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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从埃及蝎子王看西方学界对学术态度 -- 夏商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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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从埃及蝎子王看西方学界对学术态度

    历史学界,关于时代定名一直存在着两大话语系统。这便是文献史学与考古学。我国不是惟一为远古王系所困扰的社会。苏美尔、埃及、玛雅和许多其他文明都有文字记载来证明他们深远而感人的历史,这些历史记载源自口头传说。

    据Henige对许多古代王朝王室世系的系统研究,一系列纪年上的扭曲变形可以出现在对口头传说社会的王系、宗谱和其他关于历史时间跨度推测的处理上。在这种情况下,被记住的只有最早的开国的几代和最近立为嫡嗣的四至六代。在王系中,可以看到对既往时间长度的夸大的描述。

    有充足的例证可以说明王系在时间上被扭曲的情况。例如,苏美尔的王系成文于公元前2100年,记述了到那时为止统治美索不达米亚的王朝的顺序。它列出了前后相继的约115个统治者的名字,但实际上,这些王分属于不同的城市国家,其中许多是同时存在而非先后关系。

    由于年代上的扭曲,苏美尔的王系把本来600余年的历史时期拉长为一个超过1900年的统治期。公元前一世纪玛雅早期纪念碑上的文字,把其王室的具有重要宗教仪式内容的日历始点追溯到公元前3114年,而这比最早的农业群落出现于这一地区早了1000年。

    许多玛雅纪念碑刻铭的主要目的是赞扬统治者和他们的世系,所以一个以世系的连续性和祖先崇拜为核心的,具有特定的社会、政治和宗教背景的贵族活动的悠久历史便被编造出来了。

    并不是说所有的历史文献都是政治宣传,但统治者确有明显的政治动机去制造和操纵王系和宗谱。任何对历史的阐述都包含了当代社会的需求。没有理由相信中国古代的历史学家在创作王室宗谱时,对于这样的政治动机具有免疫的功能。

    应当指出的是,在考古学家致力于解决的一长串学术问题中,把考古学文化所代表的人群,与历史文献中的国族或者王朝归属对号入座的研究,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虽说暂时不知二里头姓夏还是姓商,但丝毫不影响它在中国文明发展史上的地位和分量。

    朋友们也许不了解,在论证夏是否存在时,东西方的确搞双重标准。往往是,埃及的,巴比伦的,印度河流域的,发现一点遗迹就算是文明时代到来。中国的,5000年前、6000年前的城垣被发现还是被说成是文明前的曙光。

    中国最起码还有史书记载,那些地方的文明创造者早就灭门绝户,无迹可征了。其实人口规模也反映了当时的文明程度,中国在传说时代就已经需要“协和万邦”了,关中、河南西部、山西南部一带发现的仰韶遗址密密麻麻,广义的中原一带龙山文化遗址星罗棋布,实际上从另外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中国文明的繁盛情景。量和质是有关联的。

    最早的城市(据说)是9000年前两河流域发现的洞穴式地下城(窟?),这就是说埃及文明再早也超不过这个时间点了,问题是所谓的埃及文明、巴比伦文明、印度文明前面都要加个古字,因为它们在几千年前就死亡了。若论存续时间,还是中华文明最长,这一点不用客气。

    今天一个埃及人要夸耀他的文明,你尽可以笑话他,因为埃及文明是一种黑人文明,现代的埃及人是阿拉伯人,白种人

    今天一个伊拉克人要夸耀他的巴比伦文明,你也可以笑话他,因为巴比伦人早被屠杀光了,现在这个人是后来侵入的穆斯林的后裔

    今天的一个印度人要夸耀他的文明,你更可以鄙视他,因为真正的古印度文明在今天巴基斯坦境内,原著居民要么死于自然灾害,要么死于屠杀,现代的印度人是西方侵略过来的雅利安种,和希特勒一个种。

    此外现代印度人还要感谢那个叫玄奘的人,要不是一部《大唐西域记》,印度中古时代还真没有什么历史记载。

    当然,如果有人认为自己做中国人不爽,可以申请移民,那样你就可以把自己的祖先挂到蛮夷胡狄之辈上了。比如棒子,据说要把中国上古史改写为棒子祖先的发迹史,谁要是加入到棒子行列,说不定几年以后人类的起源地就会改在棒子窝里了。

    有关埃及祖先蝎子王的认证,在下认真的查了半天资料,所谓蝎子王的考古证据并不扎实,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证据。19世纪考古学家在埃及古Hierakonpolis城遗址发现的Narmer Palette(纳米尔石板,公元前3100年),被看做蝎子王存在的证据,理由是这是古人的记载。问题是这一考古成果一直有争论,并非定论。

    争论之一,在石板上的图形和符号是不是象形文字?如果是,说明古埃及最早发明了文字;如果不是,说明巴比伦的文字仍然是世界上的最早文字。这意味着,没有确切的说法可以肯定有文字记载蝎子王。

    争论之二,壁画上,在一只蝎子上画了一只猎鹰,赞成者认为这就代表蝎子王,也有专家则持反对意见,例如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埃及学家詹姆斯P.艾伦(James P.Allen)博士说:“有时候,猎鹰和蝎子就是猎鹰和蝎子。”

    争论之三,石板是否能够证明是蝎子王,而不是美尼斯最先统一了埃及。

    上述观点我仅是转述。但是仍然可以看出来一些问题:西方考古学家对待埃及的历史起源的认识也是含糊不清的,他们手里的考古资料并不确定,严格说还没有达到铁证如山的程度。他们描述的历史许多也仅仅是推断而已。你把标准放宽了,传说中的蝎子王就成了正史,你的悬疑精神如果多一些,蝎子王仍然只能列到野史。

    但是西方历史学家仍然把埃及文明从涅伽达文化Ⅱ(约前3500~前3100)时期算起,这就是说西方考古学家也有有意拉长埃及文明史的嫌疑。

    如果讲考古证据,埃及的国家文明史也只能从公元前3100年的美尼斯算起。如果从夏算起,我们的国家文明史比人家晚了1000年,从商朝算比人家晚了1500年。问题是,埃及国家文明史只存在到公元前332年,相当于我国周显王37年。这样比较下来,我们的文明确实比埃及文明长。

    学术上的争论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学术争论不能不提到标准之争。西方学者如果客观地对待中国历史和中国考古,如果采用同样的标准描述历史,本来会避免很多误会的。现实是,由于秉持西方中心论的观点,西方的历史学者对待中国历史往往做不到客观和公正。

    埃及文明仅仅局限于尼罗河中下游两岸很狭窄的区域内,不客气说像一串羊屎蛋子,统一来统一去无非是这一溜小区域。而中国历史上曾经邦国林立,地域要辽阔许多,人群也很复杂,应该存在多个类似于埃及文明的独立文明实体。

    这些文明实体互相征战融合,文明中心不断转变,伏羲氏的后人不敌炎黄部族,或者说融合到炎黄部族,我们的历史就主要从炎黄算起了。可以说,中华文明从一开始就很复杂,要想厘清其中的渊源还有很多困难。因此,断言中华文明一定晚于埃及文明也未必正确。

    再多说一点,看西方的科技书籍,一般都很有水准,很多知识拿过来就能用。看西方历史书籍,涉及欧洲的一般也没多大问题,只要出了这个圈,一涉及东方(包括中国)、非洲、哥伦布前的美洲,往往就要夹杂不少胡言乱语了。即便是西方很严肃的历史学家,也很少有不带有色眼镜描绘中国历史的。

    关于蝎子王的考古发现,可能是网上搜不到的详细的描述,你可以参考一些古埃及著作,国外的市面上很少,国内商务的《古代埃及史》还不错。蝎子王的考古证据比你网上搜到的那些其实要多的多。

    最近见到一本07版的《新世界通史》,美国学校作为教材使用的,已经正式确认夏朝的地位,中国的朝代从夏朝开始。

    关于蝎子王,我的说法并非无据之谈,也绝非简单抄抄互联网。互联网上的埃及历史和考古,其实是许多著作的简化资料,我为了省事,有时是直接查互联网的。

    但是,论点的形成,主要还是来自对实体书的研究。商务的《古代埃及史》我已看过。我认为,在蝎子王的证据上,仍然有疑点,考古证据还不能算是很充分。

    埃及考古,首要的问题是没有准确的埃及历史书(公元前3世纪埃及祭司曼涅托曾用希腊文写过一本《埃及史》,可惜失传,仅留下一点埃及历史上三十个王朝或统治家族的划分框架)。

    我们所看到的埃及历史,要么是希罗多德这样的外国人记载,要么是通过墓室壁画等考古资料拼凑出来的,充斥在埃及历史中的大量内容都是现代人的推断。

    问题是,考古资料也可以骗人的,因为古人也会做假。这些假的东西一旦刻到石头上,往往会被后人奉为圭臬,盲目引申。我将在下面提到通过层分缕析发现的一些问题。

    一、考古资料并不支持一定存在一个统一古埃及的蝎子王。我手头有一本美国Routledge授权浙江人民出版社翻译出版的《解剖古埃及》(英文名ANCIENT EGYPTY:ANATOMY OF A CIVILIZATION),作者是剑桥大学埃及学的高级讲师、埃及探险协会在阿玛纳发掘的田野领队巴里.克姆普。

    这本书是建立在考古证据基础上的对埃及历史的剖析著作。我只摘选与“蝎子王”有关的东西。该书第19页:【第一王朝之前是发达的新石器文化阶段,通常称为“前王朝”。......纳格达一期、二期和三期......是根据陶器风格及其他方面界定的文化阶段。从政治角度看,前王朝的最后一两个世纪显然已出现“国王”,一般称之为“0王朝”。】

    这段话表明埃及历史进入统一国家之前有过邦国时期,所谓蝎子王似乎应生活在这个时期。

    第46-47页:这里提到早王朝最重要的地方之一耶拉孔波利斯城遗址出土的纳尔迈调色板雕刻的纳尔迈国王戴着上埃及和下埃及的王冠,似乎是他第一个统一了埃及。这就表明埃及早期王朝史的混乱,下面我们会一步一步被纠结到纳尔迈、美尼斯还是蝎子王统一埃及的粥锅里去。

    第55页:【在重要的王表中(不包括萨卡拉王表),最早的名字是美尼斯。我们应该把他放在那个位置上?......美尼斯可能是纳尔迈或者是其继承者(何露斯名阿哈)的另一个名字......】看到了吧,美尼斯和纳尔迈搅毛了。

    第57页:【......这类遗物中年代最晚的是纳尔迈调色板和相关的几件遗物(最引人注目的是耶拉孔波利斯遗址出土的蝎王权标头)。】注意,这里提的是蝎王权标头,可以联想到蝎子王。

    第64页:【在前王朝晚期的板岩调色板上,征服者是以动物的形式(狮子、公牛、蝎子、猎鹰等)出现的,我们可以将其看做人类的力量(或许是国王)的象征。只是在纳尔迈的调色板(和蝎王权标头)上我们才发现人形的国王】。

    逻辑判断从这里分岔,这是个过渡时期,调色板风格在发生变化。可以理解为蝎子王出现了,也可以理解为以蝎子为权力象征或装饰的王出现了,不同之处在于前者特指、后者泛指。

    这本书提到蝎王权标头时并不激动。它客观反映出埃及在统一过程中的历史其实是很混乱的,蝎子王的历史地位未定。

    而我们再看看发掘出来的埃及法老世系表或者是苏美尔人的世系表。埃及法老世系表中存在大量空白。而且几个不同版本的世系表之间还存在差异,在喜克索人入侵的时期(大致与中国盘庚迁都时期平齐)王系十分混乱。苏美尔人的世系表更离谱,国王寿命都成百上千地往上累。

    我要说的是,蝎子王也不过是传说中的某种象征罢了。发现了纳尔迈调色板就一定证明有蝎子王吗?不然,关于这个调色板的寓意还有很多争论,“有时候,猎鹰和蝎子就是猎鹰和蝎子。”

    此外,调色板上的图形还不能被确定为文字,因为它只是和后来的埃及文字有些相似,最多也只是埃及文字的雏形。支持蝎子王证据的人自然不会刻意指出这点来。

    我举一个例子就可以让大家体会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假使我们上古史上有一位传说中的伟大人物,据说他的部落以龙为图腾。现在我们发现5000年以前的一座墓葬,明显比周围的大许多,我们可以称作“王”级别的墓。

    在墓葬里,我们发现左青龙、右白虎地摆了一堆装饰品,然后二十八宿和北斗七星的符号非常明确,又有一定量的杀殉。这座墓葬周边至今有与该伟大人物有关的传说和纪念性建筑物。

    我们的考古学家敢断言这位墓主人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历史人物吗?我所说的这个墓葬你们能想起来吗?我们为什么不能宣布发现了那位伟大人物的墓葬呢?因为证据仍然不足。贸然指认恐遭将来的耻笑。

    但是,埃及考古工作者就敢这么做。发现了纳尔迈的人形,弃而不用,凭借后世的雕刻特征去想象蝎子和老鹰图形一定代表一个国王,这已经不严谨了。

    然后立即指认这就是蝎子王,这种考古和治史的态度是多么轻率!如果这样做就能把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变成真实的角色,那么中国上古史中很多传说中的人物都可以确定为历史人物了。

    在商务的《古代埃及史》中,给出了有关“蝎子王”的一些考古证据,附有图片,但我认为其证明思路并未完全消除人们的疑问。这些,我在后面会谈到我的看法。现在,我要按我的思路揭一揭古埃及王朝史的画皮。

    埃及王朝的世系充满了大量的虚假资料。有位朋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下面我还是举《解剖古埃及》中的考古观点。

    第18页:【在埃及学早期,文献记载之一提供了历史学和年代学的现成框架,仍然被普遍承认。它其实是已失传的《埃及史》一书的摘要,此书是公元前3世纪埃及祭司曼涅托用希腊文所著。

    虽然传抄者在抄写中出了不少错误,但曼涅托的著作因其便于运用神庙的档案材料而比较详尽并具有权威性,经得起实践的检验。特别是他对埃及历史所做的三十个王朝或统治家族(后又加了第三十一个王朝)的划分仍然构成历史的基本框架。】朋友们,看到埃及史王朝史构架的来由了吧。

    一个在古埃及文明已经消亡后的人编写的王朝世系图就成了埃及历史的框架图。从时间跨度上讲,相当于一个唐玄宗李隆基时代的人编了一部夏商周世系图。可信度多大,自己琢磨去吧。现在问题就转移到,来自神庙里的档案是否可靠?

    我们就从埃及浮雕上的王表说起吧。

    第23-25页:【国王的连续性从埃及人自己编纂的王表中表现得最直接。这些王表主要来源于新王国时期,此时埃及人经历了一千五百年的历史。】一千五百年?相当于一个中国周定王时代的人编写夏商世系吧,似乎说得过去。但是看后文的说法。

    【最著名的王表发现于阿拜多斯遗址赛提一世国王神庙内部的一面墙上,为精致的浅浮雕(公元前1290年,图4)。王表的左下角站着赛提本人,旁边有其长子拉美西斯(即后来的拉美西斯二世)陪同,他们正在祭拜。】

    既然两代国王亲自祭拜,难道还会有错?国王还会拜错祖宗吗?【附文表明被祭拜的是七十五位王室祖先,每一位祖先都用卡吐拾(cartouch)代表。

    赛提一世本人也是如此,他是第七十六个卡吐拾拥有者......这些卡吐拾的年代顺序基本正确,但其间漏掉了许多国王,主要是国内统治无力和分化时期的。】你看,古埃及人也会文过饰非,懂得选择性失忆。

    作者在图4上着重标明两个时期的遗漏,一是9位国王(270年,相当于第十一、十二王朝)期间大约漏掉75年;二是9位国王(245年,相当于第十八王朝,漏掉5位丧失信誉的统治者),大约漏掉250年。沉默的石头也会撒谎呀。

    第27-28页:【在都灵王表上,每个国王在位的时间都写得很详细,甚至精确到日。......这样,自王表第一个国王美尼斯开始至第八王朝之末的958年的历史全部呈现出来。......都灵王表用了不止一栏的篇幅记叙美尼斯之前的阶段。

    紧接在美尼斯之前的是几行关于“神灵”们集体统治的记载,神灵们的名字未作交待。】我认为这其实就反映了埃及统一前城邦时代的混乱局面,没见蝎子王什么事。【在这些神灵之前,居于整个王表之首的是一系列神,每个神的名字都同国王一样用一个卡吐拾表示,其统治时间也作了精确记录,比如透特神统治了7726年。】其为寿何其长也哉!介乎千年与万载间。

    这说明,埃及古文献里既有真实的方面,也有荒诞的方面,不通过考古证据进行验证,不加分析拿来运用,是不会得到正确结论的。

    关于美尼斯。

    第55-56页:【在重要的王表中(不包括萨卡拉王表),最早的名字是美尼斯。我们应该把他放到那个位置上?......现代人对王表中的第一位国王美尼斯的注意程度超过古代,因为似乎没有关于他的任何特殊传说。......萨卡拉王表省略了美尼斯,它是从其后的几位国王开始计数的。

    让人吃惊的是希罗多德《历史》记载了一个故事,讲的是米(他这样称呼美尼斯)建造了孟菲斯城,萨卡拉是该城的重要墓地。曼涅托根本没有说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在美尼斯条目中写道:“他赴外国探险并获得了声望,但被河马夺去了生命。”】

    这表明美尼斯的身上也存在悬疑,他是否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还是埃及人虚构的人物?或是夸张的人物?埃及国家文明的早期历史是多么混乱!

    绕一圈子以后,还是回到所谓“蝎子王”统治时期。

    第56页:【上文曾提到都灵王表大胆地涉及美尼斯以前的阶段,并在他与诸神之间记下了无名的“神灵”。巴勒莫石碑为我们提供了这些“神灵”起源的线索。在石碑的最上方有一行长方形的小格子,格子内不是历史事件而是附带小型国王坐像的名字。

    在石碑的主要残片上,他们戴着作为历史时期王权象征的王冠;在开罗博物馆保存的另一块残片上,他们戴着一对王冠。这些名字肯定是属于史前时期的国王,第五王朝对他们没有更多的了解,把他们归入“神灵”,构成了神与统治期有记载的真正国王之间的过渡期。

    我们认为他们肯定是0王朝的国王,分别掌管着整个埃及的几片领土——早期的城邦。在开罗博物馆保存的残片上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有些国王戴着一对王冠,这表明埃及人自己不把美尼斯看作是第一位统一者,至少在早期持这样的观点。如果这种传统是可信的,那么它恰与考古发现的艺术品一类的证据的含义——统一国家的形成具有更长的政治历史相吻合。】行了,美尼斯、纳尔迈、“蝎子王”的粥锅就要开张了。

    下面我们看看商务版的《古代埃及史》。

    二、对“蝎子王”的认定并未帮助结决埃及早期王朝史的混乱问题,反而是乱上添乱。商务版的《古代埃及史》号称“是我国唯一一部完整的、详细的古埃及史专著”,有一定道理。

    但是第8页作者提到泉州开元寺大雄宝殿前台束腰石上的狮面人身像的浮雕和内蒙古庆州辽代白塔上雕刻的人头鸟身“金翅鸟”与古埃及的斯芬克斯和“巴”可能有渊源,是两大古老文明交往的“痕迹”,我就认为这判断下得稍嫌粗糙。也许这判断后面跟着几篇论文,只是我没看到罢了。

    这本书第68页、第70页含有所谓“蝎子王”的说法,第86、87、88页论证“蝎子王”很显然是直接照搬西方的著作说法。——一朵玫瑰花下面有一个蝎子。第89、90、91页反驳对“蝎子王”的否定。

    似乎证据充分。但我认为正是第90-91页的一段话无情击碎了这种论证的合理性:【在希拉康坡里斯出土的陶器、雕刻中,常常可以看到蝎子的形象。蝎子被偶像化,甚至当作神一样被崇拜,说明了它的重要地位。但是并不等于说蝎子王是“伟大的神”。

    蝎子王出现于权标头上,蝎子权标头记载了蝎子王的重要活动与成就。但是却没有关于蝎子王的任何其他传说保留下来,因此,蝎王权头是我们研究蝎子王活动的最重要资料。】

    这种逻辑就是说,首先我把符号甲规定为人物乙,但在这里我又找不到人物乙的其他特征,所以我认为符号甲一定就是人物乙,而人物乙就只有符号甲这个特征。

    还是孤证,而且是同义反复。当然,问题还有,符号甲又分为两类,一类是蝎子上带玫瑰花的,据说“玫瑰”读作王;一类是蝎子上带老鹰的而且是一连串的,上面是4只鹰,中间是3只蝎子,下面是3只鸟,据说老鹰们是“何露斯”神。

    这一个“王”动用了两套“真命天子”仪仗,不容易啊。我还没看到别的埃及王的命名论证起来这么辛苦。

    即便作者承认蝎子王存在,仍对其作用大打折扣,这更降低了这个“蝎子王”与传说中的伟大“蝎子王”的契合度。

    第102页到103页谈到学术上对埃及统一王国的行成问题的几种学术观点,简述如下:

    第1种认为,在美尼斯甚至纳尔迈之前埃及就已经统一了,最早统一埃及的是“蝎子王”或是“卡王”和“蝎子王”两人共同统一,纳尔迈是继承人。

    第2种认为,埃及的统一时间很晚,甚至晚到古王国时代。“蝎子王”不过是荷马时代的“王”。

    第3种认为,【也是比较流行的观点】,埃及在美尼斯或纳尔迈王时代统一的。作者赞同第3种观点。

    综合起来看,这个所谓“蝎子王”连点证据确凿的功业都没有,哪里有资格在埃及史上占据重要地位?蝎子王啊,有多少人借汝之名而行啊!

    埃及早期王朝史的混乱还体现在美尼尔是否真有其人。该书第94页给出了一系列看法:

    背景:在希拉康坡里斯发现了蝎王权标头、纳尔迈调色板和纳尔迈标头,在阿拜多斯发现了荷尔.阿哈、哲尔.杰特等王的坟墓。

    推论:

    (1)荷尔.阿哈=美尼斯,纳尔迈是继承人

    (2)纳尔迈、荷尔.阿哈=美尼斯

    (3)蝎子王、纳尔迈、荷尔.阿哈=美尼斯

    (4)荷尔.阿哈=美尼斯

    通宝推:自由呼吸F0,梓童,中华如龙,青木堂主,蒙混过关,hwd99,njyd,辉汉如雨,Mtknr20,原味酸奶,澹泊敬诚,妖猫drake,唵啊吽,playpig,Emyn,桥上,上古神兵,大懒虫1号,化石,punishment,曾自洲,月下,酥油茶,
    • 家园 楼主对西方历史

      的研究看来是厚的,今后出书定拜读。

    • 家园 有一句好象有点问题:

      苏美尔、埃及、玛雅和许多其他文明都有文字记载来证明他们深远而感人的历史,这些历史记载源自口头传说。
        是有还是没有文字记载啊,从“这些历史记载源自口头传说”这句看,应该是没有。

      通宝推:说几句,
      • 家园 这句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句话的意思应该就是那些文字记载的历史是通过口头传递的方式从没有文字的时代传递至有文字开始记载的时代。

    • 家园 送花。另,埃及文明也可以说是一部欧洲人版的埃及文明

      今天一个埃及人要夸耀他的文明,你尽可以笑话他,因为埃及文明是一种黑人文明,现代的埃及人是阿拉伯人,白种人

      今天一个伊拉克人要夸耀他的巴比伦文明,你也可以笑话他,因为巴比伦人早被屠杀光了,现在这个人是后来侵入的穆斯林的后裔

      今天的一个印度人要夸耀他的文明,你更可以鄙视他,因为真正的古印度文明在今天巴基斯坦境内,原著居民要么死于自然灾害,要么死于屠杀,现代的印度人是西方侵略过来的雅利安种,和希特勒一个种

    • 家园 兄台你的书啥时候出,我一定买一本
    • 家园 给您送宝

      送花成功,可取消。有效送花赞扬。感谢:作者获得通宝一枚。

      参数变化,作者,声望:1;铢钱:16。你,乐善:1;铢钱:-1。本帖花:1

    • 家园 第一次一炮双响啊。谢谢作者,谢谢铁手

      送花成功,可取消。有效送花赞扬。感谢:作者获得通宝一枚。恭喜:你意外获得 4 铢钱。

      参数变化,作者,声望:1;铢钱:16。你,乐善:1;铢钱:3。本帖花:1

    • 家园 受教了,今天刚和人讨论这个事情~

      结果就河里找到了。 那西方不承认我们的早期历史,是因为世系表还是考古发现不全?感觉我们的更全啊。。。

    • 家园 涉及欧洲的一般也没多大问题,只要出了这个圈,一涉及东方(

      何止社科。科技也是一样。QQ当年用了一点儿ICQ的东西就叫抄袭。那凡是用到指南针的东西是不是也是抄袭?

      社科上国人还少些逆向种族主义。科技上逆向种族主义就是绝对主流。其实所有的创新都是基于前人的部分经验。老美步子大了叫创新,比如iphone一代。中国人步子大了叫扯蛋,比如魅族。老美步子小了也叫创新,比如Iphone四代。中国人步子小了叫抄袭,比如大音量、大按键手机。

      通宝推:黄土布衣,
      • 家园 呵呵

        说当初QQ抄袭ICQ,还真不是冤枉他。

        早期的QQ无论从界面、功能还是结构,就是一个ICQ的汉化版。

        • 呵呵
          家园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QQ“当初”、“早期”是跟随跑,但有主流的声音说,QQ 90%的时间是领跑吗?ICQ倒是不跟随跑,直接先烈了。

          这些公司及其粉丝缺乏历史观:一个只会领跑,不会跟随跑,更不会从跟随跑变领跑的公司/人/文化,连西方都觉得好傻好天真。

    • 家园 记得以前《读书》上有一篇文章

      讲的是中外史学研究传统的问题,即西方史学界注重实物,即不依赖于历史记载,而要根据考古发现的物件、遗址,作为最终结论根据,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西方古代历史典籍流传至今的少之又少,另一方面是受法学上面讲究证物的影响;中国史学界呢,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就是历史典籍汗牛充栋,治学之人以前很少有愿意深入乡野进行考古发掘的,于是乎,坐在家中,天马行空一番,好处是思维不受约束,奇思妙想不断,但缺点是容易有闭门造车、误入歧途之嫌,这种情况,直到民国时期,引入西方田野考古以后才有改变。

      文献记载由于书写者所处的立场,在记录的时候会有所取舍,难免有所偏颇,甚至与真实的史实差之千里;而且,不同的文献资料得出的结论甚至会完全相反。相对而言,实物还是可靠一些。当然,有文献资料总比没有强,毕竟在历史的黑雾之中有那么一盏指路灯总是好的,但切记,所指的方向与真实方向可能背道而驰。

      俺的观点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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