楚。国内的厂家这些都能做到，按照规范来呗，干一次就知道了，不难。从转包过程中学到了细节，提高了水平，这就是进步吧。

当然也不是就学别人的，也有别人做不到的。按要求，做一个弧型半圆的金属圈，美国都是先做伸拉后再打眼，这样保证眼孔的形状，但是这样以来麻烦，肯定工时长，费用自然要高。国内就可以先把眼打了再去拉，这个比较牛，老美不信，结果拿来东西一量，真还是在接受范围内。

检验上目前国内使用的设备肯定都是不差的，激光测量仪器都很普遍了，对设计和检验都有帮助。几道激光下去，把数据收集了往电脑里一扔，然后对比设计要求数据，合格就行了。这些工艺流程基本也都用在机加工件上。国情不一样，有些原材料还有进口。比如材料的等级上，国内的航空业要求稍微低一点，认为够用了。但是美国的要求高，国内材料厂家不会就为这点儿量去生产，没经济效益也就放弃了，不是说没这个材料是因为生产不出来。如果国家标准定高的话，自然材料也就出来了。

机加上，这几年发展很快，从一个侧面看看就知道。国内生产数控加工中心的厂子都特忙，现在我接触的厂子都有这个玩意儿。有些厂子还挺牛，给他们项目还不接，说是杀鸡用牛刀，我们牛刀贵，用你们这上面不合算，我们还是忙别的吧。当然不全都是这样，要都这样我就歇菜了，一家老小吃什么啊？但是航空领域的机加件很多都是用数控加工中心来做。不论铝合金，钢，还是别的，加工航空方面的机加件没问题。就是钛合金的加工厂家少些。主要用得少，量小的情况下，一般厂子是不做的。这战斗机肯定不会向汽车行业遍地开花吧？连大型军用运输机都用不上多少钛合金件，当然厂家就少了。

其实我最个人认为在制造加工领域最弱的是我们的工人本身的态度和素质。中国是个从农业国转变过来不太久的国家。工人的素质差一些。马克思讲的工人阶级在中国真正形成也是80年代后的事情。真正的工人阶级或者叫作无产阶级是经过资本主义大规模生产有着较强组织纪律的产业工人。这个在旧中国很少。老式的小生产都是手工业，都是家传师傅带的，不是现代工业的意义。新中国后的工人也不是马克思讲的那个意思，至少那时没有资本主义的生产组织形式。喊了多少年的无产阶级专政，结果发现无产阶级到80年代才生出来。小农意识影响到了工人的基本素质。比如在汽车领域里ISO9000或QS9000的认证过程中，要求工人必须做文字的记录，每一步做完要记录。结果老大哥们在动手之前把表格先都顺手划了钩了。直到后来出事追责任才发现，这先划钩然后不看的法子也不好使啊。产业工人的素质是训练出来的，要有过程，向资本主义学习，不光是学技术，买设备，更深层的学习再这里。

在航空行业，这就好多了，在技术交流阶段我至少看到年轻的工程师对细节极为重视，严格按在作规范来做。从这方面来看，制造的水平应该是不低的，不然怎么波音空客都到中国转包项目呢？

最后说说提问的问题。机翼是不是最复杂最有技术含量的部件我不敢说。但是因为它要承受重量，在设计上确实复杂，生产工艺上也要很高的制造水平，所以在难度上应该能进前三甲了。航空业内有句老话：WEIGHT IS THE ENEMY。要减少重量就要想办法，现在的办法就是用复合材料，减少机翼自身重量。复材在很多方面都比金属强，如蒙皮和不要求耐特高温的地方。大量使用复材已经是趋势。

目前西飞已经在给空客生产机翼了。这是事实。如果这个机翼都包给中国，还有什么不能做？剩下的就是发动机了。机翼的工装很大。什么机型我没问，但是我估计是A320。这个将来要在天津组装的。和汽车工业一样，如果没有强大的汽车零部件工业支持，整车的生产就是低水平的。中国的汽车工业从90年代初的低级水平走了出来。目前零部件工业慢慢趋于成熟，所欠缺的是整车设计能力。今后五年内会有较大的变化。飞机工业也是如此，如果没有成熟的部件生产能力，整机的组装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空客的目的就是加大中国采购的零部件力度，然后既为中国的整装线服务也为其它整装线服务来达到成本的降低，去和波音竞争。可是你空客连车间都和波音在一个屋檐儿下，你干什么谁都知道，波音能闲着让空客走前面么？所以，两家是互相模底的。厂房连在一起，都没个墙档着，我估计咖啡壶可能都是一个。

总结来说，航空方面的水平是有差距，但是制造加工还是可以的。运10肯定是不行的，当然是按现在的水平来讲。放在当时也不是很差。按当时的国力去办那个事儿确实是困难，造出来是难以卖出去的，挣钱也别想。如果这次先造支线飞机ARJ21，造出个水平高的，那就是扎实的一步。现在办事不光看水平，还要看市场和竞争中的生存能力。毕竟中国已经不是国家计划的经济体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