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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从方言中探寻古汉语的读音之不妥 -- 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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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从方言中探寻古汉语的读音之不妥

    近来有几篇文章对古汉语读音感兴趣,其中有几篇很有意思的考证。但是很显然,这些作者只是根据自己的一些经验,试图从有限的几篇文献中找出答案,或者从方言中探讨古汉语的读音。我认为这是很不妥当的,原因如下:

    1 现在的古语读音要分清楚所处的时期,不能一概而论。至于古语读音的分期请参见链接出处,不同时期的读音,对于特定的单词,有些没有变化,有的则差别很大。具体的读音要参见不同时期的参考文献。

    2 至于方言,可以肯定方言是保存下来了不少古语读音,但是,首先我们不知道究竟哪个读音是属于古音,其次,即使是古音,我们也很难判定这些读音是属于哪个时期的,也不知道这些古音,是当时的流行音,还是当时的方言音。因为方言古来有之,说文中就有不少方言的特例。(具体请参见下面的引文)

    3 方言也分两种,口语音和读书音。其中有细微的区别。一种流行的说法是口语音比读书音更能保存古音。然而细析方言的口语音和读书音的关系,可看到3种类型:1. 读书音反映一般的音变规律,口语音为古音的沉积。这个类型的口语材料常常最引人注目,但实际上数量并不会很多。2. 口语音是方言“自己的”或底层的语音,读书音是对共同语音的模仿。由于方言音往往比共同语音近于古,故口语音较为存古。但如果方言音与古代的共同语音在系统上差得很远,就有可能是读书音更接近于共同语系统的古音。尽管倒了个个儿,仍属这一类型。3. 读书音较稳定、保守,口语音则体现语音发展的趋势。从理论上说,这一类型最符合口语的本质;从实际上说,许多方言都有此现象,北方方言尤甚。

    以上仅为个人观点,希望能够抛砖引玉,各位大家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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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李如龙先生访谈录:(七)方言学与音韵学的关系是怎样的?

      湘里妹子 2003-10-1 11:46 发表于:

      湘里妹子学术论坛 [URL]www.xlmz.net[/URL]

      问:方言与音韵在您的研究中密不可分,您的一本论文集也以《方言与音韵论集》为题。您认为方言学与音韵学的关系是怎样的?方言学自身也可以成为目的,那么,一个方言学者是否一定要具备较高的音韵学素养?方言学者的音韵学素养对他的方言研究的影响表现在哪些方面?

      答:中国方言学之所以能从过去不登大雅之堂的俚俗的东西到现在成为独立的学科,事实上渊源之一还是得益于音韵学。赵元任讲过,音韵学是代数式,方言是具体的数字,把数字代入代数式一经运算语音史就出来了。李荣先生文革后招硕士生时,开的参考书目就是《方言调查字表》。就是说,你要研究方言,必须要懂得广韵,必须知道中古音,《方言调查字表》就是中古音系,有了这个音韵的基础,你对方言事实就有立体感,就能真正理解,分出不同的历史层次。有些方言事实是金子,但它是和泥沙混在一起的,有了音韵学的基础就是辨别出来。比如说闽语,中古的喻四等“以”母字,一部分在闽方言的白读系统中可以读成ts,ts‘,s,“身上痒”的“痒”,厦门话叫[tsiu)6],福州话叫[suN6],开始时可能会以为有音无字,后来你发现“痒”可以读[ts、ts‘ 、s],翅膀的“翼”可以读[sit],也是以母字。这样串联起来有十几个字,蝇、檐、赢、鹄,等等。如果脑子里没有音韵学的格局,不知以母是怎样发展的,就不能认定这些字的白读音。有了音韵知识,你就会发现,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历史阶段,说明在上古时期一直到汉代,以母跟邪母有关系。由此还可以联想,“以”跟“似”、“余”跟“徐”、“由”跟“袖”也是以母跟邪母通谐的例证。

      再比如,很多方言都把父亲叫“爸”,“爸”本来就是“父”,因为“父”在上古属鱼部,鱼部读[A],它的声母[f]是从[p]变来的(古无轻唇),所以“父”在上古就应该读成[pA]。到了中古,重唇变轻唇了,鱼部跑到遇摄去了,“父”就读成[fu]。人们认为这两个音不是一个字,就另外造了一个“爸”字。事实上它是上古音与中古音两个历史层次的音。

      所以,没有音韵学知识,作方言调查就会寸步难行、危机四伏。你的音韵学基础越深厚,你对方言的研究就会越深入。

      问:就语音来说,方言学是否最终要为音韵学、语音史乃至汉语史的研究提供材料?或者说除了方言分区的意义,方言学要为音韵学、语音史服务?或者相反?或者互相服务?互相服务中哪个更倚重对方的结论?

      答:我想,方言学与音韵学是双向服务的,谁也离不开谁,分离就两败,合作就双赢。因为音韵学是研究方言的语音现状和演变的阶梯,可以沿着梯子上上下下,方言是口口相传的活化石,可以提供各种语音史的例证。二者各有特色,不能互相代替。方言本身有它共时的系统,可以从共时的角度研究它的结构,音韵也可以专门就语音的演变过程、把几个不同历史时代的语音结构串连起来看,找出它的演变规律,而者都有自己的理论体系,所以它们不能互相代替,也不能说谁只是谁的工具,应该都有各自独立的研究领域。音韵学用方言事实来检测化验它的历时系统,它也可以用典籍进行考证。所以我想,不好说方言学的终极目标是为音韵服务,也不好说音韵学的目的是为方言学服务,而是相互为用、有分工有合作的两个分支学科。

      问:音韵学和语音史研究多借重书面文献,这种研究的缺陷在哪里?方言学成果在哪些地方可以弥补这些缺陷?

      答:原来的音韵学几乎完全是依靠文献的,二十世纪以后现代语言学开始,才利用活的语言材料加以论证。文献对研究语音史来讲,可以作为一个基本的依托,尤其在中国,有关的文献可以说是汗牛充栋,非常之多。虽然从宋元到现在一千多年一直在研究,但仍没有穷尽,依然有许多领域需要努力去总结。但是文献毕竟没法解决所有问题,因为文献尽管很多,但记录的时候有遗漏,也有伪托,出自不同人,水平有的高,有的低,《广韵》是研究音韵的一个最基础的材料,但是看来《广韵》也不是没有问题,也有错漏的地方。比如说“鼻”,吴方言现代读音为入声[bie/8],大多数官话读阳平,说明它也来源于浊入,可是在《广韵》里边没有入声的反切,只有去声的反切。去声的反切见于现代的闽语、客家话和粤语。吴语跟官话是从入声来的,闽语、粤语、客家话是从去声来的,应该有两个不同的来源。这么常用的字,《广韵》把应该有的两个反切丢了一个,我想不是错就是漏。所以,文献在任何情况下都有它不足的地方。显然,方言材料作为世代相因、口口相传的语言,是鲜活的,是直接现实,从这一点来讲,比文献有着不可等量齐观的长处。当然,方言材料也有自身的问题,因为有些现象在现今的方言中保留下来了,有的没有流传下来,历史上语言现象经过了一定的历史时期就磨灭了。所以,文献跟口语材料应该互相补充,不能强调一面而否定另一方面。有人说,音韵学就应该把主要力量放在文献上,这种说法恐怕是片面的。

    • 家园 【文摘】何格恩《说文》里所见的方言(PDF/690K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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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链出处

    • 家园 【文摘】从广州话看中古后期的  类韵母*

      麦耘

      http://216.239.57.104/search?q=c ... B&hl=zh-TW&ie=UTF-8

      自高本汉先生(1915-1926)以来,音韵学界就把广州话语音作为构拟《切韵》音系的重要参考资料。桥本万太郎先生(1978第五章)对此有些微词,认为广州话音韵更接近于台语 (壮侗语)。桥本先生的“地理类型学”理论确实是很具启发性的。在上古时代,南粤人民使用的是台语系的语言,这说法几乎可以完全肯定下来;中原汉语传入南粤的时候,南粤人民根据自己原来使用的语言的语音特点来接受汉语,这一设想也非常合乎常理。因此,现代广州音系带有一些台语的特点,或者跟现代某些台语系的语言(譬如说壮语,有一些相似之处,是毫不奇怪的。然而,现代粤语应该被肯定是汉语的一支方言;不仅如此,考虑到中原汉语对南粤语言的影响和同化早在周秦时代已经启其端,那么,如果说经过十多个世纪,到了中古的时候,南粤人民所使用的语言已经基本上变质为汉语的方言,这也并不违逆桥本先生本人的理论。事实上,现代粤语音系的主要特征,都打上了中古汉语的烙印。这使人相信,粤语作为汉语的一支方言,不必限定在现代或者近代①。所以笔者认为,拿广州话作为拟订中古汉语语音的一个依据,这种做法的合理性是无须置疑的。

      不过,现代粤语的音系跟中古前期(《切韵》时代)的中原汉语音系并不是太相像。李星桥(新魁)先生(1983)指出,广州方言(指粤方言)的形成经历了五个历史层次:先秦、秦汉、晋代、唐代和宋代以后。“唐代时,广州方言前此已接受了汉语的传播,并汇合成一指颇具特点的汉语方言,此后,稳定了一个时期,停止接受中原汉语的同化。到了宋代,它便朝着与中原汉语距离越来越大的方向发展。”宋代以后至今,粤方言和中原汉语都发展了,有的方面是同方向发展,有的方面是各有不同的发展,而总的来看,是中原汉语(北方方言)发展变化很大,粤方言变化较小。像现代广州话的部分保存疑母、明微同读、止摄与蟹摄三四等开口字不混、梗曾二摄约略可分、三种入声韵尾划然,等等,都显示了中古汉语的特征;而其非敷合一、知照两组声母相混 (广州话精组读同知照组,但粤方言区内不少地方精组独立)、喻三四无别、三四等韵母合流、鱼虞不分、支脂之微一律、浊上部分归去,等等,又是后于《切韵》的特征。就大体而言,现代粤方言音系相当接近于中原汉语在中古后期(大约是中唐以后至北宋)的语音状况。从另一角度说,粤语可能是在唐宋之际从中原汉语中分化出来的,因而保存较多那个时期中原汉语的语音特点。

      基于以上认识,本文打算从广州音出发,讨论中古后期的中原汉语中以  为主要元音的一类韵母。以下把这类韵母称为“ 类韵母”。这里所说的  ,指的是一个具有以下特征的音位:[+圆唇性,+后位性,-高位性]。简单地说就是圆唇的后低或半低元音。其实也可以看做是  ,或者说当时  和  是属于同一音位的,这里写作  是为了便于跟广州话比较。这一类韵母涉及《广韵》的如下各韵 (平赅四声):江泰开?鹾?桓豪歌戈阳唐覃谈。它们在现代广州话中的韵读如下 (这只是大体,个别例外字不能顾及):

      歌戈一  ?跆┛?多数 i 豪 ou 江除庄组唐 ŋ/k 寒牙喉 n/t 覃谈牙喉 m/p

      阳开庄非组阳合

      戈开三 a ?跆┛?部分 ai 寒舌齿 an/t 覃谈舌齿 am/p

      ?酲唇 ui 桓唇牙喉 un/t

      桓舌齿 yn/t

      戈合三 œ 江庄组 œŋ/k

      阳开除庄非组

      广州话无介音,但有唇化声母kw和kwh,故有一部分牙音字的开与合可由声母区别,如:歌k,戈kw,刚kŋ,光kwŋ。

      以上所列诸韵,除了江、戈三和阳外,都是中古一等韵。在各家的《切韵》拟音中,这些一等韵的主要元音大都是 A,而陆志韦先生 (1947) 多拟为 ,黄典诚先生 (1984) 也是如此;又施向东先生 (1983) 根据梵汉对音,认为在唐初中原方音中,它们的主要元音也是 。俞敏先生 (1984) 说:“(陆志韦) 先生把《切韵》音一等开口的a元音定成 []。这个创新没有引起应有的注意。”本文试图从广州音的角度,并结合中古和近代的一些资料,给陆志韦先生的构拟做点儿补证的功夫,说明这些韵母的主要元音应是圆唇的。不过,本文的着眼点主要是在中古后期。下面分开来讨论。

      1. 歌戈

      《切韵》歌戈开合同韵,这里分开是依《广韵》。但其实《广韵》二韵反切也相通。至近代《中原音韵》同为歌戈韵,可见在中古后期它们的主要元音是一样的。歌与戈一的开合之别在广州话中可由声母的唇化与否看出一部分。戈合三的œ可认为是  向前移动,以补偿在广州话中消失了的前腭介音。

      陆先生指出,把《切韵》歌戈定为  ,既不违反今音,也合于六朝以来的梵汉对音 (p47)。他所说的今音,可以包括从北京音到广州音的大多数汉语方言的语音②。

      宋人邵雍《声音唱和图》让戈韵字和麻韵字同列。宋无名氏《四声等子》以假摄附于果摄,似乎说明歌戈不圆唇。不过,照笔者的观念,圆唇与否未必能成为它们列在一起的障碍,要是宋人认为  正是跟a相配的一等韵,其实也丝毫不违反等韵的原则。

      戈开三需要说一说。陆先生定其主要元音为 A,跟一等和合口三等不同 (p47),而施先生据梵汉对音一律作  。《切一》(陆先生误为《切三》)“伽”字注:“无反语,噱之平声。”“噱”在药韵。今按:《切一》歌开三(当《广韵》戈开三)只有这一个字,找不到同韵母的字作反切下字来制作反切,故借助药韵字来表音,未必能说明它的主要元音跟其他歌韵字有什么不同。况且这字实是专为梵汉对音而设,自当以梵汉对音为准。现代普通话和广州话都把它读同麻韵音,或许是“秀才认字读半边”的结果。此字在中古后期是怎么读的,无从证实。这只涉及一个字 (《广韵》还有“迦”字,有麻韵又读,不论),本不必过多讨论,不过因为关系到后面要谈到的阳韵,所以还是要提到。

      2. 江阳唐

      江宕两摄字在唐宋诗歌中通押,宋代韵图《四声等子》、《切韵指掌图》也让江、宕两摄同图。这说明在中古后期,这两摄的主要元音是一样的。现代广州音中两摄基本相混。阳开的œ元音是  前移以补偿消失的前腭介音形成的,情形类似戈合三。庄组声母使阳开主要元音保持为  ,却使江韵的主要元音变 œ,这里头的原因需要另外研究。

      高本汉先生把江韵的主要元音拟作å =  ,至今异议不多。唐韵的主要元音陆先生定为  ,阳韵则定为 A (p42, 62),黄、施两先生两韵均作  元音。前面讨论过戈开三应是圆唇音,而《切一》又以之为药韵(阳韵的入声)的平声,那么阳韵自当是圆唇音了。其实拟阳韵为圆唇音,跟陆先生的拟音系统并不矛盾,而更能说明包括广州话在内的多种方言。

      阳唐,后来加上江韵,从中古后期到近代都一直跟歌戈平行发展。南宋祝泌《皇极经世解起数诀》、《四声等子》、元代刘鉴《切韵指南》都以唐韵的入声铎韵兼配歌戈。阳唐江的入声药铎觉在《中原音韵》入歌戈韵,k → / ,这是极顺理的变化。《中原音韵》以后,明代无名氏《韵法直图》在歌韵后注“入声如冈韵”,清初樊腾凤《五方元音》卷首的韵图有“入声寄韵”之法,以羊韵的入声寄于驼韵,《康熙字典》卷首的韵图《字母切韵要法》以冈摄入声兼配歌摄。这些都说明直到近代后期,歌戈、阳唐江、药铎觉三方面阴、阳、入相配的局面,还几乎跟中古一样,或者说几乎跟现代广州话一样。阳唐江在汉语共同语中念成不圆唇音,应是很晚近的事,而药铎觉的不少字在现代普通话中仍念圆唇音。

      下面这个问题需要讨论一下。药铎觉在《中原音韵》中又读入萧豪韵。要是认为它们在中古本是不圆唇的,可以这样解释:Ak→ Au (萧豪) →  (歌戈)。对此,笔者有两点疑惑:第一,与现代普通话比照,知入萧豪韵者为口语音,入歌戈韵者为读书音,而读书音总是很具保守性的③,何以反由口语音变来?第二,主要元音不圆唇的曾梗二摄的入声-k尾消失以后,留下的是一个不圆唇的-i尾 (进入《中原音韵》齐微、皆来韵),那么为什么江宕摄入声却化出一个圆唇的 -u尾来?

      笔者这样来解释 (介音置不论):

      / (歌戈)

      k

      u/ / au/ (萧豪)

      就是说,不论这些字在《中原音韵》是进入歌戈还是萧豪,其圆唇成分都是从中古读音中继承下来的;它们之所以具有圆唇的 -u韵尾,是因为它前头的主要元音原是圆唇的。还有一点:这个 -u韵尾并非由 -k韵尾变来 (-k是弱化为 -/),而是由主要元音两折化而来。通摄入声字uk在《中原音韵》中入鱼模韵u/,也有的入尤侯韵 «u/,可以与此类比。这里的读书音 / 较近于古,口语音 u//au/ 则去古较远。④

      3. 寒桓

      《切韵》此二韵为一韵,《广韵》虽分,而反切相通。

      陆先生认为寒与歌的上古关系使寒的中古音得是 n,而早期等韵正指定是这个音 (p42)。他所谓早期等韵,大概是指《切韵指掌图》以寒桓的入声曷末兼配歌戈。另外,《四声等子》以曷韵兼配?踉希?而中古?踉夏钤泊揭羰潜冉先菀字っ鞯? (见后)。

      陆先生又据现代吴语,认为在《切韵》时代的吴语中,寒韵可能是 An,跟北方不同 (p42)。此处“《切韵》时代的吴语”不知何指。依陈寅恪先生 (1936),当时江南士族所操与“河北”之音相对的“江南”之音实为北音系的语言,而江南庶族所操才是真正的吴语。照笔者的理解,“河北”与“江南”之音均为中古时被读书人崇尚的中原之音的分支,其中“江南”之音有受吴语影响的一面,但其与古吴语音系的距离也许不比现代吴语跟普通话音系的距离小。因此。讨论中古中原之音要考虑“江南”之音,但不好跟古吴语搅一块儿。现代吴语主要跟古吴语存在历史的关系,而要论中古“江南”之音,莫如更多地看看现代广州话,因为按地缘关系,“江南”之音对粤方言的影响或更多于中原之音或“河北”之音的影响。这话兜了个圈子回来,是想说在中古时,“江南”之音的寒韵也是圆唇的。

      直到明代,还能在江南地区找到寒韵读圆唇的证据:《洪武正韵》中的古一二等韵大都合流,惟寒、删两韵分立,其中寒韵包括《广韵》寒韵牙喉音字和桓韵,删韵包括《广韵》寒韵舌齿音字和删山韵。董同??先生(1968)认为《洪武正韵》寒韵的主要元音是o (笔者按:不妨理解为  ),删韵是a (p72)。这跟现代广州话竟完全吻合,广州话寒韵的舌齿音正是跟删山韵相混的。与此相似的是明末安徽人方以智《切韵声原》,一方面把寒韵和删山韵一起组成“湾闲摄”,主要元音是 a,另一方面又使寒韵牙喉音字重出于“欢安摄”,跟桓韵字开合相配,主要元音无疑是 ,就是说寒韵牙喉音有两读,正处于展唇化过程的中间阶段。从音理上说,牙喉声母部位靠后,影响主要元音更易于保持圆唇势。声母的这种影响,在比这更早的《中原音韵》中之在对寒韵之入声曷韵的归韵上能够看得出来:牙喉音字归歌戈韵,舌齿音字归家麻韵。看来近代的“江南”之音比中原音更能保存中原旧音。⑤

      回过头来说中古后期中原汉语的寒韵,有可能处于《切韵》的圆唇和《中原音韵》的不圆唇之间,也许像《洪武正韵》或现代广州话那样,舌齿音字已转向或开始转向不圆唇,而牙喉音字就仍是  类韵母。

      桓韵字在广州话中也以声母的不同而读两种音,但都不以  为主要元音。不过说它在中古后期是un/t当没问题,因为溯上而言,它是寒韵的合口,沿下而言,这个音合于近代音:其舒声在《中原音韵》组成桓欢韵,入声归歌戈韵。明代西人利玛窦 (M. Ricci) 的汉语注音材料和金尼阁 (N. Trigault)《西儒耳目资》都把桓韵字注为uon,其中的o自当理解为  。对于广州话,可以解释为主要元音被介音所吞没:un/t → un/t (牙喉音) → yn/t (舌齿音)。

      4. ?跆┛?

      高本汉先生说,广州话?踉隙嘧? i,泰韵多作ai (p480)。陆先生,以及王力先生 (1958) 拟《切韵》?跷? i,泰为 Ai,恐怕在一定程度上是考虑到广州话的情况。不过高先生的说法不大准确,广州话?醵嘧魇? i确实的,但泰开读 i的和读 ai (这儿不用高先生的标音) 的字数大致是一半儿一半儿,不好说是多作ai。下面是有关的常用字的广州话韵读 (附注古声母;下加横划者为泰合字,列此以为参考):

      ?? i 该见开溪皑?y疑哀埃唉影胎透胚抬苔定来来灾哉栽精裁财才材栗从

      ai 孩匣猜清

      海 i 改见凯溪海晓亥匣待怠定宰载精采彩清在从

      ai 乃泥

      ui 倍?K

      代 i 溉见慨溪邓疑爱影代袋定耐泥睐来再精菜清载在从赛塞心

      ai 戴端贷态透

      泰 i 盖丐见外疑害匣蔼霭影奈泥蔡清

      ai 艾疑带端泰太汰透大定赖籁癞来

      ui 贝狈帮沛滂侩刽见会绘匣

      øy 兑定最精

      ?踉稀昂?”字不见于广州话口语⑥,这个字的音是摹仿北方话的;泰韵“艾”字大约是因为合口的“外”字念了 i,才相应地变了ai的。把这两个特殊的字刨去,读ai的就是一部分舌齿音字,而另一部分舌齿音字就同牙喉音字一道读 i,?鹾吞┛?都是如此。说《切韵》?跏? i能够解释广州音,但说泰开是 Ai就不好解释了。要是据广州话来构拟,就得说它们都曾读圆唇音,部分舌齿音字读不圆唇是后来的变化,正像寒韵那样。施先生就认为唐初中原音的?鹾吞┛?都是 i。

      不过,广州话中的?跤胩┛?还是有区别的。按上面所列字,除去两个特殊的字,?鹾4?读 i : ai的音节数是28 : 4,泰开则是5 : 4,比例差得很大。对此似乎可以这样解释:?鹾吞┰谟镆羰飞隙荚?念作圆唇韵母,但二者不完全处在同一个共时层次上。黄典诚先生,早些时还有周法高先生 (1970) 拟《切韵》?踉衔? «i,从来源说是很合适的 («i来自上古之部 «)。假定从中古前期到中古后期,?鹾吞┑闹饕?元音发生过这样的链式变化:« → / → A/a,即较早时?跷? «i,泰为 i/i,后来?踝?变为 i,与此同时泰也向 Ai/ai转变(再往后到近代,连?跻沧钪毡涑闪酸i;又假定在历史上,粤方言正是在这两韵各自转变的节骨眼儿上跟中原汉语分道扬镳的,那么广州话的现状就比较易于理解了。以?跷? i,泰为 Ai,与其说是《切韵》音,不如说更接近于中古后期的情况。不过由于语音发展的不平衡,也会有一些字已变、另一些字还没变这样的现象,像广州话就是?踉嫌行┳忠驯湔勾? (即中原汉语朝近代发展的方向),而泰韵一些字仍保持圆唇 (即中原汉语中古前期的读法)。中古后期中原汉语的?酢⑻┛?是否有这种现象,还有待考察。

      在《切韵》时代,泰合的主要元音自与泰开一样,不过到了中古后期,泰合大概已与灰韵合流 (参看王力先生1982),不是  类韵母。只有“外”字可能是例外,从现代广州音和北京音都可以看出这个字是特殊的。

      顺便说说灰韵。它在广州话中跟泰合一样,以声母的不同分读ui和 Oy。《切韵》中灰与?踉诖揭羯嫌卸粤?,陆先生因此认为它们不是开合相配的韵,而李荣先生(1956)则说?趸蚁嗯洳蝗莘袢稀1收咭晕?,若把灰韵拟为ui (这与广州音吻合),跟?踉? «i就可保持开合关系和诗歌通押关系,还有《经典释文》等早期反切中的互切关系,又可以解释它们之间唇音的对立⑦。灰韵不是  类韵母⑧。

      5. 覃谈

      这两韵在现代广州话中没有念  元音的,其中舌齿音是 a 元音,跟寒韵平行,而牙喉音则读 Œ 元音,与深摄合流,这个元音应是从  变来的。清人王炳耀《拼音字谱》(1897) 为当时的“粤东音”(指广州音) 排列音韵系统,采用拉丁字母标音,其中由中古覃谈韵牙喉音字组成的“甘”、“鸽”两韵标作om和op,显然可以理解为 m/p。今粤方言区内不少地方这些字仍读 m/p或om/p。现代广州话是双唇韵尾使圆唇元音异化为非圆唇元音,这音变发生了还不到一百年,而在此之前,舌齿音字早已变了am/p。牙喉音和舌齿音的不同变化,在《中原音韵》中可以看到一部分,即入声部分:合盍韵的牙喉音字归歌戈,舌齿音字归家麻。这跟寒韵的入声曷韵是完全平行的。

      覃之与谈跟?踔?与泰一样,是《切韵》的一等重韵,陆先生拟为 m/p,Am/p。然而据上文对?跆┑奶致郏?黄先生的 «m/p,m/p恐怕更合适些。不过从广州话看,覃谈合流比?跆┛?合流要早,也许早得多。施先生订唐初中原音此二韵均为 m/p。不管怎样,至少在中古后期,这两韵没有区别,都是  类韵母;或许其中的舌齿音已有展唇倾向,如同寒韵那样。

      6. 豪

      豪韵在广州话中不读  元音,而读开口度略小的o元音。现代广州话 ou 韵母大致有两个来源,除豪韵外,还有模韵一部分字。早期粤方言的模韵当读u,在广州话中的变化是元音两折化,即u → ou,跟广州话历史上i → ei 和y → øy的变化平行)。至于豪韵,可以假定在早期粤方言中读 u。后来模韵的ou出现,这两个发音接近的韵母就合流了。由于元音受韵尾影响而升高是一种自然倾向,所以合流的方向是 u → ou。

      陆、黄、施三位先生均拟豪韵为 u,这个音与广州话吻合。在《中原音韵》里,豪韵跟中古效摄二等字在某些声母后还有对立,看来是 u和au的对立 (《中原音韵》 和a元音有成系统的对立)。这是中古效摄一二等对立的延续。

      以下可以算是这篇文章的小结。

      中古后期汉语共同语音系中有一个以  为主要元音的韵母的系列,以蟹、山、效、果、宕、咸诸摄的一等韵为主体,每种韵尾一组 (同部位的鼻音和塞音算一个韵尾),共 6 组。分析表明,除零韵尾的歌戈以外, 类韵母的展唇化,是中古到近、现代汉语语音发展的趋势。其中也有不平衡的现象:1. 牙喉音字因其声母发音部位靠后而较能保持元音的圆唇势,故舌齿音字在展唇化过程中每每走在前头。2. 可以排列一个  类韵母展唇化趋势从强到弱的序列:覃谈,寒,泰开,?酰?阳唐江,豪,歌戈。这跟韵尾有关系。3. 入声韵比相应的阳声韵更能保持元音的圆唇性。4. 南方音比中原音、方音比普通话更能保持  元音。广州话至今仍大体保存  类韵母的系列,是构拟中古语音极有用的资料。

      ──────────

      ① 顺便就桥本先生提出的一个问题说几句。古全浊塞音、塞擦音声母在广州话中的清化规则是:平、上 (指保持读上声者) 变送气清音,去 (包括变去的浊上字)、入变不送气清音。这其实并非粤方言独具的现象,因为北方方言也有少数浊上字保持上声读法,而今声母读为送气清音。在这方面,粤方言是接近汉语共同语,而不同于台语的。

      ② 参看张琨先生 (1985) 所搜集的资料。该文的资料对本文所论及的其他  类韵母也有相当的证明力量。

      ③ 一种流行的说法是口语音比读书音更能保存古音。然而细析方言的口语音和读书音的关系,可看到3种类型:1. 读书音反映一般的音变规律,口语音为古音的沉积。这个类型的口语材料常常最引人注目,但实际上数量并不会很多。2. 口语音是方言“自己的”或底层的语音,读书音是对共同语音的模仿。由于方言音往往比共同语音近于古,故口语音较为存古。但如果方言音与古代的共同语音在系统上差得很远,就有可能是读书音更接近于共同语系统的古音。尽管倒了个个儿,仍属这一类型。3. 读书音较稳定、保守,口语音则体现语音发展的趋势。从理论上说,这一类型最符合口语的本质;从实际上说,许多方言都有此现象,北方方言尤甚。

      ④ 或谓江宕摄入声字在今北京话中读au比读o等更存古,因为au中的 -u韵尾的前身就是古入声的 -k韵尾。这是直接拿中古音与北京音比较而得出的印象。一插进近代音,这种印象就立不住。

      ⑤《洪武正韵》和《切韵声原》等所反映的语音肯定不是南方方音,而应是与中古“江南”之音有承传关系的、流行于南方的官话音,与近代中原音有所不同。

      ⑥“孩子”一义广州话称为“细路”。

      ⑦《切韵》的?鹾突铱赡苁? «i和ui,星桥先生在对笔者授课时曾谈到过这一设想。

      ⑧《四声等子》以桓韵之入声末韵兼配灰韵,本文的观点与此冲突。这材料也许反映某种方音,也有可能仅仅是韵图作者想使灰韵在形式上与?踉媳3忠恢? (?跖潢漏。

      参 考 文 献

      陈寅恪1936 东晋南朝之吴语,《史语所集刊》7本1分

      董同??1968 《汉语音韵学》,台北广文书局

      高本汉 1915-1926 《中国音韵学研究》,中译本,商务印书馆1940

      黄典诚1948 从《诗》音到《切韵》,《厦门大学学报》第1期

      李 荣1952 《切韵音系》,科学出版社1956

      李新魁1983 论广州方言形成的历史过程,《李新魁自选集》,河南教育出版社1993

      陆志韦1947 《古音说略》,《燕京学报》专号之20

      桥本万太郎1978 《语言地理类型学》(中译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施向东1983 玄奘译著中的梵汉对音和唐初中原方音,《语言研究》第1期,武汉

      王 力1957 《汉语史稿 (上册)》,科学出版社

      俞 敏1985 《陆志韦语言学著作集》前言,《陆志韦语言学著作集 (一)》卷首,中华书局

      张 琨1985 《切韵》的前a和后A在现代方言中的演变,《史语所集刊》56本1分,台北

      周法高1970 论上古音和切韵音,《中国音韵学论文集》,香港大学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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