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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四十一) -- night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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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四十一)

    nightcat:【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四十)

    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四十一)

    启元算是历经九死一生了。先是被怀疑汉奸。等宝瑞那儿的事情搞清楚,已经几个月过去了。然后因与刘团长的关系被怀疑是潜藏很深的特务,这下启元就说不清楚了。他只知道刘团长的名字,与沪松战役中被打散的部队的番号,要他去哪儿找出刘团长来表明自己的清白呢。办法倒是还有一个,就是找宝瑞问。但是启元不愿连累宝瑞。他无论如何无法将与刘团长的关系说清楚,提出有力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只能眼睛一闭,要杀要剐随便发落吧。

    在上海与武汉的兄弟姐妹们相继收到悦华的来信。这回朝华捂住耳朵不听承文说什么,直接奔去启仁那儿商量对策。别人的事,启仁一概不管,但是启元的事摆到面前,启仁比朝华还跳得早,不等朝华找他,他早请假奔老家去了,也不怕被老家人拿地主问题摆布他。因为他知道这事儿只有他能解决,他当年在老家附近打游击,当年的好多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而今留在老家发展,他可以找那些生死之交的战友们帮忙。

    但到了老家一问,发现问题并不像悦华所说的那么简单。他只能先将那汉奸的事情处理了,这事儿他也知道,当时他还没上山打游击。宝瑞当然不知道他能如此快地出去,与启仁在外面催促此案有关。至于抗日后刘团长送日本刀那件事,其实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大哥救刘团长一命,刘团长还一把战时缴获的日本刀,这事儿很正常。但不正常的则是八年抗战,刘团长何以能如此长情,直到抗战后还记着启元,托人送刀。这显然不符合人之常情,不正常的正是那漫长的时间。可启元不能将宝瑞供出去,于是这个不合情理的猜想就意味深长了,何况启元还是个地主。

    启仁发现问题并不容易解决。如果照着那些猜想走下去,大哥永无说得清的时日。启仁是行伍出身,打仗犹如解决问题,打仗前做最细致的准备,打仗时做最有效的攻击。启仁决定走上层路线,将大哥放出去。但是上层路线的许多地方官员却与他不熟,来自三野或者四野。启仁想到承文,承文而今从事地方工作,应是能够说上几句话。

    不出启仁所料,承文拒绝。承文问启仁为何不相信政府,为何要私下做违法乱纪的小动作,为何不把事情说清楚堂堂正正地出狱。启仁最先还说理,最后发觉承文不可理喻,便拿两只眼睛瞪着朝华,问朝华究竟相信不相信自家兄弟是国民党特务,如果不信,启仁问朝华打算怎么做。朝华憋了半天,只能对不依不饶追着她问的启仁无可奈何地说:“我说服不了他。对不起。”

    启仁大怒:“当年宋承文第一次坐牢,是大哥出钱出力把宋承文保出来。现在大哥坐牢,你们明知大哥不是做特务料,却都伸手不管,宋承文你有没有良心?大姐,你眼看这个忘恩负义的人不救大哥,你还认他是你丈夫……”

    承文拍案大怒:“宋启仁,你有没有党性,我坐的是国民党的黑牢,你怎能把我坐的牢与启元的相提并论……”

    启仁任凭承文滔滔不绝地讲国民党的牢与共产党的牢之不同,他只盯着朝华,要朝华说话。但朝华知道承文的脾气,承文做事一板一眼上纲上线,说什么都不肯走后门为启元说情,她不是没说过,她早已经连翻脸相逼之类的事都做遍了。她只能痛苦地转过脸去。“我想启元家现在经济上一定困难,我已经给忆莲寄了点儿钱去……”

    启仁心里明白了,抓起桌上的台灯狠命摔向东墙,将朝华的话打断,“我跟你们一家绝交!”

    朝华的儿女们都躲在楼梯上瑟瑟缩缩地看大人们吵架,他们都觉得爸爸应该救大舅,可爸爸总说原则不可废。他们看到二舅一脚踢飞大门出去,知道接下来妈妈与爸爸又将有一场舌战,他们赶紧躲到楼上去了。

    启仁如疯牛一般飚回家里,路上不知踢打了几棵法国梧桐。见到启农在家等他,他一如既往地没好声气。“你不用问我,救不出来。”

    “二哥,你请坐,我有几条线索跟你讲,或者有帮助。”

    启仁一听,立马折返,听启农讲出宝瑞这个人。启仁一听熟悉,但他想不到在启农的嘴里,宝瑞却是在国民党军队里一直呆到抗战结束。若真是如此,那么拼图的最后一块就在此地。“你怎么知道,大哥怎么不知道。”

    “大哥一定知道。正是大哥告诉爹爹,爹爹又跟娘说,娘见我对宝瑞哥好奇,又跟我说的。娘让我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启仁将事情前后一想,终于融会贯通,豁然开朗。看起来,大哥在保护那个叫赵宝瑞的人。“大哥跟那个赵宝瑞是什么关系?”

    “两人兄弟一样。解放后大哥逃到外面,都是宝瑞哥帮忙传递消息。解放前大哥是宝瑞哥的恩人,解放后宝瑞哥是大哥的恩人。”

    “你怎么知道的。”启仁不禁有点儿泛酸。大哥是他启仁的哥哥才是。

    “我比较无聊,一周给大哥写封信汇报情况,听大哥教诲。”

    一周一封信,启仁心里明白了,依大哥的性格,肯定是有来有往,也是跟启农一周一封信。他大大咧咧,半年有一封信已经不错,但大哥还是一个月给他一封信。

    “建生也差不多两个月给大哥写封信。大哥是我们一家的神经中枢。”

    启仁叹息,此时第一次发觉启农颇为顺眼。“大哥这回出事,拜悦华所赐。我看材料了。教训悦华的任务交给你,我不便做这件事。”

    启仁终于肯坐下,耐心给启农讲启元那边发生的事。他原以为会看到启农惊讶的脸,结果他看到启农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启仁转了转脑袋,才明白启农这是为悦华的所作所为而愧疚。这一回,启仁心里公平合理地想,一码归一码,启农还可以。

    经过启农的点拨,启仁心里有了准头。他决定回去找大哥好好谈谈,然后从宝瑞那儿切入,务必将大哥保出来。但他心里则是很清楚,如果他直接找宝瑞,让宝瑞舍身救大哥的话,大哥会竭力反对,宁可将牢底坐穿。他必须事前征询大哥的意见,以免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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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五十)

      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五十)

      1985年,悦华家的生活发生重大转折。悦华在职读电大,历尽艰辛,凭极大毅力获取电大文凭,在小学教师当中一枝独秀。原本一家普通中学想调悦华去教初中,悦华觉得做生不如做熟,与启元商量后还是留在小学。今年初,随着态度僵硬的女校长退休,小学人事格局发生重大变化,悦华调升为教导主任。

      悦华考虑到大女儿夏天也可以毕业参加工作,她在升职当天晚上特意跑到大哥家汇报喜讯,同时也感谢大哥这几年对她的扶持,她现在开始可以自己养家了。

      启元得知悦华升职的好消息,高兴得紧紧握住悦华的手,连声说“很好,好极了”。兄妹俩有点儿心照不宣地高兴着,这等高兴,忆莲在一边似懂非懂。但启元很快就提醒悦华,在这家由爹爹亲手开创并任第一任校长的小学里,有多少敏感的眼睛在看着悦华的升职。切记低调,切记不可树敌,切记不可令人恶意揣测她的升职是“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悦华说她也想到这些事,她在工作中会留心方式方法,尽量不要招摇,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要不然这种夹在校长与同事之间的位置就非常难做人了。启元见悦华早有警惕,这才放心。

      启农也同时欣慰地中断对悦华的援助,但启农与启元不同,他转而援助萩华。瑶华当年并不曾保护萩华,反而积极支持萩华响应毛主席发出的上山下乡的号召,几乎有点大义凛然地将萩华送去农村锻炼改造。萩华眼见回城无望,想着自己已经老大不小,在下乡时候与当地农村一个家世清白,有把子蛮力的小伙子结婚,生下一儿一女。瑶华评价萩华这是高攀。后来可以回城了,萩华想来想去,舍不得两个孩子没有爹,打算咬牙留在农村。启农为此去一趟萩华的家,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西北的农村与江南的农村有那么大的不同,萩华所在的西北农村是彻底的穷,而原本水灵的萩华早已变得粗粝不堪,看上去还比瑶华年老几岁。启农生气瑶华的撒手不管,他竭力劝说萩华回城,能回几个先回几个,其余的到了城里之后再想办法。萩华一直没信心,她担心自己一无所长,回城后能做什么。直到启农说到继续在农村呆着,对孩子教育大大不利,萩华才猛然惊醒。但启农却被在旁偷听的萩华丈夫武力赶出家门。

      启农知道萩华经历不知多少波折,才终于得以带着女儿回到武汉,由建生帮忙安排了一个棉纺厂的工作。可萩华却痛苦地发现她已经与城市格格不入,她什么都不懂,而且她已人到中年,无法学习新知识。即使建生有天大的面子,她也只能坐到后勤的位置,拿最菲薄的工资。今年,萩华的丈夫才忽然想通,带儿子过来投靠。可萩华的丈夫无法进入城市户口,建生无法帮忙安排工作。而且萩华丈夫吃饭的粮票需要用钱去黑市兑换,钱又从何来?萩华一家人住在棉纺厂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宿舍里,都不敢搬饭桌出门吃饭,怕被人笑话桌上没菜。

      瑶华胸怀大志,目光高远,自然不拘眼前小节,不会细心到看顾妹妹的生活,非得萩华上门求助,才会想到取钱接济,给钱时候倒也不算抠门。只是萩华耻于上门低三下四,也不常求助。倒是启农得知萩华丈夫投亲之后,就顺理成章地猜到萩华面临的困境。启农而今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之后,待遇大好。他又是公司难得拿得出真本事的高工,工资收入与以往大有不同,他能帮助萩华。

      萩华的处境,启农与大姐朝华曾经提起,但没对大哥启元说。因为他心知启元与朝华不同,启元得知后一定会寄钱给萩华。而他更不会与启仁提起,启仁不会管同父异母妹妹的死活。便是悦华虽知萩华困境,也没与启元说起,她与启农一样,凭良心觉得大哥已经承担够多,毕竟,谁都知道过去他们的娘对大哥非常不善。

      启农告诉朝华的原因,是知道朝华眼下手头吃紧,帮不上忙。自从承文获得平反后,朝华千方百计找承文老友的路子,又千方百计挖掘自己在学校任教做副校长的优势,将孩子们都放到合适体面的岗位。但在承文落魄的时候,她的三女儿远去支边。七十年代末,千辛万苦才得以离婚后回到上海。可支边的女儿被西疆恶劣的气候折腾得浑身是病,无法正常工作,拖着两个女儿住在朝华家里,吃住全靠着朝华。朝华一声不吭地承担下来,完全拒绝其他儿女的援助。她觉得这是她的过失。在朝华的悉心照料下,三女的身体渐渐有了恢复,只是恢复挺慢。好在朝华的其它儿女都不会甩手不管,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有门路的找门路,三女两个女儿落实户口寻找学校的问题全部很快得到落实。在寻常的家信中,朝华都是乐观地充满诗情画意地告诉启元,她而今的生活非常令人满意,孩子们都很好,孩子们的下一代也都很好,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瑰丽的希望,她看得见这个家庭每一天都在迈出前进的脚步。每一封信,朝华都要将儿女辈和孙辈的生活一一简述一下,与启元分享她心中的快乐。不仅启元每月迫不及待地等大姐的信,连团团也很爱看大姑妈写的信,看了信还回家与宝祥区区本本详述,全家老小都对朝华一家了若指掌。

      看多了朝华的信,启元打心眼儿地认定,一家兄弟姐妹看来都生活安定了。

      忆莲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小家。她极爱区区,在她眼里,区区做什么都是好的。尤其区区也很争气,成绩在重点中学的初中也很拿得出手,因此直接就保送进入本校的高中。得知外孙保送消息,忆莲高兴得不知如何表达,慷慨地拿出五十元奖励区区。区区拿回家就与本本对分,两人分头上街背回一堆的书和玩具。等团团回家得知消息,钱早被俩小花光,团团急得顿足。五十元不是小数目,团团并不支持妈妈实施这种奖励。而且团团隐隐也猜到妈妈心底重男轻女的思想有点儿下意识地泛滥到区区头上。团团欣慰区区与妹妹分享的态度,她可不愿本本意识到自己被轻视。

      其实,启元家里也在发生重大转折,只是他被瞒住。宝祥做了那么多日子的星期天工程师,看着那些社队办企业校办企业的发展,着实有点心痒。他思来想去,与团团反复商量,要不要跨出实质性的一步。毕竟现在手头捧的是一只国企的铁饭碗,虽然吃不饱,却也饿不死,遇到政治气候刮风下雨,这只铁饭碗的性能最得彰显。如果放弃这只铁饭碗,万一时局又变,后果不可设想。

      可是,眼前的诱惑实在巨大,宝祥眼看各方面都比自己大大不如的一个旧同事停薪留职后自谋发展,已经挂靠在一家社队办企业里快速发展,有了自己的车床钻床和刨床,宝祥相信自己也可以。宝祥与团团算了好几夜的账,国家规定可以停薪留职两年,如果以那旧同事的发展速度,宝祥觉得自己两年内应该可以赚到不少的钱,这些钱可能足够他下半辈子之用。

      两人几乎是花了半年时间才下定决心,决定拿出原本准备翻盖旧房的钱,支持宝祥停薪留职。团团更是拍胸保证,她依然捧着铁饭碗,如果有个万一,好歹她还能支撑半边天。于是,宝祥偷偷下海了,于1986年春节刚过,他停薪留职的申请报告获得厂部批准,他私下请厂部帮忙的干部吃了一顿,感谢老友们高抬贵手放过他。同时,宝祥找过去的老同学,现在的小学校长,请老同学帮忙,他挂靠小学办起校办企业。宝祥几乎是从一穷二白开始创业,他甚至没有买好设备的资本,唯有靠自己的一只脑袋,浑身的实践经验,一步一步地白手起家。这一切,启元和宝瑞全都不知。因为宝祥和团团都觉得,若是让这两位知道,这两位必定苦苦劝阻。对于宝祥而言,大哥不啻是他父亲,若是大哥阻拦,他不可能再一意孤行,他不愿伤大哥的心。他希望瞒到既成事实,瞒到他小有成就,那时候大哥只能顺水推舟,甚至认可他的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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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四十九)

      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四十九)

      1984年的秋天,启元在小院子里收拾花草,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和门外中气十足的聊天声音吓到。凭启元多年经验,这等中气的谈话声音一般来自领导。那么领导来他家做什么?启元傻了好大一会儿,可外面敲门声却不肯停息,他只能磨磨蹭蹭地过去开门。家里只有老两口,他不去谁去。

      门口,果然是三个干部模样的人,其中一个女的,扯开大嗓门就笑道:“启元哥,还认识我吗,我是福珍啊。”

      原来是宋福珍。宋福珍这个人从来不讲究原则,当年还往牢里探望过他,还帮他带口信给忆莲,启元感激她,既然是宋福珍带来的人,不管是什么领导干部,启元总之先放了一大半的心。

      宋福珍进门介绍说她离休后在街道帮忙,正好市外事办拿着名单下来找人,她一看里面有启元哥,就帮忙领路。启元一听连忙撇清,“报告领导,我家没有亲戚在国外。”

      宋福珍哈哈大笑,“不是问你找亲戚,启元哥真有趣啊。是一个姓黄的香港大老板要过来,他先传来一张单子,说是希望见几个人,你的名字也在上面。我说不清楚,还是请外事办同志说吧。”

      外事办的一个同志讲将事情介绍了一下,原来该黄老板就是本地人,在香港开着一家很大的纺织公司,实力相当雄厚,最近与市里接触,希望回乡看看。市政府热情欢迎黄老板回乡,同时希望给黄老板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方面就需要大家一起配合工作了。目前,本市已经获批成为对外开放城市,国家还批准设立经济特区,市政府希望首先吸引黄老板那样的同乡来故乡投资。因此,市政府把本次接待黄老板的工作当作政治任务来抓,务必保证黄老板回来得开心愉快。外事办同志请启元务必大力配合,这也是任务。

      启元一听名字就记起那是谁了,解放前县参议院黄院长的儿子,黄大少爷,解放初期算是与他相依为命过一阵子。想不到黄大少当年赶早一步率弟妹们奔赴上海,最终竟是去香港了。可是,见黄大少这个前国民党官员儿子,而且又是眼下的香港大老板,这不是很大逆不道吗。启元可不愿自己身上又多一顶香港特务的帽子,他谦恭地道:“报告领导,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脑袋不灵光,我怕上去误事,反而不好。”

      外事办一位同志微笑道:“秦书记亲自看过名单,秦书记指定宋老先生必须到场。秦书记还说,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请你别紧张,就当作是与老朋友会面叙旧,只要放松一点就行。我们派了福珍大姐陪你一起去,你有必要将此当作一个任务来完成。”

      启元推不掉,又不想去,愁眉苦脸地送走三个干部。下午,宋福珍又来,启元一再提出他不能去,宋福珍笑道:“你紧张什么呢,就当免费去市里玩一趟,见见秦老领导。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到了那种大场面,不是陪衬也成陪衬了,我们只管拍手就行,其他随便他们,好坏都是他们自己顶着,管我们什么事。”

      启元嘴唇翕动了一下,但有句话终究是没说出来。黄院长是被枪毙的,不是寻常的生老病死,这种会面能有结果吗。古人有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黄大少此来,将如何面对黄院长的横死?而秦向东又将如何向黄大少解释?还有,黄大少不可能不打听宋校长的下落,启元心说,他难道要当着众领导的面告诉黄大少,两家的爹爹是一同被枪毙的?启元发觉他无论如何都应付不了那种场面。

      启元一心急就焦躁,一焦躁就睡眠不良,一睡眠不良就安定加量,一安定加量就损毁免疫系统,不到三天,启元病倒,不得不送进医院治疗,被医生关进住院。

      启元以为可以名正言顺地逃过与黄大少的会面,因此他心怀侥幸地凭安定可以住在人声鼎沸的大病房里安然入睡。可很快,他被一辆救护车从县医院拉到市第一医院,这是启元第一次有幸坐救护车。更大的荣幸是,启元被安排入住安静的高级干部病房,病房只住他一个人,另一张床给陪护的家属忆莲休息,这一切而且说好由启元工作的银行全额报销。如此庞大阵仗,启元给吓得雪上加霜,本来好端端的忆莲也给吓出毛病。无奈之下,只能又是团团请假接替了忆莲。

      团团最大的任务其实是去除启元的心病。团团说社会已经变化了,平反工作也早已落实了,没什么可以再害怕的。启元却不以为然,政府的行事风格与过去如出一辙,依然是不顾个人意愿,漠视个人权益,所不同的只是程度轻重,而只要风格不变,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程度又给趋重了。个人所能做到的唯有避之则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周末赶来探望外公的初三学生区区和初一学生本本对外公的言论提出激烈的争辩,他们认为人不能总是被动逃避。有远虑是不错,但远虑不是用来束手束脚的,远虑应该是帮助更好地行动。对于区区和本本的话,启元没有反驳,他不忍心掐灭孩子的童真。他只是在心里想,有些时候,更好地行动的结果是横死。

      可如此兴师动众的结果却很暗哑,黄大少得知启元生病住院,就没勉强见面,而是委托外办的同志带来一盒礼物。启元很识相,指示团团当着外办同志的面打开礼物,以示他的坦荡。打开包装漂亮的锦盒,里面礼物却是简简单单的一把紫檀戒尺,尺面阴文雕字,虽然因年代久远,嵌入的泥金已是斑驳,可依然能清晰认出所雕刻的字: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启元一见,心情就不平静了。

      这把戒尺,是早年宋老爷创建启蒙小学的时候所购,因为时时放在案头,虽然宋老爷从不拿戒尺体罚学生,可从启蒙小学出道的孩子全认识这把戒尺。黄大少自然也认识这把戒尺。土改时全家迁出上思房,所能带走的不过随身细软,这把遗落在上思房的戒尺不知如何远涉千里,竟然到了香港,而又竟然,辗转回到故人手中。团团也认识这把戒尺,脸上满是惊讶,如实告诉外办同志这把戒尺的来龙去脉,大家都感慨黄大少很是有心。外办的同志也很坦率地说,黄老板与秦书记会面虽然很有故人相见的感觉,可言语神情中终归有点不是味道,秦书记很是体谅黄老板的心情,嘱咐接待人员必须留心接待态度。

      启元出院后将戒尺转送区区和本本,但嘱咐团团别告诉孩子们这是太公的遗物。团团却是一转身就将真相向儿女们托盘而出,可两个孩子的兴趣全不在点上,两个孩子最热衷讨论的却是戒尺这玩意儿本身,从小看了那么多爸爸偷偷保存下来的线装本小说,至此才见识戒尺原来长得真跟妈妈做衣服用的尺子一样,而且《红楼梦》中说的紫檀原来是这么黑沉沉的,不是原本想象中漂亮的紫色,不过也是蛮好看的。团团听着两个孩子的讨论,心里有点儿替启元的担心哭笑不得。时代终究还是在变化的。

      启元生病折腾的当儿,宝祥走通各方面的关系,将脉脉调回家乡。脉脉此时已经老大不小,还是宝祥介绍,与一位丧偶的军队转业到本地公安局的科级干部结婚。脉脉成了一个七岁小男孩的后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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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讲个轶事好了

        我那穿越:【原创】为谁辛苦巧玲珑(上)里的男主角,还是一纯情少男时我们陪他畅想过他对未来领导的要求。

        某男说“只要是一没结婚的女的就行”。

        我说“结了婚也没什么,没娃就行”。

        男主角思考了一会,说“有娃也没什么,还省得自己生了”。

        这么大一幸运星,没想到砸到脉脉身上了。

        • 家园 “有娃也没什么,还省得自己生了”

          主要看期待值-指望他们回报,多办比较失望,而觉得他们是白眼狼。不指望回报,就容易看的开拉。

        • 家园 幸运吗?

          万一是个白眼狼,那就糟了.

          命运有时造化人啊!脉脉从小吃苦,缺乏营养,又因家庭问题受牵连,独自插队在外,好不容易返城顶替,还与家人分离,个人感情也并不顺利.

          • 家园 这倒是。其实认真看一下

            启元、宝瑞家没一个日子好的。建国前三十年,沾上地主、KMT的没几个有好下场。团团、脉脉本身无辜,只不过是托生个地主家庭,就倒霉了。

            一个好的人类社会,应该是对小孩子无论出身都给予基本保障。这点欧美日做得不错。中国近几十年也在向这个方向努力,现在还有改善的空间,但比以前好太多了。

            • 家园 有个问题,老爷子为啥被处决的

              依据的什么政策和命令,何况她的子女那么多TG的中级干部。地方干部也都了解其人没有血债,还没有任何反对TG的行动。也没有特务嫌疑。斗地主,我是听说过的,处决也有,但情况完全和老爷子这种情况完全不一样。

              从我个人家庭经历和周围地主KMT后代的家庭经历来说,很想不通老爷子会被处决。

              • 家园 解放初地主作为一个阶级是要被消灭的

                在很多地方执行起来过左,就理解成了从肉体上消灭。另外要给老爷子找罪名太容易了。他家从农民手里趁荒年低价买地,剥夺了农民的生产资料。而且囤积居奇粮食,等等都是罪名。

                我老家做过多年战场。各方杀来杀去,一贫如洗,早就没有地主了。但解放的时候仍然在村里找了个最富的,定成地主给弄死了。

                • 家园 消灭地主阶级,我完全明白,中国工业化的前提嘛

                  就是不清楚哪些地方左的如此厉害,肉体消灭TG中级干部的父亲,还没有血债的那种,我自己家是皖中的,同宿舍同学一个是山东淄博,一个是江西景德镇都是地主家庭,提起土改都说一般一般的打倒什么的,没有肉体消灭。

                  看史料,貌似东北,河南,西南,福建等地搞得比较凶,杀人杀得中央要纠左。

                  河里也有不少漏网地主后代,不知道实际情况是不是这样

            • 家园 当年某人说

              国家的改革犹如一艘巨轮转航,它的动作很缓慢,但是是为安全考量.所以我致始至终都认为我们的国家会越来越好,尽管其间问题多多.埋头做事,尽一份力,总比高谈阔论强.

    • 家园 【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四十八)

      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四十八)

      1982年的4月5日,是忆莲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启元记得本地规矩,第一年的清明需要女儿做很多事情,但启元一时记不清细节了。春节过后不久,启元就六神无主地张罗起来,在笔记本上记录问邻居打听来的传统规矩,打算与忆莲一起一丝不苟地做到。

      但忆莲看穿启元忙碌与主动背后的忧郁,她想到启元退休后每年清明的失魂落魄,心里便渐渐明白启元皱成“川”字的眉头背后是什么心思。忆莲思前想后,毅然决定彻底做个新新人类,不去给母亲上坟,她要在这一天陪着剜心割肉般疼痛的启元。

      忆莲没有悦华的口才,她是这么跟启元解释的,“不去了,等公公的找到了,我们再一起去。”

      启元无法回答,唯有与忆莲执手相对泪眼。

      团团过来看他们的时候,忆莲请团团让宝祥出面,再度去寻找宋老爷骸骨,以慰启元的心。忆莲说起这个要求来,两眼的泪水,而且忆莲也提到一件事,她告诉团团,她不知启元那病歪歪的身体还能活几年,如今头上帽子是摘了,最后一个心愿大约就是找到宋老爷的骸骨。

      团团没空做这种闲事,道:“现在娘家最大的事是脉脉的婚事和脉脉如何调动回家,我自己小家庭最大的事是宝祥考工程师和我考技师,还有区区考初中。我和宝祥都没精力管别的。你们那么在意那件事,自己哪天回去找几个过去要好的邻居问问,多简单。我看你还是别操那心了,当年风头上的时候宝祥没问到,拖了那么多年,更没可能问到。”

      忆莲气得继续流泪:“你这是什么态度,对我说话这么急躁的。就这么一件小事,让宝祥去问问就行了,又不要多少时间。”

      “你们只会跟我急。都平反一年多了,还怕什么,自己回去看看啦。没人再抓你们。宝祥的工程师要考英语,每天背单词背得眼冒金星,你要么等他考完,要么你自己去。”

      “团团,我得批评你,你这态度不对。为家里做些事,你总是推三阻四……”

      团团闻言急了:“我怎么对家里的事情推三阻四了,家里哪件大事不是我和宝祥做的?你以为找爷爷骸骨只要嘴皮子一动问一句话就可以了吗,那是要宝祥欠他们人情去的。现在哪个村都在搞村办厂,宝祥欠了人情就得花好几天时间给他们开模具做还礼。得,我不顺着你说话,你就拿脸黑我,你自己不懂办事的套路,跟你说道理你又以为我顶撞。妈你怎么现在一整套封建家长架势啊,问奶奶学的?”

      “一点规矩都没有,跟我说话是这么说的吗?”忆莲开始唠叨团团。忆莲的世界很简单,论规矩该怎么了,她就怎么了,而从来不去考虑规矩背后的现实,以及规矩的合理性。她认为当媳妇的时候就得顺着婆婆,当妻子的时候就得顺着丈夫,那么当娘的时候就得让女儿顺着她。

      团团硬是看在这是自己娘的份上,再无聊的话也只能听着。但等忆莲说完,团团就换了策略,“妈,这么跟你说吧。现在那些村办企业都找不到技术人员帮他们忙,他们都盯着宝祥,最好宝祥每天下班就去他们那儿做四个小时,或者礼拜天都泡在他们那儿,赚外快。宝祥要是欠了他们人情,以后就得给他们做星期天工程师去开模具,那种村办厂设备差,到时候宝祥还得偷偷拿到自己厂里加工,你们说,这样行吗?会不会是搞资本主义?还是修正主义?或者是挖自己工厂的墙脚?国家允许吗?妈,跟你说了,你别以为是小事情,所有的事情都不能看表面,都不简单呢,大是大非啊。以前为什么宝祥问一句那么简单?因为以前工厂要支农,厂里给村里修打稻机碾米机发动机都不要钱,但村里要看厂里下去的大师傅的脸色,大师傅脸色不好就给你拖着,拖过农忙都难说,所以他们要讨好宝祥。现在不一样了。”

      忆莲一听懵了,她还真没想过这种问一句的事情有这么复杂。她又觉得不好立即否定自己刚才的要求,太没权威,就说这事再跟启元商量商量。启元正好回家听到团团那通话的下半截,他连忙换鞋进来道:“团团,宝祥替那些村办企业干私活?那不行,宝祥是工厂培养出来的,拿的也是工厂的工资,不能做吃里扒外的事。这事说大了就是损公肥私,要犯严重错误的。你们年轻,千万不要为眼前蝇头小利给人留下大把柄。记住啊,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团团被启元说的眼睛发直地回家。其实她和宝祥今年起都在八小时之外给那些找上门来的乡镇企业做事,她绘图,宝祥技术指导,两人都很忙,忙完还得应付工程师考试。只是团团觉得爹妈胆小,一直没有明说。但今天听爸爸一席上纲上线的话,她还是有点儿担心了,回家去宝祥商量,会不会辛辛苦苦挣点儿小外快,回头世道一变,就给打成中产积极甚至资产阶级呢。她心有余悸啊。

      而宝祥却是不同,在宝祥的记忆中,饿死才是最严重的问题。宝祥向来认为大哥宝瑞与岳父启元都太胆小,很多事情没必要那样地死忍,世道从来都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他不怕造反派,他只怕穷。但岳父的话还是提醒了他,宝祥与团团结成攻守联盟,这事儿得瞒着宝瑞与启元。

      宝祥是作为有工作经历人士参加工程师考试,他拿得出通过省级评定的产品,以及全套由他自己设计的图纸。他只需要再通过英语考试便可。而宝祥的罩门正是英语,他毕竟人到中年,高中半年学的英语能记住的已是寥寥,与儿女一起跟着电台学英语,他的进度还跟不上两个小孩,只能挤出睡觉时间背着两个小孩刻苦背单词,这个工程师考得非常辛苦。好歹,宝祥的英语算是勉强及格通过了。拿到工程师的宝祥显得更加权威,许多乡镇企业暗里找上家门,请宝祥去指导技术,活鸡活鸭大鱼大肉地往宝祥家里送,宝祥也来者不拒,下班就骑着28寸大自行车往农村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人都还在凭票买东西,团团却能拎着大鱼大肉往娘家跑,启元次年就发现了端倪,他耐心等到宝瑞过来,与宝瑞通了气。两人都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一起上门做宝祥的思想工作。宝祥滑头,此事绝不承认。等大哥与岳父一走,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一点不受影响。

      启元抓不到宝祥的现行,无法以理服人地阻止宝祥走岔路,只好在一边儿提心吊胆,时时给团团灌输点儿危机意识。久而久之,团团疲了,拿启元的话当耳边风,往娘家送大鱼大肉土特产的时候也不再遮掩。只是当家的忆莲节省惯了,白送来的东西也不舍得大吃大喝,又怕放久了变质,于是到有一半的鱼肉进了悦华家门。团团见此无比愤懑,可等到手上有了鱼肉,又还是会分一份去娘家,这一年,悦华一家人脸上的菜色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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