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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李卫公一生的三落三起(1) -- 森林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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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李卫公一生的三落三起(1)

    新坑,LZ鹿坑品不好,会填得很慢,特此警告,勿谓言之不预也

    一, 无聊废话:我为什么爱初唐?

    我沉迷初唐史,完全没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通古今之变为万世帝师的宏大志向,其实,只是一个普通人逃避现实压力的手段而已。

    人们喜欢一件事物的起因往往很偶然,对于小学时代的loli鹿来说,两部古装电视剧,一本唐宋诗词集,一本通俗历史书,就很轻松地把小女生对于美好世界的幻想集中到了唐代特别是初唐。帅哥美女,华服珠宝,骏马英雄,辽阔疆域,四夷宾服,当然还有现在看来已经狗血白烂不堪的凄美爱情——这一切构成了唐代的基础色调:明朗、温暖、华丽辉煌,让人欣赏过后能够在愉悦中沉沉入梦。

    在很长一段岁月里,唐代历史象童话、卡通动漫、武侠言情小说一样,在我的认知里是理应一个完美无缺的世界。我不承认它有错误和不足,“我的”大唐远远超过一切可以拿来和它比较的东西,比如古今中外任何时期的历史和人物。我所知道的、喜爱的,就是最好的——拥有这样信念的人其实很幸福,例如数以亿计的南亚三哥和东北亚思密达。

    然后我长大了,象所有人一样出社会、工作、经受挫折、承担生活压力,重新认识我所生活的世界。于是很不幸,那些完美的武侠言情故事对我的吸引力渐渐褪色。我依然渴望寻求美好温暖的感受,但我希望它来自于一定程度上的真实,给我信心和希望——这些美好温暖既然真实地存在过,我们也有可能去得到它。

    好在我还有唐史可以去爱,特别是初唐。

    历史的奇妙之处在于,它本身是已经凝固的、静止的、不会再流动变化的,人们却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发掘出各种“真相”,从而使它呈现出多角度千变万化的璀璨幻彩。所以如果我仍然坚持“大唐完美无敌论”,我想我也能找出一千一万条材料去证明论战,只是我自己明白,这种行为只能证明我还是那个存在于非黑即白二元论世界里的十几岁小女孩,大脑根本没有和身体一起发育成熟而已。

    放弃自己的信念很痛苦,可是不承认自己幼稚时的错误,就不可能在此基础上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作为非专业人员,在没有明师指导和现成资料的情况下,认真地去学习些什么——比如初唐史。付出自己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大量阅读那些枯燥的资料,正视有理有据的观点论证,无论自己喜不喜欢,于是我看到初唐史里的阴谋、权术、残忍和杀戮,看到人性的欲望和卑劣,看到自私和背叛、虚伪和妥协,真实世界里的一切因素,都能够在初唐史里找到,因为它所描述的,本来就是曾经真实的世界。

    但是有了这样一定量的积累以后,我反而释然开心了。因为在我学习过程中,所见到的阴谋、权术、残忍、卑劣、背叛、虚伪,只占据了初唐史里的一个角落,那个时代的主色调,依然明朗温暖而辉煌。充溢在史书字里行间的,是那个时代权威向理性的屈服,人们正直而有尊严的活法,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合作、共创功业——光明面和阴暗面,是几个指头和几个指头的关系,我不好说。我只能说,在欣赏过初唐史里更加接近真实的一幕幕爱恨生死、悲欢离合后,我依然能够怀着愉悦的心情沉沉入梦,睡得象十几岁时相信“世界真美好”的小loli。

    人作为社会性动物,总会希望去找一些可以依靠的同类,来驱散孤独带来的恐惧感。我的怪僻在于,除了亲人朋友,还贪心地想从国家民族的历史中汲取联结和依赖。而且目前为止,我对于自己汲取的成果很满意……历史实在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我曾经给自己做了两套唐代的衣服穿着玩,穿上之前,做好了看到奇形怪状惨不忍睹形象的心理准备(丑人多作怪~~)。但是穿好了对镜时,以及后来看到照片的时候,效果……实在是出乎了我的预料之外。

    唐代传世画作以及壁画里的那些装束形象,和我们现在的审美标准实在是距离有点远,本来很多人都不能接受,更何况是穿到了真人——事实上是条恐龙——的身上,按理说应该是处处别扭扎眼。可是我自己,以及给家人朋友和网友们看,居然是众口一辞的赞美——非常河蟹、很好看、很有那种感觉——总之,这是确实我的衣裳,它们和我的长相气质是服帖的、融洽的——

    因为我还有祖先的遗传基因,我还能很美丽地,穿起他们的衣冠。

    不完美的初唐史,对我来说,仍然是一个可以用来逃避现实生活疲惫和压力的美好世界。要求更高一点的话,既然我们这个民族的祖先曾经有过那样正直尊严、昂扬向上的时代,并且那个时代的印记,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民族文化的血脉里,我想我有理由相信我们还可以重新拥有它——不是回到过去,而是继承过去,继承过去那些美好的、至今仍然有着强大生命力和现实意义的东西。或许,不只我一个人,在被现实生活打击得疲惫沮丧的时候,需要这样一种信心,来提振自己的精气神儿。

    于是终于说到我要写的卫公李靖(药师伯伯从爪哇岛探头:俺可以回来了咩?),以及计划要写的英公徐世勣,咳嗽。花痴鹿事先声明,可能会让一心期待敬仰这两位光辉形象的读者失望,因为俺的写作主线,是放在他们两位和李二陛下的互动过程上,事实上是写二位名将和俺偶像小李的“君臣知遇”故事(英公卫公:……就知道还是被她炮灰的TT)。

    为什么专挑卫公英公下手呢?(英卫:因为你怕叔宝敬德半夜敲门……)因为这两位贞观顶级名将和李二之间的奸情……啊不,君臣情谊,由此生发出来的复杂经历沉郁心路,很典型地代表了我对初唐史的总体观感——

    阴谋、权术、残忍、卑劣、背叛、虚伪,只占据了初唐史里的一个角落,那个时代的主色调,依然明朗温暖而辉煌。充溢在史书字里行间的,是那个时代权威向理性的屈服,人们正直而有尊严的活法,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合作、共创功绩。

    二、李靖李药师的前半生

    药师伯伯正式出场之前,俺还要再多口水几句,(药师:……我再去南沙逛会儿TT),是关于现在研究李靖的文章当中,特别经常出现的一种错误方法,即以后人的“上帝视角”去推测论述当时人物想法及措施。

      

      “上帝视角”论史的问题,由来已久,所以也就流毒甚广。俺举个例子来说,初唐史中的一桩著名公案是李世民死前贬英公李世勣,若干年后高宗李治要立武则天为皇后,英公表示了支持的态度,于是传统史家纷纷认为英公此举是为了报复李世民——但是这一“报复”论断要成立的前提是:英公他老人家准确地预见到了自己死后几十年,武则天杀戮李氏子孙、“革唐命”当女皇的史实。

      

      如果英公不是一位穿越者的话,显然,当他面临高宗废后事件时,他所掌握的信息只有:皇帝与旧皇后感情不合、宠爱武氏、皇后无子、武氏有亲生儿子。或者再加上:武氏曾经是先帝侍妾、其个性刚强、有政治野心等等,而这几条在初唐时代并不是什么特别犯忌的事(当时上层贵族家庭中强悍话事的主妇主母很常见,对于伦理观念也不象后世那么看重)。总之,当时的武氏是给李世民生下了亲孙子的唐嗣“功妇”,而不是杀戮李姓子孙的凶手,也很难想象她后来居然能走上那条空前绝后的女皇之路,所以这个时候的英公选择支持武氏,要说他是为了“报复”李世民,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后世史家把自己所知的史实,习惯性地强加给不可能得到这些讯息的历史人物,并以此来推断这些历史人物的心态行为,俺把这种方法叫做“上帝视角论史”。

      

      回到关于卫公李靖的论著上,在这方面,“上帝视角论史”的主要表现为:后世史家都承认卫公是一位不世出的军事奇才,初唐时代的绝世名将,于是想当然地认为当世人物——初唐时的李渊、李世民等——也从一开始就了解这一点。从卫公出现在史书中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得到“绝世名将”的待遇,如果没得到,那就是他的老板有意打击、报复、防范、猜忌他= =

      

      而我们都知道的事实是,没有人一生下来脸上就刻着“绝世名将”的标签,无论你是天生的还是通过修炼拥有了绝世才华,你都需要通过具体的事例功绩把这些才华表现出来,才能让老板承认你的能力、给予相应的待遇。无论一个人在历史上盖棺定论的评论有多高,在他完成自己的功业之前,他都只是一个领导眼中混吃混喝的打工仔而已。

      

      隋帝国大厦倾覆前夜,进入李渊父子视线的李靖李药师,就是这样一个年近半百、一事无成,看上去很象只会骗吃骗喝混白食的……可恨老头子。

    李世民和李靖二人在正史上第一次发生关系(@_@),是在李渊父子太原起兵攻克长安后,药师伯伯被绑到法场上要斩首,自己喊一嗓子被李世民路过听到,给救了下来。

      

      但是其实在此之前,他们二人不说很熟悉,至少也已经相互认识了。

      

      不仅如此,如果我们相信《新唐书》里的《宗室世系表》和《宰相世系表》的记载(大部分学者都不信……),李靖和李世民还拥有同一位十一/十二世先祖,即晋朝的东莞太守李雍。[1]

      

      我按那两个表的记载算了一下辈份,李世民应该叫李靖“叔叔”^^。初唐著名笔记野史《隋唐嘉话》里有一条“太宗燕见卫公,常呼为兄,不以臣礼”,后人多以此作为李二尊重人才、尊重大臣的证据,乱感动一把的,其实大家又被李二这小子给骗了,他是硬生生给自己长了一辈儿^o^

      

      (咳,正经说,俺这也是用上帝视角黑人。唐代帝相的家谱世系很可能是开国以后才慢慢修撰/瞎编的,二李相遇时,只知道同属“陇西李”一族,具体辈份只怕谁也弄不清。药师比李二大了二十八岁,李二尊他为“兄”是正常礼貌——不过话也说回来,这个事似乎能说明李二是自己出去乱玩的时候见到了药师,而不是跟着父亲李渊一起,否则年纪相若的李渊李靖会称兄道弟,而李小二就得蹲一边去当乖侄儿了。)

      

      如果说十二代以上的“陇西李”家族关系毕竟太模糊太久远,那么我们还知道药师和李二的另一重亲戚关系——他们是通过长孙家结成的“姻亲”。

      

      李药师有一兄一弟,兄长叫李药王,弟弟叫李客师。这位李客师,现在考古发掘出了他后人的墓志,从中知道李客师娶妻长孙氏——是李世民妻子长孙氏的近支堂姐。[2]

      

      吾友水支曰:

      

      所谓贵族集团的一大特点就是各大家族之间靠婚姻关系形成一个盘根错节的权力网络,且这不仅仅是权力的问题,贵族社会特别讲究血统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讲究血统那么娶嫁范围就有限,因为贵族家族毕竟是社会上的一小部分人群,所以到最后娶来嫁去,总不免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都是亲戚。……事实上这还只是一些我们今天可以找到的残迹,如果资料更齐全,我们一定还可以从各个方面找出N根亲戚线来,也是绝对不在话下的。(《唐太尉检校中书令同中书门下三品扬州大都督监修国史赵国公长孙公(讳无忌)八卦铭》  

      关于李靖同志的早年生活,史书记载不太多。吾友侯景(是DD,不是MM)曾经写过《药师系武将杂谈》《李靖仕隋经历初探》几篇文,对此做过一些考证。不过他是药师的粉丝,在俺看来有些论断倾向性明显,所以俺一边引用他一边批判他^^

      

      吾友侯景曰:

      

      药师生于北周天和六年(公元571年),《旧唐书.李靖传》上说药师“姿貌瑰伟,少有文武材略”,可见他少年时的形象、名声是很不错的。

      

       少年时的药师,常常和舅舅韩擒虎谈论兵法,韩“每与论兵,未尝不称善,抚之曰:‘可与论孙、吴之术者,惟斯人矣。’”二人论兵的具体细节难以考证,不过韩擒虎此人于开皇十二年(公元592年)去世,而那一年药师刚刚21周岁,因此可以断定药师与韩谈兵当在药师21岁之前。“可与论孙、吴之术者,惟斯人矣。”这句话颇有蹊跷。韩擒虎虽为隋之名将,然同时之高颖、杨素等皆世之人杰,才能不在韩之下。这一点韩心里应该是很明白的,为何偏偏要对少年外甥说“惟斯人矣”?怪哉!须知此话一出口可是要得罪很多人的。这不能不使人联想到灭陈之役后的封赠问题。试想韩有灭陈之头功却遭人弹劾未获晋爵,因此心中不平,而韩本人又是心高气傲,这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中恐怕也颇有自负的意味。

      

      不单舅舅如此称赞药师,隋朝的另一名将杨素对他也是赞誉有嘉:“素尝拊其床谓靖曰:‘卿终当坐此。’”(杨素曾经摸着自己的坐床对李靖说:“你将来必定会坐上这个位置的”)《旧唐书》上又说: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皆善之(指药师)。由于杨素去世在公元606年,因此这些话只能是公元606年之前对药师说的。此时药师小于35岁。

      

       军事贵族家庭出身,首都长安本地人,少年时代因身为名将的舅舅的称赞而扬名,中年以后有当朝宰相同时亦为名将的杨素的赞誉,又受到掌握朝廷用人大权的吏部尚书的青睐,人又长的帅的不得了。天时、地利、人和,似乎一切能够迅速获得晋升的条件都具备了。这样的青年才俊,想不升官都难。可是奇怪的事情偏偏发生了,从杨素死后一直到大业末年,药师才混到马邑郡丞,爬的比乌龟还慢。一个名满天下的受到前大将军、宰相和吏部尚书抬爱的贵族美少年,变成了年近半百的半老头子,却还是个小小的马邑郡丞。

    老侯根据药师碑文等资料考证出来的李靖在十六岁至四十六岁间的任职经历如下:16岁出仕长安县功曹(首都某区政府人事局局长)、殿内直长(皇宫办公厅下属办公室副主任?)、汲县令、安阳县令、三原县令、驾部员外郎(交通厅副主任?)、马邑郡丞。

      

      其中,以隋唐人重京官轻外官的风气,药师从“殿内直长”外放去做“汲县县令”,被认为是降职了。而降职的原因,老侯考证,认为是因为药师的哥哥李药王,在对突厥作战中打了败仗,贬职为民,他的近亲兄弟也受到连累。

      

      不过从非药师粉鹿的角度来看,老侯大书特书的“韩擒虎、杨素称誉”那两件事,到底在当时给药师带来了多大的名气,够不够在他的仕途上添砖加瓦,其实也很可以怀疑腹诽一番。

      

      首先,大隋名将韩擒虎——俺倒不怀疑他的能力和眼光,问题是他是药师的亲娘舅……偏激高傲的舅舅夸自己外甥几句,难道是很罕见很轰动的事么……

      

      其次,大隋名相杨素(附赠牛弘)——俺也不怀疑杨素的能力和眼光,但是杨素同志似乎有一个“看人顺眼就拍床许位”的习惯^^,光史书上记载下来的同享此待遇者就有封德彝、李百药等,拍床后没应验所以也没资格被记入史书的更不知有多少……

      

      总的来说,药师在隋官场不怎么得志,应该是没啥疑问的。约在大业末年,药师到边境军城马邑做郡丞,即当地长官处理庶政的助手、秘书长之类。马邑自古为北方游牧民族进攻中原的突破口,在这里做官,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防守边关、抵御突厥人攻掠,药师这一段经历的政绩如何——

      

      现在颇有人以药师碑文上的几句虚谀“以德安连,长城弛柝;运奇料敌,合境无尘”为证据,来力证药师在马邑郡丞的位置上干得很出色,这就让人摸头不知道说啥才好。

      

      传世或者考古发掘的碑文墓志,当然是非常重要的原始史料,但是绝大多数碑文墓志(墓主家人搞的那些),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对墓主吹捧溢美。所以治史中的一个常识是:如果碑文对墓主的赞美之辞,既缺乏可靠细节佐证,又与别处史料的记载相冲突,则不能取信。

      

      象药师碑文里这几句话,只是很空虚地赞美“药师干得好啊干得好”,如果下面能列举些细节,比如:某年月日,在某地歼灭敌军多少人,或打退多少突厥人进攻,则“合境无尘”的可信性就比较强。而目前我们知道的是,史料上不但没有能证明“药师在马邑干得好”的细节资料,反而还有一些相反的记载——就是李渊同志带人在马邑一带跟突厥人交战直至此地失陷那段历史。

      

      隋大业十二年,杨广在边城雁门被突厥人围攻了一次之后,命李渊率太原地区兵马“与马邑郡守王仁恭北备边朔”。这个“马邑郡守王仁恭”就是李靖的顶头上司,而李渊算是王仁恭的领导,比李靖高两级。

      

      按《大唐创业起居注》的记载,当时李渊和王仁恭手头一共只有不足五千兵马,要对突厥人发起大反攻是绝对不可能滴。于是李渊从这五千兵马里“简使能骑射者二千余人”,也就是挑选了两千多精兵——伪装成突厥人,以游击战对付游击战。

      

      吾友水支曰:

      

      李渊挑出两千骑射手,完全按照突厥骑兵的方式饮食居止,同时也就是按照突厥轻骑兵的方式作战。如果遇见一些突厥斥候也就是侦察兵,便旁若无人的驰骋射猎而已。遇到突厥的分队,则以骁锐者为别队,戒备持满以便随时投入战斗。突厥人看到他们以后往往疑惑,还以为是自己这一方的某个部落,这也充分说明突厥入侵的分散和各顾各,彼此间根本没有多少协调。

        

      于是李渊开始小规模地攻击突厥分散入侵的部队,取得一些小胜利以后,又和一些较大的部队遭遇会战,纵兵击破之,“获其特勤所乘骏马,斩首数百千级”。而《册府元龟》里则说李世民也在父亲身边作战,突厥特勤那匹马就是他得到的。王仁恭的传记里也提到始毕可汗另派二特勤随同南下,此处被夺走骏马的当是二特勤之一。

     

      从这段记载中,我们能得知两个信息:

      

      第一,李靖任马邑郡丞的时候,边境并不太平,隋军与突厥屡有交战,而且是地方最高长官李渊亲自上阵打仗,所以碑文吹嘘药师“运奇料敌,合境无尘”,大家礼貌地笑过去就好。

      

      第二,作为一直跟在父亲身边的家将,李世民最晚在这个时候应该就认识了马邑边城的重要官员李靖。

      

      军事天才李靖在不在被李渊精选出来的两千名假突厥人里,我们不知道。如果在的话,他的官位不低,仅次于李渊王仁恭几人,那么在塞外一起“游牧”几个月,李二这个喜欢到处乱蹦的小孩不认识他就很奇怪了。

      

      如果李靖没有被李渊选中一起出征,那他上司郡守王仁恭既然走了,马邑的城防事务显然就要委任给郡丞他本人来做,李靖的地位反而更加重要些,也很难想象李二会不认识他。

      

      史书李靖本传里说“大业末,累除马邑郡丞。会高祖击突厥于塞外,靖察高祖,知有四方之志……”,这里明确点出当李渊“击突厥于塞外”的时候,李靖是跟李家父子有所接触的。接触的后果——十分不妙^^|||

    李渊同志不安其位的野心,按《旧唐书》一些人物纪传以及《大唐创业起居注》的记载,其实产生得很早很早,至迟在大业十一年他被授职“太原道安抚大使”的时候,就有过明确的表露了。(倒是宋人编撰的《新唐书》及《通鉴》,更乐于把李渊描写成一个怕事的大隋忠臣,而突出李世民的主动造反精神)[3]。那么大业十二年,李渊带着儿子率领这一支精兵阻击突厥人,也许还包括之后在马邑地区停留的一段时间内,日常生活战斗间隙,言谈举止中流露中一些对大隋不那么忠诚、不那么有利的东西,被有心人如李靖发觉……

    李靖和李渊产生矛盾的另一个可能,是史书所说的“私怨”。大家同为关陇军事贵族集团中人,也许早早就认识,说不定在马邑见面之前就曾经相互抢饭抢钱抢女人……或者李渊在马邑洗澡的时候被药师偷窥到他胸前三个乳头因而恼羞成怒……或者李渊妒嫉李靖比自己长得帅比自己有女人缘等等,咳咳。总之大家既然感情不好,李靖发现李渊这老小子不地道想造反,就打算去告发他而不是“追随他一起反”。

    但是当时天下已经乱了,农民起义军到处都是,隋政府机构也被切割成一块块分散的独立区域。李靖要告发李渊的话,按正常程序是要向太原地区最高长官报告,而这个最高长官是李渊自己……@$$^%*&……要越过李渊,就得去首都大兴(长安),向当时留守首都主持政务的皇孙杨侑(及其幕僚班子)报告,或者再高一级,去向已经躲到江都的皇帝杨广报告。

    药师伯伯不愧是杰出的人才,为了保证自己这一路告密之旅安全畅通,他想了个奇妙的计策:找个事由把自己弄成囚犯,被押送到长安,再转江都——毕竟要以官员身份平白无故跑去首都的话,这一路上被(李渊等官员)盘问或(被强盗)打劫的概率很大,而官军强盗对囚犯会比较兴趣缺缺。

    在目送药师离开他在隋仕途的最后一站——马邑——之前,俺再多唠叨两句:那年跟随李渊父子、王仁恭和李靖一起抗击突厥的隋军当中,应该还有一位后来很有名气的壮士,时任马邑“鹰扬府校尉(当地府兵/边防军长官)”,名叫——刘武周。

    大约在药师躲进囚车里离开马邑不久,刘武周也起兵反隋,依附突厥搞了个“定杨天子”的名号,后来一度攻陷太原、痛揍李渊的儿子李元吉和宠臣裴寂,几乎占领了整个今山西省,最后是被李世民硬扳回局面……

    回来还说李靖,他钻进囚车里以后,应该是顺利地通过了太原地区的盘查,南下到达河东地区(今山西省南部),再西渡黄河,到达首都大兴(唐长安)。

    有一种意见认为,李靖到达河东以后,向当地守将屈突通透露了李渊要造反的消息,导致屈突通等人抓捕李渊家人——李渊老家在河东,当时他长子李建成奉父命留在老家照顾一大家子人,得到消息以后,仓皇中只带了健壮的四弟李元吉出逃。河东隋官吏抓到李渊幼子李智云及一众女眷押送长安——而这时李靖也到了长安,又向长安守将告密,于是长安守将阴世师等人挖了李渊家祖坟又砍了他儿子李智云——后来李渊在长安要以“私怨”杀李靖,这个“私怨”即指杀子之恨再加上祖坟被掘之仇等。

    这种推论,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因为涉及到的事件时间细节都语焉不详,而且有一定跨度,只好说,如果这种推论成立,也是需要一定巧合的。总之,在李渊太原起兵到攻陷长安这一段历史当中,李靖要么没起什么作用,要么起了“坏作用”,成为了新兴的革命政权滴敌人。

    按照李靖原来的设想,他到长安以后,喝口水,告个密,歇歇脚,再继续坐着囚车往江都进发,去继续向伟大领袖杨广同志告密效忠。但是他到长安以后,往江都去的官驿道已经完全被乱民——主要是瓦岗寨李密同学——给堵死了,无论是官还是犯一概不放行。这样,药师应该是放弃了计划以及自己的假囚犯身份,下车回家洗个澡换身衣裳,再跟邻居朋友聊聊天吹吹牛,骂几句“反贼李渊在太原招降纳叛”什么的。

    没过几天,反贼李渊率二十万大军围攻长安。

    不知道大业十三年秋末冬初的十月,隋首都大兴宫城内[4],运土射箭抵抗“李渊叛军”的大隋义士们当中,有没有年近天命须发斑白的李药师的身影。但是我们知道这一场抵抗是虚弱无力的,李渊父子很快攻克京城、控制了杨广的孙子代王杨侑,并处决了守将阴世师等人。李靖,因为自己站错队,这时候也重回囚犯行列,被押赴法场,等待砍头。

    这一时刻无疑是李药师一生中最悲惨狼狈的低潮。如果他就这么灰心丧气地听天由命了,刽子手刀光一闪,腔血洒地,五十年人生不过如历史长河中泛起的一点微碎浪花,即兴即灭,青少年时期名将舅父的夸奖、宰相尚书的抬爱、他的雄心壮志、才华功业、喜怒哀乐,也都将随风而逝留不下任何痕迹,正象千万年来曾经在这片土地上默默生息的亿兆蚁民——但李靖不甘心如此,他坚信自己仍有用武之地,他还有想去实现的人生价值。于是,看到对头李渊出现在刑场上以后,他用尽力气放声大吼——

    “公起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斩壮士乎!”

    (要成就功业,有一条好嗓子很重要啊……^^)

    事后评头品足,李靖这一番喊话是很有学问的,可以和九年后另一位名人魏征的刑前问对相媲美^^。首先,喊话的前提是要承认事实,即我(失败者)与你(成功者)是处于对立为敌的位置,正常情况下应该对骂喷口水,如“李渊老儿你个反贼不得好死”之类,但是如果真这么喊了,自己头上的刀片肯定砍下来更快——那么改换立场赶紧阿谄奉承,大喊“唐公您是天命真主我错了请您饶我一命”行不行呢?……就算行,这么干也太自降身份,会让所有人看不起,对于药师这样级别的人才来说,还不如干脆被杀掉算了。

    所以这种时刻的临刑喊话,要诀就是:既承认对方是胜利者、掌握了真理,又要保持自己的人格尊严、说服对方自己是有价值的人才、值得留用。看药师喊的这几句,“公起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啧啧,这高帽戴的,话说人家既然是“为天下除暴乱”,那么药师你到处告密坏人家事又算啥——“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斩壮士乎”——我跟你没有根本利益冲突,只是“私怨”,而且俺还是可以助你“就大事”的“壮士”,为“私怨”杀我,你这气量可是会让天下的“壮士”都寒心哦……您老人家掂量掂量看着办吧。

    平心而论,在那种大刀临颈的生死时刻,还能如此有理有据、中气充沛流利喊话的,不管别的才能如何,至少心理素质是很过硬了,说是人才应该不差。史载“高祖壮其言”,李渊老同志胜利占领敌都,心情应该很不错,被杀子掘坟的郁闷也已经给冲淡了不少,乍听药师靓声,欲杀之后快的决心有些动摇。再加上“太宗又固请”,李世民在旁边好说歹说,总算饶下药师一条老命。

    这一年李世民十九岁,是一个在富裕幸福的环境中长大,对家庭、社会和人生都抱有乐观美好期望的阳光青年。

    土鳖要扛大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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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东汉至隋唐世家子弟常任功曹?

      庞统出仕就是南郡功曹,李靖出仕又是功曹。以前散见一些人的事迹,起家出仕之初往往也都是功曹。

      功曹负责人事评定,赏功罚过,位置从来都很重要。最有名的一位功曹是萧何。他得到了秦朝朝廷的重视和赏识。萧何能力出众,这是毋庸置疑的。

      貌似世家子弟出仕就常常去坐功曹这个位子。人事组织,真是特别锻炼人又特别要害的位置啊。

    • 家园 【求助】顶贴并求助,波多力是希拉克略还是君士坦斯?

      做为写波斯的一个中国人,我喜欢使用中国固有的译名来翻译外国的专有名词,例如我将卡瓦德(Kavadh)译做 居和多,Khosrow 译做 库萨和。

        

      《旧唐书 西域传》记载【贞观十七年(643),拂菻王波多力遣使献赤玻瓈、绿金精】。从年份看,这个波多力,可能是死去只有 2 年的希拉克略(610~641),也可能是当时在位的君士坦斯二世(641~668, Constans II)。波多力的读音,像希拉克略,也像君士坦斯,身为唐史、特别是初唐史专家的楼主,觉得波多力是哪位东罗皇帝?

      另,新旧唐书对萨珊末代皇帝的译名不同,分别是伊嗣侯、伊嗣俟,楼主认为哪一个更符合真相?

      搞清楚了,我好用来做译名,毕竟东罗、萨珊皇帝中,用这几个名字的不少,谢谢先。

      • 家园 我来贴一点摘抄来的资料,有越俎代庖之嫌

        张星烺指出:“波多力究为何人,至今西国学者,尚无一定之说。”他列举各家说法后,采取法国鲍梯(Pauthier)之说,认为波多力三字,乃Papas Theodorus之讹音。Papas讹成“波”字,为圣父之义,近人译作教皇。Theodorus则仅余独罗(dorus)二音,与波多力音相近(《汇编》,第97-98页)。齐思和则以为波多力似指拜占廷皇帝赫拉克利斯,他在受阿拉伯人威胁的紧急情势下遣使通声气,并不足奇,但当时交通困难,使臣公元643年才得见唐太宗,而赫拉克利斯已死去两年(《关系》,第15-16页)。

        杨宪益在《唐代东罗马遣使中国考》(《偶拾》,第 206-210页)中,根据自己对拜占廷历史和制度的了解,对波多力提出了全新的看法。他说公元643年左右东罗马没有名为波多力的皇帝,当时皇帝君士坦二世(Constans II)在位才14岁,无实权,当时拥有军权的诸贵族才是东罗马实际的君主。在赫拉克留(Heraclius)朝,东罗马实权在诸节度使手,当时东罗马分为三大军区,即中央(Opsikioi)、阿蛮尼亚(Armeniakoi)与阿那多尼亚(Anatolikoi)。后两军区的节度使实为国家领袖,这种拥军权的贵族被称为Patrice,波多力正是Patrice的对音。显然,当时遣使中国的不是君士坦二世,而是其代理人,一个拥有军权的贵族。赫拉克留临死时,曾将东方军政大权交给一位贵族瓦蘭丁(Valentin),瓦蘭丁后来也曾一度称帝。笔者觉得,杨宪益的波多力乃Patrice对音说,是有一定说服力的。不妨打个不见得恰当的比方和设想,日本历史上有所谓“幕府时期”,当时天皇名存实亡,大权掌握在幕府的大将军之手,假设大将军遣使去遥远的国家,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对方修史者将遣使的“大将军”称号当成了天皇的名字,这不是不可能的。

        以上引自王敦书《博大精深 高瞻远瞩——杨宪益先生对中国和拜占廷帝国关系研究的重要贡献》。

        另有一说,出自张绪山的《唐代拜占庭帝国遣使中国考略》。

        与643年拜占庭遣使相关的另一问题是,派遣使者的拜占庭王“波多力”是何人?对此一问题,学者们也没有形成一致的看法。以往的研究大多从拜占庭帝国皇帝的名称上考证其可能性;夏德对此问题用力甚勤,但由于他固执于“拂菻”之名在中国的传播与来华景教徒的关系,极力从教会权威人士的名称中寻找这个名称的由来,方向偏颇,自然也难得其正鸪。我认为,所谓拜占庭王“波多力”,其实并不是哪位皇帝或教皇的名字,而是当时拜占庭皇帝新启用的称号βασιλε的转音。βασιλε是古希腊国王的称号,罗马帝国时期被代之以“凯撒”、“奥古斯都”等称谓。在拜占庭帝国初期,这个称号虽长期非正式地用作拜占庭皇帝的称号,但作为正式称号却是由希拉克略(Heraclius, 610-641)于629年采用的;此前这个名称的意义相对低微,在希拉克略时代才变成与Imperator即“皇帝”意义相同的称谓,故拂菻王“波多力”应指希拉克略。这个称谓被载入中国史册,很可能得因于这样的情形:到达唐帝国朝廷的拜占庭使节与主持外国事务的唐朝官员交涉时,多次提到“吾皇陛下如何如何”,以强调这次外交行动的重要性,遂使βασιλε一词深印入中国史官的脑海,从而被作为拂菻王的名称保留下来。以帝号称呼外国帝王,在中国史册中不乏其例。如《旧唐书·大食传》:“永徽二年,(大食王)始遣使朝贡,其姓大食氏,名噉密莫末腻。”“噉密莫末腻”是Emir al mumenin的译音,意为“信从者的君主”,是哈里发奥斯曼(644-654)的称号;《宋史·大食传》:“大食本波斯之别种。……(开宝)七年,国王诃黎佛又遣使不罗海。”“诃黎佛”为Caliph(哈里发)的译音。

        将βασιλε 比对“波多力”还有另外两个理由。首先是二者的音肖,βασιλε一词的第一个音节在希腊语中读若va, v、b均为唇音,可以互转,va可转为ba,故βασιλε转为拉丁文作basileus,ba与汉语的“波”相当;第二个音节σι以拉丁文转写为 si,可与ti、to互转,对应汉语“多”;而leu转为“力”,不仅在音韵转变上没有问题,而且可以在汉籍中可以找到例证。《魏书》卷一〇二《西域传》:“波斯国都宿利城。”“宿利城”即 Selekεia(Seleukia),可证leu在汉语中可作“利”或“力”。

        也欢迎其他河友补充新的资料,提出新的见解。

        通宝推:森林鹿,
    • 家园 三个月啊,这坑偶居然又掉进来一回。

      杯具的是居然忘记偶已经看过了。

    • 家园 捏头,补注太晚,过了修改期限,注释链接加不到正文里了
    • 家园 注4:隋朝首都是知名度不够的“大兴”

      隋文帝杨坚建立隋朝后,最初定都在汉长安旧城。但当时的长安屡经破坏,建筑破败,而且长期的人类定居生活也严重污染了地下水。另外,汉长安的宫殿、政府办公建筑和民居混杂在一起,规划并不好。

      开皇二年(582年)起,杨坚在汉长安东南方向的龙首塬南坡另建一座新城,因为他爹杨忠和他早年曾被(北周)封为大兴公,所以将新城命名为“大兴”。至于汉长安旧城,其实被包括在了新城东北方面的“禁苑”里,作为皇家游览的一个景点,在武德贞观年间还出现在史书上。

      李渊推翻隋朝后,占据大兴城,改名为长安,即知名度更高的唐长安城。

    • 家园 注3:关于“太原起兵主谋”的一些辩析

      正文:

      李渊同志不安其位的野心,按《旧唐书》一些人物纪传以及《大唐创业起居注》的记载,其实产生得很早很早,至迟在大业十一年他被授职“太原道安抚大使”的时候,就有过明确的表露了。(倒是宋人编撰的《新唐书》及《通鉴》,更乐于把李渊描写成一个怕事的大隋忠臣,而突出李世民的主动造反精神)

      具体史料分析如下:

      首先,《旧唐书》修成于五代后晋时期,时局动荡,史官们照抄唐代留下来的国史、实录很多,史料详细,观点也基本上是因袭唐代的“官方论点”;《新唐书》和《资治通鉴》都修成于北宋中期,对唐代留传下来的原始史料进行了较多的搜集、整理、分析、剖删,所以新书和通鉴的倾向性,应该看做是宋代史官的观点。

      1.《旧唐书高祖本纪》:有史世良者,善相人,谓高祖曰:“公骨法非常,必为人主,愿自爱,勿忘鄙言。”高祖颇以自负。……高祖历试中外,素树恩德,及是结纳豪杰,众多款附。

      这一段的意思,是说某个拍马屁的算命者预言李渊要当皇帝,李渊听了还很得意。然后他到太原镇守以后,又拼命收买人心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两条都是很明显的想造反起兵的迹象,也跟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的说法一致。

      到了新书的高祖本纪和通鉴太原起兵的部分里,这些史料就全都不翼而飞被欧阳司马们拿去下酒了。

      2.关于李渊是早有造反意向,还是原来不知情后来被儿子设计逼反,《旧唐书高祖本纪》里只有一句很含糊的“太宗与晋阳令刘文静首谋,劝举义兵”,但是在《刘文静传》里却明确地说“及高祖镇太原,文静察高祖有四方之志,深自结托。”。“四方之志”是没有歧意的要造反的说法,旧书写明了这一点。

      到了《新唐书高祖本纪》里,这段历史就成了“高祖子世民知隋必亡,阴结豪杰,招纳亡命,与晋阳令刘文静谋举大事。计已决,而高祖未之知。”,把起兵造反的主角换成了“高祖子世民”。新书的刘文静传则说“高祖为唐公,镇太原,文静察有大志,深自结。”“大志”是比“四方之志”低调含糊得多的用词。

      《通鉴》对这一段的描述基本和《新唐书》类似:“世民聪明勇决,识量过人,见隋室方乱,阴有安天下之志,倾身下士,散财结客,咸得其欢心。……乃阴部署宾客,渊不之知也。”同样以李世民为主语来叙述太原起兵的缘起。

      而在《旧唐书》里,即使是完全以李世民为主角来叙事的《太宗本纪》中,也根本没有“李渊不想造反全靠李世民推动”的说法。

      3.关于那个著名的“李世民和裴寂连手给李渊下套,让李渊睡了晋阳宫女,从而不得不造反”的故事,在三本史书里都有记。然而因为个别关键词关键句子的细微差别,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是差异巨大的。

      《旧唐书裴寂传》:时太宗将举义师而不敢发言,见寂为高祖所厚,乃出私钱数百万,阴结龙山令高斌廉与寂博戏,渐以输之。寂得钱既多,大喜,每日从太宗游。见其欢甚,遂以情告之,寂即许诺。寂又以晋阳宫人私侍高祖,高祖从寂饮,酒酣,寂白状曰:“二郎密缵兵马,欲举义旗,正为寂以宫人奉公,恐事发及诛,急为此耳。今天下大乱,城门之外,皆是盗贼。若守小节,旦夕死亡;若举义兵,必得天位。众情已协,公意如何?”高祖曰:“我儿诚有此计,既已定矣,可从之。”

      刘文静传:太宗……部署宾客,潜图起义。候机当发,恐高祖不从,沉吟者久之。文静见高祖厚于裴寂,欲因寂开说,于是引寂交于太宗,得通谋议。

      从上面这两段记载来看,我们能得出的结论是“李世民背着父亲做了一些事,但是因为不确定父亲的态度,不敢当面陈说。于是他央求裴寂代他向父亲转达,裴寂就以晋阳宫人私侍为借口向李渊挑明了李世民的所作所为。”而李渊对儿子的作为是什么反应呢?是毫不惊讶的、坦然的、很爽快的同意了李世民的安排,并没有什么意外不知情的表现。

      熟悉初唐史的人都知道,近现代学者用以批判“太原起兵李世民为主论”的最主要史料,就是温大雅的《大唐创业起居注》。《起居注》将太原起兵的一切功劳都归于李渊,说是“(李渊)仍命皇太子(李建成)于河东潜结英俊,秦王(李世民)于晋阳密招豪友。”《旧唐书》虽然没有原样照抄《起居注》的说法(《起居注》里的很多文字虚假溢美李渊的倾向太过明显,甚至达不到基本的史料水准),而且也相对来说有夸大李世民功劳的倾向,但是仔细分析就能发现,《旧唐书》的记载和《起居注》并无根本性矛盾。

      比如上面举的例子,就完全可以理解为“李世民虽然是受父命结交豪友的,但是因为他毛头小子一个正在青春叛逆期,李渊所谋的事又太过重大,所以并没有把终极目标——造反跟儿子点明。李世民在密招豪友的过程中,自己(或者被刘文静引诱)产生了造反的念头,而且还做了一些过激举动,父子之间又有些沟通不畅,他不知道父亲的态度是什么,所以才有委托裴寂挑明的举动。而挑明的结果是——李渊这老狐狸早就知道儿子在干啥,而且是持默许态度的。”

      总之,从《旧唐书》的记载来看,很难得出“李渊根本无意造反”的结论。

      来看新唐书和通鉴,事还是那件事,味道就全变了。

      《新唐书本纪一》:世民阴与寂谋,寂因选晋阳宫人私侍高祖。高祖过寂饮酒,酒酣从容,寂具以大事告之,高祖大惊。寂曰:“正为宫人奉公,事发当诛,为此尔。”世民因亦入白其事,高祖初阳不许,欲执世民送官,已而许之,曰:“吾爱汝,岂忍告汝邪?”

      《通鉴》:世民乘间屏人说渊曰:“……”渊大惊曰:“汝安得为此言,吾今执汝以告县官!”因取纸笔,欲为表。世民徐曰:“世民观天时人事如此,故敢发言;必欲执告,不敢辞死!”渊曰:“吾岂忍告汝,汝慎勿出口!”明日,世民复说渊曰:“……”渊乃叹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

        

      先是,裴寂私以晋阳宫人侍渊,渊从寂饮,酒酣,寂从容言曰:“……”渊曰:“吾儿诚有此谋,事已如此,当复柰何,正须从之耳。”

      正是通过这些宋代史官添油加醋的生动描写,李渊“大惊”“欲执送官”“取纸笔欲为表”“不忍告”“一夕思”“事已如此当复奈何”,种种表演之下,一位忠诚无辜、委屈被逼、万般无奈的大隋忠臣形象才跃然纸上。同理,既然一提造反李渊如此惊恐、如此惧怕,甚至差点出卖了亲生儿子,那么显然他事先是不知情的,是没有造反意愿的。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来,反映唐人官方论点的《旧唐书》,虽然也有突出李世民在太原起兵中的作用的倾向,但是根本没有否认李渊“自愿造反”的史实,更没有对他进行后世人熟悉的种种“无能丑化”的描写。之所以后世人会有“李渊庸碌被逼起兵”的印象,主要是得归功于宋代史官笔下的两本巨著。

      • 家园 晋阳宫人私侍算不得什么大事

        南北朝宫闱不净,当时皆知。

        唐高祖与裴寂两人更是“挚友”,两个人一起玩无遮大会据说也是有的。唐朝建立后,裴寂也是时常夜宿宫中。据说李渊的儿子有像裴寂的,裴寂的儿子也有像李渊的……真相如何就没人知道了。

        所以晋阳宫人私侍什么的,他们做得出来。

        至于说会不会恐惧,这个事很难说。

        因为,一个贪财好色的纨绔子弟,对皇帝来说反而可以适当信任。

        真要是一个立身持正的,有什么出格的事反而会将皇帝吓死。

      • 家园 所以这些活灵活现的场景言语

        其实都是假的,都是欧阳司马等人臆造出来的。

        突然想,要是那时候有电影电视,说不定文忠公温公就会跑去做编剧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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