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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2023春节档电影观感:年轻即正义 -- 达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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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挣扎求生而已

        本届的文化政策大家都看在眼里,基本上全都围绕着“禁”“毁”二字打转,稍有不慎甚至无缘无故就会用行政命令的方式摧毁一个题材甚至一整个行业,所以大家都在拼命证明自己的统战价值,生怕支持人数不够多就会被文宣部门疯狂的铁拳盯上。

        对于科幻爱好者来说,他们每个人对过去几十年里文宣部门对科幻作品的摧残和迫害都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自从八十年代科幻被行政命令定义为“精神污染”以后,九十年代和21世纪头几年里国内的科幻创作者都只能在文宣政策的黑暗笼罩下过着藏头露尾、暗无天日的日子,这种几十年累积下来的黑暗记忆为科幻创作者甚至爱好者都形成了长期在逆境下挣扎求生的不安全感。如今科幻作品虽然作为国家文化创作的门面得到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地位,但在旧有文化政策未改动的前提下仍然处于危机四伏的境地。当下的政策特别绿灯更多是出于高层领导的个人喜好,属于因人成事。可要是几十年后换成了对科幻不感兴趣的高层领导,那科幻是不是又要面临整个文宣部门的反攻倒算?所有现在科幻爱好者群体几乎是疯了一样地拼命自发宣传来扩大影响力,为的就是力图扩大自身的统战价值,让将来文宣政策如果又想搞禁毁时起码能有所顾忌而稍微收敛一点。

        通宝推:李根,
        • 家园 您这解读比我脑中想的稍微乐观一点点

          我每每看到我们主流舆论关注的东西时,总有一种“愚民政策”之感。我早年在国外就听人家说外国是“一小部分精英带领一大批傻子”,因而对“愚民政策”极为反感,所以作为广义上的爱国者,也很反感观网这种搞“民粹”的。我开始想的是这种为电影争论的舆论,又是一种用无关紧要的东西阻塞舆论空间的操作,那如果此刻的争论真的只是各自领域在为自己利益发声,那倒还不是最坏。

          至于科幻这个题材,我觉得有两个方面的问题:

          1、我在若干年前曾接触过影视行业,我也是科幻爱好者,当时也问了我们国家什么时候有科幻,得到的反馈是“科幻没前途”,无论是从审核还是从题材的角度看,似乎资方本身也不喜欢科幻。这一点从流浪地球第一部之后,并没有什么其他科幻题材作品“出圈”,似乎也得到了证明。B站重金搞了个《三体》动画版,现在被骂挺惨,估计会是一笔亏损的买卖。《三体》和刘慈欣在近几年得到的流量已经是非常多的了,如果这样都还能亏钱,那无论是产业界的能力,还是政策,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都可能令投资者敬而远之。

          2、科幻这个题材本身,其实本质是对社会形态的解构和重组,而不是什么厉害的技术。近年来科幻领域最大的一类IP,就是“赛博朋克”,这毫无疑问是对社会进行了严重的解构。事实上,《流浪地球》这个题材如果交给外国人拍,肯定也会是“XX朋克”风格——问题是,“XX朋克”和现在宣传领域的操作明显是不符的。

          科幻的另一个角度是伦理。比如施瓦辛格这个大老粗其实演了不少科幻片,除了终结者外,还有一部小成本电影是讲克隆人的,施瓦辛格的角色被一家克隆人公司追杀,他努力保护家人,结果最后发现原来他也是克隆人,结局是坏人被打死,他和原始的他都活着,他选择离开家庭寻找新的生活。像这样牵扯伦理的也不好搞,因为我们国家的文艺圈子只要涉及到伦理,总能给你找出一个最酸腐恶臭的角度来展示,不要说能不能过审,本身也不好看。

          所以科幻这个领域想搞出点名堂,感觉还是很难,对放松监管的要求,甚至还要高于其他大部分题材。所以我也搞不懂,本届一方面收紧舆论,一方面又要竖一个科幻的大旗,究竟是什么自相矛盾的迷惑操作。

          • 家园 我倾向于上头有些人懂科幻会带来什么,但他们已经不在乎了

            目前这套宣传领域的操作已经没有世界上任何理论能与它相符了。包括被人唾弃的古代理论也不行,未来也不见得有谁行。左派、右派、民族主义派、自由主义派、保守主义派、甚至无政府主义派……随便任意一个派系都能在理论上和宣传上打得官媒满地找牙,如此无能且不得人心却偏偏事事都要强出头的文宣放在世界历史上也是罕见了,也难怪最后弄到恼羞成怒人人禁封堵嘴这个法子上,因为只要不堵嘴,官方文宣是辩不过任何发声的人的。

            旧文宣体系和政策维持不下去已经是体制内外多方的共识,但是人人都觉得如果这玩意马上死了的话己方没有把握在随后的抢占舆论地盘中分到足够大的一块,所以宁可再给它输液再拖个几天,自己利用旧体系最后再扩大一点影响以求争取未来更多的基本盘。这两年科幻作品和官方绑定其实有点饥不择食的味道,但也是没有更多选择下的无奈之举,毕竟国内科幻的根基太薄弱了,相比于ACG二次元等群体90年代才开始挨铁拳,80年代就开始挨铁拳的科幻面临的是爱好者更少、大众认同度更低的困境,只能在这节骨眼上赌一把来利用旧体系最后扩大一次影响力。而其它群体之所以不接官宣大旗的这个摊子是因为他们自己已经翅膀硬了,不需要再来利用旧体系扩大影响。

            其实最上头是可能知道旧文宣体系快要维持不下去的,但先前的押宝是通过融媒体中心来扩大旧电视媒体的影响力,结果显而易见的失败,现在可能正在寻找新的挑大梁群体吧,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最近几个月版号又恢复了。

            • 家园 这方面我倒是没您乐观

              我纯粹觉得现在的舆论风气是由最上头的风格决定的。

              我之前帖子提出过一个观点:他最擅长的两件事,一个是塑造个人崇拜,一个是把人斗倒批臭;与此同时期的,我们社会舆论领域最明显的两个特征,一个是饭圈粉丝无脑崇拜,一个是针对个人和公司写黑稿。是巧合吗?

              以我们国家的发展速度,以及坐二望一的国际地位,根本没必要这样捂嘴。俄罗斯、伊朗这些国家也要维护中央权威,但从捂嘴角度应该都比不上我们,何必呢?胡温时期虽然公知横行,但更有战斗力的,是无数充满活力的自干五,这是一个健康的舆论氛围。然而以前那些自干五放到现在的舆论环境里都不够极端了,也会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审查搞得说不出话来,现在民间的爱国舆论,基本上是被民粹吊着一口气,但民粹同时却又在把很多能团结的人打成反贼、推向对立。

              言论收紧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了“有关系的人才能说话”。从电影角度说,就是您曾经提到过的,吴京走了不同的审核路子;从大众舆论来说,就是无能之人愈发仗着自己有关系而获得了更多话语权。

              我个人很难相信这是有眼光、有大棋的最高层能干得出来的事。

              至于版号这些,只是把为了维持“防控妨碍经济发展”话术的限制措施给取消了而已,和房地产的翻大饼没有本质区别。

              通宝推:七天,西安笨老虎,达雅,
              • 家园 部分不敢苟同

                与此同时期的,我们社会舆论领域最明显的两个特征,一个是饭圈粉丝无脑崇拜,一个是针对个人和公司写黑稿。是巧合吗?

                发散和跳跃程度无力吐槽。无脑崇拜和写黑稿怎么就成现在的显著特征了。只论粉圈作妖,堪比10年圣战事件的程度近年难寻。线下对暴力机关冲击的粉圈比网上控评要疯癫上几何倍数。区别在于随着渠道更新表现形式有所不同。

                胡温时期虽然公知横行,但更有战斗力的,是无数充满活力的自干五,这是一个健康的舆论氛围。

                自然现在的宣传政策存在诸多问题,然而因此岁月史书“公知时代”就不必了吧。单单南方系猖獗制造的许多谣言为祸到现在。认为如此情况是健康的舆论氛围。只能感慨一句,远香近臭吧。

                以及

                就像上次把吴亦凡判刑拿出来转移热点一样。

                吴亦凡判刑应并不是转移热点,是刻意安排在11月25日“国际消除对妇女暴力日”(International Day for the Elimination of Violence against Women)宣布。娱记圈早一天就大多知晓了。

                • 家园 难道你想说现在的舆论环境比十年前好?

                  提示:别忘了打拳、小作文、货拉拉司机被舆论绑架的司法。

                  要么你再想想?

                  • 家园 那才多大点事

                    不记得当年全国媒体集体骂高铁的盛况了?各种奇怪的姿势在骂,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智商。

                    最逗的是某年春节前,新华社记者质问,郑州开往北京的高铁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还要开行? —— 这帮人的智力水平想不明白,如果没有郑州去北京的车,北京去郑州的车该从哪变出来呢?

                    • 家园 高铁舆情其实不是一件坏事

                      首先,这是针对政府的舆论,并不会引起社会撕裂,客观上也没有动摇执政稳定性。

                      其次,这事能造成舆情,公知挑拨是非的因素是有,但也不是没有现实的原因。从当年来看,世界上通高铁的国家才几个?从绿皮车到高铁,的确有一步登天的感觉,大部分人没法在一开始,就畅想到国家飞跃式的发展,以及此后城际通行的海量需求,甚至自己的收入水平可以承担高铁票价。让老百姓把自己内心的困惑说出来,并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第三,这个舆情最终的结果,证明是政府高瞻远瞩。那些质疑的人,如你所说,没有政府智力水平高。这件事本质上也是一个舆情转折点,从那以后,社会就以一种健康的方式,理解了政府的很多操作,增加了政府的威信,也增加了国人的自信心。

                      你再想想现在的这些糟心事,什么“国楠”、“小仙女”,“小镇做题家”,全都是“人民斗人民”。

                      像高铁这样的所谓“负面舆论”,本届还有吗?本届做事,总是在做之前把调门拉得非常高,把反对的声音全都压住,多年以后人们回过头看,又发现他们搞出来的政策,的确是错的,比如涨价去库存。

                      倒是成功搞出了“反向高铁舆情”。

                  • 家园 这不就是上面提的……

                    距今时间近的事印象深刻与问题表现形式发生变化么。不费劲展开定性、定量大探讨云云了。如果想举例说明,“遥远过去”舆论场恶劣例子连篇累牍吧。仅公知一词在大众语义场彻底变“骂人”,就少不了他们一次次自我下限暴露得推动。

                    关注领域和个人看法不同,“好不好”是各有观点。不过分析现存问题,给曾经作妖的家伙们洗白机会DUCK不必。

        • 家园 虽然我知道科幻被打压了,叶永烈因此搞了传记文学,但是说科幻

          是精神污染还是很牛啊,这事有资料吗?

          科幻的衰败确实遗憾,相反的各种迷信文学,比如盗墓笔记一类的垃圾倒是不少啊。

          今天的科幻确实来自美国和基于国内的玄幻作品啊。

          • 家园 叶永烈是自己就看不上科幻,只是以科幻谋生罢了

            这是他自己说的,

            他自己就说真正的兴趣在人物(政治人物)传记上。

            所以我一直就觉得被叶永烈背叛了,后来他的人物传记打不开市场,我还挺幸灾乐祸的。

            至少他,根本不是科幻被打压了才转的。

          • 家园 1983年搞的

            1983年“清除精神污染”运动:中国科幻一蹶不振

            1983年,一场旨在“同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和制造精神污染的行为作斗争”的政治运动发起。大陆科普界本来就看不惯科幻小说的一些人,借助于这一政治运动的威力把科幻小说列为清除对象。本来姓“科”还是姓“文”的讨论升格为姓“社”还是姓“资”,受到直接正面的打击。

            1983年秋,对“科幻小说”的批评,与“清除精神污染”合流。譬如,对 《星球大战》的批判今天读起来充满了时代色彩:“西方科幻小说很多是写未来社会的。它们按照资产阶级利益、资本主义制度的利益来推测未来世界……他们写的未来世界包括星球大战,这个星球大战完全没有科学根据。星球大战是一个星球的生物在侵略和压迫另一个星球;即使人类开展了星际航行,甚至跑出了太阳系,他还是要到那里去进行剥削、压迫,去和其他有智慧的生物互相残杀。这样说来,剥削制度是永存的、宇宙性的。他们所描绘的未来世界就是星球大战,或由一个星际帝国好像封建皇帝一样统治其他星球。……但对我们来讲,我们已经建立了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这类作品对我们有什么用呢?”

            此后,科幻被定性为“精神污染”,受到直接正面的打击。批评科幻“散布怀疑和不信任,宣传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和商品化的倾向,正在严重地侵蚀着我们的某些科幻创作。”“极少数科幻小说,已经超出谈论‘科学’的范畴,在政治上表现出不好的倾向。”

            一时间,所有的科幻出版部门风声鹤唳,噤若寒蝉。出版管理机关多次发文禁止刊发科幻小说,相关杂志纷纷停刊整顿,已经试刊成功的《大陆科幻小说报》,申请刊号的报告再也没有下文。科幻期刊从20余家锐减至只剩1家;四川的《科学文艺》成为硕果仅存的杂志(后来的科幻世界)。杂志失去了政府支持只能自负盈亏,又流失了大量的作者和读者,只得惨淡经营。最困难之际,《科学文艺》每期仅700多份发行量。

            覆巢之下,科幻作者群或搁笔或转行,基本消失殆尽;出版社已印出尚未发行的科幻小说,则一律拉回印刷厂化为纸浆。

            科幻创作界受到重创,郑文光刚完成的长篇《战神的后裔》预计作为《科幻海洋》头条发表,杂志都已经制好版,突然接到上头命令,《科幻海洋》停刊,海洋出版社作为科幻出版重镇,被勒令整顿。1983年4月26日,编辑叶冰如把这个坏消息告诉郑文光,并约好第二天去办公室取回文稿。但是第二天郑文光没有去取稿,他早上突发脑溢血。卧床半年后,郑终于能够站立并歪歪斜斜走路,但右手完全萎缩,不能正常发音。他的创作生涯从此结束——这一年,郑文光54岁。

            郑文光那时候是科幻界实际上的领头羊,他也是第一个倒下的科幻作家,随后,叶永烈退出科幻界,童恩正和萧建亨先后出国,其他科幻作家纷纷封笔。有一段时间,全国没有一篇科幻作品,果然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此后,大陆科幻界进入了10余年的冰冻期。90年代后期,新一代科幻作家开始成长,并时有佳作,但再也没有恢复到80年代初的“举国繁荣”。

            那时,几乎所有的科幻杂志都被停刊,《科幻世界》几乎已经是“中国科幻的最后一块领地”。

            当时的编辑部只剩下7个人,其中4位是编辑。在这一年底,为了给这仅有的几位员工发年终奖,他们迫不得已动手编了一份“低俗小报”,悄悄跑到西安的街上卖掉,换来5000元钱度过了难关。多年后,当时的编辑谭楷回忆起这份“低俗小报”时说:“头版叫《澡盆里的女尸》,看起来很吓人,配画里一条腿伸出来。”

            当时办公条件艰苦,人手最紧张时,社长杨潇,这位四川前省委书记的女儿,会脱下高跟鞋,亲自蹬三轮车,搬书运书。还有一件值得记述的往事:社长杨潇等人为了节省经费,坐了八天八夜的火车横跨欧亚大陆,肿着双腿出现在荷兰,为中国争取到了举办1991年世界科幻年会的机会。

            作家韩松曾参加此次年会,他看着工资都快发不出来的《科幻世界》的编辑,大声谈论着下一个超级文明到来的日期。韩松后来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保护区弄出一头大熊猫,放在草地上,供我们近距离接触。大熊猫长得白白胖胖,科幻作家却大都很瘦,有的面色蜡黄,像大病初愈。”

            然而,当时的中国仍有人默默地热爱着科幻。现任《科幻世界》副总编的姚海军,1988年,他在伊春林场当工人的时候,业余时间创办了属于科幻爱好者的《星云》杂志。他在干了一天的体力活后,回到家不顾劳累,编《星云》,印《星云》,寄《星云》。

            1989年,在太行山的冬夜中,刘慈欣用DOS系统的WORDSTAR,敲出自己第一本长篇科幻作品《超新星纪元》。这部作品在整整十四年里,一直找不到出版社敢出版,直到2003年。

            通宝推:泉畔人家,林三,脑袋,普鲁托,偶卖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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