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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茗谈188:人生 -- 本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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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弄堂里的男孩天团 -- 有补充

      老本文笔很好,但我对这个恰好有些不一样的观感。

      小时候同父母回上海,无论是在爷爷家还是奶奶家,弄堂里都有这样一群群的“男孩天团”,但却不像老本笔下那么童叟无欺。常理来说,一群男孩而结成团,自然会有自己的地盘,团内也有自己的等级,内讧也是常有的。而对于不属于如何一个天团的孩子,那更是口讷的便骂,体弱的便打。对于我这样的,客气一点的称谓是“外地人”,不客气的就是“乡窝宁”,那是一定要逐出地盘,同外面的瘪三归为一类的。改用一个流行的概念,可称之为弄堂霸凌吧。

      老本有这样温情脉脉的回忆,想必是在天团内地位较高,或者是有一个可以同范志毅别苗头的大哥罩着,吧。

      你看,同一件事物,不同的人的感观却可以截然相反。北方人笔下是《汤姆叔叔的小屋》,换成南方人写就是《飘》。太行山里的矿区生活,贾樟柯镜头下是灰暗抑郁的,而河友笔下却洒满了阳光。我想,人性本不想通,这也便是人性吧。

      通宝推:guillaume,玉米菜,
      作者 对本帖的 补充(1)
      家园 修订,是爷爷家和外公家 -- 补充帖

      罪过

      • 家园 您这个就是想当然了

        上海某些区域,青工居多,可能有你说的这个现象,但是在卢湾、黄浦、静安、徐汇这样文化气息比较浓厚的区,是不大会的,这些区是“讲究腔调(档次)”的。

        具体到我们弄堂里这个“男孩俱乐部”,其实它的成员不是仅仅出自一个小区(弄堂),而是一个BLOCK(就是四条主要马路隔出来的一大片居民区)。卢湾区很小,大致可分北,中,南三块,我们这些成员,差不多就涵盖了中部地块(就是电视剧《流金岁月》里提到的复兴中路那片),兼顾南块。我只了解中部,这里没有你说的带码头帮派性质的青工团伙,那种玩法太低级。

        这个俱乐部里,确实只有本地居民,没有外地人。但内部没有任何黑社会特征,唯一有的规矩,就是年纪小的要尊敬年纪大的。也从来没有出去欺负圈外人,就是自己抱团玩,社交沙龙(或者说英国传统的《绅士俱乐部》,小说《80天环游世界》里有)的色彩更浓一些,因为那时候打麻将都有点金钱的小进出,熟人之间不会有纠纷。这些人里面,有法院的,区工商局的,大医院医生,大户室炒股的,日本淘金回来的,也有专业黄牛(上海话叫“打桩模子”),各自活得精彩,怎么会傻到去犯法?当然这些人结社后,黑白两道活动能量颇大,别人想惹他们,也得掂量掂量。

        到了我们这一茬,陆续工作了,还出了两个警官,强强和我三弟。

        我非常佩服宇哥,因为他看起来“无为而治”,只是招呼大家玩,其实他以身作则,把我们后继这一群,管得好好的,整片居民区,没出一个不良分子。他也没管到片区里所有男孩,但比较精干能翻出花的,都跟着他呢。当然这跟卢湾区基础教育水平比较高也有关系,各中学的校风正,日后孩子们找工作的出路多元。但男孩们从小就走正道,是社会上各种因素的合力,尤其是榜样(偶像)的带动。

        我们谈不上歧视外地人。第一,我们小时候接触不到外地人。第二,直白说,我们就是外地人。我爷爷,我姥姥,宇哥的姥姥(我们叫她Z家奶奶),以及爷爷的老友们,都只说山西话,他们其实都能听和说一点上海话。我爸爸那一代兄弟四个,在外说纯正的上海话,但在家里对长辈只说山西话。宇哥也对爷爷奶奶们说山西话(他居然会说山西话);我们孙一代,能听懂山西话但不会说,出于对长辈的尊敬,同爷爷辈的只说普通话,绝不敢跟他们说上海话。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到大学住宿就得到外地同学的接纳,因为不但我普通话很溜,而且行为举止,真的部分像北方人,也酷爱吃面食。小时候逢过年时,我姥姥和Z家奶奶一起做山西面食,用面团捏成兔子/刺猬/佛手,等等各种好玩的形状,赤豆绿豆点睛,蒸熟了吃。

        我大哥当年身高193,体重220,但谁要是告诉我说他在外面以强凌弱,我绝对不信的。打架可以有,范志毅那次,摆明了上半场范志毅想以多欺少,因为范志毅出来泡夜场从来都带小弟,如果只他一个人,他不敢向我哥叫板,就算面子上挂不住也只能咽下去。

        卢湾区北部地块的一个核心,是陕南村,我在中学里的一部分死党就是陕南村的。那里的居民家庭背景也不错,其实比我们复兴路的,可以说更清高一点,更文艺一点,更不能“打”。我们复兴中路这块,解放前后的工商界背景家庭多,子弟还更多一点“痞”气。

        通宝推:燕人,醉寺,桥上,
        • 家园 没那么复杂

          什么青工,地痞流氓,就是一群熊孩子,仗着人多,以众欺寡,以大欺小,以熟欺生。

          我觉得我的观察还是有普遍性的,爷爷家在虹口,外公家在老黄浦区,我初中随父母回上海,又在南市住了一段时间,基本上在每个地方都遇到了这样的熊孩子团体。

          他们绝大部分都是普通小孩,现在应该也是普通人,其中也不乏好孩子。记得当时人后最嚣张的一个就很得弄堂里老阿姨们的喜爱。可老阿姨们转头对我却又是另一幅嘴脸,我之前从来不认识她们,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这就好比现在许多校园霸凌就发生在好学校,施暴者在老师眼里是好学生。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却变成了修罗场里的夜叉王。

          而老本无意间又点出了上海除了有地域歧视,还有地区歧视。像卢湾,静安这些地方确实都是上只角,反过来,像杨浦,闸北这些地方简直就是江北窟,你说的青工,地痞,大概是指控江路那一带吧。嗯,我实在是太讨厌了。。

          但说到排外,每个地方都有,也不独是上海。而且据我观察,现在最歧视外地人的反而是一些新上海人。这就好比最歧视中国人的是ABC,压榨工人最狠的,不久之前还是打工者一样。

          • 家园 上海人地域歧视很厉害

            就我这样从北京回上海奶奶家都被表哥称为‘香喔宁’。我是不懂,但是我奶奶不干,一定要给纠正我也是上海宁。

    • 见前补充 4601749
    • 家园 交大闵行校区啊,好多年没回去了

      老本什么系的?1系,3系,管院都不在闵行,其他的有点记不清了。闵行有好多系,就外语系女生多点,其他7:1。我经常踢球的电机系一片和尚班,最悲催的一个系了。

      闵行的怨念就是太乡下了,校外就是农田,闵行区也非常寒酸,印象中只有一个电影院,进城一次不容易。

      我是自动化的,本来属于3系在徐汇,但因为和电力部合办,花他们的钱,划到了四系,就搬到闵行,后来好像又划回去了。

      我们系不算好系吧,班上就两个上海人,知青子女倒有好几个。两个上海人家里都去过,一个要走非常陡、快腐朽了的木楼梯,另一个在南京西路,楼下卖金华火腿的,一大堆流着汁水的火腿,那味道好可怕。那个年代上海破破烂烂的,上海人很失落,正是羡慕广东人的时候。

      不知你们怎么样,我们班出国的还是不少的,陆陆续续的有一半吧,基本是美国加拿大,好像混得好发大财的一个也没有。当然国内的也不怎么样,有出息还是有几个,特别厉害的没有。系里班里还是有微信群的,就是平时非常冷清。

      后来每次出差都去本部转转,还回过几次闵行。闵行校区建成区比原来大了四五倍吧,把农场全修满了。足球场东边多了条高速公路,修了过江大桥。东边租给了华东师大,女生超多,据说是校园房地产概念,我还去转了一圈。还记得的是新校区大门广场超气派,学生活动中心很豪华还超便宜,保龄球一块钱一局。

      • 家园 说说交大 -- 有补充

        (一)

        交大在闵行开新校区,好像从交通部和电力部“忽悠”来不少钱才能动工。那时候上海已经几十年没好好搞城建了,要有这样的前瞻魄力,还有这样的“骗”术,真不容易。当时在闵行校区,平均到每个学生每年,要用掉国家拨款1700元,那时候是非常大的数额了,在上海万元户还不多见呢。你那时候,闵行校园里的卤蛋面是不是五角一碗?

        交大毕业生最大的优势在哪里?就是扎实的理工底子,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个性(崇尚实力,因为工科是谁读得好谁动手能力强,谁就有实力,无争议)。同济大学因为前身是德语系教会学校,改开后跟德国联系紧密,但其实“普鲁士军校式大学”,在上海只有交大。2014年11月21日,闵行校区开运动会,有个环节是表演广播操,表演完了,主持人一紧张,说错了,又放广播操音乐,满操场的师生,一声不吭,再做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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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那时候,第一年基础课,全校新生基本雷同,其中 《普通物理》,分五次考试,五个成绩总计,我系不及格率30%,就是平均每人有1.5次考试是不及格的。这其中有一次,分数是开根号再乘以10,就是说你考36分就算及格。很虐人。

        我在大学里并没有认真学习,虽然只挂过一科,毕业论文也是A,但从没有拿过奖学金。从那届起,毕业后可以自寻出路,因为我爷爷的人脉,我被分配到外贸公司,当时全上海只有16家外贸公司。我对外贸专业,知识为0,英语也很一般(只考过了4级)。我花了将近2年的业余时间,把外贸学院基本的专业课都掌握了;英语主要是口语,因为我直接面对美国客户(那时候单位里大学毕业生很少,一分到手就当外销员培养),进步也很快。后来考中级职称(外销员),我跟其他外贸学院毕业的同事同一批,一次考过。而且后来我还找了份兼职,在夜校教《外贸实务》课程,自己备课自己教,教得很好。

        我要说的是,只要是交大毕业生,你临时需要去掌握其他任何一门偏文科的知识,只要沉下心去,就没有难度,现学现用。现在本科毕业生就业压力大,出校门后要放低身段,给什么碗捧什么碗,随时准备转轨道,一个被打磨得比较锋利的学习能力,就重要了。

        但是,人的“兴趣力”和精力,每天有一个限定量,你在数理化上烧脑了,就剩不下多余的兴趣力,去试错/了解人情世故,长期如此,会形成社交方面“迟钝无趣”、“逃避”或者“自以为是”的心理习惯。这是理工科学生必然的一个短板,就算毕业后创业上市,钱不缺了,可能还是缺着一“块”人格。现在在闵行校区旁边建一所女生居多的师范大学,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交大男生们应付完学业,只肯拖鞋短裤,上网打打游戏,多数情况下不愿意化化妆,出校门左转;就算搞校园文艺,也只肯在本校内搞事情,多数工科生是有点自闭的。但为了保持上一段提到的优势,我觉得牺牲一下这方面,也是无奈的取舍,毕竟你出社会后工资够高,手里有房,房证会代表你去撩妹子滴。

        (二)

        关于出国留学,我们那时候,物理系几乎个个是学霸,基本全部走光,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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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行交大现在有一些男同性恋的传闻,但我上面说了,不单单是女生少的原因,现在你们隔壁的女生不少了;如果三四年级搬回徐汇本部的话,那机会也很多。是社会开放了,观念变了,你把一个文科女生塞给他,两边都觉得没啥共同语言,一聊就死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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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是交大校长的话,会考虑把交大医学院(就是原来的上海市第二医学院)的一、二年级,也搬到闵行校区,医学院三、四年级才回二医现校址。这样,只搬一、二年级的话,涉及移走的医学教学设备比较少,容易搬迁;二医校址在原卢湾区黄金地段,空出一半地皮后,一部分用于建立“交大法学院高年级部”,一部分盖退休教师公寓,把各个校区退休教职员集中安置到这里,既腾出各校区的资源改用于教学,又方便老教授们看病养老。

        这样,闵行校区内各工学院和医学院/药学院混搭,表情严肃的理工脑瓜素颜妹子会多很多;而且工学大神们习惯于加权精算,会觉得一个医生老婆除了爱情,还蛮有额外边际价值。所以情况大概会好一点。

        闵行校区一个很大的优势,是管理上比其他高校要开明,尊重学生们一些奇奇怪怪的嗜好,比如好好的宿舍不睡,去搭帐篷野营;比如在桥洞墙壁涂鸦。其实在我们第一届就这样了,我们四个同学曾留在晚自习教室留通宵,那时候不允许的,保卫科来查教室,我们说宿舍关门了回不去,他们也就算了。当时保卫科用了不少征地后的当地农民,毕竟上海的农民挺见世面的,那些年纪大的,对学生挺好的,敢于信任学生。估计这传统一直保留下来,同学们比较老实没太钻空子,同时学校管理层也比较放手的缘故吧。当然我们皮的时候,给学校出的难题也不少,比如有一次因为6月份天太热,闹事,结果发觉把日光灯管从阳台扔到两楼之间的水泥地面(晒被子的空地),灯管破裂时轰的一声很大声(因为灯管里是真空的),于是纷纷冲到其他寝室强拆日光灯管,轰轰烈烈搞了个“水晶之夜”,第二天总务科的农民大哥们气咻咻地到各宿舍楼补装灯管,校方则把还没有考的几门课,挪到九月开学再考,没有抓几个闹事头头的意思,好像几十根灯管不要钱的。

        其实交大校方,一直蛮好讲话的,希望现在的同学们善意用好这些宽容,毕竟一旦出一两个不好的事情,学校也就不得不收紧了。

        通宝推:吸金胡,
        作者 对本帖的 补充(1)
        家园 补充一些资料 -- 补充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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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级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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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大特色的脑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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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2图是一个完整的梗。交大瞎整了个校花叫石楠花,据说开花时有类似男性体液的味道飘在空气里。那么大批种植显然就是对精神文明的季节性污染而不是对空气的污染。“葡萄”是交大内网上的一个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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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2图:在闵行校区内搭帐篷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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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没校园的蜘蛛侠外卖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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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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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常水平的涂鸦

        通宝推:汉字汉子,海峰,
        • 家园 我们还没钱买帐篷

          但夏天太热睡不着,就抱着席子枕头去楼顶睡,很多很多人。

          还有不少人洗完澡不喜欢穿衣服,或者衣服被人拿走了,就赤条条的各个宿舍乱逛。我班就有个家伙,晚上喜欢冲凉后赤身去楼顶唱歌,都是赵传的歌,唱的很不错,很多欢呼,还有人对歌。印象中对楼有个吹小号,经常出来吹,声音特别嘹亮,总能获得最多喝彩。

        • 家园 我觉得不能算校方宽容,他们惹不起

          你想想上万个精力充沛的小伙被关在一个荒郊野外,除了学习无所事事,精力得不到发泄,就和一个监狱很像。校方不敢逼得太紧,每年都有死人的吧,因情杀人或挂科自杀。

          大概96年或97年,本部研究生楼发生一次极其轰动的杀人事件,和马加爵有一拼。男生两人一个宿舍,一个本地帅哥,一个外地穷人内向(当年经济差异没那么大)。本地帅哥瞧不起对方,天天冷嘲热讽的,加上总叫女朋友来过夜,把室友撵出去无处睡觉。室友有一次气急了,在半夜用哑铃把睡熟的帅哥砸个稀巴烂。好多人都去看了,绘声绘色的描述,好一阵子大家都怕哑铃。

          我们大概每年都闹事一次,老师都不敢拦着。纯粹是精力过剩,有的是庆祝考试结束,有的是庆祝球赛胜利,然后就疯狂往楼下砸东西,灯管,热水瓶,还有电视,那个声音真响。有一次晚上中国足球比赛胜利了,大家疯狂的聚在广场,去门卫那里把国旗抢出来,然后升旗唱国歌,没人敢拦着。

        • 家园 同济从来不是教会学校

          来自汉堡的德国医生宝隆在1907年建立同济德文医学堂,同济来自德文Deutsch的音译,和教会没有任何关系。上海出名的教会大学是圣约翰,沪江大学,另外复旦和教会也有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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