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我的一些经历 -- 余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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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我的一些经历

    看了张宇的帖:'商榷马来西亚’及部分跟贴后,我决定把我之前写的一些回忆记,发出来让大家分享,目的让你们,尤其中国大陆的河友们对马来西亚华人有一些了解。当然我不能代表所有马来西亚华人,但那是我个人的体会和感受,是我在我们那个时代的亲身经历,或多或少,能让你们看到我的祖先一代又一代地如何走过来,如何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

    我会把九十年代投给星洲日报的‘大马风情话’系列文章转投来西西河。文章并不出色,只是多少反映了当时一些大马华人的失落心情,因此被星洲日报采用刊登。随后,我的童年回忆,记录我们那一代的生活,比较一下跟中国大陆的差别。

    然后是我祖辈们的那代人的生活,根据我母亲的讲述,我自己部分的回忆,整理成章。

    希望通过这样的交流,能让你们了解一部分马来西亚华人的心结。

    有时生活化的故事比理论更能打动人心。

    仅此,下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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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你的中文怎么这么好?

      写的朴实无华,自有动人心弦处。

      这才是中国文化传承的力量。

    • 家园 其实我对马来西亚特别是马来华人没有任何敌意

      我的很多好朋友都是马来华人,我特别佩服他们,比我们少了很多浮躁。

      可是其实我还是担心马来华人的未来,连槟城的华人比例都不占优势的时候,他们将来怎么继续走下去?会不会最终被迫皈依回教,彻底失去自己的文化呢?

      • 家园 有同感

        其实我了解你对大马华人没有敌意,只是看了跟在你帖下的部分回复,觉得一些河友有偏狭的思想,才有了要发表这些文章的动机。

        华人会不会皈依回教,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华人社会的两极化;趋向M型社会。华人社会太过功利,太过务实,尤其上阶层和精英阶层,都逐利而趋。而底层的华人已成为弱势群体,要为生活打拼,更加有心无力。

        华文文化靠华文教育承传。要不要华文教育永存,就看华人自己的态度。前任首相,马哈迪医生曾说过:政府不会以强硬手段关闭华校,只要华人社会需要,她就会存在。

        马哈迪医生太过了解部分华人家长的心态,这些家长早就放弃华文文化和华文教育,和孩子们只用英语沟通,即使会说华语,也宁可不用。可能马哈迪医生的想法:认为华人自我放弃,华文教育和文化,就会在大马消失。

        这才是令我感到忧虑的。

        • 家园 我想现在马来政府也留意到华裔,印裔专业人口的移民和

          他们的歧视政策有关,只是现在还不是很痛而已,专业人员流失严重了,行动会多些,希望如此。

        • 家园 确如你所言,我见过的在新加坡当教授的马来西亚华人只讲英文

          其实会讲中文

        • 家园 呵呵,我觉得华文文化最近不用担心

          君不见连一向同华文文化持切割态度的李光耀都在大力推动华文教育,在中国的上升期,随着中国东盟经济一体化加深,华文教育和文化应该会更蓬勃。但是我担心如果大陆出现变动,或者国际环境发生变化,大马会不会发生排华,会不会危及华人安全?虽然我的大马朋友都说普通马来人都很好,都是政客在作祟。但是,唉,也许我是杞人忧天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是不是大马华人对马来西亚认同感非常强烈呀?我的教授是马来西亚华人,在新加坡定居数十年了,老婆孩子全部是新加坡国籍,但他自己依然保留着马来西亚国籍。像这样的教授有不少呢,我想请教下这是什么原因呢?

          • 家园 你教授的情况我不清楚

            如果是我,我对大马的认同感是很强烈。

            我的大姐在英国定居了大半辈子,还是保留大马国籍。大姐的说法是:一旦失去了大马国籍,就永远追不回来。因此,在英国居留了40年,还是要保留着。

    • 家园 【原创】一个大马华人的回忆

      回首来时路; 我当时正在做什么?

      (退休后,生活在回忆中。)

      把自己放在历史洪流当中,审视当时的我是怎样生活,怎样成长?这些历史在我身上烙下什么痕迹呢?

      1949:

      我选择这一年来做我回顾的起点,因为这一年(借用母亲的讲法)原本很不安宁的马来半岛,开始变得很动荡。1945年日本投降后,英国重回来统治半岛,馬共就积极地联合统一各民族反抗英殖民政府,领导各族人民罢工罢市,到最后武装冲突,馬共重新走进森林打游击。英殖民政府因此对华人采取更暴烈的手段。那段时期很多被怀疑是馬共分子或是支持馬共的华侨(那时还没有公民身份),都会被遣送回中国,一直到1949年,情况开始改变,不再送回中国,而是集中关押,最后成立华人新村。(这个情况的变化跟新中国的成立有关吗?母亲没说明。但我相信是有关系的,新中国的诞生,不只是中国的突破,更是时代的破旧立新,甚至打破世界格局。马来半岛,华侨集中的地方,当然不能免于潮流之外,更是首当其冲,受到波及。)

      1949,我当时还没出世,就借用父母的回忆吧 :

      我们正在发愁,刚刚结束了3年8个月的日本蝗军的恐怖统治,国内战争又爆发了。这回是马共争取独立,反抗英殖民政府的斗争。

      1942年,日本军队从北部吉兰丹入侵马来半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英军溃不成军,纷纷逃避或投降,不到8个月就打到新加坡,易名南邵岛。

      由于当时的华侨在陈嘉庚的领导下,积极地支持中国大陆的抗日战争。出钱出力,许多年青人选择回中国去参加抗战。因此日本蝗军非常仇视当地华侨。

      日本蝗军对当时的华侨视如草莽,残暴冷酷,屠杀滥杀,草菅人命,兽性行为,令人闻之丧胆。许多妙龄少女,为了避免被蝗军强暴蹂躏,纷纷乔扮男装,躲入深山野岭,或是尽快物色对象嫁人,再不,就寄托给友好的马来家庭。

      当时的马来友族大多数住在偏远的马来农村,而且蝗军也不骚扰他们。把女儿寄托给善良的马来友族反而安全。因此,那个年代,很多华人的女儿被马来友族领养,而跟亲生父母失去联络。(记得70年代到80年代,一个时期,很多被领养的华裔马来妇女,通过星洲日报,寻找亲生父母,骨肉相见,上演了一幕一幕的人生悲喜剧。而寻找不到亲人的遗憾失落,又是那么令人心酸悲痛。)

      英军遗弃马来半岛及新加坡,让他轻易地落入日军手里。起来抗日的任务就落在当时的左派人士手里。社会主义阵线在马共的领导下成立抗日统一战线。许多热血青年起来响应号召,纷纷走入森林,跟日本打游击战。

      1945年,日本投降时,马来半岛的政权陷入真空状态。马共正在安定整顿,准备接手政权时,英殖民政府杀个回马枪,反扑回来占领半岛。为此马共和英殖民政府展开谈判,争取马来半岛独立。这个时候,许多抗日分子解除武装走出森林。马共边打边谈,谈判失败,结果马共又走进森林,展开了长达40年的解放战争,直到1987年,马共解除武装,留居在泰国南部和平村。(了解马共历史,可以到21老友网站浏览).

      (如果当时馬共没有错失良机而掌控半岛政权,马来半岛历史将会如何被改写呢?)

      1943年,我的父母就在当时动蘯纷乱的背景下结合。母亲嫁给父亲时,才17岁,父亲19岁。

      母亲和父亲可说是门不当,户不对。母亲出自名门大家闺秀。外祖父是当时东甲埠首富的大地主。却选择了父亲这个以四肢劳动,家境贫寒的子弟为乘龙快婿,外祖父看上父亲的人品,父亲刻苦耐劳,又长得英气俊秀,相貌堂堂,除了家庭背景的差异外,跟秀外慧中的母亲倒是非常登对的。

      1942日本南侵到1952我出生的这段期间,世界局势正在天翻地覆地变动(借用一句有诗意的话:五洲震蘯风雷激。)马来半岛也是动乱不安,而我的父母就在柔佛州偏安一偶的小镇-----木阁,在兵荒马乱中的岁月中,平静的,淡定地过着他们的生活。

      (回顾这段历史的背景:)

      1942-------日本南侵,马来半岛沦陷,人民开始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1943-------父母结合

      1944------大哥出世

      1945------日军投降,第一个女儿出世,后来在1948年因感染霍乱去世

      1946------英军重新占领马来半岛。馬共和社会主义阵线领导各族人民反抗英殖民政府,争取国

      家 独立。

      1949------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大姐出世。

      1951------朝鲜战争爆发,二姐出世。父母搬迁到砂益小镇。

      1952------馬共和英军谈判破裂,馬共走进森林。

      马来半岛爆发内战。全国戒严。我出世。

      1952年,我出世的那年,母亲形容是:孙悟空大闹天空的年代。

      由于新中国成立,加上朝鲜战争爆发,英殖民政府对当地华侨更加严厉的控制。为了切断华裔对馬共的支持,英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的政治手段:

      1. 分而治之: 向群众宣传,破坏馬共的形象,分裂馬共跟群众的关系。收买变叛分子,以他们监视同情馬共的村民。

      2. 种族主义政策:煽动马来族群,调动民族沙文主义,让他们仇视华人。安插马来人进政府机构,让他们成为公务员,尤其是警方人员,大部分都由马来人担任,使他们成为打手,跟华人形成对立的局面。

      3. 内安法令: 拘捕嫌疑分子或异议分子,未经过审讯而将他们逮捕扣留。(内安法令沿袭到今天,臭名昭彰)

      4. 成立华人新村:变相的集中营。凡是有馬共活跃的乡村城镇,就重新规划,划为黑区。有黒区的地方,就设立华人新村,所有的华人都被命令搬迁到新村去。每个成年华人都被派给身份证。\n(成立华人新村,其实是对华人的羞辱,马来人和印度人并没有受到如此的对待。他们活动自由,比华人享有更多的人权和尊严。)

      5. 全国戒严:戒严时间,没有自由活动。人人都呆在屋里,谁也不准外出,离开新村半步。新村四周围着篱笆,只有一个大门供村民进出;大门口有警卫人员站岗。进出大门时,必须展示身份证,让警卫人员检查。

      6. 粮食配给供应:华人没有自由购买粮食的权利。按人口发给粮票,根据粮票分量购买米粮。控制华人购买米粮,目的是要让华人没有多余的米粮来支助馬共。

      (一个问题:为何只设立华人新村及对华人控制呢?这和当年海外华侨,尤其是南洋华侨大力支持新中国有关。南洋侨领,陈嘉庚就是佼佼者。当年,像陈嘉庚那一代的华侨,很多还把中国当祖国。918爆发日本侵占中国时,许多华侨起来支援抗日运动,出钱出力,青年人响应号召回中国去参加抗日战争。馬共成立的抗日统一战线,获得华人最积极的支持,后来的反殖民主义,争取半岛独立,华人的响应也最热烈。因此,英殖民政府对华人也就特别的另眼相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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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一个大马华人的回忆 (6)

        一个大马华人的回忆(6)

        童年的憧憬,心中的一座圣殿

        1959年开始了小学生涯。

        同年,大哥已经上中学初中三。

        那时,东甲,砂益及木阁的学童,小学毕业后想上中学的,都到利丰港培华中学继续升学。大哥当时就在培华中学上课。每天大清早,大哥就已经到大树下等校车。记得除了大哥外,表哥表姐都在培华上学。校车从砂益出发,沿路把在等车的学生载走;经过东甲,港脚,才到利丰港。从砂益到利丰港大约要30公里路程。

        当年教育不普遍,能到中学升学是很了不起的(至少在我心中是如此)。他们穿着一身洁白的校服,背着书包,女生手上还抱着书本,显得多么神气。男生把两手插进裤袋里,多么逍遥潇洒。男生白衣白裤威风凛凛,女生白衣白裙飘逸优雅。因此,每天清早,还未上学前,我就蹲在门口,无限仰慕地看着他们上校车;心中憧憬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们一样,穿上洁白的校服,神气地踏进这所高等学府求学。培华中学成了我心中向往的圣殿。

        1961年,我读三年级时,大姐也加入他们的行列。心里更加羡慕,但也自我安慰,快了,很快就轮到我了。于是盼望自己快高长大。可是,我却不知道,这一年出炉的教育法令改变了我(及许多人)的命运。因为这个教育法令,我永远没有机缘踏进这所圣殿,我的憧憬变成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幻。

        (1961年的教育法令)

        以下是摘录自董教总的华教导报

        《达立报告书》与《1961年教育法令》

        1960年8月,政府发布《1960年达立报告书》,在所谓“创造国家意识”的前提下,提出以两种官方语文(巫、英文)为各源流学校主要教学媒介。《达立报告书》实质就是1951年《巴恩报告书》的翻版。

        翌年10月,政府在国会通过《1961年教育法令》。该《法令》绪言中省略了《1957年教育法令》中所规定的“维护和扶持我国非马来人语文和文化 的发展”这个重要部分,却塞进了“逐步发展一个以国语为主要教学媒介的教育制度”这一段文字。显然,“最终目标”又重新列入法令。在该《法令》下,华文中 学被改制成为国民型中学,以英语为主要教学媒介语。到了70年代再被改以国语为主要教学媒介语。不接受改制的中学则成为独立中学,办学经费全由华社承担。 此外,该《法令》第21条(2)也规定“教育部长有权在认为适当的时候把国民型小学改为国民小学”。

        董教总领导并发动华社强烈反对上述《报告书》与《法令》。在抗衡席卷全国华文中学的“改制风暴”中,教总主席林连玉先生被褫夺了公民权并吊销教师注 册证,但董教总坚持“津贴金可以被剥夺,独立中学不可不办”,终于催生了华文独立中学,保住了民族母语教育的薪火。而当时教育部长达立保证改制华文中学有 三分之一时间教授华文的承诺,始终没有实现。

        2005-08-26

        再给一个接链,胡万铎先生的文章。胡万铎先生是独中复兴运动的领导者。

        [URL=]http://kcpupeng28.blogspot.com/2010/12/blog-post_23.html

        [/URL]

        利丰港培华华文中学成立于1929。1942年马来半岛沦陷时而停办。1946年复办一直到1962年,总共经过六期的建校,1959年成立高中部后,学校就包括小学部,初中部 及高中部,成为蔴坡北区最完整的高等学府。

        1961年,华教面临一次重大的打压和波折。‘达立教育报告书’的出炉对华文教育是一项沉重的打击。这一年,为了抗议华文中学改制,大哥参与了罢课的浪潮中,导致被校方开除。被开除的大哥,不能再进入任何政府中学,只好在东甲教会主办的私利英文中学完成他的中学教育。

        1962年培华中学终于接受改制,变成国民型中学,媒介语从华文变为英文。培华中学改制为国民型中学的历史背景,可以追溯到1950年代。

        余风:补充资料 马来亚华文教育史 摘要

        1961年,大姐进入培华初中一就读。1962年培华改制后后,大姐离开并转校进入礼让英文中学(Ledang English secondary school)。

        刚好这时礼让英中在东甲创立,成为东甲开埠以来第一间政府中学。大姐就顺理成章转来这间中学。老爸的理由:反正培华都改制了,变相的英校,不如进入正规英校,况且可以减少劳顿舟车。(砂益离东甲只有10公里)

        由于这起事件,小学毕业后,我们姐妹及弟弟只好接受老爸的安排,都陆续进入礼中接受英文教育。进入培华求学的憧憬破灭了。

        当我进入礼中求学时,发现自己不能融入这间中学的文化环境,从内心里抗拒它。我因此要求老爸让我去培中。当时培中已分成国中和独中。我要求去独中。但老爸不答应,理由有三:1. 培华独中没有自己的校舍,必须借用培华国中。2.只能在下午上课,没有校车接送。3.学费是国中的倍数,加上车资也是倍数,无形中增加负担。

        我只好乖乖就范,认命了。

        (1970年代,独中复兴运动时,培华独中才有了自己的校舍。)

        于 01-10-2011

        1965年,上中学报到的第一天

        从纯华文教育的环境,骤然间转入一间纯英文环境的学校,文化教育的突然断层,在我心中留下很大的冲击和震撼。

        很不喜欢这间中学,打从第一天踏入这间学校,就没产生过好感。是的,没有好感,因为那一巴掌。

        记得第一天到这间中学报到,我们来自东甲,砂益,木阁,还有港脚的学童,都齐集在操场上,依据原来的小学列队,由老师点名分配班级。我们砂益启群学校的学生都被分配到第一班,加上砂益园丘淡米尔小学的同学,及 kg. Payamas 马来学校的同学,就凑成了我们这一班。

        当时带领我们的是一位年青的印度老师,盛气凌人,态度很倨傲。我们毕竟是来自不同语言源流学校的学生,突然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英语学校,难免出现语言不能沟通的现象。但是印度老师很不耐烦,拉长脸孔,对我们呼呼喝喝,目中无人。

        记得还未进来报到之前一个星期,大姐整天在家里教我背一些简单的英语会话:例如;What is your name? How old are you?Where do you stay? What is your father? 等等等等。她说老师通常问这一类的句子,让我背熟和她对答。

        那天列队我刚巧站在第一个位置,老师因此先向我发问。第一个问题:What is your father? 我轻松的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Do you have any brothers and sisters study in this school? 糟糕,大姐没教我如何回答这问题。但我听懂sisters ,this school,我就乱点头。第三个问题:Are you from Chee Chuin school? 因为启群两个字, 我又点头。老师又问:Are you dumb? 我又乱点头。老师似笑非笑地转过头向下一个同学发问。

        男生都排队在女生后面,而印度同学又排在最后面。老师一个同学接一个地发问,火气越来越上升。紧接下来,老师问到一位印度同学。我还记得这位同学叫Arumugam,长得矮小,头发卷曲,皮肤黝黑,有的像小黑人。当老师向他发问时,他用一连串的淡米尔语回应老师,他的话还没说完,老师一巴掌扫了过去。“啪!”的一声,好响亮的一巴掌!那同学痛得马上蹲下来,捂住面孔,唔唔的哭起来。这一巴掌,震得我们目瞪口呆,不寒而栗。这一巴掌,粉碎了老师在我心中圣洁的形象。老师的尊严就像一尊塑像突然间冰消瓦解。

        这就是我在这间中学第一天所受到的教育。

        在小学求学时,小学老师对我们十分爱护关怀。师生关系非常融洽。当时老师们都住在学校宿舍,每当放学后,我们都喜欢到老师宿舍串门,我们和老师亦师亦友。但这样的关系并不减少我们对老师的尊敬。反观这里的老师,高高在上,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态,对他们很难产生敬仰。这么大的反差,的确在我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冲击。

        几个月后,当我们能用英语沟通交谈时,我们围住Arumugam问他向老师说了些什么话而被打?他笑着说:我跟老师说你讲英语,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用淡米尔语?一个同学插嘴道:“这太过分了。只为这句话就送你一巴掌?”Arumugam 说:“我忘记了我们是有等级的。老师不讲淡米尔语,他讲兴都语。” “那又怎样?用兴都语就高人一等吗?”“是的,印度人的等级观念很强。他认为我是在羞辱他。”

        这又是我在中学所上的另一课。小学时代,师生的平等关系使我们如鱼得水,学习是愉快的。在这里第一次有了等级的观念。

        于03-10-2011

        • 家园 补充资料 马来亚华文教育史 摘要

          戰後重建及華文教育危機 (1946-1960)

          1945年日本投降後,馬來西亞華人社會再度發揚熱心教育的優良傳統精神,奮力複辦並全面發展各地的華文學校。經過一年的努力,馬來亞聯合邦的華校已有 1105間,學生172,101人,教員4513人,復興之快充分說明華族對子女教育的重視。到了1955年,南洋大學在馬來西亞和星加坡各地華裔群衆熱 烈支援和歡呼聲中宣告誕生,標誌著本地區的華文教育已發展爲由小學到大學的完整教育體系。但在同一期間,華文教育的發展並不是一帆風順而是危機四伏。可惜 的是,星、馬人民共同創建的南洋大學,只度過短短的25 年春秋(1955-1980)便爲"英文至上"的星加坡人民行動黨政府所消滅,不過,她畢竟培養了萬多名優秀的南大兒女,而且留下不朽的南大精神!

          面對著空前高漲的反殖鬥爭與獨立要求,英殖民政府對具有強烈愛國意識與反殖傳統的華文教育採取了敵視的態度,企圖伺機一舉加以消滅。

          1948年馬來西亞進入緊急狀態後,許多華校的校長、教師和學生被拘禁或遣送出境,一些學校,如雪蘭莪州加影華僑學校,因此被迫關閉。此外,爲了杜絕鄉村 人民接濟馬來西亞共產黨(馬共),英殖民主義者在《柏利斯計劃》下把57萬鄉村人民強行迫遷到簡直就像是大集中營的480個新村,華校也由於迫遷和重建而 遭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

          1949年英殖民政府的中央教育諮詢委員會提出以英文爲主要教學媒介語來塑造"共同的國民意識"及提倡"統一教育制度",這項建議不但受到華人的非議,也遭到馬來人的激烈反對。

          1951年初,英殖民政府公佈《巴恩教育報告書》,建議以官方語文(英、巫)爲媒介的國民學校取代華、印文學校,華人社團紛紛表示反對。1951年年底全 國華校教師聯合會總會(簡稱教總)於是應運而生,本著各族公民權利與義務一律平等及接受母語教育是基本人權的信念,爭取華、印文與英、巫文並列爲官方語 文,主張各族母語母文教育一律平等,要求華文教育被承認爲國家教育之一環,爲民族語文與教育的生存與發展展開不懈的鬥爭。

          《1952年教育法令》接納《巴恩報告書》的建議,宣佈以英、巫文媒介的國民學校取代華、印文學校,雖然《方吳報告書》強調華文教育的重要性,並建議政府 承認及扶助華教的發展,使它成爲馬來西亞國家教育的一環。後來《1952年教育法令》由於財力問題及遭受強烈反對而不能有效執行。

          1953年,馬華公會(簡稱馬華)聯合教總和董總(馬來西亞華校董事會聯合會總會的簡稱)組成"馬華公會華文教育中央委員會"--通稱"三大機構",共同 向政府爭取華文教育公平合理的權益和地位。三大機構操作至1959年止的這段期間是董教總(董總和教總的簡稱)與馬華關係良好,共同維護華教的時期。

          由於《1952年教育法令》不得人心及不能有效執行。《1954年教育白皮書》便建議在華校開設英文班,企圖逐漸以英文班取代華文班,最終達到變質與消滅華校的目的 ;教總呼籲全國華校拒絕爲政府開設英文班,粉碎了英殖民主義者的陰謀。\

          1953年,教總第一次提出爭取華文爲官方語文之一,獲得馬華公會會長陳禎祿答應將它列爲該黨爭取的最後目標。1964年教總再度發起列華文爲官方語文運動,卻不獲馬華支援,以至功敗垂成。同時,教總主席沈慕羽還因此事被馬華開除黨籍。

          在1955年的馬六甲會談中,教總以大選時支援東姑領導的聯盟作爲廢除《1952年教育法令》的代價,把華、印校死刑判決書(因《1952年教育法令》意圖消滅華、印學校,故有此稱)銷毀掉。

          同年7月,聯盟(多個政黨的聯合體)在大選中贏得52席中的51席,取得壓倒性大勝。

          同年9月政府成立以當時教育部長拉薩爲首的教育委員會,檢討 《1952年教育法令》 及《1954年教育白皮書》,並於1956年發表了《1956年教育委員會報告書》,通稱《拉薩報告書》。

          1956年,爲抗議當局不以華文學校作爲學童入學登記站,華教人士發動了熱火朝天的火炬運動,爭取華裔公民把子女送進華文學校,取得廣泛教育群衆的作 用。爲了保持三大民族的團結以利向英殖民政府爭取獨立,《拉薩報告書》對教育問題作了一些調整,顯示了開明的一面,其中包括:

          (1) 承認三種語文源流學校並存,各以其母語爲主要教學媒介;

          (2) 提供一種"能爲本邦全體人民接受"的教育政策;

          (3) 使馬來文成爲本邦國家語文,同時維護及扶助本邦非馬來人語文及文化之發展。

          可是,它在"最終目標"一節卻以緩和的語氣婉轉地提出了"一種語文,一個源流"的教育政策,爲往後的教育紛爭埋下了伏線。

          《拉薩報告書》的"最終目標"爲:

          "本邦教育政策的最終目標,必須爲集中各族兒童于一種全國性的教育制度下,本邦的國語(馬來文)爲主要之教學媒介語,爲達到這目標,不能操之過急,必須逐步推行。"

          1956年,在教總的交涉下,教育部長拉薩答應不將上述"最終目標"列入法令中,使《1957年教育法令》顯得比較合理,華教的危機也獲得緩和。

          儘管這樣,政府仍然鼓勵華文獨中接受政府津貼金,改制成英文中學。在國家獨立前,檳城州的鍾靈中學、森美蘭州的振華中學及柔佛州的昔加末華僑中學先後接受改制爲國民型中學,但其他中學仍然站穩維護華教的立場,不爲所動,肩負著艱巨的時代使命。

          當時,吉打、檳城、霹靂、雪蘭莪、柔佛等地的華文獨中都曾發生罷課學潮,反對改制20 條及驅逐超齡生。鍾靈中學學生還寫了"愛吾華文、愛吾鍾靈"的血書,以示捍衛華教的決心。

          單元化教育政策的推行 (1961-1980)

          《1961年教育法令》的通過是聯盟政府開始推行單元化教育政策的標誌。使華教的生存和發展面臨空前嚴峻的考驗。

          《1961年教育法令》接納《拉曼達立報告書》的建議,使"最終目標"更爲明朗化與具體化。對中學,報告書建議:

          "爲了國家團結,(教育政策的)目標必須是從國家制度的學校中消滅種族性的中學,以確保各族學生在國民中學和國民型中學裏就讀。"

          對小學,《1961年教育法令》第21條(2)規定教育部長有權在認爲適當的時候把國民型小學改爲國民小學。僅僅上述兩項條文已經足以置華文小學和華文中學於死地。

          在《1961年教育法令》通過前,馬來西亞半島原有華文中學共69間。法令通過後,華文中學立即面對改制浪潮的衝擊。在嚴峻的考驗下,董教總始終站穩維護 民族教育的立場,堅持"津貼金可以被剝奪,華文中學不能不辦" 。在這種情況下,聯盟政府還是一意孤行,對教總的領導人進行鎮壓:褫奪教總主席林連玉先生的公民權及永遠禁止教總顧問嚴元章博士進入本邦;另一方面,則利 用華人政客出面鼓吹改制的好處,並保證改制中學將有三分之一課程繼續保持以華語爲教學媒介,結果有54間華文中學在威迫利誘下接受改制,只有15間站穩立 場,寧可放棄津貼金,成爲"華文獨立中學"(簡稱獨中)。

          華文中學接受改制是60年代華文教育式微的最主要原因,它使華文教育的發展至少落後十年,而且差點兒就此一蹶不振。1965年,小學升中學會考取消,華文小學的學生可以自動升入國民型中學的中學預備班,國民型中學的學生因此人數大增,而華文獨中則面臨學生短缺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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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一个大马华人的回忆(5)

        外祖父的生平(下)(根据母亲的讲述整理

        黒区时期的外祖父

        日本战败投降后,英殖民政府重新占领马来半岛,跟馬共争夺马来半岛的统治权。不只是政权的争夺,还加上思想意识的斗争。英殖民政府采取种族主义政策,凡是被怀疑同情馬共的华侨都被送回中国。这段期间,馬共领导各族人民起来反抗英殖民政府,英殖民政府的应对策略就是鼓励右翼政党的成立,除了巫统(1946成立),印度国大党也在英殖民政府的扶持下成立,而后马华公会也于1947成立,由陈幀禄代表。(以种族形式成立政党,从而达到分而治之的目的)。

        华人的日子并没有随着日本战败而好转。相反,英殖民政府重返马来半岛正是华人梦魇的开始。1945-1948这段期间,馬共还以合法身份活跃在马来半岛政坛,随着英殖民政府强硬宣判馬共为非法组织以后,馬共重新走上武装斗争的路线,华人又成为枪靶子。英殖民政府的手段阴险,只针对华人,让其他族群错觉以为英殖民政府善待他们,同时误导他们以为只是华人支持及参与馬共,真是一箭双雕。其实,当时参与及领导馬共的马来民族并不少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英德拉是馬共反殖民英雄,还是马来叛徒,在巫统和回教党之间引起激烈争论;冲击马来社会正视重新检讨马来亚历史真相)

        外链出处

        馬共重新走进森林,采取武装斗争后,许多华人成为夹心人;同情馬共的群众也不敢公然表明态度。在英殖民政府的暴政淫威下,华人又开始过着屈辱的生活。外祖父也不能幸免,时常受到英军的骚扰。由于堂叔公留下的那段历史因素,为了避免嫌疑,外祖父和三叔公他们一家搬到街上的店屋去,早就不回去胶园的大屋,那间大屋几乎是废弃了。但是英殖民政府三天两头就召外祖父和三叔公去问话,(二叔公那时已定居马六甲,因而没被牵连)。例如:路过外祖父胶园的共产党员有多少人马,是第几支部队的,会往何处去,甚至问外祖父是不是把武装分子藏匿在大屋里并暗地里偷供应他们粮食?等等。。。。。外祖父和三叔公常常被问得啼笑皆非。

        最后对外祖父说: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把你的园地捐出来建华人新村。外祖父听了很生气,但一点也不动怒,淡然地说:园地我是不捐的,但是你们迟早会没收。既然要征用就直接说明,何必找理由借口?

        (母亲补充:其实外祖父的确曾暗地里供应粮食给游击队员,但是不会蠢到放在大屋里,而是埋在特定的地点;但也不埋在自己的胶园里,而是荒野外。显然有人向英军举报,所以才会把外祖父和三叔公抓去提问,但又没有任何切实证据;因此就出此下策,充公外祖父的土地当惩罚。)

        外祖父的胶园,椰园因此变成了华人新村。给外祖父的赔偿就是十家屋地。

        自此以后,外祖父就平平淡淡的过着他的生活,一直到他去世为止。

        (国家独立后的外祖父,就是我童年印象中的外祖父。)

        另一章:关于堂叔公

        堂叔公名博来,父母在中国双亡后,就南来东甲投靠外曾祖母。外曾祖母待他如同己出,疼爱有加。堂叔公中学毕业后,就参加化南女校开办的师资培训班。培训后,就在中化中学当老师。(其实当时中化中学不存在,而是中华学校和化南女校,战后两校合并改名中化。)

        母亲及一大班的兄弟姐妹跟博来叔公的关系很密切。那时,家族成员都住在大屋里,真是济济一堂。此外,大姑婆,二姑婆虽然出嫁了,但是常常带孩子们回来小住,那可更热闹了。其实外曾祖母大部分时间都在街上的店屋里掌舵,家事就交给外祖母三妯娌去打理。

        大屋前有一个大池塘。屋子左右两旁筑了两道沟渠,从溪流引来清水,在大池塘里汇集,再从池塘的另一出口流回小溪。大屋和大池塘之间,有一个很宽大广阔的庭院。大屋很高敞,屋前梯阶连接到庭院。这里就是母亲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耍乐的天堂。博来叔公还在中学求学时,就是这群孩子的头头。坐在梯阶讲故事,在庭院唱歌玩游戏,梯阶是表演话剧的舞台,兴致好高,只要有空就缠住堂叔公。母亲说:堂叔公最爱教他们唱的三首歌是;义勇军进行曲,另一首是送件寒衣给亲人,再一首就是同胞们。我问母亲还能唱这几首歌吗?母亲想了好久, 就只能哼出第一首的前面几句。“太久了,忘了。”

        堂叔公在中华学校执教时,平日就住在蔴坡,学校假期时才回来东甲老家。1942年马来半岛沦陷,日军侵入蔴坡,占用了中华和化南两间学校的校舍,两校被逼停办。当时形势紧逼混乱,为了避开日本蝗军,博来叔公在蔴坡逗留了一段时日后才回来东甲老家。

        博来叔公从蔴坡回来东甲时,局势已比较稳定;外婆妯娌,及母亲姐妹们也陆续从赤山回来东甲。自从外祖父被毒打后,为了避免嫌疑,他们暂时不回胶园的大屋。只有博来叔公有时会回去,而且博来叔公还有早出晚归的现象。为此,外曾祖母曾向他唠叨,批评过他,并且劝他别再回去大屋。“局势动荡不安,你就别时常早出晚归,况且一个人住大屋,万一日军扫荡把你抓去怎么办?”经过外曾祖母几次的唠叨后,堂叔公就更改出门的时间,虽然晚上不再回去大屋,但白天还是回去的;理由是他正在在写作,需要安静的环境。

        他遇害的那一天,母亲印象中是中元节。当天家里做了很多糕点和菜肴来祭祖。堂叔公用过了午饭,休息了一会儿,就像平时一样推着自行车要出门。外曾祖母就喊道;今天过节日,你就别出门了。我们打算提早吃晚餐呢。堂叔公说:已经约了人。会赶在晚餐前回来。

        堂叔公到了坡底后就在警察局前被捕杀害。消息传来时,外曾祖母当场晕了过去。家里乱成一团。妇女家眷忙着收拾,在三叔公护送下又转移到赤山去。而外祖父也逃到沼泽地去躲藏。

        堂叔公被捕杀害后,日军在整个东甲区内大事搜查追捕抓人,大约抓了4,5,辆军车的人,全部载到金山脚下的阿依班纳(Ayer Panas )园丘去,日军架着枪支,威迫这些人挖坑,然后把他们推进坑里活活埋掉。堂叔公的尸体也被带到这里埋掉。

        日本投降后,曾经充当日军的奸佞小人,被拉出来示众。由于他的出卖,造成许多家庭家破人亡,失去亲人的悲痛,令这些家属拿着香火点烧这小人来泄愤。有人喊外曾祖母出来点烧小人,但外曾祖母拒绝了。后来他终于被吊死在树上。外曾祖母说:死有余辜。

        为了知道堂叔公被杀害的真相,外曾祖母在外祖父陪同下,到警察局去调查档案,被告知博来叔是共产党员,假借抗日的名义,组织地下活动。日军仇视华侨,尤其是共产党员,一旦落在他们手里,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

        外曾祖母悲痛欲绝,为此下了一道家规,除了乡团活动以外,不准家族成员涉及政治活动及参加政党。(家族成员里,还是出了两个异议分子,一个是老爸,马华公会会员,还当上了支会主席;一个是大哥,参加劳工党。)

        自这事件后,外曾祖母不准家人提起和讨论博来叔公的身后事,她认为这对去世的人不尊敬,尤其在这情况下而去世。因此,博来叔公如何成为党员是家族里最大的谜。

        于21-09-2011

        通宝推:苦药汤子在美国,玉垒关2,
      • 家园 一个大马华人的回忆(3)

        我的童年生活都是在 砂益,木阁,东甲这三地来往中度过。

        由于童年时跟祖父,外祖父接触的多,因此我的童年生活都有他们两人的影子。对祖父,外祖父的印象也就停留在童年里。

        我的祖父 vs 我的外祖父

        1957年,五妹出世时,我五岁。母亲要忙家务,要照顾一家大小的饮食,又要替人缝衣服补贴家用,母亲真的忙不透气。而偏偏碰上我顽皮捣蛋,常常惹是生非,跟邻家孩子打架。母亲不胜负荷,只好把我送来木阁,求助于祖母了。就这样,我在木阁跟祖父母渡过将近两年的生活,直到我要入学的前夕才回到砂益,父母身边。

        (另一章:余风:大马华人生活故事二

        祖父常常喜欢谈起在中国乡下困苦的生活。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祖父才于国民时代,离乡背井,奔走南洋,定居在马来半岛,赤手空拳,白手起家。当时祖父是居住在百玲珑,离吉隆坡大约30公里的一个小镇。

        祖父确实为自己挣下一片产业。大姑曾经说过,最风光的时候,还有两个婢女侍候。可是祖父的产业却被其中一名兄弟败坏。这位兄弟染上鸦片瘾,还染上恶赌,负债累累,祖父一怒之下,把这位兄弟赶回中国。祖父替这位兄弟还了债,变卖剩下的产业,从吉隆坡迁徙到柔佛州,选择了在金山脚下的小镇------木阁落脚,准备东山再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祖父回国去,把13岁的爸爸带回马来半岛。爸爸是在半岛出世,但是童年却在乡下度过。1936年,13岁的爸爸回来马来半岛时,正是国共内战,民不聊生的时代。

        (这里必须说明一下:金山是马来半岛南部的第一高峰,坐落在柔佛西北部,跟马六甲州交界。

        金山热带雨林密布,是抗日军潜伏打游击的天然屏障。从金山沿路北上,可通达中央山脉,连系彭亨州邝袤的热带雨林,为抗日队伍提供打游击的宽阔平台。过后,马共英军对抗时,金山又成了马共的批护所。当时的金山驻扎着英军,是军事禁地,普通村民不准进入。

        金山脚下的小镇有砂益,东甲,木阁,还有阿沙汗。由于地理形势及交通路线的联系,木阁,砂益和东甲成了三角阵。从东甲转入木阁或砂益的三叉分路,就形成了‘三角坡’。那个时候华人叫‘三角坡’,就是现在的马来甘榜 (Kampung Payamas.)

        东甲是个繁荣的商业市镇,是周围大小乡镇的商业中心,一切商业交易活动都在这里进行。)

        13岁的爸爸回来后,就成了祖父的好帮手,成了小当家。爸爸常常蹬着脚车,帮祖父把树胶片运载到东甲出卖。外祖父是当时东甲最大的胶片收购商,价钱公道,信誉卓绝,因此,附近各乡镇的小园主都喜欢把胶片卖给外祖父。爸爸当时也是外祖父的客户,因此和外祖父结了缘份。外祖父可说是看着爸爸长大的。这也是后来决定把妈妈嫁给爸爸的原因吧。

        我的祖父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农夫,喜欢买地产,赤手空拳,跰手胝足,节食省用,省下的血汗钱,都用来买地产,一心要成为地主。祖父常常说:土地是生命。有了土地,加上勤劳的双手,是不怕饿死的。祖父把赚到的钱寄回老家买产业,谁知,1949年,土共上台,一切归公,土地也公有化,祖父要回乡做地主的美梦泡汤,祖父因此对新政府心怀不满,但祖父还是一心一意想回中国家乡。后来政治动乱,加上英殖民地政府对华侨的挤压,祖父就少提祖国家乡了。但是大饥荒时期,他却义无反顾地把一包一包的粮食寄回老家接济家乡的亲人。

        祖父长得很高大,额头宽阔,高鼻梁,加上红润白哲的脸庞,有时觉得祖父含有中亚细亚族的血统。但祖父坚信我们是尧帝的后裔,而历山据说是尧帝的出生地(马六甲姚氏公会就有个历山堂。)因此,祖父的油纸伞,蒲叶扇都书写着‘历山’两字。

        祖父确实十分‘老土’,而且顽固的传统者。他长年长衫马褂,出门一定要戴上一顶毡帽。他从来不用自来水笔(那时用自来水笔是时髦呢)。祖父的账目,给工人记工分,全用毛笔。祖父的案台上有一副算盘,一块研墨,还有一个瓷器笔筒,筒里插了好多支毛笔,有大中小,还有一支特大号的,挂在桌旁墙上。那支特大的毛笔,是祖父过年过节写对联时才会用到。祖父的对联,常常写上‘出入平安’,‘年年有余,岁岁平安’,就贴在门屏,‘常满’就贴在米缸。祖父写过的一副对联:春夏秋冬四季是一年,东西南北四方是一生。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东西南北四方是一生’?难道祖父在隐喻自己离乡背井,漂泊海外的一生吗?

        祖父非常重视传统节日,尤其是冬至。他常常说:冬至大过年。不过冬至就不过年。冬至的前一两天,祖母就要忙着磨糯米,糯米浸在水里,祖母一勺一勺的把糯米搯入磨石,把糯米磨成米浆,磨好的米浆,装进布袋里,再用磨石压住隔夜。翌日,米浆水分流干了就变成糯米团了。这时,祖母把米团搓成一颗一颗的汤圆。汤圆甜腻,我不喜欢。但祖父非逼得你吃不可。祖父说:不吃汤圆不过年。你五岁,明年六岁。因此你必须吃六颗汤圆。什么道理?祖母知道我不喜欢吃汤圆;做给我的汤圆是特小的。我才勉强的把汤圆吞进肚里。

        此外,冬至当天,祖母早早起床,准备五六道菜肴,来祭典祖先。一只鸡,一块烧肉,一碗汤圆是少不了的。另外,还摆上三杯五加皮酒。(五加皮酒是祖父常喝的酒。)祖父家的客厅,神台上只摆放了祖先的灵位,祖父从来不拜神。祖父可算是一位无神论者。他说祭拜祖先是要记住自己的根源,要慎终追远,而那些什么神,统统没有关系。

        祖父的思想相当封建,他很重男轻女,认为女孩儿迟早都是别人的媳妇,嫁出的女儿是泼出的水,而且女人必须三从四德。所以大姐才一出世,祖父就要把她送给人当童养媳。为此,母亲跟祖父闹矛盾,心中有了芥蒂。隔一年,二姐出世。又是女儿,祖父就唠唠叨叨。母亲难受,所以才决定从木阁搬来砂益。我的出世又给母亲不小的打击。重男轻女,不单是祖父而已,而是那时代的风气。母亲前后生了两个儿子,8个女儿,(其中大女早逝,因此凑成7仙女。)母亲要承受的压力有多大。祖父始终认为我们是赔钱货,受教育是奢侈的。让我们这些女儿跟男儿平等受教育,父母可要有多大的勇气。(当时上学必须缴费,不如现在可以接受至少11年的免费教育了。况且当年重男轻女的观念很强,女孩有没有受教育不重要,只要三从四德就行了。父母可以说是打破这个成规有勇气的人)

        祖父虽然不赞同女孩受太多教育,但是他是木阁华小创办人之一。(另外两个:一是刘两。当年柔甲两州响当当的实业家。另一人姓颜,他的后代如今是马六甲州政坛红人。)

        1964,我小六毕业那年,祖父过世了。祖父过世时74岁。

        (背景;1958------大跃进,我在木阁,1959-----进入小学。1960---中国饥荒,祖父寄物回乡。

        1964-----祖父去世,我小学毕业。)

        说了祖父,现在来谈谈我的外祖父。

        外祖父跟祖父是两个完全不同典型的人。生活习惯也南辕北撤。外祖父从小就在英殖民地政府统治下长大。因此生活习惯比较西化。

        外曾祖母在清朝末年移民南洋。母亲讲述:外曾祖母裹着两个小脚,挑着两个大篮子,跟随大批被卖猪仔的人,挤上轮船,千里来寻夫。外曾祖母在王氏会馆帮助下,找到了她丈夫。夫妻俩含辛茹苦,苦干俭用,终于替外曾祖父赎回自由身。后来又在永春会馆协助下,来到东甲落户安身。外曾祖父在园里打工,外曾祖母白天替人刨椰肉,晾椰干,晚上就剥槟榔。起初都没有一间像样的居所,只能用“亚答”叶勉强搭一间茅屋安身。茅屋就搭在别人家的椰园旁,每个月还得缴交租金。外曾祖母最怕刮风下大雨。风大了会把屋顶吹走,雨大了屋里会进水。这样的居住环境真是苦不堪言。生活虽然艰苦,但是外曾祖母咬紧牙根,把外祖父三兄弟拉扯养大。

        外祖父三兄弟因此在东甲成长,也因此在东甲发迹,成了东甲大户。外祖父三兄弟都有各自的业务和各自的发展,他们都很富裕。外祖父的主要业务是收购附近小园主的胶片,胶片经过烟熏后,再转卖给南益树胶厂。外祖父因此拥有一座烟熏胶厂。外祖父在东甲周围附近拥有好几百亩的胶园,在东甲和马六甲都拥有商店产业收租金;外祖父也曾拥有一座五百亩的椰园;园里设有工厂。工厂生产椰油,提炼椰糖,出产椰干。就在黑区时期(马共英军对抗时期),外祖父的椰园被英殖民政府征用去开辟为华人新村。(现在的东甲第二新村,就是外祖父当年的产业)。给外祖父的赔偿是十家的屋地。外祖父只留下三片屋地给自己的三个儿子,两片屋地给二姨三姨外,余下的都分给了亲朋戚友。

        外祖父跟祖父的生活习惯差别很大。祖父的早餐一定要吃粥,而外祖父的早餐是牛油面包,鸡蛋加牛奶咖啡。衣着方面,祖父长衫马褂,典型的‘唐山阿伯’,外祖父长袖白衫,西装裤。祖父坚持一日三餐,多吃是浪费。因此他要三餐吃得饱,吃得够,分量要足。但是外祖父却有喝茶点的习惯,尤其下午茶(tea-time,英国人的习惯),从来不省略。有时,外祖父也会去吃夜宵。我就时常跟着他去吃夜宵。如果跟祖父在一起,吃夜宵是不可思议。此外。祖父喜喝酒,(尤其陈年老酒,或五加皮酒),而外祖父滴酒不沾。外祖父会抽烟而祖父却从不沾烟。

        (简单地说:祖父喝酒不抽烟,外祖父抽烟不喝酒)

        在感情上,我跟外祖父比较亲近。因为外祖父思想比较开明,没有那么重男轻女。我读小学一年级时,学校放假,我不回祖父家。回祖父家,就表示要去园里劳作。我偷懒,就吵父亲让我回外祖父家。第一个假期和第二个假期,我都回东甲外祖父家。

        第一个假期回外祖父家时,外祖父竟然要我背三字经。外祖父对我说:你已经上学读书了,应该学背三字经。我小时候读师塾,老师一定要我们背熟三字经。你们新时代的学堂都不让你们读三字经,将来根都没有了。

        外祖父拿来一本通书,翻开后面几页,指着密密麻麻的字,‘看,第一行是“人之初,性本善"糟糕,我只认得’人‘和‘本’两个字,其余的我就不认得了。我说:"外公,我只认得‘人’字,你要我怎样背呀?”“我念一句你跟一句。”老天呀,外公念的可是闽南语。

        第一个假期,我就整天在背三字经。回家时。我背给老爸听,老爸听了哈哈大笑,你那是在读三字经?闽南话都被你讲得荒腔走调。

        第二个假期,回外祖父家,告诉外祖父我把三字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外祖父叹了口气:你要背就背,不背我也不逼你。看你那么好动,肯定背不来。反正我忙着,也没那么多时间看着你。

        外祖父忙着做生意时的确是不理我。我就很自在。可是,他一有空时,还是会拿报纸来考我。我记得第一次外祖父拿报纸给我看,叫我认报头的四个大字;我只认得一个‘洋’字,因为大哥叫‘和洋’。外祖父就告诉我; 那份报纸是’南洋商报’, 陈嘉庚是创办人。我自作聪明说我会写这个人的名字。我跟外祖父说:‘陈’我老师的姓,‘家’课文里学过‘我爱我的家’‘根’科学里学过‘树木都有根’。我写下‘陈家根’。外祖父笑着说:你只对了一个。外祖父纠正我:陈嘉庚。这才正确。要我牢牢记得这个人。他是华侨里有名望,有正义的人,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外祖父很尊敬陈嘉庚先生。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时不时都会提起他。外祖父跟我说:厦门大学,集美小学,集美中学,都是陈老先生创办的。

        外祖父作生意只跟‘南益树胶厂’来往。我记得利丰港有一间“南益树胶厂”。我跟外祖父去过几次。长大后才了解‘南益树胶厂’是属李光前集团,而李光前是陈嘉庚女婿。难怪外祖父只选择‘南益’这个招牌。(因为陈嘉庚的关系吧?)

        外祖父是利丰港培华华文中学创办人之一。六十年代,培华中学接受政府改制的献议,改为培华国民型中学,那就意味着培华中学的媒介语也从华文变成英文,名存实亡。外祖父也因此退出了董事部,从此不过问这间政治化了的华文中学。外祖父也把他的献金转捐给了马六甲培风独中(马六甲州唯一的独中)。七十年代华文独中复兴运动时,麻北区一些热心人士积极推动复办培华华文独中,接洽外祖父复出重办,外祖父拒接了。外祖父的理由是:培华中学原本就是一间完整的华文中学,把它送掉了,现在又要重办,何苦呢?虽然如此,外祖父在经济上还是给与很多赞助。

        五十年代,支援创办南洋大学,全马各地风起云涌。外祖父变卖一部分产业,捐助南洋大学;也在永春会馆成立了南洋基金,凡是录取进南洋大学就读的本乡子弟,都能申请赞助金。南洋大学被关闭后,这份基金也留在永春会馆,成了历史。

        无独有偶,祖父和外祖父两人都不涉及政治,不参加任何政党,两人都不是马华公会的会员。但是外祖父却很关心社会的变动,时事的发展。外祖父家里订了两份报纸:星洲和南洋。同时,外祖父天天按时收听新闻报告,吸取资讯。而祖父却从来不订阅报纸,也不收听收音机的新闻报告。可是他跟外界的互动,使他一样能够了解时事动态的发展。

        外祖父在1987年去世,去世时87岁。

        (于1-9-2011)

        通宝推:细雨梦回,夜未央,松阿察,山远空寒,
        • 家园 好奇

          从前辈的描述中,您的祖父是浙江人(喝五加皮酒),外祖父是闽南人,那么您小时候说的是什么方言?学校里讲什么方言?普通话吗?

          • 好奇
            家园 祖父不是浙江人

            祖父喜欢喝五加皮酒,但他不是浙江人。他是福建人。但是祖父对自己是不是福建人,没那么在意;因为在祖父的心中,凡是从中国来的华侨都是‘唐人’,所以他自称是‘唐人’。而对那些土生土长的华人,他就说:这些人已经‘入番’。因此他有时会开玩笑,叫我们‘入番仔’。

            小时候跟祖父及外祖父都用闽南语交谈。后来进入小学后,用的都是华语(普通话)。现在兄弟姐妹,孩子们,侄儿女都用华语交谈,闽南话只有跟母亲交谈时才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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