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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简说农业税以及取消农业税的缘由和后果 -- 抱朴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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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道理肯定在您这边,但是现实恐怕做不到

        1.前些年农民负担很重,除了农业税、三提五统之外肯定还有地方政府巧立名目收取的各项费用(包括各级政府的腐败),那么政府是否有义务返还这部分多征收的费用?

        我在正文里说过,多征收费用不能全怪基层政府,中央政府只下指令不给钱,有制度性的逼良为娼问题。

        我觉得这个问题没法按照您的意见办。原因是:

        1、上下级政府并不是一家人。财税分灶吃饭,各花各的钱,如果要返还,从谁的口袋里掏呢?多半是扯皮半天,无疾而终。

        2、技术上很难做到。事实上连统计准确数字都做不到,怎么返还?

        3、此例没有人敢开。如果多收钱都要追溯既往,统计造册返回,以恢复公平,那么比这个严重得多得多的事情也应该照此办理,几十年的事情从根底数来,我看这个国家国库全掏空也办不成。

        减负以后,对于历年税收一笔勾销(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政策是否合理?对那些年年足额交税的农民来说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这种情况,当然是守法者吃亏。但是,会哭的孩子多吃糖,什么时候守法者占过光呢?这就是所谓“政策性亏损”,谁碰上谁倒霉而已。

        一般来说,政策的改变就是改正,以后不犯这个错误就是了,但很难追溯既往。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有一个对无辜受害人士发还财产,补发工资的工作,那只是恢复一点公平。事实上大部分被没收的财产都不见了,没法发还。补发的工资也不完全是按照原工资全额补足的。

        一个中国政府,能够认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对他一次性地过高要求,有时候反而会妨碍他认错改过。

        理想和现实的距离确实有这么大,所谓公平,只是个大致的概念罢了。

        您大概不满意我的看法,我自己也不满意,可事实如此,我也没办法。呵呵

        • 家园 这个是属于行政征收

          这个是属于行政征收,行政征收具有强制性,无偿性,法定性。根据现行的法律法规,行政行为废止的法律后果:

          1,行政行为废止后,其效力从行为废止之日起失效,行政主

          体在行为废止前通过相应行为已给予相对方的权益不再收回也

          不再给予;相对方依原行政行为已履行的义务不能要求给予补

          偿但可不再履行义务。

          2,行政行为的废止如果是因法律、法规、规章、政策的废

          除、修改、撤消或形势变化而引起的,此种废止给相对方的利

          益造成了损失的,行政主体不负赔偿责任。

          所以,以前缴了的是不会退了,以前没缴的也不会追了。

        • 家园 这话实在!
        • 家园 谢谢您的回复

          事实上淳朴的乡亲们不仅从来没有指望过政府会给他们一个公道(或者说从来意识到政府欠他们一个公道),那些过去拖欠了各项税费的常常担心有朝一日政府会重新追讨这部分欠款(据我所知没有正式文件确认这一点),但愿不会有这么一天吧

    • 家园 【原创】读仙人论农业税的几点体会

      仙人兄的这个农业税系列好极,一来简明,二来透彻,直惹得鲜花朵朵,哈哈。如此强贴,小弟也想留个名,所以就试着解读一下,算是和声吧。

      我觉得这个系列文章有三个看点。第一,三农的问题。仙人文章的特点,是从历史的脉络里理解现在的三农问题。知道农业税废止是个大事的多,能从两千多年来一路讲来的少,仙人能在第一时间撰文对农业税盖棺论定,不能不说是历史的一个馈赠啊,当然,机遇永远偏爱有准备的头脑。

      当然,这里的关键是近代的历史,尤其是建国后以“剪刀差”做工业化积累以来的历史。这段历史肯定是最有争议的,但也是最需要厘清的,因为对这段历史的理解与评价实际上左右着对当代一些政策的看法。在这方面,仙人兄的论述和温铁军先生的看法比较接近。实际上,作为近年来三农领域对中央决策有直接影响力的专家,取消农业税一直是他优先争取的目标。应该说,在争取尽早废除农业税这一点上,温先生做到了一个有良心的学者应该做到努力(良心这种底线在中国经济学界是一个需要辩论的问题)。在农业税终于取消的今天,提一提在这里面起到重要作用的个人,也算对历史的忠实记录。仙人兄在系列二开始的地方说“以下内容是鼓足勇气写的,不违法,但容易引起误会”,如果河友对建国后(以及建国前)的农村经济情况感兴趣,可以在温铁军的专著《中国农村基本经济制度研究》(2000)里很详细得读到外链出处,根据这本书写的一个提要文章《三农问题:世纪末的反思》(1999)引起了很大的影响。 外链出处

      第二个看点,是财税的看点。评价一个政府的施政有很多角度,但财税是一个经常不能被放到它应有高度的角度。政府和俗人一样,无论干什么,终究逃不过一个钱字。所以,财政的制约,经常是理解历史上一些重大事件的钥匙。这里对仙人文章里一个说法稍微商榷一下。仙人在系列五里谈的“量入为出”和“量出为入”的对比,感觉非常有启发,不过这个说法也容易引起误导,让人认为政府就可以乱来了,其实远不是这样。政府的支出如果偏离收入太多,那结果要么政府垮台,要么发动对外战争,这和个人支出偏离收入太多要么上吊要么去偷去抢是一样的。在个人也可以透支的今天,“量入为出”和“量出为入”的差别并没有多大。一句话,财政收支情况是政府行政的很强的一个约束条件,并不是政府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通过财税情况的变化,能看到很多很本质的东西。

      第三个看点,是中央和地方关系的看点。这个问题和财税一样,都是古今中外政府的难题,尤其是对大型国家,就更是如此。取消农业税,是在中央财政收入充盈,有能力进行转移支付的今天才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放到十几年以前,根本办不到。实际上,取消农业税的伏笔,早在1994年实行分税制的时候就打下了。如果考虑到中央和地方关系的调整目前仍在进行之中,而农业税、基层政权这类问题是跟中央地方关系息息相关的,这个看点也会越来越有看头。

      这里我觉得也有必要提一下学界的参与。王绍光、胡鞍钢《中国国家能力报告》(1993)是当时影响很大的一个报告,在这里面,重点论述了财税和中央地方关系的关系,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决策。这里可以推荐王绍光的《分权的底线》(1997) 外链出处 十几年前的观点,现在看来的确抓住了要害,不简单。

      • 家园 谢宝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可通过工具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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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大黄兄谬赞,愧不敢当。说的扎实,献花。

        兄弟在研究财政税务史的时候,对于中央和地方之间收支征管纷纷合合的关系就一直很有兴趣。本来准备写一下中国历朝直至现代,中央与地方事权划分与财税收入之间的关系。可惜一直准备不充分。

        钱的问题,是各种关系变化中唯一客观尺度,是可以把握的。所以窃以为研究历史而不研读食货志,必定是隔靴搔痒。

        量入为出和量出为入,是个比喻,但是传统古代国家,确实是量出为入的,秦皇汉武,无不如此。国家是否崩溃,他自信满满,不会太在乎的。您以现代财政的观点,看待那些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专职疯子,未免太过客气了吧。呵呵。

        大黄兄如此内行,何不另开专贴,畅谈一番?

        敬待大作。

        • 家园 惭愧惭愧

          量入为出的问题的确是看语境,仙人说得对。小弟不过是毛头小伙子,且学呢,而且看仙人既读万卷书,又行万里路,咱这纸上得来的就心更虚啦。

          还是多看,多学,搬小板凳看大牛们聊天。

          • 家园 从来读史都是看兵马征战,确实应该补一补财税和中央地方这一头

            从很大意义上说,这也是新老愤青最忽视但绝不能忽视的一头。两位开了好头,收益匪浅,千万请继续。

    • 家园 取消农业税,从宏观经济上看,是因为工商外贸有了较大突破

      以前中央与地方政府不会挣钱,就靠压榨农民搞几个钱,而且还搞不到几个钱,都很穷,几亿美元就为难。从朱镕基开始,中国各级政府的挣钱事业有了很大的发展,是一种全新的局面。搞到新世纪猛然发现,钱财积累的速率远超预期。开始的时候,无论政府还是老百姓或者外国人都不太信,觉得不可能,还是天天说崩溃说危机说腐败。后来,各种经济数据实在太好了,都信了,中央也有把握了,于是提前拿钱出来安抚农民。

      仙人谈的重点在与农村相关的财税行政的管理上,非农的较少涉及。但我以为,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其它非农产业的挣钱能力,而不是农村怎么管理怎么改革。如果其它产业陆续搞出很多钱来,农村问题的解决就没有本质困难了。不然再怎么在农村折腾改革,地方政府还是会向农民伸出黑手的。

    • 家园 五、基层政府的难题(完)

      对农村这么严苛的制度,需要一大帮心硬如铁的干部来执行。野蛮执法的事情成了征收农业税时候的常例。县乡政府养了一大帮人来征农业税及附加,也靠这些税费活着。

      取消农业税后,皮之不存,毛无处附,很多附加收费也泡汤了。今后,基层工作的经费从哪里来?

      这就要说到财政问题。

      前面说过,国家的预算,跟一般人正好反着。

      咱们老百姓做预算,是“量入为出”,有多少钱,办多少事。

      政府不一样,它是“量出为入”的。明年要办哪些事,要花多少钱,算出来之后,根据这个去弄出需要的钱来。比如明年要打仗,他不会说我没钱,等有钱了再打,而是该打就打。钱嘛,总有办法弄来。

      政府没钱了,怎么弄出钱来呢?除了收税,还有些别的办法。比如借外债,比如发国库券借内债,比如采用些货币政策的花招,还有些彩票邮票什么的小把戏。这些都不行的时候,还可以出卖矿山国土,还可以出卖未来权益,比如把未来的海关关税卖掉。

      因此,根据《预算法》,中央政府是可以搞赤字预算的,有钱花当然好,没钱也有办法变出钱来花。

      但是同样根据《预算法》,各级地方政府是严禁编制赤字预算的,只能“量入为出”。没办法,中央政府的那些花招,都不准它用嘛。也就是说,地方政府财政如果出现亏空,是无法合法弥补的。

      地方政府只能够根据自己手上的钱,办自己必须办的事,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万一有什么非干不可而又没钱干的事呢?那就只有乱收费一途。

      这样一来,中央政府如果需要地方政府办什么事,尤其是跟地方无关的事,不就得提着钱口袋下来吗?

      很不幸,事情确实如此。要人家听话,总要给口饭吃,要他去偷鸡,总也要给一把米吧。没有奶水,做娘的就很难了。比如打击走私,那些家伙偷逃的是关税,关我地方政府什么事?那些人的家属倒是我的子民,顶梁柱抓起来了,家属生活无着,救济问题中央肯定不管,要我当地管。所以地方就不支持打击走私。

      以前,中央政府有时候嘴一张,话乱说。什么全国一盘棋喽,顾全大局喽,要地方做很多事,就是不肯掏钱。结果不是导致地方乱辟财源,就是地方软磨硬顶,政令不通。比如教育部以中央的名义发个文件,要求各地教育机构达标,否则就怎么怎么样,说了又不给钱,底下就借债建学校、发工资。这叫做“问题出在前三排,根子都在主席台”。上边逃不掉责任的。

      取消农业税是战略举措,但是掐住地方政府的脖子,从他们口袋里掏钱还自己几十年前的债,又不给补贴,人家也不服啊,再说了,把地方政府逼得活不下去,中央政府怎么活得好呢?

      所以要用转移支付的方式,中央掏钱,给地方政府把差额补上。

      这里就有个大问题了。

      应该补贴多少钱呢?地方政府需要的钱,中央全额补足?这不太可能,从目前的迹象来看,中央也没打算这么做。它要补的,似乎只是减除的400多亿农业税正项。地方政府其他的搭车收费和历年亏空,中央不打算弥补。

      目前,中国各级地方政府,仅仅财政部确认的显性负债,就达到4000亿。加上隐性负债,肯定超过一万亿元。随着地方政府收入途径越来越少,这个窟窿还会扩大。

      以前,中央政府不想填这个窟窿,对于底下乱来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它搞出来的嘛。那是一个“拖”字诀。现在要规范,要养民,这个窟窿再也躲不掉了。

      中央政府会怎么填这个窟窿呢?给政策?还是给钱?多半两个都不会给。地方自求多福算了。

      一碰到缺钱,咱们的办法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这四个字。

      农村基层政府收入的事情,开源是很难了。停征农业税之后,他们真的只有两张“皮”可吃。一张是“地皮”,卖地换钱;一张是“肚皮”,计划生育罚款。

      土地出让的事情不去说它。关于“肚皮”,我估计,今后计划生育罚款会如火如荼。而且,为了得到罚款,很有可能出现乡镇政府鼓励村民多生育的现象,只要出钱,就让你生。

      这就是“按下葫芦瓢起来”。

      往节流上下功夫,则是要减少乡镇数量,合并机构,精兵简政,减少费用。

      这个一定会做,但难度会非常大。一个重要原因是,机构的本性决定它只会膨胀,这个没法详细说了。

      值得忧虑的是,精兵简政政策付诸实施之后,将会有另一个深层次问题浮出水面。

      减少乡镇数量,精兵简政,就意味着政府终端少,机构事权少。这种情况,就必然导致政府在广大农村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减弱。蜈蚣百只脚,砍掉五十只,确实是节省了二十五双鞋的费用,可是这个对中央政权会有什么样的长远后果,不问可知。

      以前的村级机构直选,村务公开等系列民主政治改革,已经削弱了政府对基层的控制力。在有些地方,政府为了任命一个听话的村官,竟要大打出手。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政府违法个例,这是对中国社会细胞的争夺。

      现在停征农业税,精兵简政,会为农村基层走向自治的局面添上一把火,长远后果难以预料。

      六、展望:

      从长远来看,消除城乡居民身份差异,实现社会保障制度的普遍覆盖,会是我国必然的发展方向,取消农业税,只是达到这个最终目标的第一步。

      今后,免除“三提五统”,农村社保列入预算,纳入国家财政,由政府统一向全体国民包括农民,提供必要的社会保障,会是第二大步。这一步可就要花很多钱了。

      看现在政府连城市居民社保问题都搞不定,窟窿大过天。再把这个问题放大四倍,其难度可见一斑。

      但不经过这个步骤,城乡居民待遇就还是有差别,城乡居民身份差异就无法消除。

      今后农村基层政权的日常工作会是什么?怎样在广大农村实现政权有效控制?农村基层政权会不会空洞化?这些问题都还没有答案。

      老百姓“予则喜,夺则怒”。今后“夺”的少了,基层工作主要会是“予”,也就是社会保障工作吗?那要花很多钱,国家发展速度会受到很大影响,中央下定了决心吗?钱又从哪里来呢?

      从取消农业税这件事,我们已经目睹了这个国家从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这是社会生态的转型;如果今后削减乡镇政权,会引起国家管理方式的变革,我们看见的,是不是政治生态变化的端倪呢?

      也许,我们不但是这个国家社会生态变革的见证人,我们还是政治生态变革的见证人。

      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真的感觉很好。

      这些大话不说了,回到农业税本身。

      农业税是一种对土地资源被占用所征收的租金。停征后,估计国家不会完全放弃对土地权益的索取。

      不管今后土地会不会私有,国家都很有可能开征土地资源税。

      具体的做法,很可能是把耕地占用税,土地增值税,城镇土地使用税等等土地相关税种打成一捆,合并起来,开征土地资源税,向全体土地使用者征收。它的名字也许就是土地税,也许是物业税,也许会叫不动产税。

      老兵不会死,他只是换身衣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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