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货币战之措置有度的巴西 -- 清湖渔夫

在全球性货币混战仍然如火如荼的形势下，作为南美区域性大国的巴西，似乎远离了货币战的舞台，人们因为对货币战当中的巴西关注和研究很不够，一般性地认为巴西在货币战舞台上仅仅是个配角。在笔者的总体印象上，自金融危机以来，即使作为一个货币战的配角，巴西在全球货币混战当中的应对表现得冷静、清醒和警惕，在保卫金融和经济安全上措置有度，防御战略值得我们借鉴。

清醒敏锐的货币战争意识

7月5日,巴西财政部长吉多曼特加表示,全球货币战争根本没有结束,该国正准备一系列额外金融措施,出手抑制货币雷亚尔的破坏性升值。曼特加表示,一些国家之间的分歧依旧严重,加之全球货币战争“绝对尚未结束”,二十国集团要想就新货币体系达成协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今年上半年, 在雷亚尔兑美元价格蹿升、逼近 12 年新高点的情景下,巴西政府被迫考虑进一步干预外汇和衍生品市场,包括对流入债券投资组合征税等,希望压低雷亚尔涨势,限制汇率过度波动。巴西毫无疑问是官方具有货币战争意识并且首先明确提出这个概念的国家，从后述一系列政策措施来讲，该国明显吸取了阿根廷金融危机、墨西哥金融危机、东南亚金融危机和目前的欧元危机的教训，货币战争理念成为官方政策思维。

卢拉在去年11月初参加G20首尔峰会之时曾严厉批评美联储推动美元贬值，并表示将采取措施避免巴西本币升值。3月29日，巴西财政部长曼特加說，政府决定对从国外获取的短期贷款征收6%的金融交易稅，这是巴西政府为抑制热钱流入出台的新措施。2011年8月23日巴西财政部长吉多曼特加表示，巴西不会允许“热钱”流入，一定会阻止外汇衍生品市场的投机活动；所谓的“货币战争”还会持续几年。巴西政府有“很多弹药”来对抗全球经济增长放缓。如果有必要，巴西会采取下调高利率及减少商业银行法定存款准备金的方式来刺激经济增长。巴西可以实行“一种更积极的货币政策”。巴西人清醒地认识到国际热钱的大进大出与货币大幅升贬值之间的基本关系和危害性，这种国际资本的大规模短期流动和财富国际转移也就是货币战的基本表现形式。我们的所谓“池子论”和这一点相比，差距又何止万里？

基于国家利益的合纵连横

在我们的日常印象中，巴西是金砖国家之一，因而人们在概念上自然而然地将巴西作为货币战当中我们的同盟者，这种认识无疑是存在误区和偏差的，或者说是仅仅站在我们的利益需要一厢情愿。我们知道，2001年美国高盛公司首次提出“金砖四国”概念，囊括了全球最大的四个新兴市场国家。“金砖四国”（BRIC）引用了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的英文首字母，由于该词与英文中的砖（Brick）类似，因此被称为“金砖四国”。就这个概念的起源而言，高盛明显带有拉郎配或生拉硬扯的意味。尽管2010年12月28日中国从南南合作出发作为“金砖国家”合作机制轮值主席国，与俄罗斯、印度、巴西一致商定，吸收南非作为正式成员加入该合作机制，金砖四国也改称“金砖国家””(BRICS)；但是我们不能忘记，国际合作始终是以国家利益联合和交换作为实质和内容的。一般而言，国际合作都是在一定的国家利益层面上展开的，利益的多维性决定了合作的多样性：巴西多层面和多维度的国家利益也就决定了这个国家在货币战争中只能因利益需要的不同而处于不同的战线，合众连横，既争斗又合作

中巴合作深入发展。近年来，中巴之间的贸易快速发展，2005年-2010年，中巴贸易平均增速高达43.3%，高于中国同期外贸整体增速23.1个百分点。2009年中国超过美国成为巴西最大贸易伙伴和巴西产品最大出口国，中国在2010年还成为巴西第一大投资国。2010年中巴贸易再创新高，贸易额达到625亿美元。目前中国也成为巴西第一大出口目的地，双边贸易中国处于较大的出超地位。在巴西前总统卢拉访问中国期间，巴西与中国签署多项贸易协议，其中包括中国国家开发银行向巴西国家石油公司提供为期10年、额度高达100亿美元的贷款。这笔贷款将用于巴西国家石油公司的投资计划，包括从中国购买货物和服务的融资。而在今后10年，巴西则将每日向中国出口20万桶石油，相当于每年1000万吨原油。巴西同时也向中国大量输出铁矿与大豆。在伦敦20国金融峰会前，中国公开呼吁用其他货币代替美元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而巴西也向中国建议，用中国的人民币和巴西的雷亚尔做结算货币，抵制和抛弃美元，这在当时被认为是巴西同中国挑战世界经济金融秩序最引人关注的行动。今年4月14日，金砖五国共同发表《三亚宣言》，支持国际货币体系改革，以建立能提供稳定性和确定性的拥有广泛基础的国际货币储备体系。同日，金砖国家银行合作机制成员行签署的《金砖国家银行合作机制金融合作框架协议》，以图稳步扩大本币结算和贷款的业务规模，服务金砖国家间贸易和投资的便利化。巴西央行行长及总统助理曾表示中国和巴西讨论的贸易结算方式则很新颖，即巴西用其货币雷亚尔支付中国商品，而中国用人民币支付巴西商品，意味着两国直接用各自的货币支付，贸易额有多少，货币兑换就有多少。这表明中巴两国有意加大本币合作进程。

美巴关系有所改善。近些年来，因为贸易争端问题，巴西与美国之间的关系比较紧张。美巴关系的紧张状况客观上为中巴合作和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形成提供了一定动力。随着巴西女总统罗塞夫1月1日走马上任，美巴之间又重新转向寻求密切合作的关系。作为世界第七大经济体，巴西也心知肚明自己有可能成为货币战当中的被欧美攻击的重点对象，但是因为巴西沿海丰富的油气资源勘探发现，石油、铁矿石和大豆是巴西主要的大宗出口产品，在美国仍然掌握国际大宗商品定价权的条件下，巴西对外贸易的主要结算货币仍然选择美元能够为巴西的资源出口带来更大利益。2月7日美国财长盖特纳抵达巴西访问称，巴西作为经济增长动力来源的崛起，使得该国在全球舞台上扮演起更重要的角色，而且美国似乎已准备好支持其这一角色；希望巴西在IMF拥有更大影响力，但巴西因本币币值低估而承受负担，巴西应帮助美国重启全球贸易谈判。盖特纳还表示，那些本币币值低估、汇率受到严格管制的大型经济体海外投资激增可能带来负面影响，给巴西和其他新兴市场国家带来了负担；盖特纳直接提到了人民币汇率。巴西和其他新兴国家无法自己靠自身政策解决问题，而是应该支持美国的相关决策。

在货币战的背景下，巴西的策略当然是借力打力，向中美两边叫牌，双向渔利。巴西借助中巴之间的本币结算洽谈，作出随时准备抛弃美元结算的姿态，又通过逐步调查处罚美资雪铁龙的漏油污染海洋事件，一方面在未来可能的被金融攻击中找到一个外援集团，另一方面向美国施压和警告，阻止美国为首的金融攻击心思；对美国财长盖特纳所谓的“美巴同盟”和11月18日标普评级服务公司上调巴西主权信用评级至BBB的忽悠也就姑且听之。同时，在美巴修好的情况下，针对对华贸易赤字和中国打压铁矿石价格，罔顾自己也是汇率升值的受害者，应美方要求向世界贸易组织抛出“汇率倾销案”；此案究其实质已经超越世界贸易组织的规则范畴，巴西此举有调侃美国主导的世界贸易组织的意味，而且按照世贸组织惯常的讨论程序和作风，只会不了了之；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诸如英国《每日电讯报》称盖特纳的发言意味着美洲两巨头将在与中国“汇率战”中站在同一阵线，路透社称这一定程度上是为了联手向中国施加更大的压力而使得人民币更快升值，《华尔街日报》称，如果人民币低估对其他新兴经济体不利这一观点获得广泛认同，可能会使美国在本月晚些时候参加20国集团会议的辩论时获得更多优势等等，都是他们的自说自话和过分热情，傻瓜才会当真。在货币问题上，巴西和中美之间都是姿态性的动作，巴西只能是站在自身利益的战线上。

巴西对华举措也有更深远的考虑。近两年来，巴西本国货币对美元已经升值38%，使得大量便宜的中国产品进入巴西市场，现在我们跟巴西之间有130多亿美元的顺差。廉价产品的涌入对巴西制造业产生了一定冲击，也导致失业。巴西财政部长曼特加于12月1日宣布，为防止2012年经济增速下滑和维护就业，巴西将下调一系列消费及工业税并采取相关金融措施，把针对巴西股市海外投资者的金融操作税从2%降至零水平；这些措施将从即日起生效。巴西外贸委员会又于12月6日宣布，从即日起采取一系列措施限制进口，以保护本国工业；这些措施包括提高7种制成品的进口关税，以及对一批进口产品实施反倾销制裁。此次采取的贸易保护措施显然把中国产品作为主要针对目标；在提高关税的7种产品中，有5种进口自中国。此外，巴西工贸部官员说，政府目前还在对一大批进口产品进行反倾销调查，因此未来还将有部分外国产品受到制裁。巴西同时在实施一个庞大的投资计划，以建设更多的公路、港口、机场等基础设施，为2014年世界杯和2016年奥运会打下基础。表面上似乎是巴西的贸易保护主义抬头，但在欧美深陷危机泥潭、自身财力不逮而无力进行大规模产业投资的情况下，巴西这些措施形成政策组合，实际上都是瞄着中国的庞大外汇储备和投资能力去的，希望更多的中国企业到巴西去投资；希望中国的投资和技术转移促进巴西的工业品本地化生产和基础设施建设，推进巴西的的工业化进程，这些都需要庞大的资本投入。

IMF总裁的任命和欧洲债务危机上的救援是观察巴西基于国家利益站队的另外例子。随着5月份IMF总裁争夺战的上演，事实上美国和欧洲以投票权而论携手就能决定IMF的归属，但是金砖国家一度发表联合声明，对一些欧洲官员暗示“下届IMF总裁应自动归于欧洲人”的做法提出批评，称IMF总裁的竞选应该基于能力，而非国籍。巴西央行行长托比尼5月30日在同到访的法国财长拉加德会面时，敦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继续推进机构改革和二十国集团会议继续推进机制改革，以给予新兴国经济体国家更大发言权。

10月26日，巴西政府拒绝了欧洲国家提出的希望巴西和中国等新兴市场国家购买主权债券的提议；巴西财政部长曼特加表示，欧洲国家应该依靠自己的能力解决债务危机。11月8日他又表示，欧洲不断恶化的债务危机已经开始从新兴市场吞噬资本，引起全球增长放缓的风险；巴西还没有看到与危机有关的资本撤出，已经做好通过增强IMF援助欧洲问题国家来帮助欧洲的准备；尽管如此，在法国戛纳的G20峰会上各国没有明确提出需要巴西提供多少资金。12月1日他在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主席拉加德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时表示，只要能够提高主要新兴经济体在IMF的影响力，且欧洲国家更加努力解决自身问题，那么金砖国家就会提供资金帮助应对欧洲债务危机。其条件是IMF的出资份额联系IMF改革继续推进，并需要欧美等其他国家的配合，欧美国家自己也要向IMF贡献更多资源；他所指的改革是成员国在该组织中的投票权。曼特加说，增资规模尚未确定，将会同中国、俄罗斯和印度等其他主要新兴经济体进行商议；并表示金砖国家会在2012年2月的20国集团会议前碰面，决定对IMF增资事宜。面对欧美的忽悠，巴西辗转腾挪，步步为营，讨价还价。

积极主动的政策策略调整

2011年1月，迪尔玛罗塞夫将正式就职巴西总统，执政巴西8年的卢拉时代宣告终结。巴西政府债务占GDP比重在2010年-2012年间可能接近40%，政府债务有不断增加的倾向。在作为当选总统的首次公开讲话中, 罗塞夫重申将致力于谨慎财政支出的立场，“巴西民众不会接受挥霍无度的政府.我们将竭尽全力改善公共支出的质量,并简化和减少税收负担。”尽管今年巴西财政赤字与GDP之比预计在3%以上，但是截至9月的巴西12个月整体预算赤字出现了大幅下降。巴西政府实施审慎的财政政策和竭力避免政府债务的膨胀势头应是在吸取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的教训，财政健康为防范债务发生危机提供了回旋余地，也为经济政策调整提供了后盾。另外，巴西财政收入已经占到了GDP的30%-40%左右，国民负担的赋税虽然较重，未来财政收入增长的空间有限，但是因为公共税收较高，比如公司税高达34%，对从国外获取的短期贷款征收6%的金融交易稅等，也为政府抑制市场价格投机和推动物价回落作出了突出贡献，并且为平抑物价后通过减税扩展资本利润空间、刺激市场资本进行产业投资创造了条件；巴西国家地理统计局公布的数字显示，巴西通货膨胀率10月份呈下降趋势，截至10月份的12个月中，巴西累计通胀率为6.97%，虽然高于政府6.5%的上限，但低于9月份的7.31%。

今年8月份以前，巴西处于长达近两年的加息周期当中，其间对投机性热钱采取打击态度，从3月30日开始征收6%的金融交易税，并且干预汇市和打击金融衍生品投机，同时巴西的基准利率创全球之冠，一度高达12.5％,远超过超过发达经济体,是俄罗斯、印度和中国等其他金砖国家成员的两倍等等，目的在于长期投资的流入；据估计今年外商在巴西投资将突破600亿美元，几乎相当于十年前的三倍，其中大部分均为直接投资。大规模长期资本流入一方面造成了投资过热和物价上涨，另一方面也推动了货币雷亚尔的升值。8月底以来，巴西主动转入降息周期，推动市场降息预期形成，为境外长期投资的流入适度降温，并于11月底取消了实施9个月之久的金融交易税，一方面保持内外息差，保持巴西市场对境外投资的吸引力，与减税措施一起刺激国内资本活动，以重启经济增长势头；另一方面对国际投机性热钱也保持随时恢复金融交易税的政策选择，保持威慑。

在当前的货币战争处于美国第三轮量化宽松临界点的情况下，巴西保持对国际热钱的警惕和监测，对汇市进行干预并且打击金融衍生品市场投机，审时度势地主动对货币雷亚尔进行贬值；在８到１０月中，长期处于升值状态的本币雷亚尔转入下行周期，共贬值了２０％以上。货币贬值和对出口减税一起，有望为巴西的出口增加发挥作用，但是因为巴西经济的对外依存度仍然较低，巴西并不是出口导向型国家，整体出口额仅占GDP不到10%，巴西在经济模式的调整上也较少受到国际因素的掣肘，对汇率的调控余地也较大。随着战略的调整和刺激措施的出台，第四季度形势可能会明显改观，今年的经济增长有望在３．２％至３．８％之间，明年的速度将会达到５％。

综观巴西在当前的货币战环境下的一系列措施好或者说政策组合，毫无疑问都是基于现实条件和国家利益的统筹，其鲜明的特色在于巴西官方对货币战争的清醒认识，对风险和利益能够审时度势，在行动上利用自己对外依存度低的优势主动进取，保持战略和策略回旋余地，较好地保证了经济的稳定和发展，造福于本国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