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从《西游记》中的药名诗词谈起 -- dreamflyer

石打乌头粉碎，沙飞海马俱伤。人参官桂岭前忙，血染朱砂地上。附子难归故里，槟榔怎得还乡？尸骸轻粉卧山场，红娘子家中盼望。

这是一首《西江月》，出现在《西游记》二十八回中。孙悟空因为白骨精的事，第一次被唐僧赶回花果山。看到的是满目疮痍，江山不再。正悲怆之时，一大群猎户敲锣打鼓地上山来抓猴子。孙猴子这个气啊！把当和尚时积下的一点善心完全抛诸脑后，命大小猴精堆上无数碎石，然后，一阵狂风，飞石漫天，那群猎户一个都不曾跑脱！接下来，作者假惺惺地对猎户们命运表示同情，写下了这首《西江月》。

这首词有什么特别呢？它和一般的词不同，里面嵌入了9个中药名：乌头、海马、人参、官桂、朱砂、附子、槟榔、轻粉、红娘子。这种词叫“药名词”，卖弄作者的中药学知识和文字功底，却不影响诗词的意思。古代文人包括苏轼、辛弃疾不少玩过这类把戏。

医生这个行业，其实和儒生是紧密相关的。古代的“读书人”本身就算一种职业，所以也叫“举业”。但这种职业按现在的眼光来看，只是一种“期货”：要是考得上就什么都好说，要是考不上，就什么都不是，“文章虽满腹，不如一囊钱”！据余秋雨考证，从隋朝到清朝，进士的总数大约十万左右。换句话来说，这十万以外的读书人，大多都是名落孙山的倒霉鬼。

落榜之后，道路大致有以下几种：

最好的是给大官当幕僚，如明代的徐文长就长时间地干过这个行当；或者给有钱有势的人家当清客，看过《红楼梦》的应该知道里面清客詹光——“沾光”；另一个清客叫单聘仁——“善骗人”。（这曹雪芹肯定是个猜谜语的高手！）

其次是当教书先生，最著名的是清代的蒲松龄。此人应举之路非常奇特，先是三场考第一，然后场场名落孙山。不得已只好教书为生，不过中间也作过段时间的幕僚。

再次是当医生，如中国古代最著名的医生李时珍同志。他看看这科举之路着实凶险，自己先怯了三分。好在对医学很有兴趣，所以成就了一代名医。

实在没有出息的就去算命，或者如孔乙己，干脆什么都不做，看你能把老子怎样？

可以想象，古代绝大多数医生对自己的职业选择其实有一百个不愿意！他们总是恋恋不忘当年的读书人身份。这一点和现在的情况截然相反，那天我看报纸，报道说有个医生，一年漏税一百多万！一百多万啊同志们，而且还只是漏税！

既然没有办法像现代医生那样轻视读书人，医生们只好在医学领域偷偷地卖弄当年读书时学到的手段，结果弄得中药名个个诗意盎然，不像西药，“苯甲异恶睉青霉素钠”，这叫什么玩意儿？哪有金银花、红娘子那么听起来有味道？

最早写药名诗的可能就是那些医生本身，后来才传染到文人那边去的。不过，我所知道的这种文字游戏最早发生在三国时期，不过还不是诗，也不是文人，而是著名的武将姜维。据说姜维远征在外，家中老母思念不已，于是寄给他一味中药：当归。过了一些时候，收到姜维的回书，仍然只有中药一味：远志。

写药名诗词的最有名的家伙叫陈亚，北宋词人。现在存词四首，首首都是药名词（据说此人写过一百多首药名词）！其中最有名的一首是这样的：

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字字苦参商，故要檀郎读。分明记得约当归，远至樱桃熟。何事菊花时，犹未回乡曲？

里面用了十种药材名：相思子、薏苡、白芷、紫苏、苦参、狼毒、当归、远志、菊花、茴香。此词副题是“药名闺情”，帮女孩子写的。陈亚的舅舅是医生，看来这首词是替表妹写的也未可知。

最后再回到《西游记》，由陈亚的经历参照来看，吴承恩恐怕也有个当中医的亲戚。他替孙悟空写了首《西江月》之后，意犹未尽，又在三十六回帮唐僧写了首七律：

自从益智登山盟，王不留行送出城。

路上相逢三棱子，途中催趱马兜铃。

寻坡转涧求荆芥，迈岭登山拜茯苓。

防己一身如竹沥，茴香何日拜朝廷？

大家不妨数数，里面用了几味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