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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武斗逸闻(1) -- 大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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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武斗逸闻(1)

    《英雄本色》的宗旨是军事为主。涵盖让人热血沸腾的话题:英雄人物、事迹。但在下这个内容,似乎和英雄不沾边。刚出新兵营,本想发在“青史微言”,可那边不让发新贴,只好在这儿开张了。如不符此栏目主题,请斑竹转去别处,谢谢。

    【原创】武斗逸闻(1)

    写下这个标题,自己倒先吓了一跳。武斗逸闻?这该不会让人误会我是参加过武斗而又逃过了清查的文革分子吧?非也非也。文革武斗时期,笔者尚在幼年,但由于当时家住重庆武斗中心地带,从小看见的、听说的武斗轶事委实不少,近日无事,随便涂鸦,写这个标题,并非想为那段历史作任何的评价。其实当时笔者年纪幼小,根本不明白他们在闹什么玩意儿。所以,列位看官,看了此文,不必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和笔者争论。在文革问题上,笔者的观点和文革后中央所作的结论万分一致,有兴趣的可参阅相关中央文件。此文的目的呢,一为说说掌故,一为回顾国产武器。其实,对军迷来说,他们对国产武器可谓了如指掌,但那基本都是纸上谈兵,很少很少有在现实中、在自己身边曾经出现过这么多的国产军火。总之,写这个东西,权当自我娱乐。当然,如能为后人整理那段历史做点资料文献贡献,那就更好了。

    今天先说说背景。

    文革武斗,大概以重庆为最烈,武斗中,除了没使用本地不会制造的飞机,其余如枪、火炮、坦克、炮艇等等,都先后登场。究其因缘,盖因重庆兵工厂云集,几乎能生产1960年代的陆军正规师团所有装备,这便为武斗人员提供了充足的军火来源。其他地区的武斗,如要筹集军火,大概来源一是当地人武部门的武器储备(人武部门的武器往往比较陈旧),二是抢夺部队装备(或者个别部队支持武斗者暗中补给),总归是无法大量获取比较先进的枪支弹药。重庆武斗甚猛的另一个原因,应该是由于当地剽悍的民风所至。我们都知道,无论是在抗日战争或抗美援朝中,四川兵战斗力超强。虽然单个的四川男子看起来个子矮小,身材不壮,但如将其组成军队,几乎可以肯定会爆发超乎想象的战斗力。套用一句老话:单个的四川男是虫,成军的四川男是龙。

    扯远了。回头过来还是说武斗轶事吧。笔者当时家住重庆杨家坪。这个地区乃是武斗最烈之所。为什么呢?这个地区有两家几乎挨着的几万职工的兵工厂(时至今日,说这些地球人都知道的东西,应该不算泄密了吧),虽然它俩的名字可和兵工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个是空气压缩机厂,生产63式水陆坦克,该坦克在半球形的炮塔体上装有1门62-85Tc式85mm坦克炮,方向射界为360°,俯仰范围-4°~+22°。车内携带炮弹40发。该炮右侧装有1挺59式7.62mm并列机枪,左侧装有1个63式坦克炮瞄准镜,指挥塔上装有1挺59式12.7mm高射机枪;一个是建设机床厂,制造56式半自动步枪和56式冲锋枪。这两种枪都是仿制前苏联的,前者仿自前苏联7.62毫米CKC半自动卡宾枪,后者则脱胎于闻名世界的AK-47。

    当时,建设厂和空压厂分别由对立的两派造反组织“反到底”和815控制。按理说,空压厂的815在武斗中,因可得到坦克的火力支援,应该更占上风。但实际上满不是那么回事儿。第一,当时的武斗分子其实还是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定的,那就是不管战斗多么激烈,他们一般不会有意攻击平民,更不会有意破坏工厂的机械设施——当然误伤事件是常有的。因此,当时武斗的火炮炮弹都是实心蛋,没有加装火药,不会爆炸。火炮远程射击,炮弹就相当于前堂炮时代的铁疙瘩,虽然砸中了人,人必死,但那么小的铁疙瘩哪儿能那么容易就砸中活动的人呢?真要被砸中,大概需要今天中彩票头奖的运气才行。所以杀伤力就不够了。这便大大削弱了63水85mm主炮的威力。第二个原因就是,建设厂“反到底”武斗队的同伙可是大大了得,那就是长江重庆地段下游的大口径火炮制造厂望江机器厂。这个厂的前身是国民党的一个很重要的兵工厂,具体番号忘记了。那位知道的,可以来补充一下。生产步枪的建设厂和生产火炮的望江厂组合在一起,让他们理论上具有了在武斗中处于绝对优势的军事地位,别的不说,望江厂只要找个地方建立一个火炮阵地,以60年代大口径火炮的覆盖半径,控制住20公里半径以内的地面战斗应该没问题吧。但前面说了,火炮发射的都是不会爆炸的实心弹,所以火炮的威力,实则大打折扣。不妨设想一下,1000颗装了火药的大口径(譬如说当时中国陆军列装的122mm口径加农炮)炮弹要是同时发射,应该足以毁掉10平方公里内的所有城市建筑(那时可没有结实的高层建筑)和杀伤所有未进防空洞的人群吧;但若1000颗不会爆炸的铁疙瘩砸下来,就算有100%命中率,理论上也只能杀伤1000人不是?虽则如此,大口径火炮的威慑力还是有的。这显然就抵消了空压厂坦克的威力。剩下的更多就是双方的巷战。说到巷战,建设厂可就大战便宜了。为什么呢?你想啊,人家是造枪的,天天玩枪,你开坦克的临时拿起枪玩儿票,那儿是人家的对手啊?但实际上双方却打了个势均力敌。究其根源,那是因为空压厂一方的815人数上占优,他们有着更为广泛的支持率;而建设厂的“反到底”好像在重庆的文革造反组织中属于政治上比较弱势的一方。如此一来,此消彼长,你来我往,打成了平手。

    好了,今儿写累了,下次有空接着来。

    通宝推:连续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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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3)半只耳朵、试枪员和毛主席墙

      (3)半只耳朵、试枪员和毛主席墙

      上次说到,空压厂的坦克试车员能将63水的机械性能发挥到极致,以至于在武斗中,几乎就没有什么战损的坦克。这次要说说建设厂“红大刀”武斗队的试枪员了。

      67年的重庆武斗,主战场在杨家坪地区,这是因为这个地区正好处在空压厂和建设厂之间,顺理成章就成了双方厮杀的最佳场所。只是可怜了这个地区一大票无辜的老百姓。

      双方交战,真正动用坦克的时候,并不太多。不知道这是否有一些避免武斗过分升级的考虑?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反到底”和815两方虽在这一地区各自拥有数千名人员,但并非每一个参加武斗的人都是狂热的战争爱好者。这当然不是说他们那时候已经有了足够超前的政治觉悟,可以帮助他们自觉地抵制文革武斗。原因其实很简单,武斗分子不是军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也怕死。那种数千人的大规模野战,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70年代前半期,笔者正在幼童年。当时家住杨家坪一条按那时标准比较繁华的路上。那个时代没什么娱乐,炎热的夏季,街坊邻居往往便拉着凳子椅子到楼下空地上乘凉。许多关于武斗的掌故,便是在满天繁星之下的闷热的龙门阵中得来。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武斗死人之类的吓人事儿,而是知道了三棱刺刀扎在人肉上,伤好之后,留下的是一个硬币大小的、圆圆的、突起的肉疖子(后来发现有点像痔疮,呵呵)。这个肉疖子在邻居Z叔的屁股上就有一个,不过他轻易是不肯让我们看的,除非喝了点酒,高兴了,才会捞起短裤衩,向我们一帮子少年儿童炫耀一下他的“光荣疤”。

      邻居中还有一位C叔。这位大叔(其实当年他就24、5岁的样子)最奇怪的地方是,在当时那个封闭保守的年代,他居然蓄着过耳长发。你当为何?据说C叔少了半只耳朵,蓄发乃为遮丑也。为了证明这个传说,笔者在一个炎热的晚上,趁他在乘凉人堆中摆龙门阵之际,偷偷撩开他的头发看了看,果然右边只有半拉耳朵。

      C叔在武斗中是属于空压厂815武斗队的。前面说过,815在人数在占优,并且由于有坦克的支援,在火力上也不弱。上面说了,大规模的野战,由于士气问题,是很少展开的。因此战斗更多的就是双方各据楼盘,躲在窗口后面远远的对射。这样的对射战斗,很快就有了分晓,建设厂“红大刀”以绝对的优势控制住了局面。为何呢?在“红大刀”中,有那么十几个建设厂的试枪员。试枪员是什么概念?建设厂生产的56半和56冲在出场之前都要让他们试射,然后根据他们的意见,才能作出合格与否的鉴定。我不知道一个当兵的在三年服役期内能够打多少发子弹,但这些试枪员显然从来没有子弹数量的限制。也就是说,想打多少打多少。一个优秀的狙击手,也许需要一些譬如身体和心理素质的先天条件,但射击练习的子弹数量,肯定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我想,就算象笔者这种文人,如果让我一个月内认认真真地练习,打上个10000发,保不齐笔者也会成为枪法不错的射手。

      双方各派数百人,占据制高点对射,那么“红大刀”的十多个试枪员为何会发挥如此大的功效呢?这里面就是一种威慑作用了。你想啊,空压厂815,只要一百个敢于在窗口露头的武斗队员中有一个被对方的试枪员爆头,其余99个活下来的肯定便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了。我们都知道,80年代前解放军大量装备的56半射击精度是相当不错的。在优秀的射手——譬如试枪员——手中,完全可以发挥出高精度狙击枪的效能。抗美援朝中,上甘岭上志愿军最佳狙击手张桃芳所用那支步枪,精度还比不上56半呢。

      空压厂815很快就感受到了强烈的郁闷。他们躲在窗口后面不敢露头,因为说不定正好在你露头那一瞬间,对方据守的大楼中就有一个试枪员等在那里,56半黑洞洞的枪口说不定就正在扫描你这扇窗子呢。这就是威慑的效果吧。

      郁闷到极点的815,不得不想法要挽回低落的士气。发动大规模野战吧,手下的崽儿们未见得都热衷于斯。何况在如此郁闷的状况下,大干一场也没有足够的士气保障。于是,815的智囊想出了两个招儿来。第一个就是让63水坦克上街巡逻——这就是笔者在上一节“披湿棉絮的63水”所描述的场景。这个巡逻从战术说,毫无意义。就算你的地盘上有对方人员的活动,也犯不上出动坦克去对付吧,何况我们都知道,在巷战中坦克并无特别的优势。因此这种巡逻纯粹就是一种心理暗示:哥儿几个都瞧好了,对面“红大刀”虽然枪打得准,但俺们有坦克!俺有坦克俺怕谁?

      第二招就是选一个“红大刀”试枪员不敢打的地方做射击阵地。哪儿去找这样的地方?真还有,那就是当时杨家坪转盘旁边的电影院屋顶上。这家电影院挺特别——其实在那个年代也不算特别——在电影院大门上方,立着一道高高的墙,墙上画着文革中很著名也很普遍的一幅画:一片红艳艳的红旗海洋中,毛主席挥手微笑。墙的顶端,在背面看起来不像正面那么高大,距电影院屋顶也就两米左右。这当然是由于电影院建筑必须要高大空间的特征所决定的。也就是说,在屋顶墙根处随便垫上点什么,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就可正好露出头来,趴在墙顶上射击。

      阵地选好了,然后就是选人。C叔的司令动员道:同志们,现在我们有了敌人不敢开枪的阵地了,到电影院顶上去,只有我们打他们的份儿,老子谅他们是不敢开枪的。司令此说,是有道理的。电影院主席墙阵地据最近的“红大刀”据点大概有五百多米。在这么远的地方开枪,只要有一次误射,打在了主席墙上,那么不管“红大刀”有多强的战斗力,他们政治上肯定就算玩儿完了。政治上玩儿完,要收拾“红大刀”甚至都不再需要815直接出面了:可以直接报请部队出动了。

      815的C叔也属于那几百郁闷的枪手之一,眼下一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儿,马上就报名要去主席墙阵地。据说C叔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他要抱一挺轻机枪上去。这个不算高的条件体现出了C叔很高的政治热情,司令立即就批准了。于是,我们的C叔抱着他那挺沉甸甸的轻机枪,带着他那一双当时还完好无损的耳朵,屁颠儿屁颠儿地进入了主席墙阵地。

    • 家园 以前听朋友讲过沙区当年武斗的事

      在重庆时也听说了些沙坪坝武斗的事情,凑凑热闹,当闲话聊,希望能引出对这些往事知根知底朋友的“玉”来。

      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朋友当时上小学,厂子里大人们组织去武斗,工人们拿着钢钎之类的乘卡车出发,回来时候死了几个人,也抓了对方一些俘虏回来,因为死了人,这几个俘虏日子就很难过,挨打不说,还让他们一直跪在死者面前,天气热,几天后,尸体开始发臭,就有人当场发疯了的。。。。

      后来武斗升级,枪炮上阵了,他讲一个死者给我印象很深,死者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孩子,上阵攻打对方时候,对方枪弹打过来,卧倒,她也趴下来,但怕脏或是别的原因,头趴下去保护起来了,臀部却高拱出来,子弹就从后背那块扫过去了。。。还有个当时武斗的机枪手,很好吹嘘自己怎么神勇,枪法高明,干掉多少多少对方人等等,结果后来追查责任了,这家伙吓瘫了,说自己那敢杀人,枪都是往高了打的,后来还是抓起来判了刑。。。。

      炮战是以嘉陵江为界的,隔岸就对着干,沙坪坝这边有个原来很有名气的中学,藏书(特别是古籍珍本)比较丰富,这个图书馆给炮火毁了,记得他说那楼是木质结构,大火烧了好几天,老天下雨才浇灭了。。。。。

      还说是这边一派的几个头头有一次碰头开会,让对方侦察到了,用炮很准确连锅端掉了,连带把一栋楼炸垮了。。。

      就在沙坪坝公园的一角,保留着一座文革时候武斗死去人的陵园(大多死者年龄在25岁以下),据说是全国唯一一处完整的文革陵园。

      虚掩的铁门里面,荒草杂木墓碑,恍若隔世。。。。

    • 家园 反坦克

      潘加坪招待所是俯视党校,重医,石油校,51校,河运校的制高点, 争夺战也很激烈.

      一次功方出动了坦克; 守方想出一招,把钢板接通了高压电, 铺在功方的必经之路上.

      不过很奇怪, 武斗那么厉害, 煤水电,粮食蔬菜,日用百货却好像没有中断过.两路口的铁路,朝天门的水路客货运输也照常运行. 我妈妈在小龙坎西南药厂, 每天还的照常上班.

      • 家园 想不明白介个高压电钢板怎么能挡得住坦克

        坦克履带在接触高压电钢板一瞬间形成回路,电流从钢板经履带进入地面 -- 对乘员、仪电、油料能有什么伤害吗?

        人体相对于钢甲是不折不扣的绝缘体了... 同样道理你要是能一只脚站在高压线上的话 -- 虽然吓人 -- 却不会出事...

        再不明白的可以想一想,坦克的最初作用是干什么的?引导步兵冲击敌人阵地 -- 其主要功能之一就是破障破电网... 《十万个为什么》里头介绍坦克的优点之一就是能快速突破敌人的电网障碍 (可见《十万》的写作时间相当早,这种电网战术那会儿还很流行)

        • 家园 如果整辆坦克

          完全脱离了地面, 全部开上了通电的钢板了???

          具体怎么回事不知到?

          说法是那坦克就在钢板上呆了好几个月, 直到武斗结束, 才被来收缴武器的PLA给弄走了

          • 家园 如果完全开上钢板,履带在导电方向上的距离

            可能产生“跨步电压” -- 可能是电流太大产生电弧,烧坏了履带?

            瞎猜而已...

      • 家园 高压电也许对坦克没什么伤害

        因为车身的电阻比人的电阻小得多,所以乘员应该没事。好像坦装上说过高压电线断裂掉到坦克上的实例。

        再说小63上面也没几个电子元件,要是M1就惨了。不说别的,那么重的炮塔靠手摇着转就够要人命了。

    • 家园 【文摘】苇子:文革武斗中的重庆“水战”

      很久没有交作业了,老是拿旧东西搪塞大家也不对,希望大家能喜欢这篇东西。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天比现在蓝,天底下的日子也过得有趣得多(是不是太唐僧了一点?)。重庆府的男孩子们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是CS,但是他们有好玩得多的游戏,有那么小半年,他们身上背着枪,腰里别着手榴弹,AK哪、三八大盖哪、半自动哪,什么都敢扛,没准还上着亮堂堂的刺刀,枪里装满了能真正打死人的子弹(要知道,解放军出哨才五发空包弹呢),还用鞋带系上几个备用弹夹拴在皮带上――虽然谁也说不清到底要朝谁开枪,该打死多少人。他们成天猫着腰走路,鬼鬼祟祟的到处比划他们的家什,一付鬼子进村的模样,当然,他们可不是鬼子,他们臂上有红袖章,可不是嘛,好些漂亮的重庆妹妹色迷迷的(好像不该用这个词哦?)看着呢!

        老人家知道了,说道,很好嘛,不爱红妆爱武装!武斗有两个好处,第一是打了仗有作战经验,第二个好处是暴露了坏人。┅┅再斗十年,地球照样转动,天也不会掉下来。我才不怕打,一听打仗我就高兴,北京算什么打?无非冷兵器,水管、木棒、石头,顶多是开了几枪。四川才算打,双方都有几万人,有枪有炮,听说还有无线电。这让愣头青们深受鼓舞,鼓捣着成立了好些兵团,虽然规模行事都和土匪团伙差不多,但是指导思想是完全不一样的。

        话说大四川虽然是天府之国,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年就常常要闹到吃不饱的地步,据说先是右派捣乱,后来是走资派搞破坏,再后来反革命又出来了不少,形势很是不好。川东的重庆府,半年来更是问题蛮严重。这是公元1967年,差不多就是抗战爆发三十周年纪念前后,重庆的夏天也怪热的。

        饿坏了肚子,热晕了头的小青年们从头年夏天就开始吵架,一派自称是“八一五”,对立的就叫“反到底”,据说都是坚决保卫毛主席的。两派不知道在哪里没有勾兑好(是不是拥刘、张的问题,这里就不讨论了吧?),大家从吵架变成打架,从钢钎藤帽到坦克大炮,搞得很是开心,比打CS还有劲多了。将来有志青年们可以好好考证一下,看看这个导致那么多人去见马克思的分歧到底是什么?

        扯远了,还是先说说67年的事儿吧。

        话说早在前清,张之洞先生就在广东成立了兵工厂,传到中山先生手上,又先后传给陈济棠,余汉谋,到三八年汉谋先生丢掉了广州,这个兵工厂大搬家,搬来搬去最后落脚重庆,因为背景比不过汉阳造、金陵造,也比不过地头蛇四川兵工厂,只好屈居人下,编号五十,解放后改元“国营望江机器厂”的便是,直到现在,这个厂还在我国兵工系统发挥重要作用,我军大部分舰艇以及陆军的小口径高炮,双三五、双三七什么的,在东南沿海和蒋家海军大战的62护卫艇上的主炮,就是这个厂的产品了,什么“剑门”、“章江”、“永康”、“永泰”,都挨过该厂产品的炮弹。这个厂是造炮的,这个引子必须先说清楚,不然下文就接不上来了。

        这个厂的位置很有意思,正好在重庆下游的长江隘口铜锣峡口,古往今来这里打了无数的仗,漂泊着无数倒霉鬼幽怨的魂灵,在蔽日的峡谷里,常有猿猴的哀啼。长江水静静的流淌,侵蚀着江底的岩石,却全不知自己淘尽了世间的风流。

        俺们的英雄人物就是在这里出场的。

        早在这一年的四月份,重庆城的这两派热血愣头青,就开始动手打架;五月份开始用钢钎、铁棍、匕首;七月份开始使用枪械,从使用小口径步枪、冲锋枪、轻机枪、重机枪、手榴弹到动用坦克、高射炮、舰艇,从巷战到野战,规模越来越大――当时空前的热闹,赶得上过年放焰火,谁叫重庆就是这么个兵工基地呢?老人家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拍着手叫好的,可见兔崽子们干得真的不赖。

        却说国营望江机器厂,是“反到底”占了上风,把“八一五”们封锁在小楼里不敢乱动,很是威风得意,但是纵观全局,进城的道路都被“八一五”们堵得死死的,“反到底”们无法得到粮食百货等必需品,又很是头疼。

        历史于是开始塑造英雄人物了!在这里,是时势造就了英雄。

        1967年的8月1日,正好是建军节。长江2014号轮像往常一样拖挂货8―126铁驳,上水航行驶往重庆,货船上载有重庆急需的百货、西药等物资370多吨,当晚停泊在长寿下游的深沱,看来要似乎要渡过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了。

        可是造化并不只为庸人设计,也常常和历史开个玩笑。正巧船上有几个很有责任心的“反到底”,深感这船货物对支持“反到底”们坚持革命斗争的重要意义,像地下党员一样不动声色地和当地“反到底”组织取得了联系,把情报及时传了出去。次日凌晨4点多钟,一条大木船划过夏夜的深沉,划破长江的微波,在青蛙和蛐蛐的伴奏中靠了上来,八十来个大汉左腕缠红布,手持钢钎、木棍、杀猪刀等各式武器,跳了上来。

        但是这帮兄弟们太有幽默感了,他们居然自称是“八一五”的!只听“扑通”一声,一个没有幽默感的“反到底”情报员飞快地跳到水里逃走了,这是这场戏里很戏剧性的一幕,业余的海盗和客串的情报员开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这可是不是苇子杜撰,乃确有其事)。

        

        8月3号,俺们的一代名舰出场了。这条舰原是国民党的江防舰,据说蒋先生亲自坐过,在长江上混了大半辈子,但是一点名头都没有,俺怎么也查不出她的准确身份,叫不来她的大号。解放后,这条舰识时务,及时投诚我党,量力效用,履新成为国营望江机器厂的交通艇,匪号“望江101”,浑浑噩噩地混到了六十年代末,早就忘却了自己还是一条军舰。她以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没想到居然最后还要以“军舰”的身份在青史上留名,谁能说生命不是充满戏剧色彩的呢?

        早在几个月前(具体时间待查),101就被改装成一条真正的“军舰”了。网上能够查到的资料,毫无例外都把101看成是“海战”的主角,但是居然就没有人指出她本来就是一条军舰的事实!

        这里,苇子访之故老,把101改装后的装备介绍一下:全舰长约三四十米,排水量航速不详,前后各装61式37毫米双联海三七高炮一座,前段另有海四联14.5毫米高射机枪一座,后段有海二联高射机枪一座,其火炮口径不大,但是射速很快,该舰的火力配置与62型护卫艇基本相当,在内河还是很可以骄傲自满一下了。

        3号下午,101带着她的老搭档嘉陵1号来到深沱,把“俘虏”长江2014号押解回望江厂所在地郭家沱,还顺手牵羊,把也停靠在此地的,由登陆艇改装的运输船“人民5号”也一并俘虏带走了。舰队序列为“嘉陵1号”开路,两个倒霉的“俘虏”居中,101殿后。

        4号凌晨2点左右,舰队路过蒋家沱,又将停泊在这里的客运班轮昆仑号和东方红102号挟持加入。凌晨3点半钟,几艘客、货轮船行驶到郭家沱,停了下来。两条客轮因为没什么油水,也缺乏战斗力,很快被放行驶往重庆。被俘虏的“人民5号”本来是一条军用登陆艇,被俘时舱里满载生猪,查证历史,找不出“人民5号”是被蓄谋“俘虏”的证据,只好解释为101顺手牵羊了。

        人民5号给久已被隔断交通的望江厂“反到底”带来了猪肉,也带来了烦恼――“这么多猪,天天吃红烧肉也吃不完啊!而且猪会死的。”这是当事人亲口所言。

        但是,人民5号宽大的货舱,给了“反到底”头头们新思路。

        纵观当时全局,8月3日,两派在大型国防企业建设机床厂大规模武斗。“八一五”派占据的制高点――谢家湾有名的弧形建筑“弯弯大楼”被“反到底”派用四联高射机枪击中烧毁;8月5日,两派又在在建设机床厂制高点清水池大规模武斗,动用了坦克、高射机枪等武器,死22人。当时有文革小报用了“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语句。

        建设机床厂,其前身是张之洞创办的老汉阳兵工厂,“汉阳造”天下闻名。抗战内迁,其厂址正好也在长江边上,直到今天,我军用的各种主要枪械还是产自该厂,从56式、81式到95式,该厂还出产多种高射机枪。据俺分析,8月3号的战斗,建设厂“反到底”下黑手,动用四联高射机枪,重创“八一五”;“八一五”不甘吃亏,于5号动用空压厂(现西南车辆总厂,我军现役的大量坦克、自行火炮、装甲战车,系该厂出品,苇子亲见过的有“WS1”自行火箭炮,122履带式自行榴弹炮,551轮式装甲车等满大街跑)的坦克,建设厂是造枪的,缺乏反坦克武器,恐怕吃了点亏――好在坦克也没有配炮弹,只能当推土机用。据称当时有用钢板置于坦克前进道路上,视发通高压电的,估计就是此役(不从物理学上考证,权作笑料)。

        当时的重庆市“反到底”高层决策情况,无文字可证,现在只能是推测。估计5号建设“反到底”吃了坦克的亏后,望江“反到底”得信后急于援手(如前所说,望江厂是造三七高射炮的,大家都知道高炮平射可以当战防炮用的,内战中的中国人,其创造性当然不会输给隆美尔),正好俘虏的登陆艇可以装得下炮――自然也可以把多余的猪运去送给革命战友,建设武斗队“红大刀”,顺便换些半自动步枪、子弹回来,望江厂“反到底”正稀罕这家什呢。

        于是从5号起,望江厂“反到底”加班加点,确切地说,是“反到底”的王牌,“金猴”武斗队加班加点,改装“人民5号”,准备远航(其实一点都不远,但是路上拦截的太多,“八一五”也不缺乏有全局思想的战术家嘛)。具体改造工程为:在驾驶台和船舷两边烧焊了铁板,以加固防御;船头和驾驶台左右两侧,各安装了一门陆三七高炮;在驾驶台前,装重机枪一挺;驾驶台后面,装高射机关炮一门;船尾,装海三七高炮一门(主炮火力差不多赶上主力舰101了);不仅如此,大兴场粮库的50多吨小麦共800多包,也被搬运到轮船上,当作沙包筑成了防御工事(糟蹋啊,这可是一个人只有不到三十斤粮票的年代,你们,你们也太哪个了吧?)。显而易见,“反到底”的头头们,对此行的凶险,是做了充分的估计的。

        8月8日中午,“人民5号”武装完毕,“金猴”宣布成立“军工井冈山第一舰队”,“金猴”头头邓长春任舰队司令,坐镇“人民5号”,该舰也挂上了“反到底1号”的帅旗,王三恒任总指挥,朱星德任指挥。下午4点半左右,“舰队”驶出郭家沱码头,径直开往建设厂。舰队序列为:“望江101”、“嘉陵1号”、“人民5号”。又是战斗力最强的101跑前面。“人民5号”的舱里装了三七高炮三门,炮弹一千余箱,每箱二十发,不过都是填沙教练弹,出膛后只相当于同速度铅球的杀伤力,但绝对能砸死人。当然,也少不捎带了些咱们一直关心的猪和大量罐头、日用品等。

        话说从望江厂到建设厂这一段长江航道,当时基本上掌握在“反到底”的对头“八一五”手里,从郭家沱顺长江而上,穿越铜锣峡口,就到了西南最大的造船基地东风造船厂所在地唐家沱――这里是一个大回水湾,所以上游淹死人,都得到这里来捞,以前捞人是免费的,不过这些年好像也成为收费服务项目了。这里有“八一五”势力,所以曾被望江厂“反到底”在对江的山上架炮轰击过。

        “反到底”舰队一出峡口,就遭到埋伏的“八一五”份子很不强烈的攻击――他们手里只有点破步枪,对于有临时装甲的“军工井冈山”舰队来说,连挠痒痒都不够,只能算是捣乱,完全不具备收买路钱的资格。

        各舰乱七八糟的开火还击,逮不住开枪的小步兵,就打停泊在唐家沱的船只和造船厂的浮船坞――这是西南地区最大的浮船坞,谁叫它这么醒目呢?“军工井冈山”舰队的还击,打伤了“人民6号”等多艘轮船和浮坞,还打死长航职工2人,打伤多人,总算舰队司令还知道自己不是出来打鸟的,还击只能算是象征性的。

        舰队小小的泄愤之后,继续溯江而上,一路上都被冷枪骚扰,但又逮不住目标,很是恼火。舰队到达窍角沱(这里离即将到来的战斗的主战场已经很近了),按计划进行了队列变换,“望江101”在右,“嘉陵1号”在左,“人民5号”在中后,呈三角形继续上行。事实证明,舰队的航行计划是非常缜密的,邓长春等人绝非有勇无谋之辈――因为战斗中对方的火力正好是集中在舰队的右侧。

        

        朝天门是个很有名的地方,是古重庆城的最东端,也就是地图上嘉陵江和长江交汇处的那个尖角。当重庆还是“重庆府”的时候,天子的诏书往往从下游传上来,那时的大小官吏们就穿好古怪的袍服,屁颠屁颠地打开城门,跑到码头上来摆香案,跪接圣旨,所以这个码头就称之为“朝天门”。站在朝天门码头上,顺河谷东望,能看见嘉陵江和长江的融汇,青青的嘉陵带着从甘肃嘉陵谷携来的清冽,汇入唐古拉山上融化的雪水与泥浆,泾渭分明。一条细长的融汇线一直伸展到长江的拐弯处,不时被一两条俄罗斯飞艇不识时务地怪叫着搅碎。长江岸边的玄坛庙,是刘湘请来上海的工程师设计重建的,说是“庙”,却又有道教的“玄”,不过和尚们在六十年代中叶被赶走了,千年流碧涛声里,只留下青山中暮鼓晨钟的回响。南岸的文峰塔,朽坏得只剩下壳,呆呆地望着亘古不变的茫茫陵谷,弄不清人世的沧桑变幻。

        那个充满激情和理想的年代,那个充满残忍和愚昧的下午,那段改变了某些人一生命运的青春年代。光荣与迷梦,胜利与失败,从英雄到狗熊,是淘不尽的迷离,是荡涤不完的幽怨。

        当“军工井冈山”舰队驶入那条长长的两江交汇线,遥遥望见朝天门码头的时候,站在岸上和舰上的人们,有没有想过历史将如何评价他们即将付出的勇敢和牺牲精神呢?

        

        朝天门,当时顺应改名大潮,也改了个流行时尚的名字,“红港”,所以这段公案,一般也就称为“红港海战”。这时的朝天门掌握在“八一五”手里,他们获悉了“反到底”的行动后,也仓促地作了一些准备。

        “八一五”们调来“长江207”、“人民28”、“人民30”等几条船,准备在长江里拦截“反到底”舰队。

        可是,这几条船的协同并不好,“人民28”、“人民30”号还在嘉陵江的河道里,“长江207”就先到达战场了,它鲁莽地向下游滑了一段距离,准备独自突击从下游驶来的三条炮艇。

        自打从郭家沱上驶以来,三条炮艇上的“反到底”们就被黑枪骚扰得恼羞成怒,这次他们总算逮住了像样的目标。每个炮位上都做好了记号:一长一短表示准备开炮,二短一长表示开炮,一长声表示停止射击。

        而朝天门码头上的“八一五”们也堆好了沙包,做好了简易工事,架好了机枪。

        双方都做好了战斗准备,但实事求是地讲,“反到底”一方面战斗欲望并不强,从一开始,“人民5号”就打开广播喊:“港口兵团、长航兵团,你们不要打,我们是到九龙坡卸货的。”在战斗中遭到南岸的轮渡公司修理厂轻武器射击后,“人民5号”还在广播 :“王麻二,你娃不要打哟;不然我们打过来,你娃吃不消哈。”

        但是历史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八一五”是不会坐视“反到底”把“战略物资”运到他们想运的地方的。

        迫不得已,“人民5号”拉响了汽笛,战斗开始了。

        受够了黑枪的炮手们,手忙脚乱的朝着“敌人”开炮。三十七毫米的炮弹,即便是不会爆炸的填沙教练弹,对于没有装甲的民用拖轮“长江207”来说,也是足够致命的了,它堆再多沙包也没有用。同时,大概几百米之外的红港港务大楼和码头上的机枪,也开始向“反到底”舰队猛烈射击,打得甲板嘭嘭着响。

        “长江207”迅速起火燃烧,侥幸未死的船员跳水逃命,“望江101”主机停车,停在江面上用机枪继续扫射跳水的船员,他们把一路上的火气都发泄到了这几个倒霉鬼身上。

        其余两条船继续上行,两岸火力对它们进行夹射,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在前几天加装的厚厚钢板帮了大忙,“八一五”的轻武器打上去只是几个凹坑。

        “人民28号”此时驶出嘉陵江口,用轻武器向“人民5号”射击,对方则用三七高炮还击,“嘉陵1号”也向“人民28号”开火,顷刻之间,“人民28号”就大幅度倾斜,完全失去动力,顺江水漂流到下游数百米的野猫溪岸边搁浅。“人民5号”和“嘉陵1号”集火攻击“人民30号”,该船艉部受伤,见势不妙,拼命退回嘉陵江内。水运204、104两艘无武装的小火轮开出嘉陵江口企图施救,被威胁性射击击中顶篷,但仍然冒死靠上“长江207”灭火,当他们登上“长江207”时,发现船上已无活人:有的脑浆迸裂,有的肠子都流出来了……

        “反到底”舰队继续上行,在几公里以外的铜元局、黄沙溪江面,又遭到长江电工厂(即国民党时代的第二十兵工厂,抗战和内战中生产了大量步枪弹,敌人和自己人都吃到了不少,功劳和罪行一样昭著)“八一五”猛烈射击,“人民5号”上出现多起伤亡,“反到底”立即还击,将该厂油库击燃。但和“八一五”对射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故舰队迅速通过此段江面,于傍晚七点四十五分到达目的地建设厂江岸,当时建设厂“反到底”派已陷入连煮稀粥的米都没有的地步,随船送来的活猪、罐头和其他日用品无异于雪中送炭。

        这场“海战”,当场打死24人,打伤上百人,打沉“长江207”拖轮等船只3艘,打坏12艘,长江航运为之中断。

        

        

        在整个战斗中,“八一五”方面只有机枪和步枪,在火力上更本无法与“反到底”的三七高炮抗衡。“反到底”方面主旨是在运货,在开火上还算比较克制,从一开始就用广播申明了自己的立场――除了“望江101”对“长江207”不可思议的下毒手外,其他的开火基本上只是还击和威胁。

        手里没有“八一五”方面详细的火力配备,但是可以根据当时情况推测。

        双方的火力比试较如下。

        “八一五”方面:7.62毫米口径的各种枪械(主要是56式半自动,可能有少量仿AK47的国产56冲锋枪);少量12.7毫米重机枪。苇子估计有12.7毫米重机枪,是因为此前空压厂已经出动了坦克参战,而12.7毫米高射机枪正是我军坦克的标准配置,“八一五”搞来少量此枪参战也是情理中的事。估计没有14.5毫米以上的火力,如果有的话,以这三条船的甲板厚度,不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而且14.5毫米多联高射机枪,也正是建设厂的产品,建设“反到底”几天前正是凭借这个大打出手的,作为对手的“八一五”方面恐怕很难搞到。

        “反到底”方面:61式37毫米双联高炮至少三座(101两座,“人民5号”后甲板一座),陆用单装三七高炮三门(“人民5号”前甲板及驾驶台左右各一门),“嘉陵一号”是条小舰,但至少也有两门以上的37毫米炮,统计共有37毫米口径高炮至少十一门,另有14.5毫米双联、四联高射机枪多挺。61式海三七炮射速单管160-180发/分,就是说,“反到底”方面如果要认真打的话,每分钟只是主炮群就可以打出将近两千发炮弹,足够击沉“长江207”这样几十吨的小船一两百条了。

        “金猴”战斗队拼了老命给“红大刀”送来的物资,在此后的武斗中排上了大用场:八月中下旬,两派在杨家坪(即建设厂“反到底”“红大刀”与空压厂“八一五”“八一兵团”势力交界处)再次大规模交火,参战人数四千余人,激战一周,杨家坪街道房舍尽毁,死亡人数两百人以上,最激烈的时候,一夜就打了高射炮弹一万余发。现在大家恐怕可以理解,为什么“八一五”会拼命在朝天门拦截“反到底”舰队了。

        “红港海战”是全国武斗最高峰的序曲,不是因为死人多,而是这次“战斗”涉及面广,而且承前启后,进一步推动了整个形势的发展。

        九月一日,在北京的周总理听说了这一消息,唏嘘不已:“在越南,万余发炮弹能打下多少飞机!这是国家财产啊,我想了是很痛心的。”

        

        这段传奇,其实经历的时间很短,长江上一阵轰隆隆之后,山川陵谷间又恢复了平静。

        混浊的江面上一片火海,被击沉击伤的船只漏出的油污在水面上燃烧,生成厚厚的黑烟,沉船的残骸翻覆在江中,尸体的污血在江水中浮沉飘溢。岸上的勇士们在躲避,把自己藏任何可以隐蔽的地方,有可能的话胡乱开上一枪,伤者在呻吟咒骂……两岸围观的人在舔自己的舌头,垫高了脚尖看难得的希奇,偶尔有脱靶的流弹飞来,齐刷刷的趴下一片,调皮的还去摸摸发烫的弹头――那年头的人,都具备相当的军事素质,知道怎么不容易被打死――活下来的人在几十年后无关痛痒地回忆当年,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历史真的和我们无关吗?

        这是邓长春一生中最踌躇满志的时候。但站在“人民5号”上书写传奇的他,有没有想到历史将会怎样评价这段传奇呢?

        邓长春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凡是认识他的,都认为他是个非常能干的人,有相当好的口才和头脑,也有理想和激情,组织能力极强,是天生的领导。但是历史戏弄了他和那一代有激情的年青人。

        当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国家必须对这一切有所交代。

        于是,邓长春等“八一五”、“反到底”的头头们,被招到北京,扣了起来。从此,再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好多年后,才听说是关了起来,大概是给的无期,直到九十年代才放出来。一说到他,故老口气中全是惋惜与慨叹。

        青春幻化,人间白发,江山依旧,英雄老矣。

        当年意气风发,本可以好好干一番事业的人物,现在不知蜷伏在重庆哪个不知名的巷子里,数着鬓角的白发,为生计发愁。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大英雄们龙战的筹码,飞洒的血滴,原来是小人物二十余年的青春!

        棋盘上的棋子以为自己是在慷慨赴义,但在棋手看来,这只不过是场游戏。

        少年时代,站在朝天门码头上,东望山川逝水,看两江涛生涛灭,想世间潮起潮落,一线泾渭中,有万千豪气。而今回首,却是“单刀会”上一段过门“这也不是江水,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人间逝水,竟如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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