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影评系列(序) -- 上古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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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段奕宏是演的很差

        体态和举止都像武人,而不是文胆。看他出现就特别出戏。所以在和陈道明还有李雪健对戏的时候,他显得特别扎眼,格格不入。

      • 家园 讲讲民国时候如何防匪

        河南许多地区是大平原,平到方圆几十里一个土堆都没有:天然的大兵团作战之地,也是四战之区。

        唯一的屏障是所谓“坞堡”,也是所谓的黄土筑起的寨墙。自捻乱以来,河南修筑了很多寨子,很多地名就叫做“张寨”或者“刘家寨”。

        民国之后,军阀混战,每战必影响河南。城头变幻大王旗,都是只管收税,谁也不管治安。河南大乱,土匪四起。但河南的土匪不是湘西那种占山为王的土匪,也不是关中的刀客,而往往是大股马队。寨墙风吹雨淋,往往有坡度,强悍的马队就可以通过坡度大的地方或者缺口冲进来,然后就展开血腥屠杀。

        1942中描述地主用炮楼钢枪防范土匪。刘震云是延津人,延津和河南其它地区还是有区别的。在我们那里没有什么大地主,小地主能盖二层楼的瓦房就不错了,要盖起足以防范四面围攻的炮楼大院,是不容易的。

        根据1942,貌似有枪就能防匪。其实河南民间枪支不少,但看家护院的农民毕竟不是正规军,而土匪里面多混有官军逃兵,机枪是有的,手提机关枪(冲锋枪)也是有的。几枝民间步枪想阻拦土匪马队很不容易。假如土匪入寨,即使有炮楼,没有壕沟、没有机枪,也无法阻止土匪靠近,一旦火攻,下场就很惨。所以炮楼只是最后一道防线,真正的保障是寨墙。

        寨墙上可放重武器:土炮、抬枪,对付马队的集团冲锋效果最好。我老家的寨子就和土匪打过仗。一队马匪派人送信要300块银元,300斤鸡蛋糕(为什么马匪还喜欢甜食?),否则就屠了村庄。本寨答复:银元没有,鸡蛋糕也没有,就是有,也自己吃,轮不到你们吃。

        匪大怒,派了百十骑冲寨,寨墙陡,冲不上来,被土炮抬枪轰下来不少。暴怒,机枪掩护,下马爬墙。这时候一门土炮装了药,点了药捻子,但不响。我一位曾爷爷急了,趴到炮上吹药捻子,突然炮响了,这位曾爷爷的眼睛也被火药喷瞎了。土匪很密集,一下子打倒7、8个,后来又见全村男女老幼都拎着铡刀片、红缨枪四处晃悠,准备巷战到底,土匪也有些气馁,就撤兵了。

        这种土炮对洋枪的战争在抗战期间山东也出现过。数百伪军攻不下一个土炮抬枪武装起来的村庄,死了百多人,后来在八路支援下解围。

        通宝推:邻居大哥,方解石,
        • 家园 广东珠三角防匪

          一是,组织男丁练拳,要求每家至少一个,组织本村壮丁队,加强“内功”。二是利用海外侨胞汇钱买枪,买炮;三是普遍各村都有碉楼,作用象北方的炮楼,但更大,能住人,特别是村口处,四是各村以大村为主,人口普遍过千,3000的大村也不少,五是利用水网,在村边都有“长塘”之类的池塘围绕村庄,,别在塘边遍种一种叫“勅竹”的本地竹子,此东西能非常密地生在一起,而且还刺,水分足,生长高大,是天然是屏障,六是全村的建筑统一规划,采用小通道,分片区的方式,有一定的巷战能力,又防止火烧一大遍!六是每村基本是同一祖宗,最多两个姓,用宗族方式加强内部团结!!

        • 家园 山东的确如此

          老兄讲的事情,我听我姥姥讲过。

          据她说,大队的贼,来自南方。秋收之后,整村子男人便祭神出发,摇身一变,就成了“贼”。

          围攻寨子的case,讲过不少。其中之一,便是趁着夜里爬墙,寨里的人用大捆的玉米秆,浸入花生油,点着了抛下去照明,一边对寨子外面打枪,一夜坚持下来,天明贼就退走了。

          • 家园 农业收割自南向北,打劫也是自南向北……

            温带真是一个凄惨的地方。

            秋收的时候,温带中南部,农业产品成熟是自南而北的。于是南边的劳动力首先完成工作,解放了劳动力,然后又可以计量产量,最终确定产出。如果入不敷出,那么就可以准备打劫了。而这个时候,他们北边的邻居,或者更安全一点,邻居北边的邻居,可能正准备收割。于是他们打点行装,北上打劫,正好赶上别人收获的节骨眼上。也不需要将别人的收获都拿走,就拿走一点点心尖子就够填补他们的不足了。

            而这还不算完。秋冬季来临时,寒冷是自北而南的。北边的牧民们发现自己的收获不能过冬,而寒风已经袭来,瑟瑟发抖地他们为了生存,目光自然而然地就只能转向温暖的南方。而南方完成收获的农民们恰恰是最富庶的时刻。。。

            于是理论上来说,温带的人们要忍受南北两面的抢劫。

            • 家园 很有意思的一些细节说说

              我是泰安下面的某个县,我们那里向来是花生产区,所以榨油业很发达。清朝末年到民国初年,其时国家虽弱,却天下较为太平。很多老百姓以此为生,或者农闲时借此贴补家用。所以才有大缸的花生油在寨子里,夜间作战的时候可以用玉米杆浸透了,直接点燃照明。

              事情的扭转了来自基层的崩溃,上下脱节源自1905年废除科举,于是上下层的流动渠道中断,读书的土财主只好窝在乡间,朝廷或者民国政府失去了对乡间的控制,跟自己的财政来源割裂的结果就是最高当局崩溃,军人随之而起,成了社会组织的唯一可能力量。

              而乱局中土匪蜂起,于是本地农民就团练自保,于是大一点的村子建起寨子,日夜有人巡视,寨墙上装备有火枪,大缸的花生油,前者用来提供远程火力,后者用来夜间照明。

              这时候政权之外的其他社会组织也出来了,尤其是佛教道教的旁支组织起来的各种会道门。在我们那里,就是红枪会。

              姥姥介绍,村里某人参加了红枪会,据说可以念咒避弹。据说那个词用的是“掐”,只要掐住诀,便可刀枪不入。我小时候在我二舅家还见到过一杆短的木杆枪,枪头很短,大约十个厘米,枪杆不过一米五上下,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用过的。

              据我姥姥说,她家原来也不富裕,只是她父亲农闲时即挑个小担子,沿街卖油,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一小罐子银元,所以想来也慢慢进入了富农阶层,家里也有些地。这点也影响了她的世界观和为人处世,在土改和斗争地主的时候,都不太积极——我小时候,她跟我讲当年的事情,加入的自己观点就是旁观不积极不参与,我想也是她早年出身较为富裕的缘故。

              只是后来匪患横行,大股土匪反复打劫,亏得她机警,警报一来,她就拿个小包,抱着孩子逃入山里。她缠得很小的小脚,却也能跑几十里地进山,很多年后她看我长大,我就看到七十几岁的她,依然干活很利索,尽管是小脚。

              不过偶尔有几次也逃不了,碰到贼。不过她说还好几个贼只是来找水喝,也没为难家里人。

              反复折腾下,她父亲挣下的家业很快就败光了,一罐子银元埋在地下,后来神秘失踪了。家里渐渐穷下来,我想这也是贼对她们没有打劫的兴趣的原因。

              不过这个背景却影响了我二舅,我姥姥的长子过继给了同村的一个亲戚当儿子,所以原本的老二成了长子。

              这个二舅性格坚韧,为人刚直,他父亲也就是我姥爷在文革中被斗争去世后,他挑着个担子,离开城镇里的教师工作,一路走了几十里路回村务农,挑起家里的大梁,因为除了小脚的老娘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最小的妹妹就是我妈。

              当日1960年代,跳出农门多么困难自不必说,他却是反过来放弃城里的工作和编制,回到农村。我后来一直在想,他回村里时一夜走了几十里路,一直在脑海里想些什么,有没有对即将到来的艰苦劳动和刚刚抛弃的国家编制进行比较。

              后来一直到1984年分地单干,都是他当村支书,包括领着大家平了村里所有的老坟,其中自然有我们自家的祖坟。

              这就是我亲眼看到的刚和直,忠于自己的职责,对家庭责任和中央的命令不打任何折扣。

              通宝推:邻居大哥,林风清逸,关中农民,迷途笨狼,老调重弹,桥上,
              • 家园 一点感想,说错莫怪

                以我们周围的村的经验看,事事听中央的的村到最后是最惨的。

              • 家园 这就是家庭的脊梁,也是民族的脊梁,能有担当的人,

                不论做什么,都会出类拔萃。

              • 家园 了不起的人
              • 家园 家史不可忘

                越多了解,阅历越多。

                特别是可以深刻理解自己所见到的人际环境的深刻背景,对人生成长帮助很大。

                都说四十不惑,原因就是因为到了那个年龄,老中青三代的事情都见识到了。七岁以后的事情自己都了解,七岁以前的事情已经通过儿孙了解了,自己如何看待自己,做父亲如何看待儿女,做爷爷如何看待孙辈,都站在这些角度看过了,眼光有了变化,在社会上就有了游刃有余的能力。

                横向比较纵向比较,都必须是在有深度的情况下才能实现的。所以家史要多了解。

                我很喜欢听别人讲典故。

                古人说,故就是过去的事情。古人非常重视掌握“故”,后来演变成了故事。可惜现在的故事好多都已经是人为造作的娱情之作,是临时编造的,不是真的过去的事。

                可惜听别人讲典故的机会总是不多,令人充满遗憾。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多讲讲么?

                • 家园 呵呵,我这里写的是我姥姥那边的旧事,我还写过爷爷那边的

                  当时是写我奶奶和爷爷的铭文。这一边却完全不同,我爷爷和奶奶估计原来就是不安分分子,很早就参加了土共,抗战的时候我爷爷就是游击队,解放战争他俩一前一后入党,一个47年,一个48年,但是,反而互相不知道对方是党员。

                  孟良崮战役前,我爷爷就是本乡民兵组织负责人,带着人打过前后一些战斗,孟良崮战役之中,他也作为地方武装带队参战,用的是队伍上的化名“X有名”——X就是我的姓氏。

                  孟良崮打完后,接下来的一次战役失败(记不得名字了),当时他是掩护大部队撤退的。山东解放后,他便回来当乡长。1953年,国家清查地方工作还是干部队伍,泰安市派下来一个姓贺的副部长,两人因为琐事吵起来。吵架的根源,我大伯跟我稍稍介绍了一点,也没说清楚,大致感觉就像三国演义里面督邮为难刘备的那种意思。似乎是贺某人对村里某个干部不满,用粗话骂娘,原本跟我爷爷无关。不过我爷爷大怒,原话骂回去,俩人就撕破脸了。

                  后果可想而知,贺某人是国朝正式编制的高级干部,我爷爷是乡镇的基层,贺某人原本的任务就是巡视纠察,我爷爷这下子撞在枪口上了。

                  那人回去就告了黑状,我爷爷就被撤职了。

                  不过这个他也不在乎,只是后来上级要收掉他的配枪,他的枪是战斗中缴获的,这个他却很在乎。窝了一肚子气,然后就病了,拖了几年得了食道癌去世了。不过他去世前,姓贺的倒台,上级给他平反,让他复职,他说自己已经病了,从此赋闲在家,直到后来去世。

                  根本不在乎上官,不在乎朝廷名位,却对自己的荣誉和经历很在意,这个是典型的鲁西南人性格。我爷爷生在那个时代,虽然只是个农民,见识不广,却有组织能力和勇力,所以也小小做出了些事业。

                  我最近因为不耐烦网上一堆翻译古文变成今文的所谓创新而不停翻看三国志,旨在推演被陈寿所掩盖和篡改的当日真实情形,其间常想若是我爷爷生在那时,恐怕也是书中所写的某个角色的生涯。

                  一句话来说,我们那个地方,鲁西南、苏北、皖北、豫西四省交界地带,向来是豪杰不绝。曹操、刘邦、梁山泊、瓦岗寨都在那里崛起。我十八岁之前居住的经历告诉我,管你什么朝代,什么鸟人当权,一旦时机来临,那个地方还是豪杰遍地,因为我们那里的人,不认权威,只认道理。

                  忽然想到河里不少鼓吹大数据一统地球的声音,大意是大数据及其后续相关发展会监控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将一切人类行为进行宏观控制。

                  而这时候的社会组织形式,将会实现“楚门的世界(金.凯瑞的电影《Truman's World》)”那种和谐的状态,或者将“黑客帝国”直接搬入现实世界。

                  其时,每个人的生产、生活、消费,甚至网上码字,都会被监控,都会被有意识引导到某个方向,从而实现人类世界永恒之平衡。其时的体系,则是一个摆脱了致命痼疾的完美体系,高层和底层之间的连接纽带被彻底割裂,底层会“感觉”自己的日子无比幸福,对于高层的糜烂无耻生活一无所知,用西方术语,这叫推倒“通天塔”,或者人神分离。

                  这一和谐情景恐怕根本不会实现。这个世界上多样性是必然,不平衡是普遍现象,一致和均衡是偶然现象。尤其在这四省交界,压根实现不了,因为,这块土地上的老百姓两千年来,向来就是无视任何权威,哪怕你是朝廷和帝王,一不高兴就攘臂而起,管你什么高干帝王,老子打了再说。

                  通宝推:灰灵,楚庄王,yiwensi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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