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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沦陷——摆活一下外患时期的内斗(连载) -- 轻疯王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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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沦陷——摆活一下外患时期的内斗(连载)

    沦陷(上篇)

    (1)

    往常伍县长过来,骑一头形如苫草架子的瘦小毛驴,驴不撑眼,加上山路再空旷些,远远看他拐过坳来,仿佛看一颗成精的黑豆滚动,这点难比传仕,传仕有一匹蒙古马,个头大得能把叫驴套了,传仕身子又小,一旦奔驰起来大家要笑说看那马又疯了。看那马疯了,却不提人,只因人小看不到。

    今回莅临何家湾,伍县长座骑也变驴为马了,没了从前的一份从容雅致,连进村喝盅茶也免掉了,站坡上土岗看闻讯来迎的传仕及跟班小厮枣核儿,说该收收的物件收收吧,日本人要来了。

    话很平静,像看云的汉子仰面观察一个晌午,扭头对着媳妇说雨上来了,收了晾晒的衣裳吧。

    伍县长一如既往平静着,舌头在口中一顺一抖,“焦土”两个字便轻滑出来,滋溜一下钻进了传仕耳朵,传仕感觉耳朵被按摩了,舒服,接着少不了要神往一下县太爷的优质口条。

    老伍说战端一开焦土抗日,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老何,大家都立誓了,你在县里也算有名乡绅,立一个吧,表示愿意服从政府政令精诚团结焦土抗日。传仕还在暗暗照老伍吐字样子拿捏舌头“焦土焦土”不停,因“土”字落地沉重胜过石夯砸坯不及县长顺畅自然,就恨不得把舌揪出来捋捋直直,这当口忽听“焦土”缠上了自己个,警觉起来,眼就见了幽蓝的亮光,不能不想接下来县上要下指标搞摊派,苦起脸求县上拿他当鼻涕擤了,老伍说擤不得,头里讲过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因焦土不力,堂堂韩主席也在年初被委员长从济南拖到开封再拖到武昌正法了,自古乱世用重典,何况背个失地之责?传仕感觉国家失地与否跟他个小老百姓关联不大,国家的地是韩主席伍县长他们的,平日里两手把持个牢牢,到见有人来抢了,才想起脚底下还踩着一堆黎民,他不是弄了一大堆老婆的韩主席,“焦土”之前他在哪里吃得上吃不上饭国家管过问过么?

    再说……日本人不是早到了么,当年德国人前脚一走他们随后就到了……传仕不拿日本人要来当事,原因还在于此。

    传仕这时要吃县长一瞪了。县长瞪眼并不说话,但意思到了,在说早到不算到,早到了一边呆着凉快。吃过县长一瞪传仕服贴,明了日本人早到的年间,县上和省府只当他们走亲串门,眼下不了,两厢里人不对眼话不对板,拍翻桌子了。他正视问题存在了,要把右臂举过额去指天发誓。

    县长说别对天别对天,对天听着虚,这年头对人都不敢信了还敢信天?那对啥个?嗯哪,我看你就对着我的制服吧,制服是国家给的,代表国家。传仕嘀咕,新生活运动后老伍穿起了四兜黑褂,往常黑褂子上见别个青天白日圆牌牌,而今有了焦火味的风大,不知把牌牌吹落哪方了。“要不我再加上一顶帽子,加上了帽子就齐了,就凑成了国家。老何,我把它挂树杈上你对它起誓。”说做就做,伍县长三下五除二,一会便把扒出一副好骨头架子晾在了萧瑟秋风里,把手里制服挂上树杈,单叫一个“凑前”,传仕叫声“风硬了”,见老伍一脸肃杀地候着,知道这回躲不过去得玩真的,面孔也肃静了些,凑前冲制服站直,对它起誓,表示忠于代表着国家的县长的黑褂子和帽子,不惜焦了何家湾。

    “焦——土——”起过誓,传仕再学县太爷,一种温婉顺畅滑溜,便接近了六七分。

    “唉,本县无能啊,叫百姓遭此涂炭。”伍县长眼扫气度不凡的何家湾再远望层层山峦,“看看,多好的河山!”

    传仕看没了帽子的县太爷双鬓添霜,果然是有了愁肠,四十来岁的人未老先衰。

    “县上这回得发些家伙什下来吧?”传仕把事想得更严峻一些,打定主意与其等县府来抢我不如我先抢你,谁都知道光靠一张嘴巴子焦土,到头来只怕焦光了自己个的眉毛胡子,打仗还离不开硬家伙。

    “县里也不凑手呀,打算找你献两条快枪出来,你倒跟我玩的实在……我也难呀老兄,”伍县长瞥一眼立传仕不远身背一杆德国毛瑟的枣核儿,一时颓废得厉害,“看我堂堂一县之长,要打仗了,数数手里竟没几条顶事家伙,愧对庙里的关老爷呀!”

    “先说头里,”传仕黑暗里看到一线生机,“没得枪炮我焦不了土抗不了日——横竖不能拿指甲挠拿牙咬。”

    “有有有,”老伍猴子手里不掉枣,“先焦起来抗起来再说,我想法子我想法子……你先抗起来再说。”

    伍县长介绍眼下的大好形势,一罹兵祸满地界里旌旗招展,大小伙队冒出了不下二三十支,自然,大家口口声声咋呼要打日本,不为抢钱抢枪抢地盘。传仕知道了,伍县长盘着的地瓜党要成立一支人马叫山东纵队,从胶东那边开来的土豆党叫渤海游击先遣独立营,山里另有几支人数过三十的也各有名头,竖起的旗子像奶孩子的女人晾的尿布,真没差了一句老话:乱世出英雄。传仕请示县上,看他要不要也挑一片布条,伍县长说竖个名头好一些,等光复之日论功行赏有个照册。传仕听得这话,眼珠子大放异彩:娘的,是得先焦起来抗起来再说,还有个光复之日呢,马前一揖赛过马后磕仨头!

    传仕想想,看好叫个“山东抗敌铁血独立旅”,伍县长叫声好,但一想,依稀感觉名堂耳熟,好像有人赶到前头了。听是这样,传仕也不拧磨,大度地笑一个,不丢一分从容,再想,快马加鞭,看好一个“齐鲁决死大刀会”,县长摇头不行,还是晚了,这门脸子也有人霸前了,队伍多嘛,自然名堂也多,连黑虎黑豹也省省吧,全被人占。传仕一时没话了,对县上迟到一步抱了怨气,导致他一杆抗日大旗竖不及时。伍县长最后说简单一点吧,拉得出拉不出屎不看有没有金子垒的茅房,到时枪响,能立得住不尿裤子的才是好汉。于是传仕还是叫过去护矿时的“二十八组”,但他不再是组长,要抗日了得正规起来,改叫司令。

    传仕有枪,不算铁砂枪光拿得出手的好枪就有十多条,有越洋过来的德国造也有西面河南弄出的中正式,但这些枪不是秋上豆叶被风刮来的,穷了人多年心血。有枪很壮人胆,有零星乱匪过谷沟,何家湾敢开门去追一追剿一剿。对付乱民也行,传仕记得头几年夏县上多收了大家几个铜板,几个有血气的庄抗议摊派了,数百号人集上了县府门前场地,黑压压一片一连几日不退,最后逼着县府命令传仕警队开枪了,当场打死不少,枪响之后再抓一些关一些,余下的作鸟兽散,打那以后几年里安安稳稳,再也没人敢对国家大事公与不公多嘴多舌。只是从开枪后人心更散,乡民谁也不再信谁,更不信县上的花言巧语,乡村风气恶了,有光棍当街奸女,围观者过百当花生党闲看,无人挺身制止,而这些,传仕可以不管了。

    何家湾座落在一条狭长山峪里,许家崖银子峪还在它里边,村子若出门看得见上县的大道和铁路,也不成奇了,恰恰大道一旁有了进士庄,像影壁墙,一下挡蔽了何家湾的万千气象。不张不扬的何家湾几百年里不停地改良打扮着自己,取舍粗放近乎不分良莠,大有一座座气度不凡的庭院,往小了看,可见做工精细的自鸣钟鸦片锅儿鼻烟壶,如果心细还能找得到不少西药丸子和西洋美人张贴,一切尽被一道夯实的青石墙严严围裹,兵匪流寇通常奈何它不得,民国三十一年,郭麻子邀约正规军老六团一部奔袭何家湾,作战目的不过打开一道土围捞点粗物,突破石墙提取细软,压根不列计划。何家湾人处世理事比别处人沉稳,这是大家公认,同样座落在了山峪里,外乡人很少有骂何家湾是山精的,由此可见世人势利:你纵从老鼠洞里爬出,只要成了气候不愁得不到认可,汉子韩信入胯如何?

    后来青石大墙渐渐走向反面,功能变防备外患为滞塞内心,老死之气浓了。

    受何家湾影响,整条山峪对外边的事表现出了集体漠然,这时外边在不知不觉中演绎着二十世纪最活泼的思维,党派林立各抒己见,大的如源于南方的国民党共产党,对国计民生得天下兴趣大一些,小的如土生土长的“爱伊”党,由学生和大家子弟们把持,只单一反传统只关心能不能自由自在抱个摩登女郎做个嘴儿。人们称国民党为地瓜党,称共产党为土豆,好像全无来由,细细琢磨才知地瓜个头要比土豆大不少,且土豆由异邦传入,来的比地瓜要晚,即新且小屈居老二,至于“爱伊”之类,送个“花生党”名更见言简意赅,花生本来成对,是一个被窝里睡着的两个红仁,若还讲不明透干脆只盯紧一个“花”字,在中国,只有这字最意味深长,几乎想让它是啥它就能是啥。

    这仗说打就要打了?立誓焦土的何司令心里没着没落。

    说话间有爆炸声从远方隐隐传来,像夏日里的闷雷,那是军队在炸矿,老伍说为免资敌,他们奉省政府令把竖着躺着的物件收拾收拾。

    “趁天没黑我再多跑几个地方……老何,担子搁你身上了,回去把村民招齐咋呼咋呼。”

    “还咋呼咋呼么——焦土?”

    “咋呼咋呼吧——焦土!”

    “嗯,那就咋呼咋呼!”

    糊里糊涂当了司令的传仕回村咋呼了,老老小小一庄子人默默听着,听完大眼瞪了半天小眼,忽地乱起来,各人奔了自个家,收拾坛坛罐罐尥蹶子跑山。传仕发号施令了,呼叫青壮年上石墙垒护身垛子码枪眼子,也不知哪来的传言,说小日本打枪子弹带眼,撵人撵进藏身的碾洞炕道,这样以来墙上不添个护身垛子哪行?

    大家爬上高墙看得远了,看到了山外的天瓦瓦的蓝,蓝得妖媚,透出些要起大事的征兆。

    (未完待续)

    • 家园 看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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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他们只来了三个人

        谢花,欢迎光临!

        大概01年或还早些,我在一家中医院陪护一位住院老者,这个晚上老者病情好转,有了些谈话兴致,我便问起小时候听过的二十八组的事,我见过挨批斗的他们,但一直没听人讲过是支什么样的武装。话题从那里起开,我听到的真实如上一节所讲到的,老者见过日本鬼子,他们只来了三个人。

          老者不住上面所写的何家湾,论起来是住那个“进士庄”,庄的东、西、北三面有日本人,最远在东,有四十里,最近是北,有十五至十八华里的样子。

          就是说,三个日本人属远道而来。

          三个人,轰羊一样轰干净了一条山峪数个村庄,而翻一部大区志,上面却不是这样写的,写到处都燃烧着抗日烽火。

          通常爱国者也是这么说。

          我不扳杠,我看到听到的,与别人一样只是一个角落,很不全面,因此我说只写凑趣的东西,不负还原历史责任。

        • 家园 说一下,我从我祖母那儿听来的

          我的老家在镇江的乡下。

          据我祖母说,2-3个鬼子兵还是不大敢单独出来的。因为当地有共党的游击队(人不多),还有像我祖父这样的乡绅组织的民团(缺乏训练)。

          鬼子兵还是要成建制的出来的。

          不过具体哪年,老人已经不记得了

        • 家园 正因为如此TG才要组织民兵、游击队。

            每个村有三五条枪,小鬼子几个人就不敢出来乱逛。手无寸铁见一个拿枪的也没多少办法。

        • 家园 很多个故事都是10个以内的鬼子下乡

          听到这种事和看到早年版的抗战故事,再看看现在的电影电视英雄集,真不知道说啥好。

          尤其是看到描绘小鬼子蠢笨过猪,就想连猪都打不过的那会是啥呢?还能体现英勇???

          • 家园 当时有种被雷的感觉

            是呵,如果静下来看看华北驻军已落三流,就不难理解这些了,但当时没想关注这块,当下里有种被雷的感觉,印象极深,从此每每回到那里,总能想到那三个肩扛三八式的日本兵,这里是山区,想只要有心,打掉他们的确是件简单的事,却没......

            抗战水深呵,想到了一个词儿叫"深不可测".

            请继续关注本篇!

            • 家园 你有枪吗 有子弹吗 有组织有领导吗

              一堆散沙就算再多能有啥威慑力可言

              • 家园 两把菜刀打天下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没有领导?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

                • 家园 要是每个人都能两把菜刀闹革命

                  要是每个人都能两把菜刀闹革命,这世界上贺龙也未免太多了点。

                  要是每个村子都能做到“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那将委员长手下丢掉的那些国土,岂不是给日本人挖了一个巨大的坑?

        • 家园 好文

          我的姥爷年轻时,给GCD当过财粮,那时候我们周围村子十里八乡没有鬼子,但是我们那里每个村基本上都有无名烈士墓,大都是被小日本追着杀害的伤病员。村民那时对小日本没有多少的恐惧,就像看外星人一样,他们体会不到亡国 的痛苦,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国家民族的观念。

          但是,那时他们却不管是强迫还是自愿的都给GCD和GMD提供了大量的粮食钱和人,这其中的关系真是的错综复杂。

          我的老家是胶东半岛的一个村子。

          开民智,让人民受到真正的教育确实太迫切了。

          • 好文
            家园 欢迎戈山

            村民那时对小日本没有多少的恐惧,就像看外星人一样,他们体会不到亡国 的痛苦,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国家民族的观念。

            欢迎戈山兄!

            提到这里,还应看麦天枢的《昨天——中英鸦片战争纪实》,写到了沿海民众闲看清军与英法联军对垒,那场景,哈,真叫个回味无穷。

            • 家园 说了这些,忽然想起鲁迅等为什么弃医从文、弃工从文

              说了这些,忽然想起鲁迅等一众人等,为什么弃医从文、弃工从文,从实业救国、医学救国转向“开民智”。我们都没有那个历史时段的经历,但从先人笔墨中勾画那些看客和场景。。。。。。

              对历史的反思。

              村民那时对小日本没有多少的恐惧,就像看外星人一样,他们体会不到亡国 的痛苦,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国家民族的观念。

    • 家园 花等系列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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