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2014世界杯笔记之一：狼狈为奸的致敬 -- 烟雨一蓑

山寨的冬天

红魔可以是曼联，也可以是比利时，加了“亚洲”的前缀，山寨气息顿时扑面而来。这就像小米或者锤子，聚光灯下再怎么熠熠生辉，总给人感觉缺了点什么。

韩国人的拼劲必须点赞，他们已经是第9次入围世界杯，在亚洲范围内也算大佬级别，偶尔充大摆谱不难理解，但就我们目光所及，韩国人的兢兢业业自始至终不曾变过。问题只是，胜利毕竟不是只靠拼命就能得到的，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纸面上的最佳结果也只能是惨胜。

以韩国队的实力，他们还做不起稳赚不赔的买卖，有点像被暴雨堵在大泽乡的陈胜吴广，不博一把，可能死得更惨。不走运的是，仅仅半场，已经注定他们赔上了全部身家。你很难指责韩国人的战术安排存在问题，阿尔及利亚被当作小组出线必须击败的“弱旅”，强攻在前当然是选项之一，至于不幸落入对方圈套，被反击攻陷，那应是早已料定可能付出的代价。倒果为因是球评家们的专利，赛前制定的任何战术都有其合理之处，也必然有各自的风险，球场上瞬息万变，本没有必然之说，就算球员们最忠实地执行了战术，能否收效也只是五五开，因为还有临场发挥的问题，对手也不是木头。你以为洪明甫不想像巴西那样站着就把钱挣了？难道亚洲仅有的拥有4届世界杯经历的老猫不知道烧须的滋味？

韩国队其实是亚洲足球的一个缩影。迄今亚洲4强8次出战，一胜难求，抛开青黄不接的伪亚球队澳大利亚，一度被寄予厚望的韩日也被打回原形，苟延残喘。韩日上届双双小组出线，4年间甚至拥有了多名效力欧洲一流水准俱乐部的球员，加上多届世界杯的历练积累，俨然已是亚洲足球的标杆，然而残酷的事实依然是，他们拥有了部分抗衡强敌的能力，但要想取胜，那仍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换一个角度来看，所谓亚洲足球只具备地理意义，在足球的版图上从来没有开门立户的地位。如果一定要总结亚洲足球的特点，一个字就是：弱。具体到世界杯上，就是无论面对什么对手，亚洲球队都毫无取胜把握，像韩国这样拼到最后一刻却徒唤奈何的绝非孤例。

说到传统弱旅，非洲球队越来越有点躺着中枪的味道，近年来当他们已经频频和欧美劲旅掰手腕的时候，亚洲球队只是偶尔爆发，聊以自慰。无论是更倾向巴西的日本，还是更像欧洲力量型踢法的韩国、澳大利亚，抑或是在身体与技术上结合得最好，姑且说瞄准欧洲拉丁派的伊朗，他们可能在某个时段看起来不错，但始终摆脱不了山寨的感觉，根本原因还是实力不足。

在最热的巴西，亚洲的山寨货们遭遇冬天。现在回头看，大赛开始前有关亚洲球队出线的热议是一个略显超前的话题，能够恒定地保持状态，在与非洲和欧洲二流球队的对垒中至少达到3成的胜率，这才是他们做为一个整体最切实的目标。

一代传奇

克洛泽标志性的空翻已经没有2002年那么飘逸，落地时差点坐倒更像是业余体操选手。据说一是遵医嘱避免受伤，二则为免自己的孩子模仿，年事渐高的克氏近年来有意减少了这类危险动作，此刻历史性地一跳，当然不仅仅是庆祝进球那么简单，4届世界杯征程，追平传奇罗纳尔多，都伴着这沧桑一跃写入史册。

一个有趣的话题是，正在超越一个又一个传奇，本身注定成为一代传奇的克洛泽，为什么至今没有得到相应的尊重？除了各种牌号的金靴，他只得到过2006年的德国足球先生，而在更象征足坛地位的金球奖评选当中，他连大名单都很少进入。说到传奇射手，人们会提到方丹，会提到盖德穆勒，罗纳尔多更是各级球迷必备之选，克洛泽？似乎从来不是那个让人脱口而出的人。

低调或许是一个原因，出生波兰的克洛泽，除了球场上的高光时刻，场外几乎隐形，最大爱好是木工和钢琴，在这个球迷口味日益多元、网络八卦充斥足坛的时代，曝光率的低下让克洛泽天然缺少“口感”。

另一个原因也许在竞技层面，作为天生的射手，除了招牌式的空中轰炸，克洛泽的许多进球，很难说有多少美感。伊布那种天外飞仙式的灵感，似乎从来没有在克洛泽的身上出现过，就像扳平加纳的那个进球，他只是又一次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最恰当的地点，用最简单的招式，完成自己的工作。没有马踏连营，没有血脉贲张，一般人谁会关心精妙的跑位和精准的脚法？这种进球很快就会凝固成冰冷的数字。

第三个原因，应该也是最重要的，荣誉。德国足球名宿席勒在看了2002年世界杯后曾经说过：“他将成为一个和我一样的射手。”从生不逢时的角度来看，席勒的预言简直就是一道魔咒。做为贝肯鲍尔之前的德意志旗帜，席勒的背运是罕见的，他忠心耿耿效力了19年的汉堡，并不是一支具备统治力的球队，而在国家队，尽管他保持了惊人的进球效率（72场43球），但从1958年到1970年的4届世界杯，西德队都没能走到最后，而在那个周期之前的1954年和1974年，西德队正好可以绣上球衣的前两颗金星。不能说老人家一语成谶，但克洛泽的运气实在和他一样糟糕，在德国足球陷入空前低谷的21世纪初，实际上是他和巴拉克、卡恩把德国扛着肩上艰难前行。然而德国队在1996年以后，6次打入大赛四强2次晋级决赛一无所获。

成为被后人膜拜的一代传奇，挂在墙上或塑了金身享受冷猪肉，不是件容易事。个人数据之外，还需要团队成功来加持。除了天纵之才克鲁伊夫，从贝利到齐达内，哪个不是用世界杯为自己的纪念碑描写了最后的金字？

德国队6度折戟，其实只输给了3个对手，巴西、意大利、西班牙，如今西班牙意外翻船，意大利青黄不接，巴西虽然拥有东道优势，但远没有体现出如4年前西班牙那种高人一筹的能力，这也许是德国队最好的机会，也是克洛泽最后的机会。

蝴蝶在飞

南美大陆似乎存在着某种神秘力量，牵引着足球飞向陌生的方向。魔幻现实主义的故乡在36年后重新迎来世界杯，有许多意外正在发生，许多在我们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正在消融。也许我们该摘下有色眼镜，把那些长期高悬的各色标签好好清扫一下了。

瑞士对垒法国，双方全场贡献39次射门，其中6成射正门框范围，7粒入球，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两支以防守见长的球队所能提供的数据。65岁的希斯菲尔德和45岁的德尚，他们都曾经披挂过防守至上的袈裟，而今，在足球的新大陆，两个人仿佛即席换了行头，自由而奔放，这让人不能不起疑：冥冥之中他们受到了何方感召？

这已经是希斯菲尔德在瑞士国家队的第6个年头，他在多特和拜仁的巨大成功使这个以生产精准的手表而著名的国度相信，他能够带来不同以往的东西。但是瑞士并不提供萨默尔或埃尔伯这个级别的球员，希斯菲尔德此时体现出一名优秀的手艺人的严谨，他就像钟表匠一样，把齿轮/发条/游丝一一摆弄到最合适的位置，德国的整体足球在链式防守的鼻祖那里终于产生了化学反应，希氏瑞士以防守大师的面目横空出世。四年前，他们就曾经让颠峰时期的西班牙一筹莫展，本届预选赛他们10场仅失6球确保了直接出线之外，还给自己挣来了种子队的衔头，不管这衔头掺了多少水，瑞士防守的声望，就像他们的钟表一样，挂满了质量可靠的标签。正因为这名声得来不易，此番变脸才令人生疑，合理的解释当然是：过早的丢球让他们不得不更多地投入进攻，从而给了对手更大的空间，但是，难道就不会是另一种可能？希斯菲尔德在自己教练生涯的末段，会不会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进球如麻的那种快意，抑或是多特与拜仁时代7捧德甲沙拉盘2夺欧冠的辉煌，在激情澎湃的巴西，一起激荡起老帅心头久违的冲动？

人老了，深陷回忆无比正常，聊发少年狂有何不可？传统并非不可改变，足球场上本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踢法。那么，德尚又是怎么了？

抛开遥远的1984，法国足球在世纪之交的几次威水表现，靠的是不世出的天才齐达内与硬度堪比金刚石的防线，德尚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成功的球队，稳定与可靠几乎是共同的元素。在法国队可以派出差不多11名队长组成主力阵容的时候，雅凯把队长袖标交给了德尚，只因为他比身边的那些人更值得信赖。冷静而强硬，这是我们熟悉的德尚，他的法国队在此前的预选赛和热身当中也表现出了同样的性格。然而在今天这场比赛里，法国队展示了他们在强硬之外的另一面。

雅凯时代，法国队阵容里唯一的自由者是齐达内，这也很容易理解，为何亨利永远拿不出在阿森纳的神勇；而在德尚时代，这个人注定是本泽马，里贝里的意外伤退，让本泽马终于得到了他在里昂时期所拥有的自由，但让他彻底解放的只能是德尚，这个冒险有多大成数显然难以评判，因为一般来看，本泽马不可能达到齐达内的高度。

一场开放的比赛，当然不能就此断言世界杯成为进攻者的天堂，但随着西班牙/英格兰的早早出局，哥斯达黎加/智利甚至哥伦比亚的强势回归，不能不使人猜疑，这块大陆上，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仅仅是因为在亚马逊密林深处的某个地方，一只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

相声：舌尖上的英格兰

甲：今天咱说说英格兰——太让人生气了。

乙：生什么气呀？

甲：经过多年不懈的努力，英格兰终于学得和西班牙差不多了。

乙：啊？

甲：咱不说两战全败啊，就说对乌拉圭你63%的控球率，你说说，英格兰凭什么？他们2年前在欧洲杯上赖赖叽叽踢防反不是挺好的嘛，圆满进了八强，舰队街那帮家伙也没怎么吐槽。两年过去，霍奇森老师是不是觉得350万英镑的年薪拿着烫手了？

乙：英格兰是什么？英格兰就是一乐子，你跟他们较什么真嘛。

甲：德银赛前整了一份《世界杯黑客手册》，预测英格兰是今年世界杯真正的王者。

乙：为什么呢？

甲：德银说了，从历史上来看，世界杯基本上遵循“风水轮流转”原则。拿过世界杯的强队，未来必然还会夺取世界杯或至少打入一次决赛，现在唯一的例外就是英格兰了。

乙：要不怎么说投行不靠谱呢，骗钱还行，预测足球？满拧。

甲：连霍金霍老师，那么大科学家也来凑热闹。

乙：哦？

甲：专门开记者会啊，说了好多呢，比如得在海拔500米以下的球场比赛，气温要是升高5度，英格兰的夺冠几率就会下降59%！穿红色球衣，提升多少概率，长途飞行，降低多少概率，好多呢。

乙：嗨，你说霍老师干嘛趟这个浑水呐，您是科学家，英格兰队跟科学扯得上边吗？

甲：就是啊，咱中国人也不信呀，咱中国人就信崔永元。

乙：说英格兰号称欧洲中国队，这跟咱可有关系。

甲：欧洲中国队？你这真是小看了岛国人民的胸怀，中国队也就自娱自乐，人家可是让全世界球迷HIGH翻了天。他们是雷锋，他们是劳模，他们人见人爱，人爱人踹呀。

乙：可不，英格兰一出场，球迷全变郭德刚了，段子张口就来。

甲：英格兰就是世界杯上的春晚。到点儿就来，来了就被骂。

乙：反正看英格兰的比赛，确实没什么节操。

甲：这一点，他们确实和中国队挺像的。以前看中国队比赛挺时髦，特别是2002年世界杯的时候，看球不看球，反正男男女女都结伴往东边去了，不是韩着就是日着的。你说现在谁还看中国队比赛啊，敢说这话的人就透着脑子进水。

乙：还真是，现在看中国队比赛得跟地下党活动一样。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甲：但你还别说，看英格兰比赛的人照样很多。

乙：为什么呢？

甲：球迷说了：“乌拉圭守门员开出球门球，杰拉德头球后蹭给了队友苏亚雷斯，由后者完成了对英格兰队的绝杀，这是一次完美的利物浦式的配合。”

乙：敢情是看利物浦呀。

甲：可不就是利物浦嘛，霍奇森老师早说过了，他会让英格兰踢得像利物浦一样。您瞧啊，虽然没有完全实现，但苏亚雷斯确实进球了。

乙：还好苏亚雷斯不完全在状态。鲁尼呢？他可是英格兰的旗帜。

甲：鲁尼？鲁尼是这样的：人家舰队街的最新消息说，鲁尼的这个角球已经在英格兰降落了……比英格兰队先到家。

乙：这歪得可够厉害！

甲：还有呐，人说了，英格兰之所以是一支高大上的球队，从鲁尼射门的角度就能看出来……

乙：有那么离谱嘛！

甲：据说最新的情况是这样，鲁尼在那边嘟嘟囔囔：我不知道自己最好的位置应该在哪里，左边、右边、还是中路？旁边有人说话了：鲁尼，你就别闹了，随便找个空位坐下就行了，飞机要起飞了。

乙：嗨！

甲：其实英格兰也挺冤的，连幼儿园小朋友都看出来了。

乙：这怎么说？

甲：英格兰队前两天造访了巴西当地的一家孤儿院。6岁的何塞小朋友在他们走了之后叹息道，“看着他们毫无希望的小脸蛋，我的心都要碎了。”

乙：真让人心碎的。

甲：现他们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做一些擅长的事情了——比如劈腿，或者做洗发水广告。

乙：也不至于吧，人家还有一场比赛呢。

甲：看英格兰比赛有点像上厕所，虽然不太确定中间会发生什么，但最后肯定和屎一样。

乙：那咱们这段相声还叫“舌尖上的英格兰”？这得是多么重的口味啊。

向西班牙致敬

尽管结果并不体面，我仍不大愿意用“耻辱”来形容西班牙的出局。区区两场败绩，这支荣誉等身的伟大球队就成了必须浸猪笼的水性女子？媒体如此凉薄，尚可以用吸引眼球的破布来遮羞，球迷指桑骂槐，全然忘记了西班牙人过去几年留下的无数经典，口水四溅之际，只能让人慨叹胜王败寇的丛林法则仍然统治着绿茵。

西班牙队在连续三届大赛中的神级表现，足以媲美1970年那支巴西队，已经深深刻入足球史册。花无百日红，他们输了，他们离开，他们低头甚至含泪道歉，都无法泯灭在过去6年里，他们留给足球的美丽，留给我们的记忆。

2场比赛失掉7球，这种灾难性的数据令人目瞪口呆，在过去三届大赛共19场比赛中仅丢6球的那条防线去了哪里？跌落神坛的卡西当然被当作罪魁之一，其实一个月前欧冠决赛中那失手的一幕，已经昭示了什么；后卫线的大调整也可以拿来解释，两边换人，拉莫斯移位，当马丁内斯成为首发中卫后，西班牙4年前的金牌卫线实际上已经面目全非；但最关键的可能是，由于哈维的隐身，根植于巴萨体系的高位拦截失去了本来的硬度，直接导致控制力出现了致命缺口。

2年前对垒意大利的那场欧洲杯决赛，哈维跑动11513米，高居全场第一，还参与了全部4粒入球，4年前的世界杯上，他在7场比赛中跑动80.2公里，超过所有参赛队员，我没能找到哈维首战荷兰的跑动数据，仅就直播观感而言，哈维跑动不足一目了然，即使不能断言老化，状态不佳也是显而易见的。哈维是这支西班牙队真正的大脑，他的退化不仅仅意味着防守硬度下降，更主要的是控制局面的能力大幅下滑。与鼎盛时期的西班牙较量过的对手最知道这种忙乎90分钟却找不到真正机会的痛苦，西班牙队就像上帝俯瞰着世间众生一样，怜悯而强大，他们能够在南非用4个1：0登顶，靠的正是这种不可思议的控制能力。另一方面，西班牙变换节奏的能力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2012年那场决赛前的５场比赛中，他们平均每场传球７３７次，令人昏昏欲睡，饱受质疑，而决赛中这个数据剧降到了５７７次，这还是在最后30分钟比分领先多打一人的情况下。

自被拜仁7球血洗之后，巴萨在欧洲赛场上的危机，不可避免地传导到国家队身上。博斯克不会感觉不到这一点，罕见地抛弃哈维证明他仍有改变自己放手一搏的勇气，然而浸湮巴萨模式多年，以巴萨为班底组建的球队，哪能如此轻易改变？他们踢得更快了，也失去了章法，大脑在场下休整，肢体在场上乱整。从前的西班牙队又回来了。

“西班牙王朝的覆灭，不会是朝夕之间，颠覆的尝试不仅来自欧洲，未来还有南美双雄。而宿命的看法是，能够击败的他们只有时间——随着这一拨天才球员的渐渐老去，西班牙终会回归到他们当初的位置。”这是两年前欧洲杯决赛后我留下的文字，这种宿命的无力感觉其实在2010年南非世界杯上已经出现，那时我是这么写的：“哈维已经30岁了，伊涅斯塔4年后30岁，这支西班牙队终将像老兵一样渐渐凋零。也许未来有一天，他们也会像今天的荷兰一样选择另一种踢法，但是，他们在这两年中带给我们的赏心悦目，将永远铭刻在记忆中。许多年以后，当我们想起这支西班牙队，或许就像今天的我们想起1982年的巴西，点点滴滴，无言伤悲，就像崔健的《最后一枪》所唱：一颗流弹打中我胸膛，刹那间往事涌在我心上……”

这6年，时间已经改变了很多。让我们回望2008年，西班牙王朝的起点，在那之前，老帅阿拉贡内斯被讥讽为弱智的表率，然后，当西班牙人以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稳定走到了最后时，无休止的赞扬开始如天女散花一般铺天盖地。那一刻，我在文章中写到：老人家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老人家已经在今年的2月1日离世。

是的，击败他们的只有时间。向西班牙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