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笤帚疙瘩成了精 -- 履虎尾

前些日子，商略兄发帖子讲述他们那旮的风俗，说是每家每户，扫地的扫帚只能有一把，不可同时保存新旧两把。呵呵，这风俗啊，俺们关东也有。关于这个风俗里的名堂呢，俺是当年插队时，听俺们队长讲的。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

开春要种园子时候，队长来了，从兜里掏给了俺们一小把糜子种子。队长说啦：“这几粒糜子呢，你们种园子时候撒在园子边儿上。等长出来了，春生你们几个都给我管住自个儿的嘴，别都当‘甜杆儿’给嚼巴了——这是留着到秋天给你们扎笤帚的。”于是，俺们种菜的时候，稍带着把这一把种子种在了菜园子边上。

糜子，又叫“笤帚糜子”，其模样同最常见的大田庄稼高粱相仿，该作物的主要用途就是扎笤帚。如若按照教科书上的划分呢，笤帚糜子跟高粱应该是同科同属同种，就是一种高粱。不过呢，糜子跟大田里的高粱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区别，这就是糜子的穗儿是散的，不像高粱穗儿那么紧崩崩的抱团，糜子穗上结粒打籽儿的“挺儿”又长又韧，正好用来扎扫地扫炕的笤帚。再有就是呢，糜子碾出来的米是黏的，呵呵，也就是糯的，煮出来的饭呢，有点粘牙，特别好吃。当然了，糜子的产量比一般的高粱低了不老少，否则得话，就谁都不种高粱全都种糜子了不是。还要补充一点的就是，夏季里，青青的糜子杆儿能吃，剥去外面的那层硬皮，里面的瓤子松松软软的水分充足笋甜笋甜的，而且甜味儿特别的纯正，比南方的甘蔗好吃多了。谁家来了尊贵的“且”（客人），到园子里割下两棵笤帚糜子，撕去高粱叶子，把指头粗的糜子杆儿用镰刀截成短短的几段捧到炕桌上，这就是相当不错的待客水果了。正因为糜子杆儿能吃，好吃，队长才交代我们一个个要管住自个儿的嘴巴。

等到了秋季，糜子成熟了，就可以扎笤帚了。先用铡刀把整棵高粱铡成两截，带穗儿的上半截留着用，下半截就烧火了。用梳头的木梳把穗儿上的糜子粒儿梳下来，梳掉种子的糜子穗儿连同杆儿，正好就用来扎笤帚。

庄稼院儿的笤帚有两种，一种把儿短的从头到尾约摸有两尺长的扫炕用的，叫扫炕笤帚；一种三尺多长扫地用的，就叫扫地笤帚。那天晌午头，队长带着刀子和麻绳，坐在俺们“光棍堂”炕头上脚登手拽的，“七哧咔嚓”一会儿的功夫，一长一短两把笤帚就扎好了。

队长用手掸掸身上的糜子屑，说：“行了，你们使唤新笤帚吧——两把旧笤帚疙瘩呢，煮下晚饭的时候，都凑灶坑里烧火了吧。”

为什么旧笤帚疙瘩要烧火呢？俺觉得有点可惜，明明还能使唤嘛，于是就说：“旧的这两把还好好的呢，烧了怪可惜了的，先留着呗！”

“留着？”队长说：“留它干哈？留着成精啊！”

俺们更不明白了：“什么？成精？笤帚疙瘩还能成精？”

“当然成精了！扎了新笤帚，旧的笤帚疙瘩就得烧火。要是家里留着新旧两把，旧的笤帚疙瘩就成精了。怎么，你们都不知道？”队长一边说着，一边挤弄着他那双斗鸡眼。

俺们知识青年的那点儿好奇心，全都被队长逗引出来了，于是，大伙儿凑到队长身边，恳请队长给俺们讲讲这个“讲究”。

于是，队长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讲起了下面的一段“讲究”。

说有这么一户庄户人家，平时过日子呢挺仔细的，不管啥东西都好好收着，轻易舍不得扔。秋后了，扎了新的扫地笤帚，扫炕笤帚。按说新笤帚扎好了，旧笤帚疙瘩就得扔灶坑烧火。要不怎么说这户人家过日子仔细呢，旧的那把扫炕笤帚太旧了，笤帚糜子磨得秃秃的，根本没法使唤了，就烧了。可那把旧的扫地笤帚呢，好好的还能继续使唤，就没舍得扔，随手就措在门后头了。

旧笤帚往门后这么一措，立马就成了精。当天半夜三更过后，全家人都在被窝里打着呼噜睡得死沉死沉的，成了精的那把笤帚疙瘩可就开始搅腾了——

三更刚敲过，门后的那把笤帚疙瘩“逞”地一下子，站起来了。笤帚疙瘩站起来后呢，在原地转了仨圈。转完圈儿一蹦一蹦的，蹦了起来。笤帚疙瘩三蹦两蹦呢，就蹦到了炕沿跟前。它对着睡觉的人的脑袋，吹了一口长气……

这口气吹完，笤帚疙瘩又在地当间儿跳起舞来，一边跳还一边唱着……

第二天早晨，这家人睡醒觉，发现被窝里凉丝丝冷冰冰的，一摸，哎哟，可砢碜了！怎么了，尿炕了。再看别人，呵呵，大哥别说二哥了，一大家子一个不落，全都把尿给尿在炕上了。

从打这天起，这家子人家是天天尿炕，个个尿炕。每天天亮起来头一件事儿，就是晒铺盖晾被子。晴天还好，要是赶上阴雨天，得，下晚黑你就睡水淋淋的湿铺盖吧。

开春后，来了个“且”，远房的一个亲戚来窜门来了。这个且呢，头下晚儿没走成，主人家心热，留且在家睡了一宿。等第二天早晨，天亮了，这个且呢，醒是醒了，可不敢出被窝了。怎么了呢？呵呵——没出息尿炕了呗！

这个且别提多害臊了，挺大个人办没出息的事儿，砢碜人砢碜到家了！家里主人反复劝说，说自个儿一家全都这样，可是这且呢，还是一整天没敢抬头。

这个且原本打算只住一宿的，可是，经过头天下晚儿的事，这且下决心不走了，决定再住上一晚上。这个且下定了决心，咬咬牙坚持一宿不睡，要看看自个儿到底是怎么丢的这个人的。

等过了半夜，全家人早就都睡着了。且呢，这时候也困得不轻，光想一翻身睡过去。就在这且刚要忽悠过去的一瞬间，突然门后头发出了轻轻的这么一点响动。这个且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且眯缝着眼睛瞅过去，就见门后边的那把笤帚疙瘩，“逞”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笤帚疙瘩晃啊晃啊，站稳了以后，在地当间儿原地转了仨圈。转完了圈儿，笤帚疙瘩一蹦一蹦地，蹦了起来。笤帚疙瘩三蹦两蹦，蹦到了炕沿前边。笤帚疙瘩对着炕上睡觉的人的脑袋，各吹了一口长气。这口气吹完，笤帚疙瘩又在地当间儿跳起舞来，一边跳还一边唱了着歌，其辞曰：

“大哗哗，小哗哗，

来个且，也哗哗——”

这个且呀，眯缝着眼睛瞅着，斜着耳朵听着，在笤帚疙瘩的歌声里，也听见了哗哗的尿炕的响动——

外头公鸡打鸣了，笤帚疙瘩唱够了也跳累了，回门后头措着去了。

吃完早饭，且把昨下晚儿黑看见的听到的经过，怎么着怎么着，一五一十对主人讲了一遍，然后且说：“快把它扔灶坑里烧了吧！”

成精的笤帚疙瘩塞进灶坑里，点上了火。火刚点着，笤帚疙瘩大喊大叫了起来：

“且呀且，

俺跟你无冤无仇，

为啥把俺扔进灶坑里头？

且呀且，

俺跟你无冤无仇，

为啥把俺扔进灶坑里头……”

火烧哇烧哇，烧得笤帚疙瘩“咯吱咯吱”的响，笤帚疙瘩越烧越小，越烧越小，喊叫声也越来越小，不一会儿，笤帚疙瘩化成了灰，喊叫声也就停了。

“呵呵——”队长干笑了两声，接着说道：“所以呢，扎了新笤帚，旧笤帚疙瘩就得扔灶坑里头。要不介，笤帚疙瘩就得成精。你们光棍堂呢，六个光棍就得一起‘哗哗’起来。”

队长的这个讲究呢，听得俺们几个是兴高采烈。大吹忍不住，跳下炕，站在地当间儿上，用手打着拍子，说起了一段数来宝。那一天俺们的兴致特别来劲，所以呢，大吹数来宝的词儿被俺记下了，四十年后还记的登登的，其辞曰：

“说有个大姐（她）本姓王，

十八她嫁了个九岁郎。

头一宿，新郎尿了红绫被，

二一宿，褥子尿了个蜡渣黄。

大姐她越思越想越烦恼，

爬将起来打夫郎。

小两口这厢正争吵，

惊动了隔壁的二大娘。

二大娘进门来劝架：

媳妇啊——

别看你女婿九岁把炕尿，

你二大爷七十二岁还尿炕。

他也尿来我也尿，

俺们两个配成双。

尿得炕头发大水，

尿得屋地成汪洋。

你二大爷划着小船把鱼打，

碰见了当今万岁叫道光。

道光爷见你二大爷心欢喜，

他封你二大爷为尿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